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之地”圖勒究竟在哪里？

艾藍

挪威斯莫拉島面積約為270平方公里，其大小島嶼和珊瑚礁約6000個，島上地勢平坦，有挪威第一個最大的風能發電場，它的沼澤地面積廣闊，人口2000左右。圖中的維荷門漁村是斯莫拉最受歡迎的景點之一。

圖勒（Thule）位于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文獻和制圖學記載中的最北端。它如謎一般紛繁復雜的歷史，始于公元前4世紀，古希臘探險家皮西亞斯從港口城市馬薩利亞、也就是今天的法國馬賽出發，去遙遠的北方找尋新的貿易機會，而馬薩利亞是西地中海的主要貿易中心。皮西亞斯和他的商業伙伴們迫切希望能找到琥珀和錫，琥珀被用作貨幣，而錫是制造青銅的關鍵成分。他先向西航行，再向北，到達了今日的不列顛群島，并繪制了大部分海岸線。

然后他繼續勇猛向北，進入了一個未知的區域。航行幾天后，皮西亞斯到達一個據其稱既不是陸地也不是海洋的地方，“陸地、海洋和一切融合在一起，懸浮著……人的雙腳或船都無法通行。” 皮西亞斯在附近的一個島上著陸，聽說這個島的名字叫圖勒。后來，他回到馬薩利亞，書寫了杰作《海洋》，記述了他的航行，其中包含許多天文、地理、生物、海洋和人種學的觀察，并成為了對古代世界影響深遠的專著。

不幸的是，像許多遠古的杰作一樣，原本要傳給后代的《海洋》復印件，隨著公元前48年亞歷山大圖書館的燒毀而遺失了，任何復制品都沒有幸存下來。《海洋》中所有為大家知悉的內容，都來自后來的地理學家和歷史學家——如斯特拉波和老普林尼等對其中小部分隨機的引用和轉述。

這些文字片段似乎證實了皮西亞斯確實在遙遠的北方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島嶼，在現實中，是當時已知世界的最北端。因此羅馬詩人維吉爾為它加上了形容詞“極”（ultima）字，它也就此得名“極北之地”圖勒（ultima Thule）。但是這個島到底在哪兒？從發現它到圖書館被毀的幾個世紀之間，都沒有其他任何探險家再涉足這里。因此，地理和歷史學家們只能靠猜來推測圖勒的真實位置，這催生了圖勒學術和探索的一個分支，專門尋找這個皮西亞斯曾如此引人入勝地描述過的地方。

“超現實”的窗口

一個又一個世紀過去了，明確的答案始終未落，圖勒也因此蒙上一層神話的面紗。從公元1世紀開始，圖勒變得更像是一種想象，而不是一個真實的地方，它是一個地圖上沒有的抽象概念，是世界的，同時又是超脫塵世的。它矗立在已知的、有人居住的地球邊緣，象征著神秘的隔絕，臨近的遙遠，一個真實發現但未被知曉的地方。正如埃德加·愛倫·坡所寫，“脫離空間，脫離時間”，他的文學中多次將這個神秘島嶼作為典故。

在圖勒空軍基地的美國軍人。

“圖勒”也成了超越已知世界的地方的代名詞。該詞曾被納粹和其他右翼極端主義者所利用，稱其是雅利安人種的神秘起源地，有相當于北歐消失的亞特蘭蒂斯文化，他們1918年成立了圖勒協會，認為在圖勒中生活著一個龐大的超人類族裔，通過魔力與宇宙聯系在一起，他們的心靈和技術力量遠遠超過了20世紀人類的技術成就。該團體后來演變成納粹黨。美國“新視野”號探測器曾發現一顆編號為2014 MU69的柯伊伯帶天體，也稱其為圖勒，意指探測到的最遠的天體，但2019年11月，因與納粹黨名稱的關聯引起爭議，將其重命名為“阿羅科斯”，在美國原住民語言中意為“天空”。格陵蘭島西北部還有一個以圖勒命名的城市，其居民是愛斯基摩人的后代，美國于1953年在這里建成圖勒空軍基地，幫助丹麥捍衛其殖民地免受德國侵略的加劇，該基地位于北極圈以北1200多公里，是美國最北端的軍事基地，為北美防空司令部和美國空軍太空司令部提供導彈警報、空間監視和空間控制。這里也是世界上唯一有3個活躍冰川聚集的地方。

關于圖勒真實所在地的爭論源于證據的缺乏，幾乎只有《海洋》中流傳下來的少量碎片，使得地球上少有地方能像圖勒一樣成為如此多爭議的主題。遺留的線索似乎指出了某些明確的方向，但同時留下了廣泛的可能性，多年來，冰島、格陵蘭島、設得蘭群島、法羅群島、薩雷馬島（愛沙尼亞的一個島嶼）和挪威北海岸的島嶼都被視為候選者。

不過，從20世紀初以來，兩個學派占據了辯論的主導地位：一方認為圖勒在冰島，另一方認為在挪威。雙方的論點都很有說服力，但論據太模糊，以至于對每一個合理的主張，另一方都有力地提出反駁。結果是，挪威與冰島之爭的學術辯論，看起來就像一場不可能被打破的僵局。

斯莫拉島上有良好的公路網絡，連接周圍的眾多小島嶼，但沒有任何道路通往挪威其他地區，只能乘坐輪渡離島。

格陵蘭島的圖勒空軍基地，是美國最北端的軍事基地。

然而，2010年柏林工業大學一項研究成果的發表，撼動了這場辯論。作者包含2位測地學專家、1位希臘與拉丁文專家和1位科學史家。他們獨辟蹊徑，從著名的oikoumenē（古希臘對于“人居世界”的說法）地圖下手。地圖由生活在公元2世紀的地理學家托勒密繪制，雖然在當時是很精細的，但它的坐標是有問題的，部分原因是托勒密對地圖投影的理解不足，也有原因是距離測量的誤差。德國團隊通過重建測地學解決了這些問題，這是一種準確檢測錯誤并系統糾正錯誤的方法。這種新穎的手段誕生了一個驚人精確的結果，并讓每個支持挪威的人得到了驚喜的好消息。根據該小組的說法，圖勒幾乎肯定是斯莫拉島，它比任何一個在長長候選者名單上的挪威島嶼都更靠南。

這個團隊對于研究結果的信心，能從研究小組組長迪特·勒格曼在2008年寫給斯莫拉島一名記者的信中清楚明白地表現出來：“關于這些舊信息，再也沒有任何疑問了。你住在神秘的圖勒島上，這當然會讓所有游客興趣盎然。” 在此之前，一則新聞剛宣布了該小組正在進行的發現。

不過，尋找圖勒的歷史源遠流長，幾個世紀的眾說紛紜，讓德國的研究組即使手段創新且如此自信，也最多只能在辯論中獲取一席之地。

認為圖勒在冰島的觀點仍然具有影響力，其主要倡導者是教了歐洲考古學36年的牛津大學榮譽教授、《希臘人皮西亞斯的非凡之旅》的作者巴里·坎利夫。他是“圖勒在冰島”觀點的捍衛者：“想象你是一個航海的人，每年都會看到鳥類向北方遷徙。它們要遷往哪里？地平線之外，一定有陸地。最終，好奇心、人類獲取知識的欲望，會驅使你向北探索。” 坎利夫認為，應該是那些探索者最先發現了圖勒，并帶領皮西亞斯到達那里。

但是又如何解釋蜂蜜和蜂蜜酒呢？這是圖勒之謎中2個著名的爭論點。皮西亞斯在《海洋》的一個片段中似乎寫過，在圖勒的主人靠種植草藥和水果為生，他們用谷物和蜂蜜制作一種飲料：蜂蜜酒。主張“圖勒在挪威”的人將這點視為關鍵，他們表示，幾乎可以肯定，直到皮西亞斯遠航之后很久，冰島才有人居住，而有考古發現表明，斯莫拉在青銅器時期的定居者會耕種、養殖蜜蜂和喝蜂蜜酒。

斯莫拉島的希望

2020年4月下旬的1個星期一，人口稀少的挪威斯莫拉島在隔離3個月后，重新開放了1個入口點，是個連接著沿海城市特隆赫姆和克里斯蒂安松的渡輪碼頭。這讓斯莫拉的居民很開心，因為他們要經常去大陸采購和娛樂，這對游客和探險者、尤其是對傳說中的“極北之地”圖勒感興趣的人來說也是個好消息。

斯莫拉的2000名永久居民看到了機遇。在過去的幾十年里，該島旅游營銷的重點一直是垂釣和觀賞野生動物，主要面向歐洲和國內市場。被認定為“極北之地”將可能打開一個更廣闊的國際旅游興趣領域。不久前，以圖勒為靈感的T恤、帽子、古老地圖拼圖、希臘商船模型的商品都涌現出來。皮西亞斯在《海洋》中描述的場景——一艘船駛向午夜的太陽，掠過仲夏時節的地平線，被設計成了一個市場標志。

數百年來，旅行者們一直對皮西亞斯的航行充滿好奇。比如，生于1563年的荷蘭商人和歷史學家林斯柯頓曾前往當時也被視為圖勒候選者之一的挪威北角繪制海岸地形圖。19世紀，英國旅游公司托馬斯·庫克集團的近代旅游業先驅托馬斯·庫克父子，籌劃了去北角和附近島嶼的旅游，并將其宣傳為去古希臘人發現的北極荒原之旅。還有個人或小組探險者出發去尋找圖勒，包括著名的極地探險家斯德凡森（加拿大北極群島數個島嶼的發現者），和弗里德約夫·南森（第一個穿越格陵蘭冰蓋的人，后來成為諾貝爾和平獎得主）。

然后就是現在的“圖勒航海家”們，游人們向在馬賽的皮西亞斯雕像致敬，或者參觀在設得蘭群島勒威克上的圖勒酒吧，或者參加一年一度的薩列馬島的終極圖勒馬拉松，或者拋下工作去追尋圖勒的線索并書寫下來，比如喬安娜·卡文娜在2006年出的備受贊譽的書《冰博物館：尋找失落的圖勒之地》。

對于圖勒的興趣，總是由某種神秘的好奇心驅使。極地探險者或業余冒險家都不是出于物質或商業利益驅動去尋找真正的極北之地，不像追尋歐洲通往亞洲的貿易路線的西北航道，而純粹是為了解開一個謎。當然，對于像斯莫拉這樣嚴重依賴旅游業收入的小島來說，一個謎底帶來的旅游業的一絲絲增長也會舉足輕重。

但斯莫拉打著“圖勒”的名義打開市場，也不是那么容易。該地區的主要游輪公司海達路德宣傳著“追尋古希臘探險家的足跡”旅行的機會，但它最靠近斯莫拉的郵輪是在克里斯蒂安松和特隆赫姆停靠的，距離最著名的古希臘人可能涉足的海灘仍然很遠。包括“國家地理探險者”號在內的林布列德探險隊的探險游輪一直定期在斯莫拉停靠，但大多數上岸的乘客都是來看野生動物的，斯莫拉是北歐白尾鷹種群最密集的地方之一，要么就是來參觀位于該島東北角的奇異漁村維荷門（Veiholmen），那里有迷人的海濱咖啡館和白色隔板房子。

乘船接近斯莫拉可能會有危險，該島的大部分海岸線布滿了成千上萬座巖石小島，有些像小屋一樣小，如迷你冰山一般從海上伸出，已經有6000多個被繪制在地圖上，還有無數的嶙峋怪石會在漲潮時被淹沒，構成危險。在很長一段時期內，斯莫拉依靠鱈魚漁業繁榮發展，它的第一批漁村建于14世紀初，不少漁船在天氣惡劣時擱淺在小島上，令許多人喪生。在維荷門村的中心矗立著一座寡婦的紀念雕像，手牽著她的孤兒，凝視著西方，那邊有最豐產的鱈魚漁場，也恰恰有著最密集的致命礁石。

但是如果從南方來，航程會是一帆風順的。從特隆赫姆和克里斯蒂安松出發的渡輪都從南邊駛向斯莫拉。假如斯莫拉真的是久違的極北之地，皮西亞斯應當也是從這個方向而來。

庫里，是斯莫拉南海岸附近一片大約1.5公里長的狹長土地。就在這里，斯莫拉最早的居民在公元前第1個千年，在庫里的荒野沼澤上耕種并建造了他們的家園，也許還養蜂和喝蜂蜜酒。庫里的南海岸提供了豐富的避風灣，皮西亞斯很容易在這里上岸。庫里這個名字本身就是一個線索。關于圖勒名稱起源的一個理論是，皮西亞斯在聽到“庫里”時，可能在他的航海日志中記載為了“圖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