箏曲《行者》的音樂特色分析

◎田琛 （江蘇師范大學）

一、《行者》簡介及創作背景

一弦一音，注入著思與感，箏樂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具有三千多年的沉淀，相續出世各個不同的箏派。俗語流傳“十里鄉音異不同”，體現了地域、民風、歷史不同所孕育出絢麗多姿的音樂藝術作品。記載坐擁十三朝古都的西安，正是陜西秦箏的發源地，西安特殊的地理位置、深厚的歷史底蘊保存了大量的原生態藝術形式。

魏軍先生就出生于這個歷史濃厚、地域特殊的陜西西安，他是陜西秦箏學會創建人之一、擔任其副會長，歷任西安音樂學院民族器樂系主任，不僅是古箏演奏家、教育家，同時創作了許多優秀的古箏藝術作品，共計24部作品，在作曲創作方面不斷展現出個人的技術理念見解和對音樂深邃意境的探索。本文所分析的古箏作品《行者》，是魏軍先生所創作的三部組曲之一，從93年的《婆羅門引》，到2010年創作的《大漠行》再到2015年的《行者》；歷經了20多年，這三部組曲是把文字記載的書面文化、時空流轉的世態融匯到精神音樂藝術層面的一次次升華。古都西安即長安孕育了繁盛的唐朝，蕩蕩悠悠的古絲綢之路由此始發，西域文化漸漸流入我國，與唐文化形成幻妙的碰撞，成為國際音樂之都。據《西域圖記》記載通往西方的通道：“……從高昌，焉耆，龜茲，疏勒，度蔥嶺又經鈸汗，蘇對沙那國，康國，何國，大、小安國，穆國，至波斯，達于西海……并隨其所往，諸處得達……”①蘇祗婆作為龜茲樂傳播人，將西域琵琶樂調的“五旦七聲”樂論帶入大唐，而《行者》這首古箏協奏曲在創作風格上融入了龜茲古國音樂風格特點，同時也繼承長安古樂的音樂元素。佛教文化的傳入也對音樂創作有一定的影響，魏軍先生在初期所創作的《婆羅門引》就是一首充斥著佛教文化的樂曲，追尋神秘、未知的古絲綢，穿行在西域的茫茫大漠之中，一路采風的所見所聞、到成功的作品。是一次次身與心與感的靈魂般的交流，樂曲中洋溢著作者作為一位行者，對歷史文明的獨特見解，參伴著作者自己一生對音樂創作、人生經歷的感悟。《行者》作者為樂曲的命名，拆開來看“行”與“者”，可以理解為行走的人，也可以理解為修行者對那份心中的圣潔步步虔誠的叩拜。樂曲每一個音符都抒發著中國唐文化與龜茲樂的韻律，吹卷的風沙中縈繞著駝鈴陣陣，延伸到余輝都灑落不到的遠方，唯有心中留下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光輝。

二、《行者》作品分析

（一）《行者》音樂素材剖析

1、《行者》非傳統定弦與調式

古箏曲《行者》是一首糅合了西方現代作曲創作技法與中國傳統民族器樂所特有音樂語匯的新型現代創作箏樂藝術作品，全曲洋溢著龜茲音樂風格特色。在定弦上我們就可以很清晰的看出與平時有所不同，中國傳統古箏曲在定弦上通常是以民族五聲調式來進行音階的排列，在五度相生律的基礎上排列為“宮、商、角、徵、羽”。從改革開放以來，飛速發展的今天，人們審美的上升，傳統定弦的模式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作曲家設計出不同于傳統的、音色獨特、調式方面多種疊置的“人工新型調式音階”，可以理解成在古箏原有的21根弦制上改編為七聲音階。這種新型、非常規的定弦創作手法，成為如今箏樂創作的主流，同時也為箏樂注入了星空樂異的新音樂語言。

通過譜例中可以看出，箏曲在定弦上運用了不完整八度周期的“人工調式音階”，從這兩組“E-#F-A-B-c”和“e1-#f1-g1-b1-c2”音階的排列順序綜合分析出，作曲家在創作通篇樂曲上使“e”作為主音，可以推論出是以e為商的燕樂七聲調式。把定弦劃分為四段區域來看，e與#f、b在每個音域都保持出現，巧妙的在定弦上就確定了全曲的主題動機音。在省略宮音d的同時，在琴最中央的11弦上設定了#d1這個特殊的音，它與c1構成一個增二度，與上方四度g1構成減四度，這樣所構成的兩個不協和音程的加入，如西方調式下和旋外音的作用；為弦音主調中國傳統五聲調式通透的色彩上，籠罩上一層異域曼妙神秘的薄霧。

2、西域龜茲樂與西安鼓樂調式

古絲綢之路的開辟使龜茲樂傳入中原，事實上龜茲樂本身吸收了天竺佛教音樂和中原音樂的同時，也融匯的其他音樂形式，是東方與西方文化交流形成的產物。《隋書·音樂志》有云：“先是周武帝時，有龜茲人曰蘇抵婆，從突厥皇后入國，善胡琵琶，聽其所奏，一均之中間有七聲。因而問之，答云：父在西域，稱為知音，代相傳習，調有七種。”②龜茲樂繼承人蘇抵婆，傳入了“七聲”、“七調”、“五旦”等方面的樂律知識。五旦七調理賦予后世音樂嶄新的定義，推動了隋唐燕樂二十八調音樂的興盛。蘇抵婆樂論雖然來是從龜茲帶來，但考查其中之本乃《大唐西域記》③的記載可以說源于印度。魏軍先生所創作的三部組曲中西安鼓樂馮亞蘭先生記譜的《婆羅門引》上面也有提到是一首佛曲，而它講述的是都督楊敬述作為西涼節度使出塞所獻的《婆羅門》又名《霓裳羽衣曲》音調極為相似，《霓裳羽衣曲》就是創作于神秘的古龜茲國。《行者》中借鑒了《婆羅門引》這樣看來和龜茲樂有著緊密聯系。

“西安鼓樂”又稱“長安古樂”，其曲譜調式音階及其工尺譜字與敦煌出現的大唐長興四年的唐人樂譜有許多相同之處。有文獻記載西安鼓樂譜式與白石道人采用的工尺譜都是源自于大唐的燕樂譜式，因此在西安鼓樂中曲式、宮調系統、調高、管色等方面都保留著唐宋以來的傳統藝術。回看《行者》的調式以e為商作主音，音階排列則是e、#f、g、a、b、c，省略宮音d。通過分析，符合西安鼓樂中的清商音階及今天的燕樂七聲調式、在工尺譜中的六字調音階上。黃翔鵬先生為龜茲樂七聲稱之為“清商音階”（唐人稱“俗樂音階”、到明代變為的“工尺七調”；也就是今天的燕樂音階），而夏野先生則直接稱其為“龜茲音階”。從表中我們可以清晰看到在從龜茲樂中的七調（沿襲了印度樂論調式理論），到燕樂二十八調中的“七宮”，直至長安古樂（西安鼓樂）中運用的“工尺七調”，它們之間的七調的調高是完全一致相合的。可見作者在創作《行者》時吸收了大量龜茲樂與西安鼓樂的音樂元素，使得音樂在風格獨具一派蘊含著濃郁的西域色彩。

表1

（二）《行者》曲式結構分析

《行者》是一首帶引子和尾聲的復三部曲式，樂曲在節奏和速度上可以明顯感受到在逐漸加快。引子采用琶音進入，運用非樂音的音型技法，音符直入主干音。慢板從四四拍、四六拍到四二拍的節拍變化，是龜茲樂中特有的創作手法，舒展的音律悠長又神秘。快板速度上是滾動式音階的快速指序進入，隨后極具爆發的點奏銜接，運用了音程多音色的寫作技巧包括古箏特有的掃弦使音樂推向頂峰，來到再現部的尾聲，音樂回到光輝神圣的畫面，漸漸消失在遠方。

1、圖示分析

2、具體結構分析

作曲家運用了西方作曲技巧，作品開始是引子，A為呈示部慢板，B為快板展開部，A’作為樂曲尾聲是慢板變化而來的再現部。

引子：共計15小節，自由抒情的旋律，mp力度進入b和e兩個音構成一個純四度帶給人一種莊重瀟肅之感，4/4與4/6節拍交替互換，古箏與伴奏聲部鋼琴使用柱狀式和弦，使旋律如大漠中沙粒的紋路延入視線與耳尾。b、e、#f帶出了主題動機，e與#f的二度柔情推動音樂發展，滑音與鋼琴震音的技法完美結合和非樂音刮奏展現了強烈的畫面空間感；三連音與六連音的運用突出西域龜茲的風情特征。12小節最后的八分音符g正是《婆羅門引》中的重要的三級與五級音，鋼琴聲部mp力度結束引子部分，和弦用在a羽上結束起到半終止作用。

慢板：是一個完整單獨的樂段，共計19小節。其中a樂句是16-24小節，b樂句是25-34小節，整體節奏舒緩，旋律保持著神秘縹緲之感。

a樂句前有兩小節前奏后面可劃分為2+2+3結構，右手運用長搖典型的西域音樂長調特點b到#d到#f上三度旋律模進，左手聲部使用大切分節奏型b、#f純五度的音程，和諧穩定之感表達了神秘國度的神圣。b樂句是2+2+3+3的結構，音程上采用了《婆羅門引》的三度音樂元素，突出西安鼓樂的韻味，古箏雙搖指的技法豐富了音樂雙層色彩，末尾音的使用了延長音記號，顯得格外自由無拘束，連音記譜創作手法把西域龜茲的風格發揮到極致。慢板鋼琴結束在主音e上。

快板：一共三個部分，是樂曲的展開部。節拍上靈活多變，非常新穎。第一部分是35-57小節，由11+11構成一個獨立的方整性樂段，是一段全新的材料和節奏型。緊湊的音型節奏重音踩點精準，加上快速指序的技法，讓快板富有生命力。主要圍繞b和#f兩音展開，在b羽上結束。（譜例：2）第二部分是58-110小節，由10小節的引入段、A與B兩個主題段和引入段的變化再現段，四部分組成。引入與再現連接段都是在e音上展開，技法上使用重復的變化來創作；A主題是慢板的第18小節材料演化而來，終止音為屬音b；B主題節拍變成4/3鋼琴聲部三連音滾動式強調異域風格律動特點。音巧妙的是A主題音的反向編排，扣主題動機的b、#f等音發展，終止在主音e商，重復的引入段加入擴充6小節。進入第三部分，是個典型的帶再現單三部曲式。搖指長調與快速指序的技法形成疏密兩種旋律線條，A是一個方整性樂句，劃分為4+4+4，結束在主音e。B樂段是快板第一部分47-57小節的變化展開，而134-139小節是快板第一部分后三小節的變化擴充結束在屬音上。A’是A的再現，連接段是兩個方整性樂和五小節擴充組成，運用的不同音域重復演奏手法，起到將音樂推向高潮收尾的作用。尾聲則是慢板的變化再現樂段，旋律不在緊張、急促，又回到了最初的速度，回到那圣潔、光輝的龜茲古國。

結 語

古與今的碰撞，絲綢之路彼方的探尋，古國龜茲再度出現在這個新的紀元，大漠茫茫，婁底沙塵，身與心踏著樂律感悟著人生殊途。作者正是卷入這絲綢之路中，以行者的身份，創作了這部優秀的藝術箏曲。音樂譜寫了時間、創造了空間，魏軍先生運用自己獨特的作曲技術和風格，折射了中國傳統民族器樂的美韻。龜茲音樂與西安鼓樂的完美交融，在保留的古箏本身特有的音色同時，打破了傳統、借鑒的西方使得作品在音樂特征、曲式結構上具有深厚的研究價值。此作品可以說是在中國獨樹一幟，憶往昔古韻傳統，秦箏鼓樂新彈的展現，喚醒了遙遠千年的古曲靈脈，使樂曲以煥麗炫彩的新面孔出現世間，為現代古箏開辟了新的道路、推向世界樂壇舞臺。

注釋：

① 王譯茁.箏獨奏曲《大漠行》的作品分析[D].中央音樂學院,2016.

② [唐]魏證.《隋書》卷十四《音樂志中》.中華書局點校本, 1973:345-346.

③ [唐]玄獎.大唐西域記[M].中華書局,1985: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