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煙日，一位愛吸煙的朋友走了

安楊

世界衛生組織報告，每年，煙草在全球造成800萬人死亡，另有100萬人死于二手煙的暴露，換句話說，這個地球上，平均每四秒鐘就有一個人被煙草“殺死”。每天，醫院里絡繹不絕排隊就診的病人中，有多少與煙草脫不開干系？

他賭輸了，我也輸了——輸掉一位朋友

今天，世界無煙日。

接到信息，一位朋友走了，小細胞肺癌，煙民高發。悵然遺憾。朋友在小城，幾十年煙不離手，我常勸其戒煙，無果。他的理由之一很老套——某某大人物抽了一輩子煙，不還是活了八十多？某某不吸煙得了肺癌;理由之二很有特色——人情世故，禮尚往來，在小地方，人家遞過來煙你不接，很不合群。

記得有次爭論，他孩子剛要中考，我問：“如果同樣一批學生，進A學校本科升學率50%，B學校只有5%，但都是名校，您怎么選？”，朋友說：“當然選A學校了，我不能拿孩子的前途賭博。”我回應說：“對，選擇大概率是正常思維，選擇小概率是賭博思維，吸煙有害健康就是大概率，吸煙而長壽是小概率。”但他笑笑說：“那我就賭賭唄，咋活不是活呢。”

他賭輸了，我也輸了——輸掉一位朋友。

生病之后，我沒問他是否后悔吸煙，他也沒提及此事，但戒了煙，但為時已晚，但緣何之前大道理小科普講個遍，都不能改變他？

回想起來，除了煙草依賴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有三個——方便、便宜、扎堆兒。對于一個生活在縣城的男人，吸煙在他的生活里無孔不入，不僅僅是習慣，也是他生活的土壤，是禮品禮節，是情感紐帶，是消解沉悶與焦慮的神器，是他最易拈來與丟棄的伙伴。

曾經，我周圍有很多這樣的朋友。十幾年前，即使在北京，香煙也是男人們的一種流行語言，他們熱情地為對方扳亮打火機，謙卑地低頭對接，然后深吸一口，徐徐吐出一個飄逸的圈圈，臉上露出全身通透的愜意，間或，還探討一下某種香煙的品質和味道，無論是陌路還是老友，一支香煙搭起了只屬于他們的巴別塔，那是只屬于他們的語言。

被動吸煙者呢？有苦難言。

一次冬天開會，空間狹小，老煙槍聚集，會沒有開幾分鐘，我已被嗆得淚流滿面，止也止不住，但為了不讓大家尷尬，我只能說是自己的問題，絲毫沒敢歸罪于密閉空間高濃度的煙草氣味。那個年代，這類的場合，如果誰想讓人掐滅手里的香煙，多半會被看作挑剔而不合時宜。我只能忍著，任憑遇煙即流淚的毛病伴隨多年。

未來從來不是突然造訪的，它總是慢慢走近

2006年，認識了國家控煙辦姜垣老師等幾位控煙人士，那時第一次了解二手煙、三手煙的危害，第一次知道餐館、賓館的無煙區算不上是真正的無煙，第一次聽說國外控煙好的地方所有有頂有蓋的公共場所都不可以吸煙，有的大學整個校區都禁止吸煙。第一次知道北京只有一家無煙餐廳，且困難重重。

那時，姜老師他們的理想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到來的時候，實現出租車無煙、奧運場館無煙，未來所有醫院、學校、公共交通工具、辦公大樓、商場所有公共場所實現無煙，我國吸煙人數逐步下降……

那時，我覺得這一切都遙不可及。

然而，未來從來不是突然造訪的，它總是慢慢走近。

從2008無煙奧運，到2015年6月1日，《北京市控制吸煙條例》實施，到中國疾病控制中心發布的最新全國控煙報告顯示“2018年我國吸煙總人數首次出現下降”。今天，雖然北京還存在散落的控煙死角，但多數公共場所已經比之前清新了N多倍，我周圍悄然戒煙者也越來越多，最重要的原因是吸煙難了。

辦公樓無煙了，機場無煙了，餐廳無煙了，酒店無煙了，幾乎所有帶頂帶蓋的場所都禁煙了，吸煙這件小事變得越來越麻煩。偶然煙癮犯了，他們不得不放下工作，乘坐擁擠的寫字樓電梯，然后在戶外一角，忍受著路人的目光，匆匆吸上幾口，吸煙已全然沒了“賽過活神仙”的自在愜意。剛開始，他們還扎堆兒，后來變得三三兩兩，煙伴越來越少，戒煙的人越來越多。我們的室內空間也逐漸清新起來。

三年前，我邀請一位嘉賓錄制節目，并安排他的司機在會客區等候。會客區是在上百人的辦公區一角，玻璃隔斷隔開，但與辦公區上空通著。錄制半途，忽然同事闖進了錄音間找我，原來那位司機等候無聊，在會客區點燃了一支香煙，煙霧繚繞飄向了辦公區，被一二十米外的同事捕捉到。

那次，我領到一張罰單，但被罰得心甘情愿，甚至有幾分欣喜——罰單背后，說明自己處在一個真正的無煙辦公區。這一切，要感謝北京市的控煙措施，感謝像姜老師等控煙人士多年的努力，更要感謝那些主動放棄香煙的朋友。

對北京控煙成果最明顯的感受往往不是在北京，而是出差去外地時。當入住酒店時對方問你是否需要無煙層房間，房間里備著火柴和煙灰缸時，無論它是幾星級，心中都大打折扣，當去餐館就餐時周圍煙霧彌漫，再美味的珍饈看上去也廉價了許多。我一直反感 “鄙視鏈”這個詞，但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鄙視鏈，那些隨地煙蒂、煙霧繚繞的城市大約就處在我心目中鄙視鏈的下游。

幸好，越來越多的城市正在拼命劃向上游，上海，深圳，杭州，西安……然而，像我朋友所在的基層呢？迄今我國還沒有國家層面的、在所有公共場所禁煙的無煙法律，這是一種本來可以減少的地方差異。

讓吸煙貴起來

吸煙難，是促使很多人戒煙的因素之一，另一個辦法是讓吸煙變得貴起來。全球經驗表明，提高煙草稅收與價格是各類煙草控制政策中最為有效的工具。然而，調查顯示，隨著我國消費者購買能力的增加，卷煙變得相對越來越便宜。50%的吸煙者購買一盒卷煙的花費不超過9.9元，只相當于北京超市里一顆梨的價格。我曾問過朋友一個月花多少煙錢，記得答案是不到200，如果煙草價格超過他的經濟承受力呢？

百害無益，價格低廉，獲取方便，這是明目張膽地害人。

當然，水果還是沒有看病貴。朋友患癌一年多，充分體會到看病難、看病貴，全國有多少這樣的家庭？如果早點實施“吸煙難、吸煙貴”，會不會緩解一些“看病難、看病貴”，來一個漂亮的反轉？

不是玩笑話。世界衛生組織報告，每年，煙草在全球造成800萬人死亡，另有100萬人死于二手煙的暴露，換句話說，這個地球上，平均每四秒鐘就有一個人被煙草“殺死”。癌癥、心腦血管疾病、呼吸系統疾病……每天，醫院里絡繹不絕排隊就診的病人中，有多少與煙草脫不開干系？

江湖上有句話：出來混，遲早都會還的。這話，當送給煙草。

煙草商愛談煙草業對國家的“稅收”貢獻，但和因煙草造成的疾病賬單相比，估計這點小甜頭，連填補國家和百姓的醫療花費零頭都不夠。

我朋友呢，半輩子吞煙吐霧的小愜意，最終換來的是巨大的病痛與早逝，還幾乎掏空了家庭積蓄。

這賬，太不劃算。

文章開頭有點沉重，結尾輕松一下，放一首很老的臺灣歌，歌詞如下：

《爺爺請戒煙》

女： 我問爺爺為什么要抽煙？

男： 我說吞云吐霧快活賽神仙，假若一天若是沒有了香煙，茶不思來飯不想又難眠。

女： 爺爺你可知道抽煙是壞習慣？爺爺你可知道抽煙會空氣污染？爺爺你可知道抽煙是最不劃算，不但花錢而且容易得肺癌？

合： 世界上最寶貴不是金錢，金錢買不到健康一點點，人生的前途有無限，有了健康才能夠去實現。

女： 爺爺讓我告訴你，如何來戒煙。下定決心就是先決的條件，不要再對香煙存有任何留戀，這樣你的目標一定能夠實現。希望爺爺戒煙是我最大心愿！

剛有微信不久，我曾轉給朋友，不知他那時聽了沒有。

希望那邊，沒有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