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里

說起傾斜的建筑,人們第一個想起的往往都是意大利的比薩斜塔。但是有這么一座城市,城中心的全部建筑幾乎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傾斜。
那就是墨西哥的首都墨西哥城。
如同一些沿海城市一樣,墨西哥城也遭遇著地面沉降問題,近年來城區部分地區每年下降程度達到驚人的30厘米。相比之下總是被警告正在沉入海底的水城威尼斯,下降到這個距離,則需要至少20年。
那么墨西哥的首都為何沉降幅度如此之大,又怎么樣才能走出這個困境呢?
墨西哥城位于墨西哥中部,與撒哈拉沙漠同一緯度。這一區域屬于熱帶草原氣候,全年分為旱雨兩季,雨季的暴雨順著山脈流向墨西哥谷盆地的中央,形成湖泊。
墨西哥給人的印象頗為復雜,從亞熱帶沙漠到熱帶雨林,墨西哥都有,墨西哥城海拔較高,雖然在熱帶,但也相對涼爽,氣候適宜也有著充沛的水源,所以墨西哥城周邊很早就有人類居住。美洲原住民中最著名的一支阿茲特克人就棲居于此,
早期的原住民們,在當時該地最大的特斯科科湖上一座小島興建了城市,這是一座獨特的湖上都城,直到歐洲殖民者們來到了這片大陸。
征服墨西哥的是西班牙人,他們利用堅船利炮征服了阿茲特克文明,占有了原住民的土地和財富,并強制原住民皈依天主教。戰火中,特斯科科湖上的島城被夷為平地。隨后西班牙人又在這塊地上建起了新的城市,作為美洲大陸新建國家新西班牙的首都,也就是今天的墨西哥城。
隨著新西班牙的發展,墨西哥城城區不斷擴大,原本的小島不再能承載一個拉美新興城市對于土地的要求,于是西班牙人決定擴大這座小島。曾經的土著城市幾乎蕩然無存,雖剩下一些零散痕跡,但文化傳承已然斷絕。
16世紀以后,西班牙人將湖面的大部分都填平以用作城市用地,街道和廣場代替了堤防和運河,湖水在一次次填土圍堵的過程中被逐漸排干。時至今日,我們已經看不見原來的特斯科科湖以及其水系,有的只是一座擁有2000多萬人口的超級擁擠城市。
只看人口規模的話,墨西哥城無疑是巨無霸,開羅也同樣矚目。
這樣做雖然吸納了巨量的進城人口,但害處也很多,給城市居民生活的安全帶來諸多隱患。首先是洪澇災害,在湖水被排干之后,由于缺少湖泊調蓄,暴雨之后雨水和匯聚的溪流涌進城市,讓墨西哥城連續數年遭到洪水淹沒。
所以墨西哥城還是保留了一些較小的水域,畢竟水往低處流,完全硬化路面的結果是災難性的。
另一個隱患則更為嚴重,那就是整座城市坐落在不穩定的回填土和湖床之上。原有湖床的黏土和后來西班牙人用于填滿湖泊的火山土壤都不同于我們平時腳下踩的土地,極其松軟。
火山土壤有個特性——多孔。雨水會穿過多孔土壤直接進入到地下含水層,飽滿的含水層又會支撐起上層的土壤。
墨西哥城的地下結構可以想象成一個海綿,把水倒進去海綿會吸水膨脹,把水抽出來海綿就會萎縮。而且墨西哥城地勢低洼,這2000萬人腳下原本是巨大的湖泊,現在低洼處仍保留著一些較小水域。

瑪雅遺址下降的神廟。
所以一旦墨西哥城的水循環出現問題,地下含水層的水量不足以撐起地上的土壤和建筑物,那么整座城市都會下陷,最終有可能沉入地底。
危險并不直接來源于城市的下沉,如果整座城市以相同的速度整體向下移動并不會發生什么,但含水層不規則的形狀,導致在缺水的時候城市下沉也是東一塊西一塊。在這個過程中地下管道會被破壞,地上的結構體被縱向撕裂,嚴重威脅人們的安全。
盡管墨西哥城的地下結構如此不穩定,可是只要含水層有足夠的水,就能支撐起地面日益擴大的繁忙城市。一座建立在湖床之上的城市看起來似乎并不會存在缺水的問題。然而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因素,共同改變了中美洲的生態結構。
墨西哥大部分地區屬于熱帶草原氣候,全年分為旱雨兩季,降水多出現于雨季。全球變暖所造成的極端氣候現象讓墨西哥雨季的降水變得越來越暴烈,同時雨季變得更短,而干旱的旱季被拉長,并且旱季降水更為稀少。
這導致雨季多余的降水在滲透到含水層之前就流失掉了,而旱季補充地下水的降水不夠充足,墨西哥的地下水位逐漸下降。
與逐漸下降的地下水位同時發生的,是人口逐漸上升。
20世紀初,墨西哥全國人口僅有約1400萬,而今天僅僅首都墨西哥城的人口就超過了2200萬。和拉美其他國家一樣,成千上萬的移民從全國各地涌進首都尋找機會,讓這座城市從1950年的約80平方公里發展到今天的7770平方公里。
城市在整個山谷鋪展而開,幾乎抹去了原始湖泊所有剩余的痕跡。
現今墨西哥城都會區人口排名世界前列,狹窄有限的土地艱難承載著龐大首都的運轉。我們可以以同樣人口密集的日本東京都會區做比較,東京同樣聚集了本國接近四分之一人口。

墨西哥尤卡坦的瑪雅金字塔。
由于污染,水龍頭的水不能直接喝,更多的人選擇集資租用卡車運送飲用水。在墨西哥城,每天約有500輛往返于市郊和城區的運水卡車承載著郊區深井打出的飲用水,用奔忙來緩解這座城市的干渴。
東京處于亞熱帶季風氣候區,又是島國海岸,降水豐沛。關東眾多河流流入東京灣,且同樣會受到臺風的影響,洪水也是有的,但水量大,不表示城市能留住水以防止沉降。即使是這樣優越的先天條件,它也曾經因為無度開采地下水而導致地面沉降,并在1968年達到頂峰。這一年整個東京市平均下降了24厘米,該市的地下水抽取量也達到每天150萬立方米。后來東京政府出臺了限制抽水的法案,將沉降速度降至每年低于1厘米。
但墨西哥城顯然無法做到停止抽取地下水,它的地表河流和淺層地下水無法滿足城市運轉的需求,還要從遠處水庫和更深層的地下索取更多水源。
其實說起墨西哥城的取水管道,當地人都會特別自豪,認為這是現代水利工程的奇跡之一。那里從城外向城中心輸送水的管道總長度超過了12000公里,城郊供居民飲用和提取的水井深度普遍超過了300米。
何況,這座城市的成長還遠沒有止步,城市的邊界還在擴展,水源地也要擴展到更遠更深。抽取和運送這些水資源所需要消耗的能量是巨大的,更令人心痛的是這座本來就干渴的城市面臨著不可避免的水源浪費。由于地面的不均勻沉降,一些埋于地下的運水管道受到擠壓而破損,這些管道往往不能得到及時維修,導致40%的水在被輸送的過程中跑冒滴漏。
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因為缺水而從地下深處取水,取出來的水因為地面沉降的原因,一部分不能得到利用就被蒸發流失掉了,人們只能繼續向更深的地下索取水資源,導致地面沉降愈發嚴重。
墨西哥城市政府為了保證城市的水源供應,已經投入了大量資金,不過城市居民用水并沒有得到有效保障,仍有20%的居民家中不能做到打開水龍頭就有水。他們只能常年把水龍頭打開著,來迎接那一周可能僅有一個小時的供水時間。
由于污染,水龍頭的水不能直接喝,更多的人選擇集資租用卡車運送飲用水。在墨西哥城,每天約有500輛往返于市郊和城區的運水卡車承載著郊區深井打出的飲用水,用奔忙來緩解這座城市的干渴。
這座大首都也同樣存在著大片貧民區,不同階級在用水待遇上自然也不同,但即便如此,日子可能也比在農村要強得多。
上個世紀整個墨西哥城下沉了9米,這個世紀的頭20年繼續以平均每年6厘米的速度向下“沉沒”。然而“平均”是一個有迷惑性的詞匯,事實上在有些街區,一年的沉降能達到30厘米。不可控制的地面沉降讓建筑陷入了危險之中,市中心的數百座教堂和民宅因為地面塌陷而被廢置或者拆除;墨西哥城的地鐵2號線由于地面不規則沉降導致軌道也變得上下起伏。
最明顯的證據還是墨西哥立國的標志——獨立紀念碑。

主教大教堂內的大型壁畫。

墨西哥人類學博物館內經典陳列品。

墨西哥憲法廣場。
作為世界上最高的紀念碑,它矗立在市中心開闊林蔭大道的轉盤中央,建筑頂端鍍金的天使俯視著身下的車流,它是墨西哥人的驕傲。
當時的墨西哥總統在1910年為它剪彩時,紀念碑基座僅有9層臺階,但隨著這片區域地面的嚴重沉降,最終必須在基座上增加14個大臺階,以使紀念碑仍與街道連接。
新加階梯的高度也就是這片區域地面下沉的高度了。
現如今地面沉降已經對墨西哥城市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產生了威脅,首都最擁擠的街區“伊斯塔帕拉帕”,一條街居住了約200萬人,同樣也是城市里缺水現象最嚴重的街區。之前還有新聞報道稱白天這條街上的道路路面突然開裂,一名少年不慎跌入巨大的裂縫中喪生。
可目前墨西哥城的人口還在以每年35萬的數量增加。據滑鐵盧大學的地質學家艾倫·摩根(Alan Morgan)研究,首都周邊地區地下水位每年下降約3英尺,由于降水率低于蒸發率,這種下降是不可逆的,如果目前的地下水年抽取量不變的話,預計50年之內首都的地下淺層含水層將被完全抽空。
到那時墨西哥城無疑會更糟,整個城市的建筑基礎、水井、街道和下水道系統都將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城市也可能因此癱瘓。
它帶來的唯一“好處”,或許是創造了一批就業崗位——現在墨西哥城專門有一批工人隊伍負責填補由于地面沉降導致建筑物開裂出現的裂縫,據統計,維修隊員們每年大概能堵上40000條裂縫。
在湖中小島建立城市的時候,或許連阿茲特克最好的預言家也不會想到,現在的首都會在當時水面下方的2米處。這樣干渴、擁擠、骯臟的下沉城市,在極端氣候日益嚴重的當下充滿了危機,說不定哪一天一場暴雨就會讓它恢復成歐洲殖民者來之前的樣子。
◎ 來源| 微信公眾號“地球知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