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世界朱家壞

劉誠龍

曾經(jīng)終日群居微信，言不及義，跟人談起了俺大宋來。群居有微友謂，宋朝或有污吏，卻不曾或少有貪官。鄙人懟話過去：宋朝固多名臣，宋朝卻不缺貪官。微友叫我舉例以證。叫我說一貪，捻斷幾根須。蔡京是不是？蔡京是奸臣，不是貪官;秦檜算不算？秦檜是奸臣，不是貪官。弄得我好一陣窘，宋朝只搞政治站隊，不搞經(jīng)濟反貪，五千年十大奸臣，宋朝可舉兩個;五千年十大貪官，宋朝好像沒有哦。奸臣必貪官，貪官多奸臣，奈何宋朝無貪官傳，只要奸臣傳。只要朝廷不反貪，個個都是好官與廉吏。打造政治清明的好歷史，辦法簡單極了，不反腐就是了。

宋朝沒貪官，宋朝買官賣官還是有的，“宣和間，親王公主及他近屬戚里，入宮輒得金帶關(guān)子”。關(guān)子意思是，“宋時所謂關(guān)子，殆即今之空白執(zhí)照也”。空白執(zhí)照是不是支票？單說關(guān)子，好像只是經(jīng)濟貿(mào)易，但前面還有一個“金帶”呢，金帶意思是：眼前何曾赤，腰下幾時黃。黃者便是黃金帶，不當個朱衣吏，是不能腰纏黃金帶的。

這里妙處是金帶，更是關(guān)子，關(guān)子是空白的，意思是，只要你拿錢來買，你給誰買，你再當二道當三道販子，他不管，他只管要錢。這一張空白紙，成本頂多一分錢，我們買一本幾百頁的信紙，不過兩三塊錢，平攤到每張紙，就那么一分錢。這一分錢的紙，賣多少價呢？“得者旋填姓名賣之，價五百千。”這里眼睛不要輕易略過的是“得者旋填姓名”。我們?nèi)ベu官，誰買填誰，宋朝買官，你可當N道販子，轉(zhuǎn)手轉(zhuǎn)賣。朝廷不管誰來買官，官賣與誰。

還有蠻大意思的是，當宋朝官販子，也不是誰都可以當?shù)模仨毷恰坝H王公主及他近屬戚里”，這個肯定，拿一個大工程項目，若非領(lǐng)導(dǎo)親兄弟內(nèi)侄子，你不太可能拿到手。待考的是，這些人是不是都有賣官指標？也許是你要多少關(guān)子，你隨便領(lǐng)去;也許是分級別來，親王指標N，公主指標是P，其他近親屬分別是Q，依次遞減吧。遞減還是均分，我是大膽假設(shè)，不曾小心求證。有些事，還真求證不了：宋徽宗給了大房1000關(guān)子，去了二奶房睡覺覺，二奶撒嬌嬌，我也要嘛我也要嘛，宋徽宗能不給嗎？他給編外的李師師，說不定都不少于給大房二房與五娘六娘的。

不管是分指標還是不分指標，數(shù)目都是挺大的。理論上，引車賣漿者，巫醫(yī)百工人，都可以去買，但實際不是，做田的打工的都沒得錢。憑財富取官與憑天賦考官，完全不一樣。天賦真是平等的。天賦好像是天女散花，花飄落哪家，哪家就是天縱聰明，所以我們看到的是，窮孩子家很多天才，富貴人家蠻多哈巴，這是天賦人權(quán)。但財富就不一樣了，財富是精準幫富，是“親王公主及他近屬戚里，入宮輒得金帶關(guān)子”，閣下非親王非公主，那么就不能一張空白紙可以賣出五百千來。

宋朝有錢人還是多的，一種是錢生錢的商人，一種是權(quán)生錢的官人。故，朱衣吏之黃金帶的關(guān)子生意，財通四海，利達三江，“雖卒伍屠酤，自一命以上者皆可得”。屠戶師傅也要買一身官服穿著，一是抖，腰纏黃金帶，回家一聲吼，老婆也要抖三抖;二呢，當然也是免稅啊防敲詐勒索啊，要方便一些。當個議員有蠻多好處的。此處不表。

話說方臘起義，“破錢塘”，攻進朱勔家，“有服金帶者數(shù)十人”，處長滿走廊，科長滿操場，是些什么人呢？“皆朱勔家奴也”。提馬桶的是馬桶司長，端茶水的是茶館處處長，替朱太太洗尿布的是漿洗辦主任，打更的更所所長（副處級）。在朱勔家，無人不官，不官非人，非人亦官——他家阿貓阿狗，皆五六七品官階，比閣下鄉(xiāng)鎮(zhèn)長要高一級半級，進得朱家去，見到一只寵物狗，你得舉手致敬。

說下這個朱勔，這廝是蘇州人，賣假藥賺了些錢，就買了師長旅長干干，后來“勔擢至防御使，東南部刺史”，他干了一樁史上聞名的事，弄了“花石綱”。讀過《水滸》的都曉得，宋江起義跟花石綱干系特大。這廝主持蘇州應(yīng)奉局，專門搜求奇花異石，用船從淮河、汴河將花石運入汴京，“流毒州郡者二十年”，因百姓受不了花石綱的流毒，故，“方臘起，以誅勔為名”。無朱勔，方臘不起義，有朱勔，方臘就起義，謠曰：“金腰帶，銀腰帶，趙家世界朱家壞。”

趙家世界朱家壞，這話當然只是搔到趙家何以玩壞的理論邊緣。趙家是朱家玩壞的嗎？朱家確實玩了趙家，弄了一個害國殃民的花石綱事情來，然則，朱家起先買的官，是從“親王公主”那里買來的“金腰帶”，朱家錢買了趙家官后，官生了錢，錢又買官，官又賣錢，滿家皆官了，官都是買來的，當然想著弄錢了，也就搞了這個花石綱。來，我們捋一捋，朱家搞花石綱是真的，朱家是從誰家先買的官？趙家嘛。這話精準來說，應(yīng)該是：“金腰帶，銀腰帶，趙家世界趙家壞。”

“金腰帶，銀腰帶，趙家世界朱家壞”，這個據(jù)說是民謠，其實是陸游記的;到底是民謠，而是陸詩？搞不清楚了，作為陸游，他也只能這么說，說到此處打止，這么說了，也可證陸游膽量驚人。您別以為陸游只是詩人，陸游也是雜文家。陸游所著的《老學(xué)庵筆記》，說到底是一本雜文集，這篇“金腰帶”便是上乘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