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生課外學習負擔背后的矛盾沖突與化解策略

毛齊明 王莉娟 胡靜

摘要 ：減輕小學生的課外學習負擔，關鍵是找準負擔背后的矛盾沖突，對癥下藥。對武漢市城內和城郊學生校外學習的調查研究表明，小學生課外學習負擔的基本狀況有：學習負擔繁重;學段越高負擔越重;學習內容超前與難度拔高;經(jīng)濟條件越好負擔越重。學生負擔問題的背后，隱匿著優(yōu)質教育資源供需失調、普職數(shù)量均衡與質量失衡、市場導向與國家培養(yǎng)規(guī)范、家庭經(jīng)濟增長與教育觀念滯后等多對矛盾。化解小學生課外學習負擔背后矛盾的主要策略：盡快縮小校際差距，嚴格執(zhí)行國家教育政策;盡快提高職校辦學質量，靈活調控普職比例;加大培訓機構治理力度，引導校外課程回歸基礎教育;嚴控應試教育宣傳，引領正確的育人風尚。

關鍵詞：小學生;課外學習負擔;校外課程;矛盾沖突

長期以來，學生的學習負擔問題始終未能得到有效解決，究其原因在于該問題的背后隱匿著一些深層矛盾。本文試圖通過調查分析學生參加校外課程學習的基本現(xiàn)狀，對其課外學習負擔背后的矛盾沖突進行深入揭示，并在此基礎上探討其化解策略。

本研究采用問卷調查和訪談調查相結合的方法。在問卷調查上，本文自行開發(fā)設計了“小學生校外學習調查問卷”，調查了武漢市城內和城郊各一所小學。問卷分低學段和高學段進行，低學段發(fā)放三年級的兩個班級，高學段發(fā)放六年級的兩個班級，兩校共計調查八個班級。調查發(fā)放問卷352份，實際回收301份，有效問卷300份，有效率為85.2%。本文分析的相關數(shù)據(jù)在SPSS22.0中生成導出。在訪談調查上，調研組從學生、家長、校內教師、校外教師四個方面展開，訪談了八名學生（城內城郊三、六年級各兩名）、八位家長（城內城郊三、六年級各兩名）、六名校內教師（城內城郊語數(shù)外各一名）、三名校外教師（語數(shù)外各一名），總計25個訪談對象。訪談方式和時長因時因地有所不同，主要結合了電話訪談和面對面訪談，個別訪談和集體訪談。

一、小學生課外學習負擔的基本狀況

通過調查，本文對學生課外學習負擔的基本狀況進行了總結和梳理。主要反映在以下四個方面。

1.??? 課外學習已成潮流，小學生學習負擔繁重

（1）???? 參與人數(shù)較多。300個有效樣本中，共198名學生參加了課外學習，占比66.0%。而在訪談中多位家長都提到“現(xiàn)在都在培優(yōu)”、“培訓機構人多”等校外學習狀況;多名校內教師也表示自己班上參加校外學習的學生不少。

（2）???? 補習時間較長，平均每周約6.08小時，最多可達20小時。通過訪談，我們獲取了幾個學生的課外學習時間表（表1）。縱向來看，每天都有學生參加補習;橫向來看，每位學生均參加了課外學習，最多可達五天。在訪談中，也有多位家長提及孩子每天作業(yè)多，花費時間長，沒有時間運動或與家人交流。

（3）???? 補習科目集中。補習最多的是語文、數(shù)學和英語，各占比55%、62%和74%。音樂、美術、舞蹈和體育也比較受歡迎，各占比30%、19%、16%和15%。從表1 也可知，每個受訪學生都參加了主科（語數(shù)外）中的一門或多門校外課程學習，并選擇性參與了其他科目。

2.??? 小學生課外負擔存在學段差異，學段越高負擔越重

據(jù)調查，小學生課外負擔存在顯著的學段差異，學段越高，越臨近小升初，學習越緊張，壓力越大，負擔也越重。

（1）???? 隨著學段升高，補習時間加長。三年級平均每周補習4.45小時，六年級7.64小時，二者差異顯著（p<0.05）。從訪談來看（表1），六年級學生課外學習周時長最少為6 小時，最多高于12.5小時。而三年級的學生相對較少，周時長為2～9.5小時不等。

（2）???? 隨著學段升高，各科補習的人數(shù)有所變化。如表2 所示，隨著學段上升，語數(shù)外學習的人數(shù)大幅度上升（語文：42%到66%，數(shù)學：43%到80%，英語：69%到79%）;音樂、體育變化不大;美術、舞蹈則下降很多，約一半。而訪談呈現(xiàn)的趨勢表明三年級是一個重要轉折點。一二年級校外學習以興趣為主，但也會涉及較重要的學科性科目。三年級普遍以主科為主，并發(fā)展一兩項穩(wěn)定的興趣。到了四年級及以上，有的學生將興趣發(fā)展為特長，校外課程穩(wěn)定為主科和特長。部分學生的興趣則在慢慢發(fā)展過程中被淘汰，校外課程僅剩下家長重視的三門主科。

3.??? 學習內容過于超前，學習難度過分拔高

據(jù)調查，校外課程存在兩個鮮明的特點：一是學習內容過于超前;二是學習難度過分拔高。

（1）???? 學習內容過于超前。為了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培訓機構常常會提前學習超出學生發(fā)展水平的知識。比如，在訪談中有家長如是說：“培訓機構講的內容，在一、兩年后，學校課本中也會出現(xiàn)。”

（2）???? 學習難度過分拔高。為了讓孩子能“脫穎而出”，校外課程常常加大難度，學習超出學生接受水平的知識。在訪談中，家長談到：“他們對學校的東西不看重……把精力都放到奧數(shù)上”;“孩子剛開始接觸奧數(shù)時，非常痛苦，他本來基礎不差……”

4.??? 小學生課外學習負擔存在地域差異，經(jīng)濟條件越好負擔越重

據(jù)調查，小學生的課外負擔存在顯著的地域差異，城內學生較之城郊，參與課外學習的人數(shù)更多，時間更長，科目更豐富，費用更高，負擔也更重。

（1）???? 參與人數(shù)。從表3 可知，94.1%的城內學生參加了校外課程學習，城郊學生則只有43.0%，約為城內的一半。

（2）???? 補習時間。如表3 所示，城內和城郊學生校外學習周時長分別為6.48和 5.36小時，二者差異顯著（p<0.05）。從訪談來看（表1），城內學生一周最少有三天要參加校外學習，最多的有五天，周時長最多可超過12.5小時。而城郊學生則相對較少，一周至少學習一天，周時長為4～6小時不等。

（3）???? 補習科目。如表4 所示，地域不同，補習的人數(shù)比例有所變化。其中，語文、數(shù)學、舞蹈變化不大。而在英語、音樂、美術、體育上，城內較之城郊學生的人數(shù)比例有大幅度上升（上升百分點分別為：8.2、28.8、22.6和 9.6）。因此，不管是城內還是城郊，主科都受到較大關注。但城郊小學生普遍以主科為主，并發(fā)展一兩項興趣。而城內學生在重視主科的基礎上，還參加了多樣的興趣班，補習科目更為豐富。這一點在訪談中（表1）也有所體現(xiàn)。

（4）???? 補習費用。據(jù)表3，城內學生平均每周補習費用為467.43元，而城郊則為293.83元，二者差異顯著（p<0.05）。

二、小學生課外學習負擔背后的矛盾沖突

1.??? 優(yōu)質教育資源供需之間的矛盾突出，擇校屢禁不止

如前調查顯示，小學生學習負擔繁重已是不爭的事實，這其中隱匿的首要矛盾便是優(yōu)質教育資源需求過大而供給不足。在供需失調的情況下，擇校成為許多家庭唯一的選擇，由此便徒增了很多學習負擔。緣由如下。

第一，重點校的禁令摘掉了“重點學校”的頭銜，但無法否定重點學校是優(yōu)質教育資源。盡管《義務教育法》規(guī)定“不得將學校分為重點學校和非重點學校”[1]，但“重點學校制度的終結并不意味著重點學校的消失”[2]。曾經(jīng)的重點學校盡管沒有了官方榮譽，卻依然在辦學質量上遠超其他學校，成為家長和學生追逐的對象。第二，就近入學政策執(zhí)行不嚴，擇校大門并沒有完全關閉。《義務教育法》規(guī)定“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應當保障適齡兒童、少年在戶籍所在地學校就近入學”[1]。以武漢市為例，小學生通常可升入家庭住址附近的初中就學。而由于教育區(qū)域發(fā)展不均衡，某些地區(qū)的初中辦學質量堪憂，致使不少家長不愿送子女就近入學。第三，學校招生禁止考試的指令在民辦學校中沒有完全得以實施。例如，武漢幾所最有名的初中多數(shù)是私立的，他們可以有選擇性地通過考試招生，為不想就近入學的學生提供競爭入學的機會。

2.??? 普職數(shù)量均衡與質量失衡的矛盾突出，高考壓力向小初傳導

人們的大致共識是“高中課業(yè)負擔最重，初中次之，小學相對最輕”[3]。小學作為義務教育的初始階段，尚可不必背負高考應試的強大壓力，理應擁有一個輕松愉悅的教育環(huán)境，但事實上，小學生的學習負擔恰恰是通過高考傳導而來。

傳導之一：普職1∶1分流政策下，普通高中成為學生奮力競爭之對象。《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2010-2020年）》規(guī)定：“保持普通高中和中等職業(yè)學校招生規(guī)模大體相當”[4]。因此，為完成國家規(guī)定的招生計劃，普通高中招生名額不得不減少，為中等職業(yè)學校招生騰出空間。

傳導之二：政策上對普職招生規(guī)模的均衡要求與普職辦學質量的不均衡現(xiàn)狀碰撞激烈。該政策的出發(fā)點在于分流參加普通高考的人數(shù)，從而緩解高考競爭壓力。但由于這個政策實施得太快、太絕對、太僵硬，又缺乏足夠的時間與投入來培養(yǎng)一批優(yōu)秀的職業(yè)學校，學生進入職校后，未來發(fā)展前景堪憂。

傳導之三：職業(yè)學校培養(yǎng)“藍領”的觀念根深蒂固，家長難以認可職校。在家長的眼中，職校所培養(yǎng)的人才多為“低下”的體力勞動者而非體面的腦力勞動者，因此家長自然希望孩子能進入普高而非職校。

因此，分流政策雖然減少了高考獨木橋上的人數(shù)，但從整個義務教育階段來看，學生的壓力并未減輕，只是將高考的壓力向下傳導了而已。

3.??? 市場導向與國家培養(yǎng)規(guī)范之間的矛盾突出，校外課程取向偏離基礎教育

調查發(fā)現(xiàn)，校外課程存在學習內容過于超前，學習難度過分拔高的問題。本研究所討論的參與校外課程的對象都是基礎教育階段的學生，很容易讓人將其劃入基礎教育中進行研究和評價。但實質上，校外課程與基礎教育的應有取向差別較大。

與公辦學校不同，校外課程遵循市場競爭的原則。其一，校外課程缺乏正規(guī)教育系統(tǒng)的監(jiān)控，可自由安排課程。其二，校外課程的目的是滿足家長的需求，而不是學生自我發(fā)展的需要，也不是社會的需要。只要能將教學產(chǎn)品“賣出去”，吸引家長帶孩子來“認購”，就達到了目的。正如一位校外教師所說：“培訓機構說到底是盈利機構，必須要吸引客戶。” 第三，校外課程的價值深深地植根于商品社會，體現(xiàn)的是商品社會的價值觀，所培養(yǎng)的孩子可能是功利的、競爭的。所以，它既不關心孩子的自我實現(xiàn)，也不關心社會重構。家長投資的是金錢，而學生投入的是當下的快樂生活和參與社會活動的機會。偏離了基礎教育軌道，可能造成畸形的教育結果。

4.??? 家庭經(jīng)濟增長與教育觀念滯后之間的矛盾突出，家長對課外學習態(tài)度糾結

調查顯示，家長對待課外輔導的態(tài)度比較糾結：一方面希望孩子能快樂健康地成長，有更多時間和精力進行人際交往、興趣培養(yǎng)等活動;另一方面，又積極將孩子送進輔導機構，占用孩子大部分課余時間。不少家長之所以選擇后者，主要考量有：第一，為了將來擇校，只能犧牲當下的生活。有家長談到：“孩子要上好初中，就意味著擇校。擇校就意味著考試……所以四五年級還是要重視應試教育。”第二，為了增強孩子自信，只能舍棄童年的快樂。有的學生在學校表現(xiàn)不佳，受到教師的忽略，自信心不強。因此，家長只能通過校外學習的方式來使孩子獲得成就感，增強自信。第三，不認同校外課程學習，但無其他選擇。有家長說：“其實作為家長我更希望孩子有時間自己思考、玩耍……但是你不搞這個，孩子就會落后于別人。”家長在課外學習問題上搖擺不定的態(tài)度，背后凸顯的是家庭經(jīng)濟增長與教育觀念滯后之間的矛盾。

三、小學生課外學習負擔的化解策略

小學生課外學習負擔由其背后的四大矛盾沖突導致，只有緩解矛盾，化解沖突，才有可能有效解決這一嚴峻問題。根據(jù)上文分析，我們從以下幾個方面尋求思路和對策。

1.??? 盡快縮小校際差距，嚴格執(zhí)行國家教育政策

如前所述，優(yōu)質教育資源供需之間的矛盾阻礙了就近入學政策的執(zhí)行，也助長了擇校考試之風。緩解此矛盾，可以從以下三方面入手。

加大投入，縮小校際辦學差距。學校間的差距并不體現(xiàn)在是否有“重點學校”的稱號，而是實實在在的辦學質量。拿掉“重點學校”的稱號是從形式上縮小校間差距，但促進學校間均衡發(fā)展的關鍵在于人們最關注的辦學質量。提高辦學質量，縮小校間差距，首先要加大投入，在硬件和軟件上達到均衡。

嚴格執(zhí)行就近入學政策。就近入學既是學齡兒童的權利，也是學齡兒童的義務。嚴格執(zhí)行就近入學政策，要實現(xiàn)學區(qū)學校的科學布局、招生計劃的嚴肅實施、招生過程的陽光公開、監(jiān)督體系的完備科學等。只有就近入學政策真正得到嚴格執(zhí)行，小學生的學習負擔才有望緩解。

禁止擇校考試。免試是就近入學的基本前提，禁止擇校考試一方面要保障招生程序陽光公開，規(guī)范升學制度。另一方面，要對通過某些方式變相考查學生的學校嚴格查處，真正做到令行禁止，杜絕擇校之風，凈化升學生態(tài)。

2.??? 盡快提高職校辦學質量，靈活調控普職比例

普職數(shù)量均衡與質量失衡的突出矛盾導致了高考負擔向初中和小學傳導，緩解這種矛盾狀況，可以盡快改善職校辦學質量，提升其社會認可度。

靈活調控普職比例，適當放緩普高降比速度。如前文所述，將普通高中和職業(yè)學校的數(shù)量強制對等，已經(jīng)觸發(fā)了諸多問題。普職分流政策的實施也應循序漸進，而非一蹴而就。待職校質量進一步提升，家長對其滿意度提高，且教育觀念進一步改善時，再逐步減少普高比例比較恰當，小學生的課外學習負擔也會因此弱化。

3.??? 加大培訓機構治理力度，引導校外課程回歸基礎教育

小學生課外學習負擔背后的矛盾沖突之三在于市場導向與國家培養(yǎng)規(guī)范，由此引發(fā)了校外課程取向偏離基礎教育的問題。對此，提出以下建議。

首先，要用課程標準嚴格約束培訓機構課程設置。目前校外課程超綱教學、強化應試、與招生掛鉤等現(xiàn)象十分普遍，嚴厲打擊校外培訓機構的相關不良行為，既是落實教育部相關政策規(guī)定的需要，也是規(guī)范培訓機構秩序的需要。約束培訓機構，要使其上課體系在課程標準之內，內容與國家培養(yǎng)一致，難度不過分拔高。

其次，成立專門的監(jiān)控部門或管理小組，加強過程的監(jiān)督管控，嚴格落實各項規(guī)定。依法取締違規(guī)辦學機構;嚴厲懲處偷奸耍滑的機構;及時完善相關辦學證照。只有在培訓機構治理過程中設專人專司進行監(jiān)督，才能使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工作落到實處，校外課程才能有效與基礎教育接軌。

4.??? 嚴控應試教育宣傳，引領正確的育人風尚

盡管素質教育已推行多年，但不得不承認我國仍然處于應試教育的大環(huán)境中，家長的應試觀念也根深蒂固。鑒于此，嚴控應試教育宣傳，引領正確的育人風尚已十分緊迫。

禁止中高考狀元的宣傳，合理引導輿論導向。“狀元之熱”的炒作在給學生樹立榜樣的同時，也造成了極大負面影響——以一個固化形象使家長和學生盲目追逐同一標準，忽視了個體差異，也遮蔽了學生主體性。

規(guī)范培訓機構廣告，禁止應試宣傳語。目前，培訓機構的宣傳中隨處可見“贏在考試”、“輕松提分”等應試廣告語。這些語言在潛移默化中固化加深了家長和孩子對考試分數(shù)的重要性認識，形成了不良教育風氣。

幫助家長形成正確的教育觀，合理看待孩子的成長與成才。一方面，要使家長認識到學生全面發(fā)展和整體成長的重要性，使這種需求取代應試需求成為時代強音;另一方面，要使家長形成正確的成才觀和職業(yè)觀，職業(yè)不分高低貴賤，不管是普通大學還是職業(yè)學校培養(yǎng)出的人才，只要敬業(yè)奉獻，都是社會建設的重要力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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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93704.html.2010-07-29.

[作者：毛齊明（1976-），男，湖北武漢人，華中師范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博士，華中師范大學中小學發(fā)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王莉娟（1995-），女，四川廣安人，華中師范大學教育學院碩士研究生;胡靜（1998-），女，江西新余人，華中師范大學教育學院，本科生。]

【責任編輯 劉永慶】

該文為華中師范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項目“信息化環(huán)境下教師學習力標準及提升路徑研究”（CCNU19A06051）的部分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