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八 斤

直至現在,那張日食觀測卡還藏在我小學留下的“寶貝盒”里。那是一張名片大小、但略狹長一些的黃色硬卡片,中間掏空一條,嵌入一面金一面銀、錫箔狀的薄膜。金色一面是正面,上端的卡紙上寫著“日食觀測卡”,下端則標有太陽從初虧到食甚的各種形態。那時沒有互聯網,也沒這么多電視直播,因此并沒覺得日食是件多么令全國人民歡欣矚目的事情,只知道我在的這所向來偏好理科的小學頗看重此事,早早就給每個學生配發了日食觀測卡,不斷占用課間操的喇叭重復教授使用方法。
后來又參加了天文小組。某次暑假,老師組織我們去郊外一所觀測站觀測太陽。那里有專業的太陽望遠鏡,于是我們排隊依次看了眼比日食觀測卡中色澤更寫實的太陽。但當天最主要的活動遠比這枯燥,分配給我們的是守著磁暴儀監視太陽耀斑活動。盡管有老師在一邊口若懸河地夸耀著觀測太陽耀斑對于研究太陽具有何等重要的地位,在我看來面前這臺描畫著波峰線的機器只像一臺測謊儀,記錄著頭頂遙不可及的那顆太陽的大小噴嚏。交給我們這份活兒,站里的觀測員很放心,因為當年并非太陽活動高峰年,不會有太具研究價值的耀斑爆發,有我們替班看著,他們反落得自在。然而,臨近中午,指針忽然大幅擺動,按照此前的吩咐,我們趕緊出門叫來正曬太陽聊天的觀測員,于是機器邊的座位被神色凝重的觀測員占據,而我們被打發去食堂吃飯。后來聽老師說,當天中午太陽耀斑大爆發,我們卻連記錄數據都無緣得見,只是在中午看見食堂里一只貌似文弱的小貓一口咬死了一只還在撲騰的麻雀。大規模太陽耀斑爆發對人和動物的情緒有影響,老師說。
上了文科大學以后,也就只能跟著“唐朝”吼吼“太陽我在這里”了。曾經掛在嘴邊的“貝利珠”也逐漸在記憶中訛變成“碧麗珠”或“赤霞珠”。又逢日食,如今倒方便多了,瞥一眼直播就不用再抬頭望天。聽到某電視臺為食甚的圖像煽情地配上曲《我的太陽》,早年殘存的一點天文常識卻提醒我眼前的黑球并不是太陽,而是我們親愛的月亮。月食因發生頻率較高而缺乏“500年一遇”之類的噱頭,然而天文小組組織的活動中我印象最深的卻是那次月食觀測。那天我們整晚守在學校操場上,每隔15分鐘按下一次相機快門。月食不需要觀測卡,悠長得宛若普魯斯特的小說。臨近午夜,躺在操場的草坪上,困意襲來,恍惚間覺得天空前所未有的近,間或有流星劃過,仿佛就落在身邊。擋住月亮的,其實是我身下的地球。我仿佛成了地球的同謀,隔岸靜觀著我們如何漸次擋去月亮的光亮。而那光亮是月亮借自太陽的,除去那一晚,我和我的地球、我的月亮乃至我的太陽,從未如此親近而又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