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4年,由京抗大運河、隋唐大運河和浙東大運河組成的中國大運河(本專題簡稱“運河”或“大運河”),成功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名錄。這條始發干春秋、形成干隋唐、暢通干明清的人工運河,是中華民族留給世界的寶貴遺產。
千里運河,流淌千年,不但為其穿行而過的市鎮街村帶來財富融通和文化匯集,還讓浸潤其中的每一處地域都散發著獨具魅力的人文氣質,構建了一幅生生不息的水岸繁華圖。
中國大運河山東段,由此至南依次經過德州、聊城、泰安、濟寧和棗莊5個設區市,全長643公里,占據了總河段的近三分之一,遺產點超過四分之一,被譽為“山東的萊茵河”。
走進運河山東段沿岸城市群,我們將尋訪紀錄的“第一落點”聚焦在一座座碼頭。以此為牽引,由點及面地透過運河沿岸人文景觀,找尋城鎮市井民生記憶,沉淀出民間視角的運河故事。
走在故事里的我們常會發出感嘆:在時間的縫隙里,有些故事有如塵埃,常常被忽略。此如,在中國大運河成功入選世界文化遺產這一濃墨重彩的光鮮敘事里,那些見證繁華航運歷史的運河老碼頭,在落寞中鮮有關注。
我們以為,作為運河文化生態上的人文臍帶,碼頭無疑是拉伸運河沿岸城鎮人文歷史厚度和地理風華深度的牽引力,無論用怎樣的筆墨和影像去描述和描繪它,似乎都不為過。
最初的時候,運河沿岸原本沒有碼頭。
灌溉之利顯現之后,運河帶來的最直接變化就是舟楫流通。尤其是漕運初興后,運河之上,商船密集,兩岸生機驟現。
商業因運河發軔,城鎮依運河而興。水上、岸上,船槳翻浪,車水馬龍。漁夫、船家、纖夫和碼頭工人以運河為生,一代又一代在運河上勞作生息;全國各地的商人、文人、匠人通過運河進行廣泛交流……
南下北上的人,停一停,還需歇一歇,于是便有了停靠休憩的碼頭。
逐水而居、因水而興的運河碼頭,在商業文明的驅動下,隨運河成長為民居、集市、城鎮,繼而發展形成運河文化、運河經濟、運河民俗,一部水上文明史就此打開。
時至今日,如果說那些日漸消弭于歲月長河里的運河碼頭,早已蛻變顯影為一座座不斷成長著的運河城鎮,那么從碼頭延展至民間深處的流午時光,其實就是折射在運河煙波倒影里的城市萬家燈火。
這樣的人間姻火氣,是運河流水帶不走的光陰故事。它們不會隨歷史烽煙遠去,而是在長河流韻里千年不朽。
德州 城里城外 行舟北顧 程洪建
歷史,猶如滔滔黃水中飄來蕩去的一葉孤舟。風雨飄搖經年,當兩條長河乃至更多大小不一的河流在這里交匯交融,運河成為這座城市最溫暖的港灣。
德州,與落戶成長于運河沿岸的諸多城鎮不完全一樣,似乎是帶著一個親近和守望運河的故事發展壯大在華北平原上的。
水潤“大德之州”
8月初,適逢“七下八上”的雨季汛期,我們開啟中國大運河山東段城市群自北向南的尋訪之旅,首站是德州。
“黃沙衛河水,清野德州城。”
驅車往北,行駛在被雨水打濕浸漫的高速公路上,車子猶如水中行舟——在進入德州城的時候,這一并不算多么優雅的詞句闖入思維。
數千年前,古黃河泥沙在此填海造陸,茫茫淺海變為沖積平原,黃河凝塑的農耕文明在這里得以賡續傳承。
黃河、衛河、運河,這三條影響中國歷史走向的水域流脈,在這里激情交匯、溫情相遇后,自隋唐至清末的千百年間,當運河成為漕運這一水上交通的中堅力量,溝通、串聯起包括德州在內的沿岸諸多城鎮、村落,一并走向繁盛。
從古至今,德州與水因緣際會,有著難分難解的淵源。境內,遠古黃河、鬲津河、馬頰河、胡蘇河、鉤盤河、徒駭河等河流東西橫穿,中國大運河南北貫通。
因了“水”這一地域資源稟賦,今日德州人,賦予了這片土地“儒風水韻,大德之州”的人文標簽。這既是歷史賦予德州的文化財富,也是當代德州重塑的城市名片。
在中國境域,能以“大德”揚名的州城,不獨德州一城一地。
賈平凹先生在其作品《定西筆記》中這樣說:“在我的認識里,中國是有三塊地方很值得行走的,一是山西的運城和臨汾一帶,二是陜西的韓城、合陽、朝邑一帶,再就是甘肅隴右了。這三塊地方歷史悠久、文化純厚,都是國家的大德之域,其德剛健而文明,同樣的命運卻是它們都長期以來被國人忽略甚至遺忘。”
他大概不會想到,距離山陜甘地區不算太近的山東德州,雖有別于他筆下的上述德育之地,卻也是名實相符的“大德之域”。
德州之“德”,乃德水之“德”。
這一溫暖人心溫潤方域的地名元素,表面上與狂龍般自青藏高原一路奔突中原地區的古黃河有關,其實更要拜深信方士、迷信占卜術的秦始皇所賜。
黃河一向被譽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但說句老實話,我們的這位“母親”,遠古年間的脾氣其實很壞,一不高興就會耍脾氣使性子,在其奪地改道的歷史流向里,黃沙漫卷、郊野荒蕪,鋪陳在華北平原上一幕幕場景,顯影的是滄海桑田的變遷敵不過摧枯拉朽的湮沒。
洪水,是一個比猛獸危險千百倍的敵人。所幸,這一自然災害并未超出中華文明的認知范疇。我們的遠祖先民,在直面洪澇災害而施行的智勇應對之策,以及所表現的敢于同自然災害作斗爭的大無畏精神,令后人敬服。
德州境內的縣域——禹城市,至今流傳著大禹治水的許多民間傳說和神話故事。
先人的智慧,不是今人所能企及的,哪怕是我輩有了今日今時的科技賦能。在此更想強調的是,被這一智慧加持的神話故事,所能揭示的種種美好背后,往往會隱藏著一段段不堪的歷史記憶。
以“大德之州”行名的德州,在其“以水名州、因河設衛”的歷史沿革里,身邊曾經流淌的古黃河,并沒有為她帶來該有的安瀾。
按照古代陰陽派代表人物鄒衍的五行相克原理,大一統的秦朝屬“水德”。黃土高原上的赳赳老秦,缺水日久、苦水日甚,橫掃六合、一統天下的秦始皇,眼界不再局限于舊時秦國的一域一隅,遂豪橫地將流出秦地、流通更遠方的古黃河改名為“德水”。
為政以德,化育天下。始皇帝大概是寄望德水為他治下的大秦帝國廣布恩澤吧。
地處今日黃河北岸的德州,就因處在古立碑的年代其實很近,卻感覺有一點老態龍鐘。這狀態,似乎跟它所處的地表位置和歷史境地特別相符。
站立在運河東大堤碑刻立石處往東看去,心里一直在感嘆:一個雜草叢生之地,竟然會是大運河崢嶸時代滋生繁華、衍生榮光的地方!
“作為運河上一處重要的歷史遺跡,北廠漕倉遺址為研究德州運河史、交通航運史和城市發展史提供了重要依據。”陪同采訪的德州市原文物局副局長張立明,指向東邊一塊空曠地時的德水之畔而得名。
“秦時,賜河以名,曰‘德水;漢時,德水之畔設城置縣,易名‘安德。”
由此可見,自秦、漢之后,“城因水而得名,人因水而得生”,由“德水”易名“安德”,此后的歷史沿革又經多變,延至今天的“德州”之稱,一個“德”字,溯源了一座城的來路和前方。
古黃河讓其得名,大運河助其成名。自隋、唐漕運興起,從未與水失之交臂的德州,終因大運河聞名全國,不但給予了她發展的第一次機遇,而且讓其閃亮登場在中國的歷史舞臺。
拱衛“神京門戶”
德州城外,北郊。
德城區西北大運河東大堤外的二屯鎮北廠村,與河北省搭界接壤。
北廠漕倉遺址,這個活躍于德州歷史舞臺上有重大影響的運河漕運文化地標,就矗立在這個地方。
這也是我們走進德州,行走運河沿線特意去造訪的一個重要遺產點。
這里已很老,老到只剩下幾塊與運河朝夕廝守的石碑。
立在細雨中的“北廠漕倉遺址”刻碑,帶強調說:“先有北廠街,再有德州城。”
這其實也是德州方志學界耳熟能詳的一句話。
北廠也稱“北倉”,原本就是運河德州段舊時的一座碼頭,是這座城市不能忽略的運河人文遺址。時下,以北廠遺址為基礎、以漕運文化為靈魂的“運河小鎮”建設項目,就選址此地。
今天的德州市德城區,因為舊時的北廠碼頭,以及由其衍生的街區和漕倉,那運河流水兩岸曾經的人文風景,才多了古樸和滄桑的意蘊。
明清時期的德州城盡得運河風流,一葉葉扁舟、一隊隊商船南來北往,舟船靠岸的碼頭及由此衍生的街區,便是煙火氣升騰之地。
彼時的南關、北廠、二郎廟這三大“寶地”,不但是舊時德州城的知名歷史老街區和人文景觀,還讓這座城贏得了“商貿繁盛之地”的美譽。這其中,“北廠”是德州本土方志專家、歷史地理學者最繞不開的地域人文標簽。
北廠帶給德州城美譽的背后,關于她的地理位置和戰略地位不得不提:一個有關“國家糧倉”,另一個有關“神京門戶”。
二者關聯的不止是一座碼頭、一爿漕倉、一個街區與運河共生共榮的關系。南望濟南、北倚京津,沿黃河故道、居運河之濱,處于華北平原中心,站在齊魯文化與燕趙文化分界線上,歷來為兵家攻守必爭之地的德州,拱衛兵糧相見的“神京門戶”,或許才是歷史賦予她的首要的戰略使命。
“控三齊之肩背,為河朔之咽喉。”
清人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中,對德州所處的地理位置給予很高評價。
肇始于春秋戰國,在長達500多年的諸侯爭霸割據歷史中,德州獨特的戰略地位,使其扮演著重要角色,時則成為各國會盟的要津,時則成為齊晉爭奪的重地。
秦、漢以降,德州的這一戰略地理空間不斷得到拓展。
對此,明代陳亮彩在《重修德州城記》中的褒揚不吝辭藻:“控燕云而引徐兗,襟趙魏而帶溟岳,神京藉為咽喉,漕艘由之通達。”
德州段的京杭大運河是從德州市德城區及武城、夏津境內穿過。大運河通航,不但使德州成為南北水陸交通樞紐,更使得其“神京藉為咽喉”的區位戰略價值,在歷史上一再被重置和放大。
據《德縣志》記載,公元1129年,金朝女真統治者在今德州城北運河岸邊設立“將陵倉”,這是德州倉存續的最早歷史。因襲古代把有空地可存放糧食及貨物的棧房稱為“廠”,因此這一帶得名“北廠”,亦稱“北倉”,倉址就是今天的北廠村。
元、明、清幾代王朝看重德州的這一特殊地利優勢,因循前朝舊制,先后設立國家倉廒重地——德州倉。北廠村或北廠碼頭,在其中無疑扮演著更為寬泛的角色。
公元1272年,元世祖忽必烈定都大都(今北京),全國政治中心轉移到這里。自元代實現南北通航的京杭大運河,將統一王朝的政治軍事中心與經濟文化重心緊密聯系在一起,有力支撐了北京長期作為都城的中心地位。
“德州倉,源于隋,起于金,興于元,盛于明,衰于清”。這是德州史志學界的流行說法。
史料有載,朱元璋稱帝后,朱明王朝在德州設衛建倉,修筑磚城,精心經營這個大軍事基地。朱棣遷都北京后,河北、山東、河南、江蘇、安徽、浙江、江西、湖北、湖南九省對京城有運糧任務。永樂年間,德州倉年遞運南糧曾達600萬石,成為運河歷史上與臨清、徐州、淮安齊名的四大名倉之一。
德州,不僅距離北京城一步之適,又是運河交通和陸路交通樞紐,兼具地理和戰略意義的“神京門戶”地位,遠非其他運河城市所能比擬。明代德州的建制是衛城,對駐防德州城的漕軍而言,看護好皇家倉廒重地,守護住國家糧倉,從政治高度出發,無疑就是擔負了拱衛京都的光榮職責。
千古烽煙里的揮戈,問鼎天下前的廝殺,王朝在此征戰的背影不絕于史冊。其中的明初“十二連城”故事,在德州流傳甚廣,彰顯的恰是德州城軍事攻守的戰略意義。
建文元年(1399),明初歷時近4年的“靖難之役”爆發,建文帝先后調集80萬大軍,與他的叔父燕王朱棣展開激戰,德州成為拉鋸戰的焦點,兩軍爭奪目標是軍糧。德州守將韓觀為了確保德州官倉安全,在德州城北修建連綿接續的十二個營地,統稱“十二連城”,又稱“十二連營”。次年,連城被燕軍攻陷,德州城破。朱棣一方奪得德州倉軍糧百余萬石,實力大增,為其奪取戰爭主動權,贏得朱明王朝的皇權繼統,奠定堅實基礎。
兵糧相見在德州,看盡王朝勝敗沉浮。透過血雨腥風的朱明王朝皇位之爭不難看出,明代遷都北京之前的德州,或許還不能算作傳統意義上的運河商業城市。以“駐防守衛的軍事重鎮、儲存漕糧的運河碼頭、戰備資國的天下糧倉”來詮釋,似乎比任何時期都更接近歷史賦予其的“神京門戶”稱譽。
漕興“九達天衢”
明朝遷都北京之后,隨著人口的增多,特別是大運河的漕運作用,德州被時代推著進入了發達的商品經濟時代,由軍事基地逐漸向城市化發展,成為冀、魯、豫、蘇、皖、浙、湘、鄂、贛九省通往北京的漕運交通要沖。“御路”通京的德州城,“九達天衢”的稱譽,被叫響域內海外。
據德州方志記載,明永樂年間,德州曾是“四方百貨,信于往時”,運河兩岸商賈云集,舟車如鱗,產品堆積如山,進入全國33個商業重鎮之列。
工商業的迅猛發展,促使明廷重新定位德州。明朝統治者于永樂九年“招集四方商旅分城而治”,對德州城進行集中規劃,南北商旅被安置在城廂并設市,德州從軍事重鎮演化為“帆檣如林,舟楫相連”的商業名城。
史料顯示,延至清乾隆年間,城內有手工業作坊200余處,商號400多家,并涌現出許多名字號和名產品,如“瑞興號”的水和旱煙暢銷天津、濟南;“頤壽堂”的人參再造丸行銷北京、天津;包括在運河官船和商船上飄香的德州扒雞、采用運河兩岸紅膠泥燒制的德州黑陶在內的諸多商旅喜愛之物……甚至是德州農家編織的草帽辮,都能隨運河流脈遠銷偏遠地區。
運河調整、壯大了一座座城鎮的商業生態,同時也改變著沿岸甚至更寬泛地域的文化延展空間,使整個運河文化帶呈現出豐富、多元、交融的格局。
處于齊魯文化與燕趙文化交匯點上的德州,更因明、清以來漕運繁盛而形成的“九達天衢”區位優勢,讓近在咫尺的京城與全國各地的對接更為通暢,尤其是江南最富庶的廣闊地區與北京的聯系更為直接而緊密,使得運河千年文化流芳聚匯融通,在德州自成人文一脈,一度成為世人向往的“燕齊之都”。
歷史悠久的德州,本就人文底蘊深厚、地域稟賦不凡。
“舊河曲繞董生臺,臺畔黃花寂寞開。”
這是清代道光年間的貢生馬洪慶在其《董子臺即事》中所寫詩句。詩中描述的場景,與提出“獨尊儒術”的董仲舒有關。這位將天下儒生從大秦帝國“焚書坑儒”的至暗歷史中解放出來的西漢大儒,曾在德州讀書,留下了董子讀書臺的書香傳說。
時下,融于德州運河文化景觀之中的董子讀書臺,氣勢恢宏,大氣磅礴,盡顯大漢雄風。
董子讀書臺,只不過是回溯德州遠期歷史的一個人文顯微點。聚焦當下,在德州運河沿線留存下的遺產點尋訪,與沿岸百姓問古話今,在傳統與現代交融的文化現場,時時處處呈現著古老運河給予這座城市的豐厚人文饋贈。
“運河入魯,除發揮南北往來的漕運功能外,在中外交往史中也曾留下美好的記憶。”
安靜,山東省人大代表、德州市蘇祿文化博物館宣教部主任。她的另一個身份,是運河異邦守陵村走出的蘇祿東王第十九代后裔。她向我們講述了與運河有關的一段中菲友好交往歷史。
古蘇祿國位于菲律賓的蘇祿群島上,是一個信奉伊斯蘭教的酋長國。明永樂十五年(1417)蘇祿群島上的三位國王,東王巴都葛叭哈剌、西王麻哈喇叱葛麻丁、峒王巴都葛叭剌卜,率領三百四十多人的友好使團,不遠萬里前來中國訪問,受到明朝皇帝朱棣的隆重接待。歸國途中,東王不幸病逝,永樂皇帝以王之禮將其厚葬德州,并親撰碑文,樹碑墓道,以垂永久。
東王長子都馬合率眾回國繼承王位,王妃葛木寧、次子溫哈剌、三子安都魯留居德州守墓。以溫、安兩姓后裔族群聚居形成的“守陵村”——今天的德州市德城區北營社區,就源于兩位守墓王子。
安靜女士對我們強調說,蘇祿國東王墓是中國境內唯一一座保存完整并有后裔守墓的外國國王的陵墓,也是我國歷史上利用大運河對外進行政治、經濟、文化交流留下的重要遺跡之一。
除蘇祿王墓,大運河德州段河道周邊分布著包括前述北廠漕倉遺址,以及四女寺樞紐工程等諸多遺產要素,不但見證著德州與運河相關的繁華過往,還折射了這座“九達天衢”的城市人文繁盛的歷史背影。
從任何一處遺產點說起,都會開啟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
比如我們走過四女寺樞紐工程的時候,風從河道來,大運河南岸的千年古鎮——四女寺鎮上,隱約有梵音自佛光寺傳出。在這里,四女和睦侍親的傳說仍然古樸如新,古“武城十二景”之一的“槐蔭清風”勝境,以及歷史上“千乘旌旗分羽衛、九河春色護樓船”運河繁盛景象,都還能在古鎮尋覓到歲月暗藏的點滴留痕。
暮色降臨,雨歇處,我們似乎聽到有號子聲自遠方響徹云霄。
這該是運河上被船工們世代傳承的武城運河船工號子了。
繼承傳統,融匯創新,接續未來,始終是千年大運河呈現的動人主題。
德州,無論是如歌如畫的運河過往,還是延續在城市根脈里的文化遠方,滌蕩在這代代相傳而生生不息的號聲中,都將在新時代演繹最美樂章。
臨清 臨水 浣衣枕河入巷 素心
1400多年前,京杭大運河開挖,臨清由齊魯大地上偏安一隅的無名小城,一躍成為一座運河城市。到了明清時期,憑400年漕運碼頭和貨物集散地的地位,臨清更是成為擁有百萬人口、僅次于天津的北方大城,成為與蘇州、杭州并列聞名天下的大商埠。
清中葉以后,南北海運興起,津浦鐵路通車,大運河的交通大動脈功能逐漸弱化。因運河而繁盛百年的臨清水退船隱,不復往日輝煌。但因“運”而生的商業文明和開闊視野,卻融進了小城臨清的骨血當中。
明清時期山東的最大城市
臨清,位于元代會通河和明代運河兩條運河的交匯之地。在會通河旁,有一座中國僅存的運河鈔關舊址。運河鈔關是明清中央政府督理運河漕運稅收的機構。明朝時期,朝廷棄海運專漕運。到了宣德四年(1429),戶部發現,淮安、臨清、天津等運河城市往來都城北京的貨物量比以往多了好幾倍。為增加收入,朝廷決定設立運河鈔關,對這些城市按年定額征稅。臨清運河鈔關正式建成。
明萬歷二十三年(1595),戶部主事李梓來到臨清運河管理鈔關。李梓發現,運河上等過關的船只堵在閘口,亂成一團。時值南糧北調的秋季,眾多漕船急盼通關趕路,但不少官船卻利用特權先行,嚴重影響了漕船通行的效率。基于此,李梓做出了一個新的規定——漕船先走,商船再走,官船最后走。這樣以來,船隊堵塞混亂的現象得以有效解決。繁忙時,一百多只船隊整齊排列,首位相接長達十幾里,場景蔚為壯觀。
當時,明王朝為鼓勵船戶參加漕運,允許漕船可以帶一些南方的特產沿途銷售,從北方放空返回時也可以帶一些物產進行買賣。針對這種現象,李梓在臨清設立了自由交易區,船員們可以于此交易。在這種開明治理下,臨清商貿往來愈加繁忙。到明萬歷年間后期,臨清鈔關征稅居全國八大鈔關之首,占全國運河鈔關稅收的四分之一。
到明朝初期,臨清已發展成為“延袤
二十里”的繁榮城市,南來北往的貨物、人員都由此中轉。明嘉靖年間到清乾隆初年,臨清更是“帆船如林,百貨山積,綿亙數十里,市肆櫛比”。那時的臨清州界超過15公里,人口達100多萬,成為“富庶甲齊郡”“繁華壓兩京”的山東最“大”的城市。
繁盛不衰的商業文明
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兩次進京,都在臨清停留。在《利瑪竇中國札記》里,他記錄了第一次到達臨清的情形:
“臨清是一個大城市,很少有別的城市在商業上超過它,不僅本省的貨物,而且還有大量來自全國的貨物,都在這里買賣。”臨清的繁盛持續了數百年,當時,運河兩岸方圓二十多里,都是商業區。活躍干市場上的商人既有本地人,也有徽商、晉商和來自江浙的商人。
在臨清古城,有一處建于清乾隆年間的徽派建筑——汪家大院。這座三進三出的宅子如今只留下了兩堵馬頭墻,但馬頭墻背后的故事,至今依然被后人們傳頌。清朝時,每逢漕糧北運之時,往來此地的客商、船工等達數十萬之多。他們習慣購買一些耐存放的咸菜,以備路途之需。在這種情況下,臨清本地十幾家商號做起了咸菜生意。徽州商人汪永椿隨后也沿運河北上,在當地創辦了一家“濟美醬園”。臨清人做生意和氣生財、并不排外,對于汪永椿這個后來者也相當客氣。出乎意料的是,徽州人的精細、講究用在醬菜制作上,讓濟美醬園迅速在當地打開了市場。臨清當地醬菜鋪的生意日漸慘淡,但是當地醬菜鋪老板們并沒有抱團排擠汪永椿。
古城人的友善,讓這位徽商感慨萬千,于是他主動公開了自己的獨家秘方。原來,臨清當地人腌制咸菜時使用的是鹽,而汪永春用的則是醬。后來,大家又推舉汪永椿為行業帶頭人。汪永椿則建起了汪家大院作為共同的生產作坊。經營者們一起努力,生意越來越好,臨清逐漸成為馳名中國的醬菜之鄉。
臨清本地商人對外地商人尊重包容的態度,促進了商業繁榮。鼎盛時期,臨清城內有街二十三、市十二、巷二十九、廠七,數百家布店、茶葉店、瓷器店等不同類別的門戶,按照行業類別分布在運河兩岸的胡同中。胡同的名字也一直沿用到了今天。在臨清老城走上幾趟,仍然可以發現一些以傳統工商業命名的街巷,比如馬市街、鍋市街、箍桶巷、碾子巷、竹竿巷、糶米巷等。這些街巷名稱的背后,記錄著昔日繁華勝景。在這些老街鄉里,仍有手藝人在傳承在堅守。
因“運”而生的開闊與胸襟
為加固防御,明正統十四年(1449),朝廷派平江侯陳豫駐守臨清,修建城池。陳豫建城考察地形之時,發現先前那些由中亞、西亞來此屯墾、軍墾的兵士后代都散居在城外開荒種地,日子過得清貧。雖然當時朝廷對回族百姓采取保護政策,對其民族文化和宗教生活也予以認同,但他們想融入古城生活卻不是那么容易。為此,陳豫利用建磚城、興土木的機會,把回族百姓遷移到清真寺附近,讓他們聚寺而居,與周圍的漢族百姓加強溝通。兩個多月后,磚城竣工,回族漢族居民開始融合共生,逐漸形成了“小聚居、大混居”的生活環境。今日的臨清,還有兩萬多位回族同胞在此居住。在這里,回漢“互助互愛、親如一家”的民族關系體現在每一處生活細節里。每當生日、婚禮或者孩子滿月,回漢鄰居都會相互邀請來做客。
清中葉以后,大運河交通大動脈的功能逐漸退化,鬧市的喧囂在古城漸漸沉寂,卻在臨清人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烙印——“文人學子、達官貴人、販夫走卒、趕考舉子,只要從南方進京,幾乎無不通過臨清。適想當年舟舶星聚,帆影云展;市塵撲地,歌吹沸天;車水馬龍,商賈聯翩。景象何等繁華動人!”這是臨清籍學者季羨林筆下的家鄉。1911年,季羨林在這里出生,他從小看著運河上來來往往船只,接受著來自五湖四海的信息。受此影響,他的眼界極為開闊,對世界始終保持著好奇心。后來,季羨林學貫東西、博古通今,終成一代大師,而他海納百川的治學精神與運河包容萬物的特質也是一脈相承。
2019年6月28日,“齊魯號”歐亞班列從臨清出發,12天后到達俄羅斯彼爾姆。這是臨清首列與國際接軌的貨運專線。古時運河興盛時臨清是南北商品的集散地,今日臨清正在依靠鐵路等運輸方式延續著往日的輝煌。
聊城 樓上樓下 明月清風
文/張樂
流水行云風煙漸起,船歇岸時一城繁華。
聊城,在明清時期保持了四百余年的繁榮。近些年來,“江北水城”和“中國北方的威尼斯”的美譽,又漸漸為人們所熟知。這一切的機緣,都與京杭大運河有關。
運河水瀠漣,余韻貫古今。明月夜,過橋,入城,步入每一個船來船往的細節,讓我們適拜了遠年山陜會館的商賈文人,端坐于光岳樓上,泡一壺清茶,就一樓清風,追看江北水城揮揮灑灑的風流。
運河古渡匠心慧智
明清時期,漕運興盛,來往于運河上的商船穿梭于此地,因此在聊城的運河兩岸出現了不少供過往船只停靠的碼頭。
碼頭是連接運河與城市的重要環節,也是促進經濟發展的一大樞紐。當年康熙南巡,走到聊城段運河的一處碼頭時,他都會下令將龍船靠岸,游覽聊城的風光。這個碼頭因此變成了皇帝御用的官碼頭,當地人稱它為“大碼頭”。
從大碼頭南望,舳艫相連,帆檣如林,宛如一幅宏麗壯闊的圖畫,古有“崇武連檣”之景。在大碼頭以北300米的地方還有一處碼頭,被稱為“小碼頭”。小碼頭雖說原為商賈所建的私用碼頭,但清乾隆皇帝南巡途經聊城時,多在此登岸,駐聊觀光。據傳,乾隆作為康熙之孫,不敢與爺爺平起平坐在大碼頭登岸,故在小碼頭登岸。大碼頭和小碼頭附近曾是盛極一時的商業繁華地帶。現如今的大碼頭和小碼頭,已成為了運河沿岸風景優美的景觀帶。早上人們喜歡來這附近晨跑,晚上人們喜歡來這里遛彎兒。
除了碼頭,運河上的閘口也是一處亮麗的風景。元朝大運河會通河段的開通,離不開龐大的人力,更離不開運河規劃設計者們的聰明智慧。大運河聊城段的地形非常復雜,最高處與最低處落差達30多米,有的河段坡度很大,水流非常急,行船很是困難。為了攻克這一難題,設計者們在這一整段河道上設置了31座閘,以控制水位,保證船只順利通過。他們運用“梯次過閘”的原理,放水行舟,讓船依次通過。
“這處閘包括南閘、北閘和月河涵洞三部分,可以說是聊城境內最大的運河閘。”
在聊城周店村,已經有七百多年歷史的周家店閘至今仍保留著原貌。在周店村老人的記憶里,這座船閘當年運作的樣子仍歷歷在目。“南來的船只要經過這里,南閘門打開,船只進入河道。這時,北邊的閘門是關閉的。北側的水流在旁邊繞道而行,待水充足后,再把南閘門關掉,然后再將北閘門提起,船只就順著水流通過了北閘門,北來的船也是這樣的原理通過。”
除了周家店閘,京杭大運河聊城段上至今仍然存留的船閘還有張秋上下閘(即荊門上下閘)、辛閘、梁鄉閘、土閘、戴閘、臨清二閘等,這些遺跡是古代中國勞動人民智慧的象征,也是運河帶動城市繁榮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上有蘇杭下有臨張
張秋是聊城段運河上一個古老而繁華的大鎮,俗話說“上有蘇杭,下有臨張”,其中“臨”是指“臨清”,而“張”即“張秋”,可見其在運河上的影響和知名度非同一般。
張秋曾是運河沿岸的重要碼頭,這里的運河渡口被稱為“漕湟要津”。有文獻記載當時的盛況,“冠蓋云從,帆檣鱗集,實中原綰轂之襟喉也”。隨著時代的發展與進步,現存古渡已非原有古渡,而是在原有位置上利用原渡口石料及周邊所拆古建石構件設計壘砌了一座“古渡石橋”。像這樣的石橋,在張秋鎮還有多處。
在張秋鎮,歷史的痕跡遍布各處。在張秋南街、東距運河70米的地方,有一座山陜會館,又稱關帝廟。會館山門門洞上嵌有一石質匾額,落款為“康熙癸西孟秋轂旦,山陜東西商人同創建”。這座經歷了世事變遷的會館,是曾經繁華的最好見證。
走在張秋鎮的街頭,隨便問幾位老居民,幾乎都知道當年張秋城有“九門九關廂”“七十二條街、八十二胡同”之說。像運河岸邊的其他城鎮一樣,流傳至今的張秋街道名稱,也有很多是以其全盛時期交易商品的名字命名的,比如柴市街、果市街、紙店街、針線街、竹竿巷等。
淺淺的河水再也倒映不出桅檣帆影,靜寂的河堤再也聽不見纖夫的號子,不過,張秋的繁華過往,永遠不會被人遺忘。正是運河帶來的經濟文化興盛,讓很多大臣、文人騷客將張秋的榮耀載入了史冊。
亭臺樓閣商賈不息
大運河沿著張秋繼續北上,就到了聊城東昌府。
因地理位置特殊,聊城東昌府成為運河沿岸最重要的碼頭城市之一,被譽為“江北一都會”“繁華壓兩京”。明清時期,聊城作為運河沿岸的繁華城市,規模已相當可觀,“廛市煙火之相望,不下十萬戶”。城區有光岳樓、綠云樓、玉皇閣、魯仲連臺、山陜會館等眾多的崇樓高閣,沿河過往的帝王相卿、文人學士喜歡在聊城逗留觀光。清康熙帝曾四次來聊,乾隆帝東巡南巡,九次駐蹕聊城,五次登臨光岳樓,前后作詩13首,其畫師還把聊城城池運河風光、名勝古跡繪成大幅寫生畫,刊入《南巡盛典》一書。
說起位于古城中央的光岳樓,現如今依然是聊城的地標建筑。光岳樓雖幾經重修,但其建筑構件,大部分仍是初建時的原物,基本保持了原來的面貌,是明初建筑的重要遺物,許多地方還保留了宋元風格。
移步到運河西岸,一座古舊的建筑顯得格外莊重。斑駁的黑瓦,張揚的飛檐,悄聲無息地滲透出自歷史的嚴肅與神圣。
“山陜會館”四個大字彰顯有力地刻在門楣上方中間的嵌條石上,正是這座建筑之名。這座會館是古代商人的“私人會所”,也是當年聊城經濟繁榮的縮影和見證。
會館始建于清乾隆八年,歷時六十六年建成,現存山門、戲樓等建筑160余間。會館布局緊湊、裝飾華麗,戲樓為二重檐十挑角,可與北京頤和園德和大戲臺、故宮淑芳齋戲臺相媲美。碑刻木雕、石刻磚雕,片瓦有致、寸石生情,這里集書法、繪畫、雕刻藝術之大成。正殿的木質透雕額枋巧奪天工,既有北方建筑的雄偉氣勢,又有南方建筑的秀雅風格。南來北往的商人們,在這里休息,在這里聽戲喝茶,在這里交談業務……會館好不熱鬧。聊城當時會館林立,僅大小碼頭附近就有幾十處會館。會館讓商人們在聊城小住,帶動了運河沿岸的經濟繁榮。
時間穿回到現在,運河兩岸林立的會館不見了,只剩一座山陜會館。運河沿岸的老街在政府的規劃下,正在煥發新的光彩。見證了運河沿岸幾十年變化的聊城市博物館館長兼山陜會館館長林虎說,“現在已經有年輕人進駐到了老街里進行創業,素食餐廳、西餐廳、咖啡店都開起來了。”“小洋菇飯局”里95后的小情侶正在忙碌著,年輕人約在這運河邊的小餐館里,吃吃飯聊聊生活。盡管時間變遷,但這運河岸邊的生活依然美好得令人向往。
南北互通文昌商盛
經濟、商業與文化歷來相輔相成,經濟繁榮,文化昌盛。康乾時期聊城的商業達到鼎盛,當時各地巨商大賈,云集聊城。與此同時,聊城文運大開,書院滿城,鴻儒相9即,翩鵲而起,聊城木版書業蓬勃發展。聊城的書業德、善成堂、寶興堂、有益堂等“四大書莊”,在運河沿岸城市中都是響當當的。那時書莊多集中在聊城古樓東大街以及東門口內外,書、筆兩行,一躍成為聊城商業的佼佼者,繁盛了200余年。在林虎的記憶里,他爺爺開的“攝西書局”就在那條到處都是書莊的街上。
中國古典名著《老殘游記》對聊城的木版書行也有生動的描述:老殘游至東昌府大街一書行內,問行銷什么書,那掌柜的道:“我們這東昌府,文風最著名的,所管十縣地方,俗名叫做‘十美圖,無一縣不是家家富足,戶戶弦歌。所有這十縣用的書,皆是向小號來販。小號店在這里,后邊還有棧房、作坊,許多書都是在本店里自雕版,不用到外路去販賣的。”
因運河南北互通緊密、書業發達的聊城,在清末出現了我國歷史上著名的私人藏書樓——海源閣。海源閣是由清代江南河道總督、著名藏書家、聊城人楊以增于清道光二十年(1840)創建的,歷經五代人多方搜集、上百年積累,始初具規模。海源閣總計珍藏宋元明清木刻印刷古籍4000余種、220000余卷,金石書畫不勝枚舉。其藏書之宏富,版本之精善,文物之豐富,海內聞名。
海源閣伴隨著聊城古城走過滾滾硝煙,其中珍貴的藏書幾經離散,如今原址上是聊城市圖書館、尼山書院,藏書多送入北京圖書館、山東省圖書館。如今,走過海源閣,經常能看到熱愛國學的孩子們身著漢服的身影,聽到他們朗誦傳統經典著作的朗朗書聲。
現在聊城的東昌古城,依然保持著原有的城市格局,四條經緯分明的古老街道向四處延伸,通過長長的拱橋與湖對岸連接。在齊魯大地上這座被譽為“東方威尼斯”“中國江北水城”的古城,方方正正、狀如棋盤,在環城湖的環繞下,悠然而寧靜地漂浮在千頃碧波之上……
運河帶給這座城市的繁華過往,早已消散,但大運河申遺成功,又讓這座城市迎來了新的發展契機,嶄新的運河古都正蓄勢待發。
(未署名圖片由聊城市委宣傳部提供)
東平 夕煙野渡 放歌江湖 尹燕軍
“我把那廝脊梁骨,各支支生撅做兩三截……”
這是《黑旋風雙獻功》里的經典唱段。這樣的鄉音俚曲,東平湖區的百姓俗稱“老戲”。唱詞唱腔唱調,出自民間,源于鄉野,自古至今,從沒有改變水滸草莽味和江湖任俠氣。
千年古鎮一臺戲,舞臺或許不在了,戲卻沒有落幕。這一點,像極了大運河的流脈永遠活在當下一樣。
歷史上的京杭大運河,自元代開始流經東平,在東平湖范圍內不斷變遷。元世祖二十年(1283),開鑿了南起任城(今濟寧市任城區)北至須城縣(今東平縣)安民山,長130公里的濟水河;元世祖二十六年(1289)完成了安民山至臨清長250余里的會通河(明稱永濟渠)。至此,京杭運河南北貫通,東平成為運河上的一顆明珠。
大運河流經東平,只有短短的43公里。然而,這43公里的運河,卻是整個京杭大運河的心臟所在,始建于明永樂九年(1411)的運河之心戴村壩,“遏汶濟運”保證了運河暢通,繁榮了明清兩代的漕運,毛澤東主席稱贊它“是個了不起的工程”。
水流潺潺,順著運河追尋歷史的足跡,運河東平段內曾形成三個比較重要的城鎮。始建于宋咸平三年(1000)的州城(今州城街道),便是其中之一。
舊時州城為水旱碼頭,瀕臨湖區,是歷史上被我國文化名流譽為“鄆學”源頭、水滸故里、“元曲”始發地的文化重鎮,也是宋代東平府、元代東平路治所,是宋元明清千余年間魯西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在老人們的講述中,古城立即重現生機商賈云集,百業興隆;店鋪鱗次櫛比,作坊星羅棋布;運河上帆檣林立,軸艫相連;岸邊車馬喧囂,貨物堆積如山,運河畔千年古鎮連接古今,串起了人們美好的回憶。
夏日街邊納涼的李姓老人講起當年“一溜十八口”的故事,頭頭是道:“舊時州城從袁仲口到大安山30余里路程,沿運有王思口、王仲口、常仲口等18個擺渡碼頭,咱都稱這叫‘十八口,秉承水滸遺風的擺渡人免費為沿河兩岸的老百姓、過往的商人擺渡,近年關才跟商鋪收取些米糧和費用,他們的善行義舉對漕運和物資集散做了大貢獻。”
在漕運旺季,運河里的帆船首尾相連,一旦起運,綿延數十里,蔚為壯觀,白天百舸爭流,夜間漁火滿天,成就了東平古八景中的“會河帆影”景象;運河之內,茶肆飯館人聲鼎沸,曲藝彈唱、歌舞雜耍,隨處可見,詩人元好問曾數游東平,其《出東平》一詩中便有“高城回首一長嗟”“市聲浩浩如欲沸”等佳句,描繪當時州城的壯觀與繁盛景象。
天寶物華之地,文化教育、文學藝術達于鼎盛,居于中國文化的高端。其中,元代的東平府學和雜劇,聲震京都,聞名四海,成為領風騷于華夏的學界驍楚和文壇時尚。
東平學風,由此被專家認為“影響了有元一代”。
在濃重學風影響下,涌現了一代一代英賢俊杰,流傳著一個一個鮮活的故事。宋代梁灝梁固父子同為狀元,成為中國千年科考史上流傳不衰之美談;元代集中國農學之大成的農業科學家王楨,所寫《農書》為我國第一部從全國范圍內對農業進行系統研究的巨著;有“小關漢卿”之稱的元代大戲劇家高文秀,以寫“水滸戲”著稱……歷史先賢,俊采星馳,彪炳千秋。
“我把那廝脊梁骨,各支支生撅做兩三截……”提及元雜劇,八九十歲的老人們總能哼唱出《黑旋風雙獻功》的選段。水滸好漢黑旋風李逵活生生地佇立眼前,彪形黑大漢把作惡多端的壞家伙揪了起來,“咯吱吱”擬寫脊梁折斷聲,形象又生動。
在農民起義不斷發生的元代,東平府是元雜劇中心,北宋宋江等起義的故事傳說成為雜劇的重要題材之一,水滸戲中蘊合方言元素的唱詞,鮮活潑辣,是詩歌藝術中的一朵奇葩。時至今日,世人在水滸戲中感受英雄們的豪情壯舉,好漢故事廣為傳揚。
文化的豐澹與絢麗,在歷史的長河中,積淀了眾多遺址古跡而傳世。宋代父子狀元坊、狀元府,明代武之大“龍門連躍坊”等七十二架坊,另有文廟、關帝廟、報恩寺、清真寺等寺廟祠二十幾處,獨具特色,今牌坊街、文廟街等古街古貌猶在,古風猶存。
聽,非遺傳承漁鼓、端貢腔、四音戲;賞,傳統技藝摔二鬼、舞獅、踩高蹺;觀,武術精髓子午門、少林拳、梅花拳;贊,民間藝術剪紙、泥塑……對傳統老字號的堅守,對現代元素的探索,這一切,構成了州城歷史的源遠流長,突顯了京杭運河之畔文化的豐滿瑰麗。
“這是一個雄偉壯麗的大城市,商品與制造品十分豐盛……大河上千帆競發,舟楫如織,數目之多,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此為《馬可·波羅游記》里描述的東平盛景。如今,大運河流淌進新時代,同時迎來新機遇。
大運河文化應如何保護傳承?千年古鎮州城在實踐中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貫徹落實“生態立縣、綠色發展”戰略,全力打造富有生態底色、農業本色、文旅特色、康養亮色的“四色州城”,讓大運河的文化之水、生態之水在此長流不息。
有“運河水柜”之稱的東平湖,原為古大野澤和梁山泊的遺跡,是古濟水和汶水的交匯地帶,是大運河山東段的最大水源地。
時下,立足保護水源地生態,州城高規格打造沿湖綠色生態長廊,全面徹底清理流域河道,著力構筑“藍綠交融”的生態隆起帶,著力建設天藍、水清、綠滿州城,維護好大運河沿線綠色風貌。今日州城雖不見古城舊貌,但清人筆下“荷花半城,漁舟唱晚,風景清幽,不亞江南”的秀美景色愈發靚麗。
繁華不只為追憶,更應是今生的觸手可及。
千百年間伴運河而生的運河文化遺產,并沒有隨著運河的斷航而消失。如今,東平構筑起戴村壩、大清河、黃河、東平湖、州城、大安山等人文與自然景觀協調一致的運河文化旅游帶,歷史文化與現代文明交相輝映。被賦予了新的時代內涵的大運河東平段,正持續煥發著生機活力。
濟寧 南眺北望 濟世安寧 滿濤
雨水綿密。
運河之都的文化底色,鮮亮、鮮活了幾許。
竹竿巷的青石板路,潮濕而潔凈,閃著水光。路上少有行人,偶爾響起的腳步聲,讓這條有著數百年歷史的運河古巷更顯清幽。
與竹竿巷的歷史相比,張籮匠經營竹器雜貨店的40年,似乎并不太長,但對于人生而言,40年又何其漫長。張籮匠本名張步財,在20世紀80年代初落腳于此,從一間小鋪開始,到如今租用順河清真東大寺的三間門面,販賣竹器、廚具一應雜貨,支撐著三代人的生活。
竹竿巷因河而興。這條河就是自元代京杭大運河改道濟寧而開掘的濟州河,今稱老運河,距今已700余年。
據史料載,濟州河的通航,促進了周邊地區的經濟發展和商業繁榮。濟州治所任城,很快成為運河上的繁華城市。元人趙孟頫作《濟州》寫道:“舊濟知何處,新城久作州。危橋通去驛,高堰裹行舟。市雜荊吳客,河分兗泗流。人煙多似簇,聒耳厭喧啾。”而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則在其游記中描寫了運河沿岸的繁盛景象:“第三日晚上便抵達濟寧,這是一個雄偉美麗的大城,商品與手工藝制品特別豐富……城的南端有一條很深的大河經過,居民將它分成兩個支流,一支向東流,流經契丹省,一支向西流,經過蠻子省。河中航行的船舶,數量之多,幾乎令人不敢相信。這條河正好供兩個省區航運,河中的船舶往來如織,僅看這些運載著價值連城商品的船舶噸位與數量,就會令人驚訝不已。”
這是老運河久遠的榮光,如今它已沒落為狹窄的城區內河,仿佛人體內一條纖細的血管,向南連接南陽湖,向西穿過半個城區接入梁濟運河,成為現代京杭運河的一條支流。
濟寧背依梁山水泊,前俯微山湖,地連河南、安徽、江蘇,水牽京津、蘇杭。自從元代運河穿城開通,這里就成了江北著名的水陸碼頭,“居運道之中”“水陸交匯、南北沖要之區”“控引江淮咽喉”,一時商賈云集。京杭大運河流經濟寧約230公里,串聯了微山湖、南陽古鎮、微山島、南旺分水龍王廟、中都佛苑,是一條文化內涵豐富、旅游資源密集的文化遺產廊道。作為調控中國南北大動脈的樞紐,在濟寧南旺段河道建有運河上最為知名的水利工程——南旺分水工程,號稱“北方都江堰”,堪稱世界水利史上的奇跡。加以這里地理環境優美,早就留下了“江北小蘇州”的美稱。元明清三朝均在濟寧設有最高司運機構河道總督衙門,特別是由散州復升為直隸州之后,更是成了魯西南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聲名顯赫的“運河之都”。
濟寧城區至今河道眾多,除了老運河,還有小洗河、小府河、越河、任城河,水系勾連,清濁不一。上碼頭、楊家壩、林家灣、東閘、西閘、中心閘、大閘口、小閘口,這些有著豐富記憶的地名依然留存,只是被大多數行人忽略了,他們很少能想到這些車水馬龍的街區,也曾是商舟云集的碼頭、河灣。對于濟寧人,老運河更多的是一種母親河的象征。
今年66歲的張籮匠幾年前把雜貨鋪傳給了兒子一家經營,自己和老伴守在清真寺拐角的自家倉庫里做些輔助的事。沒事的時候,他將一些竹子的下角料加工成包餃子的廚具。“現在都沒人用了,光靠竹竿子連房租也掙不出來。”他坐在廓下,埋頭干活,門邊立著的一捆竹竿有些可有可無。盡管他用半生的努力租下來了三間鋪子,但還是覺得現在的生意不如以前。兩間主要的門面由兒子張悅林和兒媳打理,分門別類,擺放得井井有條,不時有人進店看貨。他們的兩個女兒在里屋看電視,
“還有一個小兒子呢,在上輔導班。”張悅林妻子臉上忽然綻開笑容。
張籮匠家的鋪子位置得天獨厚,占據著順河清真東大寺毗鄰街口的地勢。清真東大寺座落在老運河西岸,占地面積7200平方米,始建于明洪武年間,迄今有600余年歷史,古樸莊嚴,蔚為壯觀。
竹竿巷位于濟寧市老運河南岸,實際是由首尾相連的五條老街巷組成,以清真東大寺為中心,依次向西、向南延展,是經營竹編、土產、雜貨為主的著名手工業作坊區,自京杭大運河改道濟寧后逐漸發展起來。或前店后廠,或下店上居,竹竿巷里這種家庭式的經營方式不知始于何時,同族的兄弟子侄們在相隔不遠的地方各據一鋪,經營著相似的行業,彌漫著濃濃的煙火氣。店鋪大者三五間,小者僅數平方米,幾十年如一日。
如果說竹竿巷代表著運河畔手工作坊的原生業態,那么“京省馳名、味壓江南”的玉堂醬園便是濟寧近現代商業文化的代表。老運河向北繞過東大寺,西行約千米,即是玉堂醬園,與詩仙李白的故居太白樓隔河遠望。這是一家有著300多年歷史的“老字號”。生產的各種醬菜曾作為貢菜每年送進皇宮,名聲遠播海內外。對于濟寧人來說,玉堂醬園并不僅僅是幾味醬菜,而是彌漫在記憶里的傳統味道。從青花瓷壇里的各種小菜到琳瑯滿目的新品佳肴,玉堂醬菜的味道在幾百年的歲月里,逐漸融入濟寧人的記憶,成為一種文化。說起玉堂醬園的歷史,也許要用一部傳奇來講述。300年來,它經歷了“京省馳名,味壓江南”的輝煌,也險些墮入破產的境地,但每次都能東山再起,再創奇跡,顯示出頑強的生命力。今天,玉堂醬園已遷至占地260畝的新廠,迎來了新的發展。雖已遷走,但人們經過南門口,仍會想起玉堂醬園,想起運河里滿載南北貨色的船只,將它看作江北蘇州、水陸繁華的象征。
河對岸的太白樓,是大詩人李白的故居。公元736年夏初,時年36歲的李白帶妻兒遷居濟寧,從此定居于此達23年之久。在這里,他寫下了《將進酒》《夢游天姥吟留別》《行路難》等彪炳千古的詩篇,可以說濟寧才是詩人真正的家鄉。其間,與遠道而來的杜甫有過多次交游,成為華夏詩壇不朽的盛事。千百年來,無數文人墨客循運河來此駐足憑欄,尋覓久遠的詩心。
如今,太白樓下依然存在一個小小的太白照相館,夫妻倆經營,已經十幾年,靠修復老照片和拍證件照養活一家人。沒有豪華的裝飾,沒有繁雜的業務,在手機取代相機的今天,錢勇和妻子專心修復著老照片。
從南門口往北,遠遠地就能看到一棵千年古槐,身披紅綾,巨大的枝椏托舉起千百年的滄桑。這條南北路因它被稱為古槐路。這棵古槐樹是濟寧人心中的長者,被尊稱為“山陽古槐”。三十多年前,這棵垂垂老矣的古槐忽然煥發了新枝,成為一時盛景。就在古槐樹北邊不遠,河道總督衙門復建工程正在加緊進行。
早在2010年,在原濟寧一中古槐校區(現運河實驗中學)北面的宿舍區,考古人員對歷史上的河道總督衙門進行了局部勘探性發掘。考古顯示,河道總督衙門占地5公頃,建筑面積達1.6萬平方米。設有大堂、二堂、三堂,有書院射圃、演武廳等,規模宏大,布局嚴謹,氣勢威嚴。至今濟寧市博物館仍保存著一門清代鐵炮,炮筒鑄有“河道總督署造”。有史記載的188位河道總督中,林則徐應是最為著名的一位。道光十一年(1831),林則徐出任濟寧河道總督,雖然在濟寧任期只有164天,但對運河的重點工程極為重視,上奏朝廷請修五處堤工、民堰、減水壩,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濟寧學院教授汪孔田撰文指出,濟寧之所以定位為“運河之都”,是由厚重的運河文化底蘊所決定的。由于地處運河最為緊要的位置,元明清三朝都視濟寧為運河中樞要地,均將河道總督衙門駐節在濟寧,以節制運河及黃河兩大河道。因而,濟寧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運河古城”,而是鑲嵌在1797公里京杭大運河中一顆最為耀眼的明珠。
河道總督衙門的復建,無疑是對汪孔田教授研究的呼應,也為濟寧之為“運河之都”作了最有力的注腳。
令人稱奇的是,隨著河道總督衙門的原址復建,一件意想不到的“活文物”重新走進人們的視野。這件“活文物”,也是一棵槐樹,比“千年古槐”年輕很多,只有兩百余歲。神奇就在于它生長在河道總督衙門舊址西側路邊。原本是一棵普通的老樹,隨著河道總督衙門的發掘和復建,人們才發現,它竟是河道總督衙門興廢的親歷者,依然在這片運河滋養的故地上生生不息。這難道不是一種奇跡嗎?
是的,這是生命的奇跡,也是運河的奇跡。
每天,這里都以日新月異的速度發展著、變化著,運河兩岸,高樓林立,新的功能區期待著運河發揮更大的作用。自1969年梁濟運河通航以來,京杭大運河的內涵便超越了那條古老的運河,從此踏上了新的征程。這條航道至今繁忙,依托濟寧港發揮著重要作用。濟寧港是京杭大運河6大港口之一,現已發展成為以郭莊港作業區為主的組群式港口,是京杭大運河上唯一經營集裝箱業務的港口和大型航運物資集散地,年吞吐能力500萬噸,與剛剛建成的山東京杭鐵水聯運物流中心適相呼應。在國家大力推進多式聯運的時代背景下,大運河必將迎來發展的黃金期,在“京杭運河經濟帶”與國家“一帶一路”、長江經濟帶、京津冀城市群、中原城市群之間,構建起經濟合理、集約高效的物流運輸集散地大通道,帶動相關產業大發展。
運河之都,孔孟之鄉。濟寧因運河而興,因文化而盛,未來必將在時間的長河中開創新的紀元。
南陽古鎮 水上人家 湖風流年 滿濤
南陽島,位于微山湖北端的南陽湖中,古老的京杭大運河穿島而過,今稱“南陽古鎮”。
南陽之所以稱為古鎮,概因古遠,自戰國時期即有人家。至明清間,隨著京杭運河的開通而興旺,作為運河商埠,南陽逐漸形成水鄉市鎮,成為古運河畔“四大名鎮”之一。今天這里依然保持著古樸的風貌,成為重要的旅游勝地。
南陽古鎮,以商埠碼頭聞名,明清兩朝曾有過非常繁盛的時期,既是湖西金、嘉、魚及湖東鄒、滕諸縣乃至整個魯西南農副產品的集散地,又是“京廣百雜貨”聚散批發的商業碼頭,鎮上人家十有八九經商開店,店鋪櫛次鱗比,僅糧行就有十二家之多,還有皇家鹽店負責附近的食鹽供應。至1915年,還建有魚臺縣商會南陽鎮分會,是魚西南唯一的鎮級商會。
南陽人劉迎水說起南陽古鎮的歷史,如數家珍。1993年,他率先提出“南陽應該發展旅游”的建議,當時,很多人還對旅游這個概念有些陌生,面對不解的目光,他執著地堅持著。幾十年來,他作為鎮上的專職旅游、宣傳干部,為發掘、保護、宣傳南陽古鎮傾注了所有的心血。雖然退休了,但心還在南陽文化的整理上,一部40萬字的《南陽鎮志》剛剛脫稿。
最初的南陽古鎮是在陸上,而非現在的南陽島。據他考證,元至元三十年(1293)京杭大運河通航后,南陽成為運河岸邊的重要商埠,到了明代中期,南陽已成為古運河畔名鎮之一,鎮名見于嘉靖二十九年《重修正覺寺碑文》。這時的南陽古鎮還是一個陸地商埠,由陸地變為湖中之島是清初時候的事。由于南陽處于南北逆流的沖擊和侵襲之中,時而被圍困,時而被水淹,迫使地勢不斷提升,最終在昭陽湖、獨山湖和南陽湖的交接處,成為四面環水的孤島。
南陽古鎮,曾有皇宮所、皇糧殿、關帝廟、火神廟、魁星樓、文公祠、禹廟、不沾地旗桿等30多處古跡,明宣德六年曾在南陽建河橋驛署、管河廳和閘官廳,清政府在此設守備和管河主薄監管防務、稅收,管理運河水閘、接送保護皇糧。但是,由于戰亂等緣故,這些古跡大都被毀。
說起這些,劉迎水未免有一些惆悵。這些年,他為保存南陽古鎮遺跡,借工作之利,訪遍了島上的漁家、老戶,翻遍了歷代濟寧州志、史料,寫下了一篇篇有關南陽古鎮的研究文章,并結集成書。還在鎮里支持下,在原南陽禮堂基礎上,籌建起了魯西南地區第一家民俗博物館,集中展示南陽鎮的民風民俗。館藏展品涉及漁湖民傳統生產漁具、生活用具、服飾、手工藝品、水生動植物標本、運河風俗等,大至漁船網箔,小至一鉤一卡,可謂包羅萬象,應有盡有。
其中的魚耙是一種早已失傳的傳統漁具,多年不見于江湖。捕魚時,漁民只須將魚耙置于船頭之下,行船時就能輕松地把魚捕住,和魚網形成絕妙的搭配。為了收集到這件罕物,劉迎水頗費了一些心思。而老漁民往往感動于他的真誠,一些多年不用的老物件就隨手送給他,其中就包括這個魚耙。
從魚耙的瀕臨失傳,劉迎水看到的不只是時代的變遷,更多的是隱藏的歷史真相。他說,把魚耙放在船頭下行船就能捕到魚,說明微山湖水體深廣、魚產豐富,“日出斗金”不是傳說,從一個側面可以佐證當時南陽的物產豐饒、生活富裕。
如今的南陽古鎮,已是一個旅游勝地,既有店鋪林立的商業街,也有清真寺、皇宮所、河神廟、土地廟等古跡,鎮上人家瀕河而居,房舍依運河而建,青石板鋪就的小路通向一條條窄巷,曲徑通幽,別有洞天。
別有洞天處,也許是一家小小的鮮魚館子。
到了古鎮,最后落腳處必定是一家小而興旺的鮮魚館,除了沿街的魚館,那小巷子深處的魚鮮一樣美味誘人,無一不是咸、辣、鮮、香的微山漁家風味。地道而又家常的一道菜,莫過于鮮魚貼白鍋餅,這也是平日里鎮上人家常吃的菜。南陽人做魚,講究湖水燉湖魚,把鮮魚洗凈宰殺去內臟后,不再沖洗,用新鮮的湖水燉上,開鍋后,把不經發酵的“死面”餅子貼在鍋沿上,一半沒入湯中,魚熟時餅也熟了,餅子一面焦黃油亮,一面精自如酪,魚鮮嫩可口,微辣咸香,十分過癮。
從四五月份一直到深秋,南陽古鎮大有可觀,地道的湖味,是最美的風景。
臺爾莊 齊風魯韻 對接江淮 程麗 李瑤瑤
據歷朝方志記載,直到元代,臺兒莊還不過是兗州府嶧縣治下一個普通的村子。但明清以來數百年,它卻是南北商賈云集的“大碼頭”,一度成為山東乃至京杭之間的中轉商埠。千年流淌的大運河,承載著臺兒莊這座城市的歷史,繁榮著城市經濟,豐富著城市文化。
臺兒莊的發達,還得從明朝萬歷皇帝說起……
開洳濟運始末
萬歷三十一年(1603)四月的一天,已經賦閑數年的李化龍被朝廷重新啟用為工部右侍郎,總理運河河道。方才赴任,黃河便于單縣蘇家莊及曹縣大決堤,大明王朝的京杭水道命脈被黃河從中腰斬,江南漕糧成了京師望眼欲穿的企盼。
自永樂年間朱棣遷都北京以來,明朝的軍政重心一直在北方。江南漕糧北運,供應龐大的京師官僚機構以及邊防軍隊所需,成為維持王朝統治穩定的頭等經濟大事。明河道總理于湛在《運河題銘》中評價說:“國家定鼎燕京,仰借東南朝稅四百萬擔,以資京師,唯此漕渠一脈,為之咽喉。”
身負重任的李化龍與淮揚巡撫李三才一同奏請開辟洳運河,計劃讓洳河下游聯通直河,從而避開黃河水患。
明代開洳治黃,還有更為關鍵的政治考量。明太祖朱元璋老家在鳳陽,鳳陽有皇陵,泗洲(時屬鳳陽府轄地,今淮安盱眙縣洧祖陵,均在淮水之濱。黃河南流奪淮入海,直接威脅到皇家陵寢的安危,這在當時,是不得了的大事。所謂二不疑之其一,“為陵捍患”,即是此意。在此之前,自萬歷十九年(1591年)起,四年內祖陵及整個泗州城三次被淹,堪稱明代水利史上一大災難。因此在工部議覆李化龍的奏請后,久不坐朝的萬歷皇帝罕見地下令迅速組織開工建設,無論從“護陵”大計,還是從維持王朝穩定,運河、黃河都是當年朝廷的心腹之患。
歷史往往在不經意間發生變化,開通洳河對于重病纏身的大明國運已經于事無補,但對于京杭運河的意義可以說是脫胎換骨。從此,大運河找到了最好的山東水源地。這項重大的科學成就,把京杭大運河發展到歷史的頂峰。而臺兒莊運河,正是二百六十里洳運河的其中一段,開洳濟運使得臺兒莊這個原本十分普通的村子開始了作為地域商都、水陸碼頭的四百年繁華歷程。
漕運興商都建
從明朝的地圖上看,臺兒莊貫通南北、連結東西,對接江淮,又不止江淮,優越的地理位置使得其商業地位扶搖直上。《嶧縣志》也記述明清以來的臺兒莊“瀕運河,商賈輻輳,田圜匱櫛比,亦徐兗間一都會也。”
在當時,每年通過臺兒莊漕運的糧食達400多萬石,過往漕船及商船7700余艘。江浙、湖廣一帶的竹木、瓷器、絲綢、茶葉、蔗糖、稻米、紙張、工藝品、棉布、亞熱帶水果等紛紛運抵臺兒莊碼頭,北方的山果、木材、藥材、皮張、雜糧、油、麻、煙草、煤炭等也由臺兒莊中轉南下。整個臺兒莊鎮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商會牙行競相爭市,戲樓酒肆燈紅酒綠,呈現出“一河漁水,歌聲十里,夜不罷市”的繁榮景象。
清末民初,盡管運河逐漸衰落,但臺兒莊的商貿業仍維持了一定規模。據了解,當年的臺兒莊有百貨雜貨、煙酒油鹽、藥鋪、飯店、瓷器店等70多家,雇員250余人。時至今日,規模較大的義豐恒商號、仁壽堂藥店的舊址仍存于臺兒莊大戰遺址公園內。
生于1934年的李敬善,正是義豐恒商號所在老宅的主人。當年,李敬善家中在臺兒莊開設“義豐恒”字號雜貨鋪,以經營糖茶、糕點、絲綢、棉布為主,盛時曾有員工30余人。
在李敬善的印象里,當年臺兒莊商業十分繁華,北上南下的客商船只均在此處中轉集散。他說:“夜不罷市那確實是真的,每天船來的時候,曹家和萬家碼頭上擠得人都轉不開身。”
早在民國時期,臺兒莊諸商號就干起了“代購”生意,經常替南方客商代購貨物,據李敬善介紹,“我柜上需要什么,就拉個單子,蓋上俺‘義豐恒的章作為擔保,捎到南方,人家就會按單子發貨,一分錢不用付。等南方商鋪里的客戶需要俺這邊的東西了,我再買齊找船發過去,有來有往。”
不僅往來貿易有序,因為商業經濟的高度繁榮,臺兒莊城內的大商號還逐漸自己發行“紙幣”,“那時候一個大的字號,刻印票子,上面標著幾角幾元,蓋上字號的章,就能在這一片流通,老百姓可以拿著它到這個字號買到貨物。要是去外地用,就得到出票子的字號兌換成錢。”
直到現在,李敬善還能清楚記得當年許多商店字號的名字:仁濟醫院、梁泰生煤油店、西廣記醬園店、仁壽堂藥店、道異油坊……
守護運河文化
千年運河水繁榮了商貿,更哺育了運河文化。它們是纖夫吶喊的運河號子,是藝人們走街串巷唱響的運河琴書、運河大鼓、運河漁鼓,是人生百態,是老行當、老手藝,甚至是老味道。
明清年間,隨著運河的開挖、商貿的繁榮,臺兒莊的制陶業愈發興盛。“為了使劉家吊窯的產品有更好的制作土壤和運輸條件,1844年,我的曾祖父劉長春從蘭陵縣舉家搬遷到臺兒莊運河岸邊。”現為棗莊市非遺項目“劉家吊窯”傳承人的劉福俠說。也正是這一年,劉家吊窯作坊開辦經營,漸漸地,吊窯也就演變為運河土陶。
制陶之路并不如想象中的平坦,戰火的摧毀、工業化的沖擊使這份“萬萬不可丟掉”的手藝和精神幾近消失。但終因臺兒莊古城的重建重獲新生。
進入古城后的劉家吊窯不僅順利申遺,還在大運河生態文區內建起了占地近1000平方米的劉家吊窯泥塑館。現在的泥塑館里,時常會傳出孩子們朗朗的笑聲,這項傳統工藝正在他們無窮的想象力中煥發生機。
誕生于臺兒莊、繁衍于運河的當然不止運河土陶。運河花鼓,這古老的民間戲種,流行于運河兩岸,波及鄰近蘇、豫、皖等地,是北方豪邁之氣和南方精細婉約的有機結合。
“那是我第一次看花鼓戲,一見鐘情。”花鼓藝人陳德源說,“草棚似的臺子,上面搭塊紅布,戲臺下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好不熱鬧。”如今,這項被評定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運河花鼓,走出臺兒莊,甚至走出山東,和著大運河上的五音六律,傳唱出臺兒莊的形和影。
如果說運河之于土陶世家是岸邊挑回的一石石運河土,之于花鼓藝人是粗獷亦柔美的唱腔,那對于很多在郁家碼頭附近居住、打工的人來說,運河則是一碗醇香的黃花牛肉面。
黃花牛肉面是南北風情融匯的成果,是北國與江南的深情邂逅。北方人愛吃牛肉但不產黃花,南方人愛吃黃花但不愛牛肉。是大運河的淵源,給了江南江北飲食習俗融合的機緣,成了當地別具風情的美食產業。
臺兒莊古城的重建,無疑是引發了一場變革,在復活了18個汪塘和30華里水街水巷的同時,喚醒了運河記憶。這些關于運河厚重而綿長的故事,將與風韻猶存的街堂水巷、尋常人家一起,傳承、生長。
【編后】
大運河滲透在沿線流域發展的肌理中,不僅哺育了兩岸的人民,更孕育了深厚的運河文明。過去,運河所經之處, 皆有故事與民俗。今天,走進新時代的運河山東段沿岸城市,回望運河輝煌的過往,秉持生態自覺和文化自覺,堅持創造化、創新性發展,將自然生態、人文遺產、民俗風情等元素融為一體,讓運河重新煥發光彩,正分別以各自不同的嶄新面貌展示著自己。
中國大運河,在山東又煥發出新的青春活
(編輯/崔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