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雅
戲里戲外真難辨,春秋皆在彈指間。休說曲中怨,對鏡昨日現(xiàn)。
銜杯玉酒問君安,屈身一拜盡婉轉(zhuǎn)。胭紅醉步顛,笑看世中仙。
——題記
自長安城內(nèi)一年一度的詩會結(jié)束,人們茶余飯后的閑談常提到魚幼薇這個名字。此女年方九歲,善詩文,于詩會中嶄露頭角,一時聲名鵲起。
溫家公子慕名而來,經(jīng)多方打聽來到長安城一處偏僻的院落中,正遲疑著,“吱呀”一聲木門被人打開。“敢問公子有何貴干,此處只我一戶人家,莫不是尋錯了人家?”“溫某來此是為尋人,敢問姑娘芳名?”“小女子姓魚,名喚幼薇。”“那便是了,姑娘便是我所尋之人。”“公子里邊請,幼薇無甚可招待,還望見諒。”
“無妨無妨。”說著進(jìn)了屋。“溫某此次前來是為詩會一事,在下姓溫名庭筠,字飛卿,因仰慕姑娘的才華特尋到此,多有冒犯。”“公子謬贊,早聽聞公子才華橫溢,久仰大名。”
“此次前來還有一事,姑娘精通詩賦,奈何困于這小小院落中,滿腹才華無處施展,實是可惜,不知姑娘可愿拜我為師?我愿助姑娘一臂之力。”“自是愿意,日后還望師父多多指教。”“如此甚好,可否作詩一首?溫某還未見過姑娘作詩。”“那便獻(xiàn)丑了。”
“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yuǎn)樓。影鋪秋水面,花落釣人頭。根老藏魚窟,枝低系客舟。蕭蕭風(fēng)雨夢,驚夢復(fù)添愁。”“徒兒愚鈍,還望師父賜教。”“詩童之名,名不虛傳,甚妙!”女子輕笑出聲,男人一時有些失神,須臾方回神。“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我必將所學(xué)悉數(shù)傳授于你。”“謝師父。”“你既無字,日后便喚作蕙蘭,取蕙質(zhì)蘭心之意。”“謝師父賜字,蕙蘭定不負(fù)師父所望。”
是年,京城詩童魚幼薇拜入溫庭筠門下,賜字蕙蘭,年九歲。其貌嬌美,鴨蛋臉面,鼻膩鵝脂,腮凝新荔,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
魚幼薇自那日起時時與溫庭筠談?wù)撛娢模换斜闶橇辍T诖似陂g,兩人形影不離,少不了旁人的閑言碎語。兩人亦是知曉,無人道破,仍與往常一般無二。
紅塵一剎那,這一世的繁華不過由春到夏。即是由真變作了假,造化總虛化,人間豈能安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
她及笄那年,懷著滿心期待,去他家中尋他表明心跡。他早便知曉她的心意,但他相貌丑陋時時遭人恥笑,況且他長她二十余歲,于理不合。縱有萬般不舍,也只得作罷。
待她興沖沖進(jìn)門,卻見一位翩翩少年正與溫庭筠閑談。見她到來,溫庭筠忙介紹說:“蕙蘭快來見過李公子。”“這便是你那位資質(zhì)極佳的女弟子吧?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在下李安,見過魚姑娘。”“公子有禮了。”
“一個是京城才俊,一個是美貌佳人,何其登對!若是他們有緣,必定會比與我一同吃苦要好上百倍。”望著兩人交談的樣子,溫庭筠如是想。
數(shù)月后,李安請溫庭筠做媒,想要求娶魚幼薇。“我與蕙蘭終是有緣無分,倒不如讓她與李安結(jié)成連理,總好過與我。”于是溫庭筠向魚幼薇說明了李安的意圖。“李安出身大戶,相貌俊美,你已及笄,又無父母,不如為師做媒成全你們。”女子一怔,眼眶微紅,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除此之外,可有別的話要與我說?”“只這一事。”“師父當(dāng)真以為我與李安十分般配,不是玩笑話?可莫要與我打趣。”“婚姻大事,豈容兒戲,自不是玩笑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既是如此,蕙蘭從命,只是日后你我不再是師徒。”“何出此言?若是不愿便罷了,莫要強(qiáng)求。”“不必多言,我意已決。”
次日李安便帶著魚幼薇離開長安城,居于郊外,舉案齊眉。世事難料,一日李安對魚幼薇坦言自己已有家室,只是瞞著她,如今正室來催他還家,知是瞞不過,只得告知與她。一時間魚幼薇竟不知要如何作答,只是出神。其婦善妒,沒多久就將她趕出家門。李安懦弱,不敢說情,將她安置在咸宜觀中,許諾將她明媒正娶。可李安一去不復(fù)返,遲遲未歸,四下打聽得知他早已舉家南遷,只余她一人。
她仍是留在了道觀,號玄機(jī),并在城中張貼告示,尋文人斗詩,于是日日飲酒作樂,醉生夢死。眾人皆說斗詩是假尋歡是真,她只一笑,不予置辯。舊日的傳奇都做了假,舍得罵名卻舍不得他。她終是給溫庭筠寫信,告知苦楚,希望與他一聚。
那日,她在房中添了兩株海棠,化了梅花妝,坐在窗邊等他前來赴約,用尺八吹他昔日最喜歡的曲子。溫庭筠見到她的狀況,深感自責(zé),“蕙蘭,近來可好?”“托師父的福,自是比從前好多了。”她嘴角微微上揚(yáng),帶著些許嘲諷的語氣。“事已至此,蕙蘭你可愿隨我離開這是非之地?”“你我早已沒有瓜葛,談何離開?”“便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那日你我?guī)熗皆缫讯鲾嗔x絕,休要再提那往日情分!”“那便隨你,既已見過,我也了無牽掛。”“好一個了無牽掛!但愿從此不復(fù)相見!”“也罷。”溫庭筠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去。
“楓葉千枝復(fù)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蘼蕪盈手泣斜暉,聞道斜家夫婿歸。”女子吟道,癱倒在榻上,一顆淚珠自眼角飛速滑過,融入鬢間,暈了梅妝,一時紅白一片。
也許此去經(jīng)年忘了也罷,只不過是一句了無牽掛。咸宜觀詩文候教的風(fēng)雅,又是為誰作答。似夢非夢恰似水月鏡花,長安不見長把相思念啊!為何又偏偏遇上了他,咫尺卻似天涯。“飛卿,那日你離去后……”“飛卿,今日我見著李安了,他與妻兒同我擦肩而過,卻是相見似不識。若他早與他人兩心同,何苦惹我錯付了情衷。可是你們男兒本無心?世間女子空癡情。”一封封未寄出的信靜靜鋪在案上,“飛卿親啟”四字很是扎眼。
也許冥冥中洗盡了鉛華,仍是那一塊美玉無瑕。數(shù)月后,惹得滿城風(fēng)雨的魚玄機(jī)錯手傷了其侍女,令其喪命,遭人告知官府,判死刑。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女子披頭散發(fā)站于刑場,口中喃喃道。“如今我將赴死,你也不愿再見嗎?”忽地抬頭,正對上一雙深邃眼瞳,燦爛一笑,翩若驚鴻,從容而去。“飛卿你終是來了,只是從此陰陽兩隔,真是不復(fù)相見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dāng)日愿。
(指導(dǎo)教師:黃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