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酒后駕駛造成車毀人亡的悲劇也在我們身邊屢屢上演,催生出了酒后代駕這一新型行業,由于這一行業的迅速發展,出現大量的機動車代駕事故責任認定的糾紛,但是因為法律未有明文規定,最高院民一庭也僅對于無償代駕情形下的責任認定發表過意見,故在司法實踐和理論學界對于有償代價情形中的責任認定出現了許多紛歧與爭論。本文就有償代駕中造成他方財產損失的情形進行深入討論,提出自己的見解。
一、網約代駕典型案例及由此引發的問題
(一)典型案例
2019年4月13日,當事人劉金輝因飲酒無法開車請求被告億心公司e代駕平臺提供代駕服務,被告億心公司將該代駕服務交易機會提供給代駕司機楊有,由楊有為被告劉金輝提供代駕服務。被告楊有駕駛小型轎車行駛時,與原告劉順起駕駛的轎車發生交通事故,致兩車受損。該事故經交警認定被告楊有負事故全部責任。原告劉順起請求法院判決楊有、劉金輝、億心公司共同賠償原告車輛維修費、停運損失、交通費和鑒定費等各項損失共計71,049元。一審法院認為,此次事故系因被告楊有未按照操作規范安全駕駛、文明駕駛造成,被告楊有負事故全部責任。因被告楊有是否具備代駕司機資格需要通過被告億心公司審核,在提供代駕服務的過程中,必須穿著有e代駕平臺標識的工作服和工牌,且須根據被告億心公司制定的標準收取代駕費用認定二被告之間應為雇傭關系。
被告憶心公司不服一審判決,遂提起上訴,請求撤銷一審判決,上訴理由為上訴理由:億心公司與楊有之間不存在雇傭關系,無論楊有是否承擔責任,億心公司均不應承擔任何責任。億心公司與楊有僅構成居間合同法律關系,不構成雇傭關系。二審法院認為,億心公司對代駕司機的管理模式符合公司管理員工的特征,其與楊有屬于雇傭關系,應對楊有在代駕過程中發生的交通事故承擔賠償責任。
(二)相關問題引出
以上述案例為典型的網約代駕致第三人損害交通事故中,爭議焦點往往集中于對第三人的損害賠償責任應如何認定。我認為,要解決這一責任主體的認定,首先便要厘清兩個法律關系性質的歸屬:一是代駕網絡平臺與代駕司機的法律關系歸屬認定。二是代駕網絡平臺與被代駕方之間的法律關系認定,司法實踐與學界看法不一,大致觀點有委托關系、承攬關系和新型的無名合同。其次,也有學者主張應堅持“運行支配”加上“運行利益”的二元說作為一般標準。
二、網約代駕法律關系的性質
(一)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間的法律關系
在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間的法律關系問題上,普遍的爭議存在于二者是居間合同關系還是雇傭關系。
1、主張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間為居間合同關系說。
居間合同指的是雙方當事人約定,一方為另一方提供、報告訂立合同機會或訂立合同的媒介服務,另一方給付報酬的合同。居間關系有以下特征:首先,居間人僅提供訂約機會或訂約的媒介服務,不參與委托人與他方的合同訂立。其次,在人身支配性上,居間人不支配他人,亦不受他方支配監管。最后,在報酬的有無上,居間人于有結果時,始得請求相應報酬。在當下具有代表性的網絡代駕平臺關于代駕服務的協議規定,這些平臺均都主張平臺與代駕人之間為居間合同關系。顯而易見的是,如認定二者為居間合同關系,那么在網約代駕交通事故中平臺方將承擔最輕責任,所以各個代駕平臺都主張自己與代駕人之間為居間合同關系。
2、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間為雇傭關系說。
我國《合同法》對于雇傭關系未作明文規定。學界通說認為,雇傭合同是受雇人一方提供勞務,雇傭人一方給付報酬的契約,在諸多司法判例中均采用了此種說法。雇傭關系在人身支配性上,雇主對于受雇者的人身支配力度,明顯強于居間合同關系。受雇者提供勞務時,高度服從于雇傭者之指示與監督,雇傭合同的雙方當事人之間具有從屬關系,受雇人意志是不自由的。其次,不同于居間合同中平臺扮演的”紅娘“身份,雇傭關系的當事人是合同關系的直接參與者。
3、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法律關系歸屬。
我認為,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間的法律關系,應界定為雇傭關系,理由如下:
首先,代駕司機與代駕平臺的法律關系,強調勞務的供給,代駕人以代駕勞務的提供獲取相應報酬。其次,代駕人與代駕平臺的合同關系由代駕平臺主導,與居間合同中居間人的協調溝通作用相悖。在代駕平臺協議中,代駕費用、支付方式、違約責任等均是代駕公司事先制定,代駕人并不享有議價權,所以其與代駕人的法律關系應是雇傭關系。再次,在人身支配性上,代駕司機受到代駕平臺的指示與監督。所以,在人身的支配性上,代駕人與代駕平臺的法律關系更應歸屬于雇傭關系。
(二)被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間的法律關系
被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間的法律關系問題中,學界與司法實踐的爭論多存在于二者之間法律關系為委托合同關系還是承攬合同關系。
1、被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間委托合同關系說。
我國《合同法》第 369條明確規定了委托合同的內涵,即委托合同訂立的目的在于由受托人為委托人處理事務。委托合同重過程,只要處理事務即可,無從強調一定結果的取得,是行為性債務。在承擔責任上,受托人是以委托人的名義為委托人處理事務,其在委托權限內處理事務的后果,均應由委托人承受。在報酬的取得上,不論委托人最后是否將事務處理完畢,其都可以就所付出的行為要求相應的報酬。
2、被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間為承攬合同關系說。
根據《合同法》第 251 條的規定,承攬合同是指承攬人按照定作人提出的要求完成一定的工作,并將工作成果交付給定作人,定作人接受該工作成果給付約定報酬的合同。承攬合同重結果,強調工作成果的取得,以結果之完成為合同之要件,無結果即無報酬,屬于結果性債務。在責任的承擔上,由《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 10 條可以見的,定作人對承攬人在完成工作的過程中所造成的損害不負賠償責任。
3、被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法律關系歸屬。
我認為,在網約代駕中,被代駕人與代駕平臺法律關系應是承攬合同關系。理由在于:首先,代駕提供的是將被代駕人連同其機動車安全送達目的地的勞動成果,而非駕駛這一勞務本身,即并非僅注重過程而不要求結果。其次,在報酬的有無上,在網約代駕中,只有代駕人將被代駕人安全送至目的地后,代駕平臺才會將抽成后的報酬支付給代駕人,也即符合無結果就無報酬的承攬合同特征。再次,網約代駕中,雖然是被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間成立的代駕服務合同,但其勞務是由代駕平臺選定的司機提供,也就是代駕服務合同成立后,可以由當事人外第三人提供相應勞務,這也符合承攬合同的特征。而委托合同,原則上應由受托人親自完成相應事務。
三、網約代駕交通事故侵權責任主體認定標準
(一)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主體判斷的一般標準
《侵權責任法》從49條到52條之規定,充分彰顯了以“運行支配+運行利益”的“二元說”作為責任主體判定的一般標準,此標準更強調事實上的支配與利益之享有。以《侵權責任法》第52條為例,在機動車被偷被搶等,非基于所有人意愿喪失占有的情形下,由搶劫人、盜竊人等實際駕駛人承擔賠償責任,其雖不享有所有權,卻享有現實上的支配力與運行利益,所以應由其承擔交通事故所生損害賠償責任。49條到52條規定的情形是事實上的運行支配與法律上的運行支配所分離的情況。
(二)網約代駕中的二元說分析
《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條確立了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實行的是過錯責任和無過錯責任相結合的二元化歸責原則體系。在機動車運行支配及運行收益人與司機為同一人時,事故責任主體的辯識清晰明確,實踐中沒有爭議。
但當運行支配與運行收益人非為同一人時,該如何判定交通事故責任主體?是否還能適用“二元說”標準?首先,我們所討論的情況與適用“二元說”標準的前提條件不同,“二元說”的適用前提是使用人與所有人分離,但在網約代駕情形中使用人與所有人并沒有分離,即事實上的運行支配與法律上的運行支配并未分離。其次,依據二元論需要將運行利益和運行支配相結合才能認定責任主體,在我們所討論的代駕情形下,如若被代駕人醉酒不醒或對代駕人的代駕提出個性化需求,則被代駕人享有對機動車的支配權利。由此可見,代駕人與被代駕人均對機動車有運行支配的權利,無法區分誰的支配性更強。與此同時,代駕人享有取得工作報酬的利益,被代駕人享有接受代駕服務的利益,二者均享有運行利益,無法根本量化比較誰獲得的運行利益更多。故不能再當然適用傳統二元論解決此類機動車交通事故糾紛。
四、網約代駕中侵權責任之歸屬
經過上述分析,否定“二元說”在此類情形下的適用后,筆者認為應從主體間的法律關系出發,尋找責任主體,確定侵權責任歸屬。即代駕人與被代駕人、代駕人與代駕公司之間的法律關系。
前面已論述被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之間的法律關系為承攬合同關系。依據《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10條[1]規定,筆者認為在造成財產損害的情形下,也可借鑒以上司法解釋的處理辦法。即在被代駕人無過錯時,不承擔賠償責任。若被代駕人在存在定作或指示的過錯,且導致交通事故發生時,應就其有過錯的部分,承擔損害賠償責任。
代駕人與代駕平臺二者之間的法律關系為雇傭合同關系。依據《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9條[2]規定,即因代駕人的代駕活動是“從事雇傭活動”,所以在造成交通事故時,應由作為雇主的代駕平臺承擔無過錯用人責任。但交通事故的發生是由于代駕人的故意或重大過失造成時,則代駕平臺與代駕人承擔連帶賠償責任,代價平臺在承擔賠償責任后,可向代駕人追償。
綜上所述,對該侵權責任歸屬的確定是一個由“外”至“內”的過程,將代駕平臺與代駕人看作一個整體,先分析被代駕人與該“整體”間的責任劃分,再分析該“整體”內部的責任劃分。當被代駕人無過錯時,在保險公司承擔完交強險、代駕險賠償后,由代駕平臺承擔上浮保費及剩余部分,被代駕人有過錯時,依據其過錯大小,與代駕平臺分別承擔賠償責任。代駕平臺承擔責任后,若交通事故是由代駕人因故意或重大過失造成,可向代駕人追償。
結語
本文從裁判文書網提供的代駕案例中檢索出具有普遍性,能夠展現當下網約代駕交通事故責任糾紛的典型模型案例,通過分析得出被代駕人與代駕平臺間為承攬合同關系、代駕人與代駕平臺間為雇傭關系的結論。由于適用前提、適用條件的不成就以及法律關系主體的變化,對于適用“二元說”標準解決此類糾紛的學說主張予以否定。筆者提出應從基礎法律關系出發,從現行法律中尋求請求權基礎之所在,為解決此類糾紛提供明確的法律依據。
參考文獻
[1]? 《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10條:承攬人在完成工作過程中造成第三人損害的,定作人不承擔賠償責任。但定作人對定作、指示或者選任有過失的,應承擔相應賠償責任。
[2]? 《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9條雇員從事雇傭工作致人損害,雇主應承擔賠償責任。雇員因故意或重大過失致人損害的,應當與雇主承擔連帶賠償責任。雇主在承擔責任后,可向雇員追償。
作者簡介:聶子怡(1997.2—),女,漢族,陜西省寶雞人,西北政法大學大學民商法學院,19級在讀研究生,碩士學位,專業:民商法,研究方向: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