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在等我

張皓宸

我叫阿奇，我想申請宇航員的工作。雖然我今年只有10歲，但我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因為我不屬于地球。偷偷跟你們說個秘密，我身上有超能力，能聽見別人心里的話。這個秘密我只跟兩個人說過，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邦妮，另一個是我的鄰居姐姐。但鄰居姐姐心里總有個聲音說：“小屁孩胡鬧呢。”

這種能力是怎么出現的呢？比如一個人看著我的眼睛跟我聊天的時候，他的音量就會減弱，我聽到的反而是另一段話，跟他的口型不一樣，甚至有時不需要說話，我只要看著他，就能聽見他的心聲。比如我的同學說，他沒有溫習課本，今天的自然課測驗肯定完蛋;但我聽到的卻是：“我把昆蟲章節全都背下來了，哈哈，傻瓜。”

我個子不高，但體育成績好;我眼睛有點小，臉上都是雀斑，跟電視里那些帥氣的宇航員比，差了一點點，但是大人們都常夸我帥，喜歡圍著我給我送上最好吃的糖果。我總能聽到他們的心里話，因為我跟其他人不一樣，所以要表現得很同情這個世界。

大人總是習慣撒謊。

鄰居姐姐有一個滿身肌肉的男朋友，就像《勇敢者游戲》里的斯莫德·勇石博士。他們經常來我家吃飯，姐姐過生日的時候，“勇石博士”送了她一個小禮盒，我看見姐姐的眼睛里有星星。她慢慢拆開，看到里面裝的是10張比薩餐廳的代金券，那些星星立刻就消失了。姐姐用力拍著“勇石博士”的手臂，跟我們說：“好貼心的禮物。”但我聽到的卻是：“買枚戒指跟我求婚會死嗎？誰愛吃比薩找誰去吧，出門左轉，打車走。”

姐姐很喜歡“勇石博士”，“勇石博士”也很愛她。但姐姐總是不說實話，讓“勇石博士”去猜，明明在乎很多事，卻總是假裝不在乎。天知道，為什么大人到了這個年紀還愛玩猜謎游戲。兩個人互相喜歡，本身就已經“犯規”了，為什么不直接說出答案呢？

我承認，我有點喜歡邦妮，因為她說很多詞語的時候，會有長長的卷舌音，其他同學都笑話她，但我覺得這很特別，還有，她頭發上的玫瑰發卡也特別可愛。

除了超能力之外，我還看過所有有關太空主題的電影，我喜歡《星球大戰》和《銀河系漫游指南》。我有義務保護宇宙間的和平，避免銀河共和國和獨立星系聯邦再一次爆發太空大戰。我很認真地在向你們訴說，希望你們不要把我當小孩子看，以為我在胡鬧。我已經是10歲的男子漢了，尤達大師說：“要么做，要么不做，沒有試試看。”

媽媽總拿我當小孩子看。自從穿著白衣服的怪叔叔說我腦袋里的東西跟別人長得不一樣之后，她就對我格外照顧。小時候我每天都會去一間消毒水味道很濃的醫院里做運動，大概就是踩在機器上，被人來回地動手腳和腦袋。我其實不喜歡別人這樣碰我，這讓我感覺自己像個木偶。我終于會說話的那天，媽媽哭了。我聽到她心里的聲音說：“謝謝老天保佑，我的阿奇只是發育慢，不是智障。”

我的媽媽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我很心疼她。她帶我去菜市場，總是在同樣顏色的蔬菜前糾結很久，最后選便宜的那種。有一次吃壞了大家的肚子，她哭了一個晚上。我出生之后，媽媽沒有選擇繼續當律師，而是開始全心照顧這個家，只是爸爸從此遭了殃，因為她總愛跟爸爸理論，她的口頭禪是“按道理”。有一次她跟喝醉的爸爸吵架，他們互相看著對方，像在看一個仇人，媽媽心里的話沖了出來，她說：“按道理，我不需要失去工作當全職太太，還弄成現在這樣狼狽的樣子。”

媽媽終究是女人，雖然堅持了那么久，但還是有脆弱的時候。我的出現，讓她的快樂與難過對半分。我吃完一大碗蔬菜飯，她就很快樂;穿白衣服的叔叔說進展緩慢，她就很難過。我在想，大人們為什么總是做了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又后悔。如果我在櫥窗看到BB-8機器人，我又有足夠的錢，我要么買，要么不買，不會委屈自己買他旁邊的巴斯光年。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里駕駛著以“阿奇”命名的飛行器，飛向遠離地球好幾光年的一顆紫色的行星。半路能量采集堆被隕石打破，我穿上白色的宇航服，跳進了黑色的宇宙。

我真的覺得自己飄浮起來了。

我第一次有這種飄浮感是遇見邦妮時。那是開學后的第一天，老師讓我們每個人上講臺做自我介紹，還要把名字寫在黑板上。我只會用左手寫字，而且寫得非常慢，因為著急，所以寫得歪歪扭扭。名字沒寫完，我就聽到了臺下的笑聲，大家的心里話全部沖進了我的耳朵里：“哈哈哈，他還不會寫字啊。”放下粉筆，我埋下頭，背對著大家說：“我叫阿奇。”大家又笑，我可能是想小便，就跑下講臺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了。

這不怪我，男子漢想小便的時候，都會緊張。

下課的時候，很多同學圍著我，他們沒說話，但我聽見了“智障”“他是傻子”，其中說得最大聲的同學，是一個光頭男生。我盯著他很久，那個聲音老是不肯走。我受不了了，朝他大聲說：“我不是傻子，我只是懶得跟你們說話。”

他愣了一下，然后踢我的課桌向我示威，旁邊的同學也開始學他，踢我的凳子。小孩子的把戲真的就是這樣。在我快被晃到地上的時候，邦妮從人群里擠出來，轉身把我擋在了身后。這時，我耳朵里的“傻子”變成了“傻子和大舌頭”，像是《銀河護衛隊》里火箭浣熊和格魯特這樣的組合。邦妮回過頭，看向我的眼睛，我清楚地聽到了她心里的聲音，她說：“不要怕。”

我不會怕，這是成為一名宇航員必須具備的基本心理素質。

邦妮把我從座位上拉起來，帶我跑到外面的庭院，我們并排坐在樹下。也是那天，我跟她說了這個秘密，她瞪大眼睛看著我，我知道她不會信，就讓她想一種現在最想吃的食物，但不要說出來。她特別認真地閉上眼睛，我聽到了，對她說：“提拉米蘇吃多了會長胖。”她睜開眼睛，嘴巴張開就合不上了。我們又從她最喜歡的動畫片、最喜歡的電影、長大后的夢想開始測試，全部都正確。邦妮摸了摸頭上的玫瑰發卡，伸出小拇指小聲說：“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我必須成為你的朋友。”

我笑得快飄起來了，跟她拉鉤。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有我們倆能坐在一起吃飯、看電影、打電動游戲，什么秘密我們都可以和對方分享。

我不想像地球上的大人一樣，總把最好的一面留給陌生人，卻對親近的人發脾氣，就仗著他們不會離開。

大人還有很多奇怪的行為。人多的時候特別快樂，一個人時反而愛哭;心里面明明不喜歡對方，卻仍然愿意與對方碰杯，說“未來好好合作”。他們不直接說“我沒時間”，卻總說“改天”“等有時間”。他們晚上不睡覺，白天睡到很晚。他們在公交車站，心里會說，“我一定要擠上去”;看到路邊的乞丐叔叔，心里會說，“這是假的吧”;看到有人取得成功，心里會說，“還不是運氣好”。他們不太喜歡為這個世界鼓掌，可能是動起手來比較費力，因為他們不太愛運動，心里卻總喊著減肥。

我是阿奇，我來自地球，可我不屬于地球，我覺得自己有更偉大的使命，希望你們可以考慮我的申請。前面說過，我寫字寫得很慢，所以這些字我寫了很久很久，但是我還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寫完，而且我偷聽過銀河說的話，他說：“宇宙在等你。”

（小林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聽你的》一書，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