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的日子（組詩）

◆付曉祺

拉市鷗鳥

鷗鳥，落在拉市海的時光里

喝水，覓食，梳理羽毛

淺灰色的身體

起起落落，輕易停頓

清脆的鳥鳴，嘹亮著冬的詩篇

它們的左眼，看見

藍的天空，藍的湖面

右眼，看見

枯黃的落葉，灰白的蘆葦

一些清晰而無法抵達的美

鷗鳥的眼，也是村莊的眼

在曦光日暮中凝望

連綿的群山，交錯的田陌

時光的褶皺里

一些人離開，一些人留下

唯清風，在山崗里安睡

很好的日子

在秋天，有一些很好的日子

比如，我們

安靜地坐在古城河邊的長椅上

小橋流水，民居錯落

金燦燦的桂花

在午后斑斕的陽光里舞蹈

我們談論秋天

談論玉龍雪山，茶馬古道

也談論，刻骨銘心的愛

當四方街的歡聲笑語

逐漸向七河埡口聚攏

黃昏，悄無聲息而至

我們停止談論

在靜默中

交換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然后，一起慢慢老去

來到普濟

來到普濟，遇見滿山梨花

在明媚的陽光里，輕唱民歌

她們是遺落人間的古代女子

將羞澀的思念，藏于潔白裙裾

寺門緊閉，我一直惦念的海棠

終將遺忘于四合的暮色

她們來不及說出對世間的愛

只能在斑駁的影子里，回憶過往

花有重開日，人無相見時

我與你的距離，潔白素樸

如梨蕊，卻再不似海棠

有無限繽紛的可能

楊柳青青

它們極富意蘊地編織時間

卻無法掩蓋緩慢發生的一切

比如，與日加深的思念

沉默的玉米

從拔節到抽穗，從澄黃到飽滿

在暗藏洶涌的生長里

時光，漸成往昔

幾近無雨的黃昏

它一言不發

彷如隱藏一段歲月的秘密

風雨肆虐的黃昏

它脆弱的身軀

矗立在風雨里

只是張了張口

卻仍然，什么也沒說

風過，雨止

母親用布滿老繭的雙手

扶正一棵又一棵歪斜的玉米

她把玉米握在手里

把希冀握在手里

這個雨季，她和玉米

一起守護，層層包裹的秘密

秋天，玉米會被母親的鐮刀伐倒

躺在被月光照得敞亮的家院里

母親緘默剝開層層矜持

它們散發清新的香氣

依舊打著暗語

像極了，勞作大半生的母親

沉默的命運

路過你的窗

今夜，路過你的窗

白月光，盛在銀盤里

空明如水，澄澈如玉

廣玉蘭淡香氤氳

這夜，比以往任何一個都輕

我知道你在

那窗臺邊淘氣的薔薇

有沒有成為你作詩的幌子

倚窗觀花，對月淺酌

你書案的硯臺，該添些新墨

路過你的窗

我只安靜停留了一會兒

自覺圓滿，緘默離去

就像，我只是個采擷月光的人

雖寂寥，卻有落花的馨香

冬陽

冬日，陽光不再熾熱

它從透過樹梢普照大地

溫暖著季節的蒼涼

我不會奢侈，想霸占

所有的冬日陽光

只要，一縷便足夠

剩下的，一部分

回饋給，往昔

那時候，古城里的阿奶

看重冬日的陽光，她們

專門挑選向陽的街角

翻撿，往事的碎片

剩下的，另一部分

用以喂養，生命的熱望

比如，母親種下的青菜

在光照下，晶亮喜人

至于，我手里握住的那一縷陽光

適合，放牧思念

它將穿過風，停在一枝梅上

黃昏時分，那清幽的梅香

會豐盈我枯瘦的詩句

古井

據說，它是遠古的土地制度

而在滇西高原的古城，它是

慢時光里的眼

燦若星辰，亮如明珠

常以地勢高差修建

一潭飲用，二潭洗菜，三潭洗衣

是古老的鄉規民約

納西子民在井畔

淘洗平實日子，淘洗日月星辰

也淘洗著赤子之心

古井，經年不竭，潤澤四方

于沉沉歲月積攢莊重老成

雖清澈透亮，卻也深邃難解

雖坦誠彰顯，卻也藏匿秘密

那些秘密

關乎世間善美丑惡

關乎世間喜樂悲愁

但從不向外人吐露

只在月明星稀的夜晚

偶爾，與風傾訴

夜

夜的寒冷，深入骨髓

窗外漸趨安靜

可我知道

一個清晨緊隨其后

與月光干杯

這樣的別致，僅適宜寫進詩里

樹籬參差，街燈明亮

陪伴我的，只有你的來信

你說，樺樹葉子開始變黃

它們在晚風中娉婷下落

像極了轉世的蝴蝶

你說，也許

我們從未真正擁有過秋天

薔薇凋零，桂香淡遠

你的噓寒，止于問暖

這秋日的風，提醒我憶起

愛過的你，已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