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沒有標準答案

霍霍

拆開《一蔸雨水一蔸禾》那繪著幾個淋雨的可愛娃娃的外封，露出的是清冷素樸的內(nèi)封，這是蔡皋最初希望采用的封面圖。雖然后來由于太過于個人化而放棄，但她還是很喜歡那幅圖所傳遞出來的意境，“這就是我的筆記本里的樣子”。

蔡皋還記得，當時是秋天，自家樓頂?shù)母鞣N植物落了一地的葉子，她上樓去清掃，發(fā)現(xiàn)風已經(jīng)把葉子掃成一堆一堆的了，就好像內(nèi)封上的文字一樣，一小堆一小堆地挨著墻，“我覺得這是自然恩賜給我的，很多時候，自然已經(jīng)設計好了，我們只要參與就可以了”。感受到大自然的神秘，蔡皋迫不及待地把地上的落葉化作文字，記錄在筆記本上，“其實這些文字沒有太多的故事，只是因為和大自然打交道的時候很快樂，所以趕緊留下文字，留住這種快樂”。

蔡皋記筆記的習慣由來已久，這種類似于時下流行的手賬本一樣的記錄，蔡皋的家里已經(jīng)積累了厚厚的一大摞，上面有畫有字，記錄著她日常生活中觀察到的點點滴滴。“我小時候就很喜歡畫畫，看到喜歡的東西就畫下來，喜歡到連上課都會偷偷畫”，畫畫的興趣保留到了現(xiàn)在，還不時來幫文字的“忙”，“我看到自然的事物，心里一激動就有話要說，就在筆記本上變成了文字，文字表達不出來的，再用畫畫來‘幫忙，二者相互為用。有時候我畫著畫著突然有話要說，就不畫了而是開始寫;有時候?qū)懼鴮懼矔蝗划嬈饋怼！眻D畫和文字都是蔡皋很喜歡的表達方式，她用自己喜歡的方式，為讀者呈現(xiàn)了自己喜歡的自然。

樓頂?shù)臉吠?/p>

熟悉蔡皋的人都知道，她住家的樓頂是一片城市鋼筋叢林中的綠洲，她和鄰居們在那片天地里種花種樹養(yǎng)魚養(yǎng)雞養(yǎng)兔子，各種生命在此生生不息，熱鬧非凡。每天清晨一睜眼就能看到綠色，是她最感開心的事。

因為當年上山下鄉(xiāng)的經(jīng)歷，蔡皋在鄉(xiāng)下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即使后來回到城里工作，對農(nóng)村生活依然很懷念，現(xiàn)在只要有機會，她還是會到鄉(xiāng)下去郊游，“哪怕就在田里走走都是好的，那種腳踩在泥巴地里的感覺讓我感覺非常好”。但是鄉(xiāng)不可能每天都下，所以樓頂成了她在城市生活中也能親近自然的一處樂園，春夏秋冬四季變換，樓頂也有不同的顏色。蔡皋說，植物不能單獨種一盆一盆的，而是應該一叢一叢的種，這樣才能形成生態(tài)，“植物也要有伴兒才能長得好呀”。

于是，樓頂形成了一個自然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也就吸引了其他一些小生物。蔡皋在樓頂常常能有新發(fā)現(xiàn)，“有一種細得像灰的螞蟻，很難打發(fā)，大家都挺苦惱的。不過前幾天我看到了一種新的麻蒼蠅，瘦瘦的，顏色是灰黃再加一點點紅，長得怪好看的，這樣的顏色我以前從來沒見過”，說到“好看”的自然物種，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欣喜，“我希望能夠多發(fā)現(xiàn)一些好品種”。可以說，樓頂不但是動植物的樂土，也是蔡皋的樂土，每天只需要上幾段樓梯，就能投身這一片自然的環(huán)境中，吸收自然為她提供的靈感。

成長沒有標準答案

蔡皋特別喜歡陶淵明，尤其喜歡他的《五柳先生傳》，其中的“好讀書，不求甚解”讓她感觸頗深，“我覺得他的意思是，‘不追求標準答案，所以我在畫《桃花源的故事》的時候，也不給標準答案”。在蔡皋的理解中，陶淵明的境界很寬闊，“魏晉第一人”的風骨是很難被模仿的，“他的成就渾然天成，是在特殊的稟賦、特殊的感知事物的能力、特殊的生活境遇等因素綜合作用而成的，他太自然了，沒有標準可以讓人去循”。蔡皋認為，藝術也是沒有標準答案的，“藝術需要創(chuàng)造，不能被標準限制了自己的思維，捆綁住自己的手腳”，所以陶淵明的那種自由的境界，也是藝術家蔡皋所追求的境界。

對于孩子，不求標準答案的境界，意味著更為廣闊的成長環(huán)境。“生活是有目的的，但也不能過于目的化。孩子的成長過程難道不是應該隨性一點、愉快一點嗎？”蔡皋說，培養(yǎng)孩子就像種一株植物，今天長一片葉子，明天長一片葉子，家長們往往都想人為將每片葉子設計到完美的100分。但是植物最后長出的葉子是不是真的能得100分，誰也不知道。但她認為，只要每一片葉子都很精神，很好地扮演了這株植物上的一個組成部分，“這種從生命本體自然涌動出的生命力量，雖不完美但才是最美的，難道不是嗎？”

陶淵明的自由境界，植物的自然生長，給了蔡皋更為超脫的教育觀。相比于功利性的教育方法，她更崇尚自然的教育，“就像大自然一樣，潛移默化，潤物細無聲。這樣的教育會讓孩子覺得成長是美妙的，不是被命令、被設計，而是自己主動去參與成長的過程，主動設計自己的成長路線，他就會主動吸收更多的能量，這樣的成長會不會更有意思一點？”

用繪本傳遞自然教育

2016年5月，蔡皋在長沙月湖公園舉辦了“啊，布籽的季節(jié)—蔡皋個人藝術展”，同年7月在長沙博物館舉辦“月亮粑粑—蔡皋的藝文世界”。借著展覽，蔡皋的眾多原作得以與讀者們見面，更重要的是，讓孩子們看到了原作。

在日本或歐洲這些漫畫、繪本創(chuàng)作活躍的國家或地區(qū)，原作展是很司空見慣的。出版人會積極籌劃，創(chuàng)造機會讓讀者看到原作，“他們就是有這種自信，敢于將原作呈現(xiàn)給讀者，讓讀者親自去驗證印刷品的效果，這樣會讓讀者更信賴他們的出版品”。但是，再出色的印刷品，都不可能與原作達成100%的一致，微妙的色彩差別、顏料附著在紙上的質(zhì)感，以及背后更深層次的內(nèi)涵，或許都是印刷品傳遞不了的，“所以讓孩子們看到原作，才能切實感受到我的作品中所透露出來的生命力”。

蔡皋的繪本作品涉及多種題材，既有取材自中國古代民間故事的《花木蘭》《孟姜女》，也有由古典文學作品改編的《桃花源的故事》《寶兒》，還有外國童話故事《海的女兒》《李爾王》等。有些作品不乏深刻的人生哲理和生命思考，小讀者能夠理解嗎？

“不要低估孩子的理解能力”，蔡皋認為，不管什么年齡段的孩子，都可以運用自己現(xiàn)有的知識儲備，“一腳深一腳淺”地去理解繪本的內(nèi)涵。所以出于對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尊重，以及對小讀者們的信心，蔡皋的創(chuàng)作都會力求忠實于原著，“比如《花木蘭》，我索性就以樂府詩歌的形式呈現(xiàn)，保持原味兒多好啊，太棒了！我很喜歡這樣的創(chuàng)作。”

《寶兒》也是蔡皋非常滿意的一部作品。與兒童讀物往往喜歡采用明亮鮮艷的色彩不同，《寶兒》采用了大量的黑色，故事也取材于《聊齋志異》，原文是詭異陰森的鬼怪故事。因此也曾有人問過蔡皋，這類型的故事適合讓孩子看嗎？實際上，為了讓這個故事更適合兒童讀者，創(chuàng)作者已經(jīng)努力將其重新詮釋或加工，將狐貍和成人之間的情事解釋成一種傷害，規(guī)避掉不適合小孩子的部分，“即使無法全部看懂，但孩子們可以理解接近他們認知的那一部分，通過部分文字和畫面，感受到主人公的那種機智和勇敢，以及愛與生命的力量”。通過插圖，蔡皋向小讀者傳遞出的能量也受到了業(yè)界的認可，《寶兒》在 1993年第14屆布拉迪斯拉發(fā)國際兒童圖書插圖展（BIB）上獲得了“金蘋果”獎。這是中國的繪本畫家首次獲此殊榮。

可見，不要習慣地以大人的眼光去局限孩子的閱讀能力，“如果一味地只是讓孩子看過于簡單直白的讀物，就無法培養(yǎng)他們的欣賞格調(diào)”。“作為繪本創(chuàng)作者，如果總是遷就孩子的審美，總是做出低級的快餐給他們吃，紅就是紅，綠就是綠，孩子怎么能夠認識顏色？”蔡皋說，現(xiàn)實生活的世界，沒有什么東西是單一色彩的，自然中的各種顏色，其實都包含著大量的灰色，紅色和綠色也各有不同的層次，但搭配起來永遠是那么美，“因為自然能夠很好地把握各種顏色之間的平衡，多看看自然的色彩，才能培養(yǎng)起對色彩的感知”。

所以，蔡皋覺得，自然是最好的老師，“爸爸媽媽哪怕平時再忙，雙休日也要抽空帶孩子出去自然界中走一走。家里的陽臺，也應該種種植物。多讓孩子去觀察自然，體會自然界中的生命的胎動”。

作為繪本畫家的蔡皋，通過圖畫為孩子傳遞自然教育;作為 “長沙好外婆”的蔡皋，在和孩子們打交道的過程中也不斷學習著。最近她在整理“小先生”系列，“也是類似《一蔸雨水一蔸禾》那樣的圖文筆記，記錄了我和孩子們交往的日常，就像是奶奶的觀察筆記”，“這樣的作品，可能孩子們不是很明白，但圖文筆記的形式，至少能讓孩子們也萌生拿個本子寫寫畫畫的想法”。她希望孩子也能熱愛書寫，用筆而不是電子產(chǎn)品來記錄生活，“這樣才能親近紙張，親近最原始的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