馬進帥 馬剛
曾幾何時,中國文壇從“傷痕熱”“知青熱”“武打熱”“瓊瑤熱”過渡到了今天的“西部熱”。各種各樣的流派爭鳴、作品爭鳴一浪接著一浪,作家、作品鋪天蓋地,評論者的宣言更是驚世駭俗,更可喜的是在文學作品“西部熱”中,我們的作家們越來越注重農民意識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困惑后,我們的作家已經認識到,在文學作品中農民意識的重要性。許多作家已經不再超越生活,不再怕寫農民意識的文學作品登不了大雅之堂。他們正深入廣闊的農村,住農家炕、吃農家飯,和憨厚的農民談心交友,并深入廣大農民的心里研究農民、思考農民意識,考察農民意識和農民的生活。我們都知道,中國現當代作家中有許多鄉土作家,他們描寫著中國農村的發展變化與農民的轉變,從魯迅、趙樹理以及周立波的部分作品中我們都可以看出他們筆下的農民形象。
農村生活和農民形象在魯迅小說中占有顯著的地位,在魯迅的筆下共有兩類農民形象,一類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型,主要有《祝福》里的祥林嫂、《風波》里的九斤老太等。另一類是完全批判型,主要就是阿Q。這里我主要說一下阿Q的形象。《阿Q正傳》以塑造辛亥革命時期一個農民的典型取得了非凡的成就。阿Q的形象是魯迅塑造的一個舊中國受剝削、壓迫最深重的、質樸愚昧并沾染上一些游手之徒的狡猾的貧窮落后卻不覺悟的農民典型。阿Q在經濟上一無所有;在政治上深受壓迫;在思想上是落后愚昧的。其性格核心是“精神勝利法”,具體表現為盲目自大、自輕自賤、自欺欺人、可怕的健忘癥、欺軟怕硬等。長期的封建思想統治和自身性格毛病以及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是阿Q悲劇性的成因。阿Q的革命是典型的農民自發革命,表現出他的愚昧,魯迅通過他的被殺對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進行了深刻的批判。阿Q的形象具有很大社會普遍性,具有高度典型意義和強烈的針砭與警示作用。
《小二黑結婚》是趙樹理的成名之作,也是體現他在實際工作中發現問題、形成主題的創作思想的代表作品。他從農民的精神、心理狀態以及人與人的關系這個角度去觀察、思考解放區的人民生活、來反映時代變遷過程中,人民在思想層面上的變化——農民精神,心理狀態的變化、人的地位、家庭內部關系(長幼關系、婚姻關系、婆媳關系)的變化,《小二黑結婚》塑造了兩代農民的三種典型。一是深受封建思想毒害還未覺醒,背負著沉重的歷史傳統的老一代農民,如二諸葛、三仙姑。二是新一代中尚未擺脫封建思想約束的青年金旺兄弟。三是幢憬新生活,追求愛情自由的小二黑與小芹。通過新舊兩代人在“結婚”這一焦點問題上所產生的矛盾,來表現農村思想的變化,社會的變動和歷史的變遷,尤其是“團圓”式的喜劇結尾,更是一個時代的提示。
《暴風驟雨》是周立波的長篇代表作,是現代文學史上描寫我國土地改革運動的杰出之作,是一部反映20世紀40年代解放區農民進行土地改革的力作,藝術地再現了暴風驟雨般的土改運動。小說描寫了東北地區一個叫元茂屯的村子從1946年至1947年土地改革的全過程。小說的深刻性不僅在于如實地再現了大變革時期整個農村社會的社會概貌,更在于揭示了當時的土地改革不僅改變了農村的社會面貌,而且改變了農民的精神面貌。塑就一批新型農民形象。為了掀掉壓于農民心上的封建磐石,他們做出了卓絕的斗爭,包括流血與犧牲,如郭全海、趙玉林、白玉山等,并塑造了殘存落后意識但真心渴望翻身的轉化中的老代農民典型老孫頭。
描寫農業合作化的長篇《山鄉巨變》及其續篇,從中國農民日常生活和心靈深處揭示中國農村社會變革的艱難和深刻,文筆精致、圓熟,藝術上達到新的高度。塑造了有較強的工作能力、代表了黨和政府的年輕共產黨員鄧秀梅形象,積極為農民開拓新路、引導農民跟隨黨和政府的農村干部李月輝和劉雨生,建國后忠于黨的事業,擁護黨的領導,積極為人民服務的朝氣蓬勃的年青一代的像征盛淑君,仍未完全擺脫舊社會劣根性的但對黨和政府有無限的感激之情的老貧民盛佑亭形象,敵視共產黨和它的政策,時時處心積慮地要與黨和政府作對,與人民作對,破壞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反革命分子龔子元形象。作者選擇這些人物,都具有典型性,是當時中國農村各階層人物的復雜心態的代表者。
上述的這些農民中,在個形象人的身份定位上,都非常鮮明。除了阿Q代表了中國最深層的國民劣根性及其悲劇性結局及龔子元這一反革命形象之外,其他人不僅是土地的主人,社會的主人,國家的主人,還是進步、未來、光明、革命的象征。他們都處在了國家階層中的主流地位,他們的話語,具有不可動搖的權威性:一時,“播種、收割、稻子、土豆、農田、豬牛羊、雞鴨鵝、農民、雇農、地主、富農、打倒、自力更生”等等,成了最流行的詞匯。
這些農民形象,都是一些正直的、健康的、追求進步的、疾惡如仇的人,他們形成了這個國家中最先進、最有發言權的特殊階層。農民階級和工人階級,是意識形態構成中最為核心的部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好像在主宰著國家的命運和未來。在他們的眼中,只有“進步一落后”、“革命一反革命”這樣的大規模的詞語。在這些作家的筆下,廣大農民健康向上的生活,就其內容的其豐富和熱鬧程度,遠遠超出城市里的生活。農村里物質的貧乏,掩蓋不住革命的樂觀情緒;那個時代的農民,是朝氣蓬勃的,是有理想的,他們不需要太多的物質資料、生產資料,就可以過上有滋有味的好日子——忙著春耕、秋收,忙著開會、寫報告,忙著批斗落后分子,表揚先進人物。總之,很充實——精神上的充實,抵消了物質上的貧乏所帶來的不愉快。那個時代的有錢人,無論在城市還是在鄉下,都要夾著尾巴做人。窮人則興高采烈,天天都像是在過節。貧窮在那個時候不是一種病癥,而幾乎是一個值得炫耀的資本。不要說以上所說的幾位作家在其自己的作品里有血有肉地描寫了一個個農民形象,就連在中國當代文壇上具有特殊地位的作家賈平凹先生,在他的作品都不同程度的闡釋了農民意識。賈平凹曾反復強調,自己這一輩子,出了沒有坐過牢,“經歷了人所能經受的種種事變”,其言辭之中,包含著濃烈的凄苦和滄桑。
他在不停地訴說自己一生悲苦的同時,賈平凹還一直在極力強調自己的農民身份,“我是農民,善良本分,又自私好強,能出大力,有了苦不對人說……可后來,做起城里人了,我才發現,我的本性依舊是農民,如烏雞一樣,那是烏在了骨頭里的。”但同時,他又充滿了現代愿景,“這么多年,西方現代派的東西給我的影響很大。但我主張在作品的境界,內涵上一定要借鑒西方現代意識,而形式上又堅持民族的……必須加入現代,改變思維,才能用現代的語言來發掘我們文化中的礦藏。”我將這兩段話放在一起,并不是說一個農民就不應該去追求現代意識,而是想突出這樣一種邏輯關系:農民意識已“烏在了骨頭里的”賈平凹,一直在試圖建立自己所特獨有的現代意識——用他自己的話說,“現代意識的表達往往具有具像的、抽象的、意象的東西,更注意人的心理感受,講究意味的形式,就需要去把握原始與現代的精神契合點,把握如何地去詮釋傳統。”“以中國傳統的美的表現方法,真實地表達現代中國人的生活和情緒,這是我創作追求的東西。”這里,我不想討論賈平凹的“現代意識”是否具有更深刻的思考和發現,是否確立了文學中的現代意識所具備的一些基本內涵,作為一種藝術“愿景”,這種現代意識在他的創作實踐中的確有所表現。但這種表現,始終與他的農民意識形成了種種奇特的糾纏,以至于人們很難看清他的現代精神,常常將他歸為傳統現實主義的作家。
評論家洪治綱在他的一篇文章中說,到目前為止,賈平凹的創作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浮躁》之前的初期階段,主要表達現實生活中某些顯在問題,與當時的文學潮流保持著同步姿態;《浮躁》至《廢都》之前的自我突破階段,賈平凹開始自覺地尋找屬于自己的審美領地,尤其偏重于商州文化中奇人異事的傳奇性表達;《廢都》之后的社會“病相”敘事。如果著眼于賈平凹所說的“現代意識”來考察,我以為,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之后的創作中,他已開始有所努力。特別是隨著“尋根文學”大潮的興起以及域外現代派文學在中國的大面積登陸,賈平凹開始積極地尋找自身的突破,并由此寫出了一系列具有傳奇特征的《美好的侏人》《故里》《馬角》《古堡》《龍卷風》《美穴地》《五魁》《白朗》等小說。應該說,賈平凹這一時期的小說帶著明顯的尋根意識,但是,一般的文學研究者卻又很少將他歸為尋根文學的代表性作家。究其因,我以為,最關鍵的因素就在于他在文化尋根的過程中,并沒有明確地立足于“文化反思”的現代立場之上,沒有真正地從現代性的角度去認真地“理一理我們的根”,而是將審美觸角探入古老的商州文化中某些具有奇異質色的生活經驗,包括奇風異俗、神秘景象以及鄉間傳說等,借助于文化的獵奇取代了文化的尋根與反思。除了《黑氏》《天狗》等作品在現實人倫上進行了一定限度的質疑之外,他的很多作品中的人物要么是土匪,要么是風水先生,故事離奇曲折,卻缺少尋根文學所普遍尊祟的理性審視和文化隱喻意味,而且其敘述也是充滿了某種迷戀式的審美情調。
這種迷戀式的敘述姿態,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賈平凹農民意識的潛在規約。他說:“農村是一片大樹林子,里邊什么鳥兒都有,我在其中長高了、長壯了,什么飯菜都能下咽,什么辛苦都能耐得,不怕了狼,不怕了鬼,不怕了不衛生,但農村同時也是一個大染缸,它使我學會了貪婪、自私、狹隘和小小的狡猾。”但是,作為一個作家,他同樣也明白現代意識是不可或缺的精神品質。于是,在很多言談中,他反復強調“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一經典性法則。這當然是一個不錯的進化論法則。問題在于,如何建立自己深厚的“中學之體”,又如何將西學嫻熟地化為“用”,這是一個巨大的命題,至少,對于中國當代作家來說,都是不可能做到的。當年的洋務重臣張之洞之所以拋出這樣的言論,其目的就是為了“中學治身心,西學應世事”——也就是說,只有骨子里擁有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而不是農民意識),只有在精神內部建立了深厚的國學基礎,才有可能用“西學”來應對世事。但賈平凹并沒有清晰地意識到此點。他覺得“中學”和“西學”在文學創作中最終是同一種東西,即終極境界——“文學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是要闡述著人生的一種境界,這個最高境界反倒是我們要借鑒的,無論古人與洋人。中國的儒釋道,擴而大之,中國的宗教、哲學與西方的宗教、哲學,若究竟起來,最高的境界是一回事,正應了云層上面的都是一片陽光的燦爛。”這里,如果我們撇開宗教這一復雜問題,單就哲學來說,無論儒或道,與西方哲學最終要解決的問題,就完全不是一回事。這一點,從胡適、錢穆到牟宗三都早有論及。
我這樣說,不是為了追究賈平凹在理性思考上的片面性,而是要說明賈平凹對現代意識的理解過于簡單,以為在抽象的精神境界上進行一種綜合,就會獲得“中西通達”的精神品格。正因如此,在那篇他自己十分看重的《四十歲說》中,無論“中體”還是“西用”,他都想要,但都不清楚如何要,所以語焉不詳,一片混沌,最后只好用禪語來進行自我消解。這正是一種農民式的狡猾思維之所在,猶如魯迅筆下的阿Q,遇上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便使出自己的殺手锏——精神勝利法。如果我們將鄉村文化作為一種農民意識的主要載體,城市文化作為現代意識的關鍵符號,那么,賈平凹內心的矛盾和分裂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鄉村曾經使我貧窮過,城市卻使我心神苦累。兩股風的力量形成了龍卷,這或許是時代的困惑,但我如一片葉子一樣攪在其中,又怯懦而敏感,就只有痛苦了。我的大部分作品,可以說,是在這種絞殺中的呼喊,或者是迷惘中的聊以自救吧。”無論是“呼喊”還是“自救”,就賈平凹本身的創作實踐來說,鄉土文化的制約要遠遠大于其現代意識的覺醒。所以,他的很多作品一旦將敘事背景放到了商州,放到了真正底層的鄉村社會,其敘述話語便顯得安寧、自由甚至放縱;而一旦進入城市,則充滿了焦灼、迷惘甚至是怨懟。無論是《土門》《白夜》,還是《廢都》《高老莊》,其中的城與鄉始終處于二元對立的價值系統中。在這些小說中,人物的命運和精神只要出了問題,其原委都是來自于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就像《土門》中所說的那樣,“人為什么生病?”就是因為“離開了土地和地氣”;《高老莊》里的大學教授子路回到故鄉,試圖通過現代思維來解決一些鄉村沖突,結果不但一敗涂地,而且還弄得夫妻反目。即使是像《秦腔》這樣純粹的鄉土小說,也是充滿了今與昔的對抗,并且是今不如昔。
城市不如鄉村,鄉村的今天不如它的往日,這是賈平凹后期小說一直貫穿的價值主題。這種過于簡單的二元對立式的價值判斷,在本質上凸現了賈平凹那種帶有“狹隘和小小的狡猾”的農民意識,使他從骨子里永遠對現代文明保持著高度的警惕甚至是排斥。譬如,他能夠意識到創作與現實生存之間的緊張關系,“在寫作過程中,常常出現一些磨擦,當然不是和政府,而是和整個社會的價值觀產生一種磨擦,產生一種緊張感,這種緊張感把你弄得手足無措,你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但是你不這樣,好像也不行。”按理,賈平凹如果具有一種自覺的現代意識,如果深知現代社會同樣充滿了各種悖論性的存在,那么,對于這種緊張感他也許并不會產生太多的矛盾心理。但是,如果循著他那“城市不如鄉村,鄉村的今天不如以前,甚至人不如其它動物”的價值鏈來省察,我們便會發現,他的這種懷疑和拒絕并非真正的反抗,而是一種對現實的逃避,其手段就是向遠古和自然皈依——當然,說得好聽一點,這叫回歸自然,回歸本源,就像《土門》中的“我”最后回歸到母親的子宮里,只有那里才是真正的家園,只有在那里才能看到“神禾源”。而這,怡怡是賈平凹農民意識的痼疾之所在。我們無法要求一個作家必須對各種充滿悖謬的現代社會做出有效的思考,更不能要求他們必須對人類的現代生存困境提供有效的出路,但是,面對這種焦灼和困境,作家有責任在揭示和呈現它們的同時,行使自己作為知識分子的啟蒙和拯救義務,這是必須的。所以,我不敢說賈平凹對文明持有一種敵視的態度,但是,他的“返古式”價值傾向,的確沒有給我們展示一種積極的救贖意愿,也使我們不得不認為他的現代意識,可能更多的只是一種“現代愿景”,而沒有深入到現代精神的內部。
賈平凹的創作存在著很多隱秘的內部矛盾,猶如他本人豐富的內心沖突一樣,呈現出各種難以調和的復雜狀態。但我要說明的是,賈平凹在創作中所體現的這些無法協調的矛盾,絕不只是他一個人所獨有,它們同樣或多或少地分布在與他同時代出生的作家群中,只不過賈平凹更顯突出、更顯集中。這也意味著,任何只關注其矛盾一方面的研究,都會導致判斷的片面性,所以,近些年來,賈平凹的作品常常在評論界呈現出兩極化的價值評判。
當然這些都是大師們所評判的,我就不在這里花費口舌了。
《小說選刊》主編杜衛東曾在《中國作家》組織召開的一個會議上說,我們知道像城市文學,女性文學,法制文學吸引了讀者的眼球,因為他們有看點,有賣點,而農村的鄉土文學相對只會受到冷落。但我們都知道,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中,鄉土文學一直占非常重要的比重。從魯迅的《故鄉》算起,應該說有上百年的歷史了。從20世紀20-30年代開始,就以魯迅為代表的一批作家,他們對農民的寫作是一種批判式的,因為他們覺得在中國農民的身上就體現了中國的農民需要救治,需要啟蒙。在20世紀40年代,一直到50一60年代,那個時候我覺得鄉土文學是一種,對農民的態度是歌頌的態度,因為那個時候一批作家,像丁玲等等一大批作家他們努力挖掘農民身上的閃光點,塑造出一大批具有光輝的新的農民形象。那時候的作品都是洋溢著革命浪漫主義的光芒。后來到了20世紀90年代作家們對農村進行了充分的解讀,他們以平等的姿態進入寫作的領域。
杜衛東說,無論哪個時代的作家,應該說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中都留下了一批栩栩如生的形象。很多作品,不能通過生產的表象直達事物的本質。我想這些問題的存在,還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作家要能夠真正生活有關系。我們看到很多作家,有一批作家他們身陷城市當中,成為農村社會的旁觀者和觀察者,包括一些農耕出來的作家,他們情感上、心里上也有一些疏離。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的鄉土文學怎么深入下去?
近日,我閱讀了大量的有關反映農民意識的文學作品,給出的結論是讀起來不但不倒胃口,反而給人愉悅。如小說《厚土》《農民的兒子》《狗日的糧食》《沙荒》《炊煙》《滑坡》《山調》等,還有影響極大的電影《老井》《紅高粱》以及作家楊恒際刊發在《中篇小說選刊》上的《鄉村里的企業家》、作家星際的《1960年的鄉村》、關仁山發表在《人民文學》上的《天壤》、甘肅作家馬步升發表在《芙蓉》2010年第一期上的《娘家三千里》等等。這些作品從不同側面、不同角度反映了以土地為生命的農民生活,作品中所滲透的農民意識是不言而喻的。
是的,近年反映農村題材的長篇很多,還有如趙德發的《繾綣與決絕》(農村三部曲),李明性的《故園》,黨益民的《喧囂荒原》,冉紅的《西部女盲流》,吳文光的《天長地久》,劉醒龍的《彌天》,謝友鄞的《嘶天》,王立純的《蒼天神話》,董立勃的《白豆》,黃佩華的《生生長流》,查舜的《青春絕版》,侯鈺鑫的《好爹好娘》,薩仁托婭的《靜靜的艾敏河》,懿翎的《把綿羊和山羊分開》……近期出版的還有鐵凝的《笨花》,王安憶的《上種紅菱下種藕》,畢飛宇的《平原》,劉醒龍的《圣天門口》,龐余亮的《薄荷》,阿來的《空山》,劉玉民的《過龍兵》,李西岳的《百草山》等。在這些作品中有西部小說、知青小說、傳奇小說;有宏大敘事、日常敘事、愛情敘事;有深沉渺遠的意境,也有酣暢靈動的描寫。還有一些在思想與藝術上有獨特探索的作品,如韓少功的《馬橋詞典》、閻連科的《日光流年》《受活》、李佩甫的《羊的門》、張煒的《九月寓言》等。它表明農村題材寫作并不是一個封閉的領域,不僅存在多種視角的創作,而且.在探索中還存在著敘事和想象的巨大的空間。
據了解,與長篇創作更多地表現歷史不同,中、短篇創作更多地關注現實。從近十年三屆魯迅獎獲獎中、短篇小說看,農村題材的作品都超過了半數。劉醒龍的《挑擔茶葉上北京》,何申的《年前年后》,劉恒的《天知地知》,東西的《沒有語言的生活》,閻連科的《黃金洞》《年月日》,遲子建的《霧月牛欄》《清水洗塵》,陳世旭的《鎮長之死》,畢飛宇的《哺乳期的女人》《玉米》,鬼子的《被雨淋濕的河》,劉慶邦的《鞋》,石舒清的《清水里的刀子》,紅柯的《吹牛》,陳應松的《松鴉為什么鳴叫》,夏天敏的《好大一對羊》,孫惠芬的《歇馬山莊的兩個女人》,王祥夫的《上邊》等獲獎中、短篇都是農村題材的創作。另外如《奔跑的火光》(方方),《秋菊開會》(陳源斌),《酒鬼的魚鷹》(遲子建),《瓦城上空的麥田》(鬼子),《救災記》(陳世旭),《馬嘶嶺血案》(陳應松),《黑石頭》(楊顯惠),《北京候鳥》《外地人》(荊永鳴),《黑豬毛白豬毛》(閻連科),《白雪豬頭》《私宴》(蘇童),《收獲》(周建新),《為兄弟國瑞善后》(尤鳳偉),《拇指銬》(莫言),《魚》(阿來),《湖道》(漠月)等作品也在社會上產生了相當的影響。
承擔著不同文學任務的還有報告文學。譚談的《大山的呼喚》,何建明的《根本利益》《國家行動》《我們可以稱他是偉人——速記中國農民吳仁寶》,黃濟人的《命運的遷徙》,蔣巍的《渴》《你代表誰》,梅潔的《創世紀情愫——來自中國西部女童教育的報告》《西部的傾訴》,關仁山的《執政基石》,張堅軍、孫群豪的《時代見證——慈溪農民報告》,魯順民的《三百八十毫米降水線——世紀之交北方的農村和農民》,還有陳桂棣、春桃的《中國農民調查》等便是近年產生了較大影響的農村題材報告文學作品。這說明什么呢?這說明我們的作家已不再超越農民了,農民成了他們創作的不盡源泉。
是的,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10多億農民生活在祖國960萬平方公里的版圖上,他們固守本土,世世代代在祖先用血汗開墾出來的土地上創造者無限的價值,他們最了解土地,他們都知道土地是國民之本,離開了土地,就像魚兒離開了水一樣,瞬間就會喪失生命。在這樣的國度里,我們的作家如果不懂得土地是國人之命脈,不了解農民、不了解農村、不了解農業,那我敢肯定,他們就根本不了解我們偉大中國的民族文化,從一定程度上講,農民的心理和觀念構成了我們這個民族的集體意識。我們都知道,中國的農業文化確實歷史悠久,源遠流長。現代工業文明時間還很短。
中國作協創研部主任吳秉杰在全國農村題材文學研討會上說過這樣一段話,我認為說的很深刻。“我們是否真正了解我們的農民兄弟?現在的作家基本上都城市化了。極端的例子總是被我們記在心中,而對于農村普遍的生活狀況的了解和心理體驗則已漸漸離我們遠去。作家要進一步表現農村變化,首先要夯實生活的基礎。”吳秉杰還說,與此相聯系的問題是,文學如何描寫農村的基層干部?當今農村小說表現農村干部形象是最薄弱、最概念化、最貧乏的。在艱難曲折的農村變革和復雜的人際關系中寫好農村干部,也是反映這一偉大歷史進程的必要條件。
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是否仍需要揭露矛盾?答案自然是肯定的。當前反映農村現實生活的長篇小說遠少于反映農村歷史變遷的長篇小說。農村題材長篇創作的多樣性、活力和創造力,仍然是體現在反映當前農村及其矛盾變革上,這是一個亟待加強的領域。
悲劇為什么失去了感動人心的力量?一些作品的正義感和道德義憤毋庸置疑,可卻未能給人帶來深刻的反思和力量。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農村題材創作還是缺少真正有力量的悲劇作品。農民的主體性問題。就目前的創作來看,農民的主體性地位有弱化的趨向。在塑造這一時代的農村新人方面,文學尚需要做出艱苦的努力,也還有很久的路要走。報告文學有著迅速反映現實的優勢,可它也面臨考驗。就創作方法而言,倘若它不能揭露矛盾和深入至人物的心靈世界,那么它寫的只能說是好人好事,不能說是文學作品。
上面所有的問題,都可以歸入文學與生活的關系問題。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是一次生活的長征,它也向作家發出了相邀同行的深情的呼喚。歷史、時代與文學在這兒相遇。于是,我們都要回答:文學準備做些什么,文學準備如何做?這是目前我們面臨的一個嚴峻問題。
不要看城里人牛仔褲、迪斯科、高樓大廈、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腰掛傳呼機、手拿大哥大、涂嘴抹粉、祖胸露乳……等等,但他(她)們是否想過、思考過、分析過?他(她)們的祖先在500年前都是農民,他(她)們的骨子里永遠流淌著農民的血液,那種刻骨銘心地、無法改變的農民意識或多或少地在他(她)們的心里積淀。
寫到這里,肯定還會有人站起來要理直氣壯地問我:“那什么是農民意識?”為了弄清這個概念,我不防對這組詞先分開來解釋一下。“農民”是指長期參加農業生產的勞動者;那么“意識”呢?《現代漢語詞典》的注解是:“人的頭腦對于客觀物質世界的反映,是感覺、思維等各種心理的總和,其中的思維是人類特有的反映現實的高級形式。”如果了解了以上兩個概念,那么我想就不難以可以理解“農民意識”這組詞了!但我還是想要強調一點,真正意義上的農民意識即農民的行為方式和深層心理一直是我們中華民族文化的主體。
在多年的創作和采編實踐中,我發現這樣一個怪問題,那就是我們現階段有些編輯、作家看不起農民,更看不起反映農民意識的文學作品。更讓人感到奇怪的是有些報刊雜志社的負責人不喜歡看反映農民意識的文學作品,不要說是文學作品,就連反映農民生活、農業生產、農村發展面貌的新聞作品也不愿看,所以其文章就很難見諸報端了。黨中央都十分關切“三農”問題,我們的報刊雜志都是黨領導下的“喉舌”,特別是報紙,不論是目前興起的都市報還是我們陳規墨守的黨報(黨報在這方面做的比都市報要好的多),有什么理由不關注“三農”呢?究其原因,他們的理論是農民“笨”,反映農民意識的作品“沒意思”,農民中有幾個是“讀書人”云云。我作過一個小小的調查,一個賣報紙的小攤販,一天賣掉了150份某都市報,但有120份賣給了農民工,你敢說他們沒文化嗎?那他們買報紙干嗎呢?不就是想通過報紙看到有關“三農”的信息嗎?我們要知道,中國是一個有10多億農民的國家,農民永遠是我們的主體,他們永遠是我們的衣食父母。
這里我可以斷言,創造民族文化如果不理會農民意識,那將很難想象它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文學作品?文學一味追求“走向世界”,但不理會我國的農民意識,那他(她)們的作品將不知“走”到哪里去呢?農民怎么啦?當共和國的歷史跨入20世紀后期,中國的改革首先從農村開始。在這場跨世紀的、史無前例的改革浪潮中,廣闊的農村出現了涌現出了一大批改革家、企業家。他們融匯貫通中央改革精神,以超人的膽識和才能捕捉時代脈搏、踴躍投入這場運動,創造了前人所未創造的業績,迅速改變了農村的落后面貌,更新了陳舊觀念,廣闊的農村具有時代意識的新一代農民應運而生。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們的作家應該把目光投向農村,深入到農民群眾中去,反映農民呼聲,創作出具有農民意識的好作品,這才無愧于這個偉大的時代,對得起頭頂上的這個耀眼的光環一一“作家”兩個字。
文學是人學,這無可非議,而人又是有農民意識的人,這就決定了我們的文學應該是具有農民意識的文學。在這里我要說明的是,反映農民意識的文學作品并不是那種陳舊的農民意識,而應該是現代化農村新型農民的當代意識,突破了封建和愚昧的農民意識。
目前,文學界一陣又一陣西北風時時刮來,確實給當代文壇帶來了一塊沃土,一塊生長農民意識的沃土,我相信,這塊沃土會使當代文學走向一個更寬的天地。
我們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