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豐華
黃昏,場上的鑼鼓點子一陣緊似一陣,這是演出前招攬觀眾的鑼鼓聲。聽到雨點般的鑼鼓聲,全村振奮,心急的當數孩子們,為了搶占位置,天沒黑就扛著小板凳跑向戲臺。場上臨時搭建的舞臺很簡單,埋上幾根木棒再橫著綁上一根,扯上一幅帶有顏色的布幔,前邊掛上一盞汽燈,簡陋的舞臺即成。
夜色如黛,舞臺前聚滿了人,黑壓壓一大片。鼓樂手似乎還嫌人不夠多,不遺余力用力敲打著鑼鼓。人群后邊,幾個小販推著小車也來湊熱鬧,一盞昏黃的小馬燈下,香煙、瓜子、炒花生、糖塊、麻花……擺放整齊琳瑯滿目,十分誘人。幾個賣糖葫蘆的,扛著插滿竹簽的草把子,在場外不停地晃蕩來晃蕩去。幾個饞嘴的孩子摸摸衣兜里的壓歲錢不忍離開。外村的孩子來遲了,不顧初春的寒冷,有的爬上柴垛,有的攀上樹杈。
鑼鼓一停,臺下有點亂,大人孩子你喊我叫,互相呼喚著名字,有的孩子索性站在凳子上,舉起手來示意家人。后邊的觀眾叫喊著,讓前邊站著的一群年輕人坐下,這幫人好像有個別在有意地起哄,晃動的人群中,不時傳出姑娘的尖叫聲。舞臺中間,孩子蹲著的坐在地上的,幾乎占了半個舞臺。演員們不時出來給汽燈打氣,雪白的燈光,把劇場映照得一片通明,化了妝的演員不時撩起幕布向外張望。演出馬上開始了,吹、拉、彈、奏,幾名伴奏者開始調試著手中的樂器。愣頭青“狗剩”每逢這時便是個人物,他站在舞臺中央吆喝幾聲:“老少爺們,姊妹娘們,不要生氣呵,今晚要看好戲不能擠,不能亂。”接下來,先對舞臺來了個清場,別看他行為粗魯,大家卻沒有怨言。那些擁擠的青年男女,像麥浪一樣蕩來蕩去的,一竿子打一下,人頭齊刷刷地降下來。他像一只驍勇的隼,前后左右環顧一周,哪里出現擁擠,手中的小竹竿就向哪里掄去。你別說還真管用,人群頓時安靜了許多。
孩子們看戲,并不在乎演員的唱腔好壞,更多的是享受這里的熱鬧氣氛。大人則不然,他們在意男女演員優美的唱腔,男女出場一亮嗓子,大家立即會嘰嘰喳喳議論一番。誰唱得好,誰的身段美,他們的欣賞與評判都十分認真。當年,我非常厭惡一個演員在那里咿咿呀呀唱個沒完沒了,總期盼一些武生出場弄槍使棒,打一陣子。一旦涂著白鼻梁踏著鼓點的小丑,搖頭晃腦來到舞臺,那瑯瑯上口的臺詞,擠眉弄眼維妙維肖的表演,馬上會把我吸引過去。出現這一幕,孩子們伸長脖子,都齊刷刷地看著舞臺。小鑼輕敲,管弦戛然而止,臺下孩子們的掌聲繼之暴起。最讓老人痛恨咬牙切齒的是劇中的不孝之徒,每逢看到《墻頭記》中張木匠有氣無力地趴在墻上無人接應那個場景,她們總會連連嘖舌,一通痛罵。
村里人不喜歡看生戲,更樂于看熟戲,即使是聽了數遍,他們也愿意。因為熟戲每一個情節每一句唱詞,對與錯他們都記得。他們更愿意跟著演員附和唱上幾句。老實的鄉下人看戲易動情,人在臺下,心沉浸在劇中,舞臺上的悲歡離合,牽動著他們善良的心,隨著劇情時而鼻酸落淚,時而長吁短嘆。鄉戲看多了,大伙也能悟出一道甜蜜的公式,狀元郎似乎都是苦盡甘來衣錦還鄉,千金小姐的洞房花燭夜都要經過一番顛沛流離,這似乎成為鄉戲的定律。結局是圓滿的,戲迷散場時帶著笑。
一臺鄉戲,一次觸動心靈的娛樂,鑼鼓聲平息了,夜恢復了往日的空寂。踏上歸途的“戲迷”仍余意未盡,大家一邊走一邊還在議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