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L.福沃德



第12章 他翅膀的陰影
杰瑞5-9753是見過大世面的,然而當軍隊的轎車將他送到無限之主在波托馬克宮殿的入口時,他也不能不承認自己心里有些發怵?,F在他真希望自己有別的衣服可穿,而不是一身平時慣穿的運動衫。他把黃色的接觸帽戴正,帽子里正在重播亞歷山大上周的靈性宣講。整理好之后他邁著穩健的步子跑上臺階,代表二星軍銜的補丁在肥胖的臀部輕輕抖動。
兩個大塊頭女人站在階梯頂端,她們隸屬亞歷山大新設立的亞馬遜貼身護衛隊。兩人上前一步準備攔住他的去路,但是想必某個守望者正通過一列攝像頭監視眼前的情景,對方認出了杰瑞,下令讓他通過。杰瑞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最后來到一個大房間。從這個房間可以俯瞰波托馬克河,宮殿建在綠草茵茵的峭壁頂端,河水從峭壁腳下流過。
無限之主就在房間里,光彩照人。他那么耀眼,杰瑞簡直想不明白,自己參加火星戰役期間怎么竟沒把亞歷山大當回事兒呢?正如杰瑞所料,攝政官戴安以及軍隊總領薩姆·薩繆爾森將軍也在。兩人分別戴著紫色和白色的接觸帽,不過顯示屏都掀開了。屋里還有一個人杰瑞不認識,他連接觸帽都沒戴。
“歡迎,杰瑞,”見杰瑞走進房間,亞歷山大高聲招呼,“你氣色很好?!?/p>
“偉大的無限之主,成為您忠實的追隨者是我一生中最棒的經歷,”杰瑞聽了對方的夸獎,露出驕傲而燦爛的笑容,“我找到了愛我和尊重我的朋友,也終于開始喜歡自己了?,F在我每天都運動,感覺比過去任何時候都好。我的主啊,這全都是您的功勞。”
“你個人的事情這樣順利,我很高興,”亞歷山大帶著滿意的微笑說,“我的戰略進攻方案做得怎么樣了?”
“非常順利,長官,”杰瑞回答道?!斑^去十八個月里,您和薩姆將軍為戰略進攻方案辦公室提供了那么多資源,我手下的貓頭鷹①和搞金屬工藝的小伙子取得了巨大進展,”他拿出一張納米盤,“我已經準備好向您匯報?!彼媛哆t疑之色,眼風掃過那個身穿白西裝、不戴接觸帽的陌生人,“是非常機密的信息……”
“不用擔心羅伯,”亞歷山大說,“他很可靠??梢哉f是我的右手?!?/p>
“好的,”杰瑞四下尋找平板屏幕。薩姆將軍走到墻邊按下一個開關,一面墻上的窗簾拉開,露出一塊從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大屏幕。杰瑞將納米盤插進卡槽里,拿起控制器后退幾步。
“戰略進攻計劃有三個主要構件。其一是上主的翼眼,它能找出隱藏在任何地方的邪惡;其二是上主的核能迅捷劍,讓那些倚仗核劍的人死在自己所選擇的武器之下;其三是上主的銀鐮刀,用于鏟倒那些對無限之主的意愿負隅頑抗的人?!彼械较乱粡堈掌?。照片顯然是從月球上拍攝的,可以看到陽光從側面照亮了半個地球。兩條由光點組成的明亮弧線懸掛在地球黑暗中的那一半上方,幾乎從南極一直延伸到北極,仿佛兩把巨型鐮刀。一把懸掛在夜晚那一側,另一把懸掛在黎明的那一側。
“銀鐮刀最簡單,所以已經升空就位了。大家都曾在夜里看見過它們從空中飄過,但很少有人知道我們為什么要把它們送上太空。銀鐮刀弧線上的每個點都是一面太陽光帆,直徑好幾公里。它們并不繞行地球軌道,而是靜止懸掛在地球未被陽光照射的暗面。這樣一來,地球向下的引力就被太陽的光壓抵消掉了?!?/p>
杰瑞切換到下一張特寫。照片上是一簇長針桿,每一根都有撬棍大小。它們從太陽帆中央的桁架結構上垂下,而太陽帆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之外。
“制作太陽帆的材料是經過處理的小行星,用剩的礦渣則制成了這些沉甸甸的針桿。每一片帆上都掛著數百根這樣的針桿。每天兩次,在黎明和黃昏時分,地球上的幾乎每個人都會從銀鐮刀下經過。如果哪個人竟敢招惹無限之主的憤怒,那么任何東西都無法保護他。”其中一根針桿的連接處被切斷,它稍一顫抖,然后向下方的地球墜落。
畫面轉為計算機模擬動畫。針桿從空中墜落,被隨機的氣流擾動;針桿的鼻翼和尾翼處有微小的鰭,它們在迷你慣性導航單元的控制下迅速地前后擺動,以確保不會偏離目標。
下一幅畫面顯示的是測試場中央一棟簡陋的建筑,周圍布滿了攝像機和各種設備。鏡頭首先拍攝建筑物加固過的混凝土天花板,接著又從打開的房門放大了屋內的場景。有個假人坐在椅子上,臉上戴著萬圣節的橡膠面具,正是如今的俄羅斯首相亞列克辛·高爾基。天花板上傳來爆炸聲。等到混凝土塵埃落定,假人已經被炸成碎片,散落在地板上的深坑里。
杰瑞驕傲地說:“我們的圓誤差概率能精確到一米以內。”
“而且信不信由你,”薩姆將軍也來湊趣,“咱們CIA的小伙子們說,他們能精確定位克里姆林宮所有馬桶的位置,誤差不過幾厘米。”
亞歷山大聽了這個笑話哈哈大笑,老半天才止住。
等亞歷山大笑完,杰瑞展示出下一個場景。那是太空中的另一個結構:由幾百萬微組件規則排列構成的肥大三角形。“上主的翼眼相對也比較容易。因為我們只需要三個就能觀測地球上的任意一點,而這又只需要給地球同步軌道上的已有設施加個零件。難搞的只是軟件部分。我親自撰寫了一部分代碼。”他將畫面切換到一張示意圖。
“基本上只是簡單的光學。如果你距離某樣東西很遠,比方說你在地球同步軌道,離地球表面三萬六千公里,而你又想看見一個小東西,比方說一張紙上某個句子末尾那個半毫米的小點,那么你就需要一百公里直徑的眼睛?!?/p>
“造這玩意兒你肯定用了你的貓頭鷹魔法,”亞歷山大打斷他,“因為我知道你沒有鑄造一百公里直徑的望遠鏡鏡片?!?/p>
“正是如此,長官,”杰瑞說,“普通望遠鏡是用透鏡收集不同相位的光線、然后再探測光線,而上主之翼眼則擁有上百萬個光探測器,首先探測光線、保留相位信息,然后再用計算機模擬透鏡的功能將其集中。得到的結果是一樣的,只不過計算機版的鏡片還能彌補大氣扭曲以及翼眼本身的振動和運動。如果您允許的話,長官,我希望能做一次現場演示。”
“當然!”亞歷山大很是高興。杰瑞按下接觸帽一側的控制按鈕。
他下令說:“取消對波托馬克區域的阻斷,開始放大?!彼统鲆槐竞弦唤虝目诖妗妒ソ洝?,是看了教會視頻頻道的廣告買的,真皮封面,真正的紙,還鑲金邊——保證由無限之主親自祝福過。他打開《圣經》翻到“首要原則”,然后走到窗邊。屏幕上出現整個地球沐浴在陽光中的畫面,接著,停在美國上方的翼眼計算機開始放大合一國的東海岸。
“那是華盛頓特區,”杰瑞隨著放大的節奏解說,“之前我設置了阻斷,不讓任何人對波托馬克宮附近區域成像,剛剛才把阻斷取消。現在拍攝的是宮殿……現在是窗戶……嗨,哈啰!”他將一只手伸出窗外,另一只手仍然拿著圣經。1/4秒過后,從屏幕上能看見窗里有一個人揮了揮手,圖像繼續放大,最后聚焦在《圣經》翻開的那一頁。
上面寫著:“要想無限之主赦免你的罪,首先你必須犯罪?!?/p>
亞歷山大氣紅了臉,暴跳如雷:“你意思是說這東西無論白天黑夜,隨時都可以偷窺我窗戶里的情形!”
杰瑞本來正沾沾自喜,現在意識到現場演示很可能變成一場災難,他趕緊讓屏幕變黑。
“哦!不是的!長官!”他保證道,“我給翼眼設置了嚴格的阻斷,絕對禁止窺視您的任何一座行宮?!?/p>
亞歷山大依然怒氣沖沖,他咆哮道:“最好如此?!?/p>
“我保證,長官?!苯苋鹂焖俨僮髌聊坏目刂破?,“現在讓我給您看看過去幾周里守望者們搜集的其他場景。
“這是紅軍第五坦克營在拉脫維亞被占區的行動。
“這是俄羅斯空軍領導人卡倫斯基將軍的右肩。他手里拿著一份機密文件。文件頂部那幾個紅色字母在俄語里意思是‘絕密?!?/p>
將軍翻過一頁,又抬手挖了挖鼻孔。亞歷山大哈哈大笑。
下一幅畫面是一個穿著貝都因人服飾的男人,他偷偷摸摸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然后將酒瓶藏進櫥柜里一個隱蔽的隔間?!斑@是最有影響力、最正直的人,肯定是在劍橋染上的惡習。要是這畫面流傳出去,他逃命時如果只是失去影響力,那就算他走運了。”
“這人的品位不錯,”羅伯說,“那可是真正的好酒?!?/p>
“最后這一張是多頻譜紅外線拍攝的畫面,”杰瑞說,“在上主的翼眼下,即便夜里的黑暗也如同白晝?!?/p>
“啊!”戴安驚呼,她這才看懂面前是什么東西,“瞧那混蛋,干得可真起勁兒!”
亞歷山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晃動的紅外線畫面:“那是誰?”
“澳大利亞首相,”杰瑞回答道,“而那位年輕女士并不是他的夫人?!?/p>
亞歷山大繼續饒有興味地欣賞,直到場景消失?!斑@東西可以發揮很大作用,”最后亞歷山大說,“只要讓人民對他們的領袖失去信任,他們就會轉向更強大的人。”
杰瑞說:“現在來看看合一國戰略進攻方案的第三個元素:核能迅捷劍?!?/p>
“很好!”亞歷山大往椅背上一靠,“我們怎么能阻止俄國人用他們該死的原子彈把咱們炸到地獄去?除非首先解決這個問題,否則我們對新蘇共的邪惡浪潮只能干瞪眼?!?/p>
“上周我們剛剛進行了首批全操作系統測試,結果遠遠超出預期,”杰瑞說,“我們一直都知道中微子望遠鏡可以精準定位核彈頭和核反應堆,正因為此我們與新蘇聯的核對峙才如此穩定——雙方都隨時掌握著對方核彈和核潛艇的位置。然而之前我們一直無法接觸和消滅那些武器——距離遙遠、防護嚴密,保護措施太周全了。但核能迅捷劍能解決這個問題?!?/p>
“好極了!”亞歷山大露出燦爛的笑容,“咱們這就把那些混蛋從地球表面轟出去?!?/p>
“事實上,”薩姆將軍插嘴說,“是他們自己把自己從地球表面轟出去。核能迅捷劍的美妙之處就在于此:它只對那些擁有核武器的國家起作用,讓那些武器反過來對付持有武器的人。”
“核能迅捷劍的工作方式解釋起來比較復雜,”杰瑞說,“所以我讓手下畫CAD的小子們做了些動圖。”他調出第一幅圖。那是一個尋常的核電反應堆,反應堆內部有白色的小球隨機地彈來彈去。
“核反應堆利用中子工作。反應堆里的一個鈾原子釋放出一個中子,它到處彈來彈去,速度逐漸降低,然后就被另一個鈾原子吸收。這個鈾原子于是發生裂變、制造出三個中子,它們又彈來彈去直到速度降低,然后促使三個鈾原子裂變。每一次裂變都會釋放出三個新的中子,總共就有了九個,連鎖反應就這樣累積起來。如果不加控制,累積的速度很快,就得到了炸彈;如果控制得當,累積的速度只會讓反應堆發熱,就能得到電能。
“關鍵是要記得慢速的中子引起鈾原子裂變。如果你有一把槍能發射中子,你就可以朝著一大堆接近臨界點的鈾原子或者钚原子射出一大片中子引發爆炸。只有一個問題……”他切換到另一張圖表,上面是一個代表中子的白球,旁邊有一個滴滴答答的鐘,鐘上的時間以分鐘為單位迅速減少。等到了11,白色的中子就分裂成一個肥肥胖胖的紅色分子、一個藍色小分子和一條迅速移動的波浪線。
“中子的半衰期僅僅是十一分鐘,之后就會衰變成一個質子、一個電子和一個中微子——所以我們才能借助中微子望遠鏡發現炸彈,因為即便處于次臨界狀態,它們也總會釋放幾個中微子。當然我們可以制造一種容納超慢中子同時不會發生損耗的瓶子——俄羅斯人制造這類瓶子已經許多年了——”
亞歷山大關切地問:“他們不會也在搞核能迅捷劍吧?”
“沒有,”薩姆將軍向他保證,“我專門有一隊人隨時監控他們在這一領域的活動。咱們的貓頭鷹想出的點子,他們根本還沒摸著邊兒?!?/p>
“也就是說,即便你能把中子裝起來,它們也會在你能使用它們之前發生衰變?!彼袚Q到下一幅動圖,上面有四個白球彼此環繞,每一個球同時還繞著自己的中軸旋轉,又有一個箭頭從球的頂端伸出,四個箭頭指著同一個方向。在垂直于畫面的方向還有許多根起伏的藍色線條。
“然后有一天,咱們在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有個搞粒子的小子,他擺弄起用新的熱超導材料制作的新型超高磁力場螺線管……”.
亞歷山大問:“就像我們用在約克鎮號反物質火箭里的那種嗎?”
“正是,”杰瑞說,“事實上這一發現早在38年我們合一之前就有了。組建戰略進攻方案辦公室的時候,我要大家多提新點子,有人就提到了這件事。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已經進行了許多背景性的工程研究,我的戰略進攻方案辦公室只需要拿過來用就行了。
“總之就是他把一瓶超慢速中子放在強磁場里,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制造出一瓶極化的中子,并讓中子磁旋轉全部朝向同一個方向。如果能這樣的話,這種中子就能被用作某些分子實驗里的標靶。結果那人大吃一驚。因為等到那一天結束他關閉超導磁鐵時,瓶子里出現了輻射的噼啪聲,而他是在四個鐘頭之前最后一次往瓶子里裝滿中子的。他制造出了第一批旋轉極化的四中子。它們跟單個的中子不同,它們是穩定的。”
“旋轉極化的四中子,”亞歷山大努力想弄清這個概念,“這一大堆狗屁胡話到底什么意思?”
“科學上的名稱并不重要,”杰瑞說,“就是四個激發態中子被束縛在一起。要想造出這樣的中子需要非常強大的磁場,所以它們才從來沒有被觀察到。然而一旦制造出來,它們就相當穩定。又因為它們的旋轉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所以它們也是帶磁性的。也因此你可以用磁場把它們從一點傳送到另一點、把它們從槍里發射出去、還可以把它們儲存在瓶子里?,F在我們已經把差不多一百千克的液態四中子送入軌道,分別儲存在三個配備有中微子望遠鏡和核能迅捷劍的軌道要塞?!彼哑聊簧系膱D像切換到一個標準的軌道要塞。畫面上能看見修長的原子光束武器、激光鏡,還有一架又一架防御性與進攻性的動能武器。鏡頭朝一個由一圈圈線纏繞成的短槍筒推進,槍筒架在旋轉的支架上。
亞歷山大嫌這東西太不起眼:“就這個?”
“有了新的強磁場熱超導材料,發射筒不用太長就能讓四中子達到所需的速度,”杰瑞說,“這樣一來槍也更容易瞄準下一個目標。來看看測試結果?!?/p>
下一幅圖又回到了沙漠中的一個測試場。一枚裝著核彈頭的導彈被送入地下深處經過加固的發射井里,厚實的混凝土蓋子落下來把它蓋住。一圈帶指示燈的盒子被放置在試驗場周圍的各個地點。
“這些是電池驅動的中子探測器,它們帶有指示燈,這樣一來就能看出中子什么時候擊中目標,”杰瑞說,“否則根本看不出來發生了什么事?!?/p>
突然一大片燈都亮起來。這一片燈的中心正好就是發射井那沉甸甸的大門,稍微偏向門的一側。下一個瞬間,厚實的水泥塊飛上空中,核爆的地獄之火從發射井深處向上升起。
“四中子會在進入土地幾米后停下來,但是隨后它們就會四處反彈向下繼續深入,直到被武器里的鈾吸收,或者被泥土里偶爾存在的同位素吸收。剛才的測試只用了十毫克的四中子。如果我們想攻擊的目標是幾百英尺以下的核潛艇,那么我們就讓光束發射的時間保持得更長一些,用好幾克四中子淹沒整個區域?!?/p>
“毫克?克?”亞歷山大問,“你剛才不是說你們已經把這些四中子弄了上百千克進軌道嗎?”
“呃,是的……”杰瑞承認,“我們本來以為要想干掉對手可能需要更多的粒子,所以在測試計劃期間就搜集了很多?!?/p>
“別管什么測試計劃了,”亞歷山大說。他轉頭問薩姆將軍:“俄羅斯人有多少核導彈?”
薩姆揚起眉毛,手伸到接觸帽的帽檐下撓了撓自己的禿頭,然后他斟酌著說道:“能夠直接發射到合一國的有二千四百六十八枚導彈,另外還有一千零一十六枚導彈瞄準了其他國家。再加上二十四艘潛艇,每一艘都配備了十二到十八枚導彈。潛艇已經在逐步淘汰,因為現在大家都有了中微子望遠鏡,知道潛艇在什么位置?!?/p>
“不到四千個目標,”亞歷山大說,“你可以朝每一個目標扔一克四中子,然后還有剩呢?!?/p>
薩姆將軍承認:“沒錯?!?/p>
亞歷山大堅定地說:“動手?!?/p>
薩姆將軍嚇了一跳:“長官?”
“立刻動手!”亞歷山大吼叫著跳起來,“等下次有裝備了核能迅捷劍的軌道要塞從俄羅斯上空經過,我要它馬上開始發射,并且持續發射,直到每一枚導彈都炸這些左派新蘇共一臉?!?/p>
羅伯雙手捂臉喃喃道:“哦,上帝??!”
“遵命,無限之主。”薩姆將軍將顯示屏撥回左眼前方,他的手指放在接觸帽的控制板上,然后停下來轉頭問亞歷山大:“我能不能等到我們有兩座軌道要塞都進入射程再動手呢?”
“如果這能讓你安心的話。”剛才的激憤已經消退,亞歷山大的語氣平靜無波,十足善解人意。他走到酒柜拿出酒瓶,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羅伯迅速站起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可是我們還沒有完成測試程序呢,”杰瑞反對道,“萬一我們沒能一次把他們全部干掉,然后他們開始向我們發射導彈怎么辦呢?整座整座的城市都會被摧毀的?!?/p>
“那我就用我們的導彈回敬他們,”亞歷山大毫不在意,“因為他們沒有核能迅捷劍,而我有?!彼⑿χ哌^去拍拍杰瑞的肩膀,“多虧了你和你那幫了不起的貓頭鷹,杰瑞,你服務無限之主做得很好。”
聽了主人這些贊賞的話,杰瑞的心情高高飛上空中。他被愛、被需要、被欣賞,他愿意為這個人做任何事。
薩姆將軍報告說:“阿爾法站和查理站將在十分鐘之后進入有效位置?!?/p>
亞歷山大十分滿意:“咱們運氣不錯!”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去走廊那頭的辦公室,換一臺帶高分辨率屏幕和高傳輸速率的數據控制器,”薩姆將軍說,“我得讓咱們的小伙子們進入警戒狀態。這期間也許杰瑞可以安排翼眼的實時連接,您就可以親眼觀看表演了?!?/p>
“好主意!”杰瑞說。他啟動接觸帽,幾分鐘之后碩大的屏幕上就出現了好幾幅畫面,其中之一位于格陵蘭島冰雪覆蓋的海岸之外的一片開闊海域。靜靜漂在海面上的浮冰突然被攪動的輻射海水推動著向上鼓起。
“打中那些混蛋了!”戴安一面吼一面拍手,從座位里蹦起來。
很短的一段時間內,滿屏的俄羅斯導彈發射井一個接一個爆炸。無限之主看了露出沾沾自喜、志得意滿的表情。羅伯望著亞歷山大的臉,他搖搖頭,再次把自己的臉埋進戴滿金戒指的粗大手指里。
“哦,上帝啊……”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話。
二十分鐘后,一切都結束了。這是太空要塞從明斯克行進到彼得羅巴普洛夫斯克所需的時間。俄羅斯人設法發射了三枚導彈,但都在中途被軌道要塞幾十年來一直使用的激光和粒子束防御系統攔截了。
亞歷山大正在享用第二杯酒,羅伯卻沒這份心情。
“跟他們說,他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投降,”亞歷山大對安排好各項事務后返回房間的薩姆說,“我要求無條件投降,完全解除武裝、解散軍隊、并入合一國?!?/p>
“恐怕高爾基不會乖乖接受這些條件吧,”薩姆說,“他知道只要他命令軍隊不得向我們開火,我們就不會使用核武器?!?/p>
“你什么意思?”亞歷山大怒道,“如果他不同意,我就把他那該死的國家整個從地球上抹掉?!彼麃砘刈吡藥撞?。“不行,”他搖搖頭,“不能那么做。報紙上登出來可不好看?!彼蝗晦D身面對戴安。
“跟他直接視頻通話。啟動艾瑞克的翻譯程序,開始跟他談判,”亞歷山大說,“不過讓CIA的小伙子們弄清楚他在哪,把坐標傳給杰瑞。要是他想充硬漢,就等著銀鐮刀去拜訪他吧。順著指揮鏈往下捋,直到你找到同意合一的人。你可以承諾讓他當我的攝政官。事情基本可以照舊,但是該死的新蘇共必須滾蛋。而且他們必須跟我治下的其他人民合一。”
“我馬上就讓國務院建立通話,”戴安把接觸帽的顯示屏撥到左眼前方,開始操作帽子護耳上的控制板。
“可是,亞歷克斯,”羅伯反對道,“合一教會只不過是個幌子,你把這事兒太當真了?!?/p>
亞歷山大猛地停下腳步,他緩緩轉身:“無限之主、一切人民的合一者,他從不開玩笑?!彼芍_伯,鋼灰色的眼睛瞇成一條縫,致命的箭頭出現在眼角。
他用威脅的語氣問:“這你明白吧?”
羅伯屈服了:“明白!”
“很好,”亞歷山大用明朗的笑容安撫對方,“你一直對我很有用,羅伯,我可不想失去你?!?/p>
然而聽了最后這句話,羅伯并沒覺得安心。
戴安和薩姆都忙著用自己接觸帽的通訊鏈接跟外界聯系,亞歷山大在屋里來回踱步、自言自語?!耙坏┌讯韲袕男绿K共手底下拯救出來,我就應該開始處理世界剩下的部分。這會比較棘手一點,不好直接讓軍隊開進去,在歷史書上不好看。”然后他想起了澳大利亞首相的紅外線照片,以及他在搞的那個妞。或許比起失業,首相更愿意做澳大利亞攝政官……這當然是勒索,可話說回來,政治上的勒索只不過是外交的另一種形式罷了……他停下腳步。
“杰瑞,”他伸出一只胳膊,摟住那個一心取悅自己的年輕人的肩膀。
“在,無限之主?!苯苋疸逶≡跍嘏挠褠壑橄?。
“我要你招集一大批守望者,讓他們密切關注世界上所有有權勢的人。一旦發現他們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就詳細記錄下來?!?/p>
“就好像那個阿拉伯人和澳大利亞首相一樣?沒問題。事實上,我使用的大多數守望者干這種事都特別在行……第二天性吧,我猜是?!?/p>
“把信息傳給羅伯,”亞歷山大說,“由他負責轉交給那個國家合一教會的高級領袖。這些人會把那些不正當的領袖趕下臺,用懂得尊崇無限之主的好領袖取代他們。他們會配合無限之主,將整個世界融合成一個巨大的家庭?!?/p>
“那將是無比美好的一天,”杰瑞燦爛地笑著,“我會盡我所有的力量讓它早日到來?!?/p>
第13章 不感興趣
爬行車顛簸著爬上被霜覆蓋的紅棕色沙丘。車身的關節扭曲,工程區和起居區跟隨駕駛區從沙丘另一側向下行駛。突然控制臺上亮起了紅色的警示燈。
駕駛員說:“見鬼?!?/p>
副駕駛問:“怎么回事?”
“右側中央車輪的引擎在發熱,”駕駛員一面回答一面停車。
副駕駛站起身:“我穿宇航服出去檢查?!?/p>
在上方的工程區,頂著滿頭橙紅色細碎頭發的腦袋轉過來。
紅色·風暴問:“彼得,我們怎么停了?”
“肯定又有一根該死的導彈纖維卷進了輪軸,”技師邊戴頭盔邊說,“我出去把它解開?!?/p>
“哦……”紅色轉回去繼續和維克多策劃明天的勘查。
技師循環通過內部的氣閘,這時紅色突然再次轉頭,圓睜的藍綠色眼睛里帶著詢問之色,眼神幾乎有些急切,仿佛抓到了什么重要線索。
“根據維克多的地圖,”紅色說,“我們與北部基地的極地冰蓋幾乎成180度,直線距離一千五百多公里呢。導彈我是不太懂,可我懷疑那里頭不可能有這么多光纖?!彼焓謴募茏由夏孟伦约旱念^盔,“我跟你一起去瞧瞧。”
紅色熟練地擰緊頭盔,跟在技師身后擠進氣閘。向外的氣閘門幾乎正對右側中央的車輪,果然有一片閃閃發亮的細光纖網纏在輪軸上。紅色朝一根散落的光纖伸出手去。
“當心,風暴小姐,”技師說,“這玩意兒硬得很,一不小心就能把你的手套切個口子。來,我給你演示一下該怎么弄斷它。”
他把一條線放在自己的食指上,用拇指把它壓住,接著將纖維繞出一個大圈,再把線的另一頭也壓在拇指和食指之間,這樣一來線的兩頭就在圓圈開始處重疊了。然后他拉動光纖,讓線圈逐漸縮小,同時留神不讓線圈從捏在一起的拇指和食指之間滑開。最后線圈變得非常小,完全消失在他拇指下方看不見了。纖維忽然斷開,他手里剩下兩截纖維線。
“纖維承受不了小半徑的曲度,”技師說著把纖維的一頭遞給紅色。紅色讓技師負責解開那一堆纏繞的纖維,自己則拿起斷開的那一小截仔細查看。她突然福至心靈,將線的一端湊近鉆石硬度的面窗,對著頸部接縫上方用力摩擦。她低頭往下瞅,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進來了!”紅色把技師丟在外頭,自己循環通過氣閘。她很快來到工程區的科學控制臺前,拿出顯微鏡和幾種液體。等她弄完,維克多已經從繪圖桌前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傾斜的地板上。紅色轉過身,用剛剛技師教的技巧弄斷了一截十厘米的纖維遞給維克多。
“送你一粒鉆石?!彼冻鰸M意的微笑,藍綠色的眼睛閃閃發亮。
“鉆石!”維克多驚呼。他滿臉愕然地看著玻璃狀的光纖線。
“外部是水晶鉆石,里面是玻璃鉆石——就跟那些節怪生物的眼柄一模一樣,”紅色說?!拔以谝惶准{米盤系列書的第三卷讀到過那東西,是某個名叫做維克多·K.布拉金斯基的人編輯的,記得文章標題是《節怪扇形柄的光學特質》。作者的名字忘了,但我還記得他用來測量密度和折射率的技巧。這的確是鉆石。連我鉆石硬度的面窗都被它劃出了一道痕跡?!?/p>
“好奇怪的鉆石呀,”維克多看著那條細線,他不大確定似的說:“小了點兒……”
“你手里那個是很小,”紅色同意道,“但是檢測期間我還做了算術。這條纖維的直徑大約十微米,每米的重量確實不多,可是每公里的話就有兩克拉呢。而且說不定附近有好幾千公里可以隨便撿。至于說奇怪嗎,東西奇怪正好抬價。人類愿意為稀奇古怪的東西花多少錢,你想都想不到。”
維克多高興起來:“這么說來真是棒極了?!?/p>
“對我而言棒極了,對你就沒那么棒了?!?/p>
維克多有些迷惑:“對我……”
“你失業了,”紅色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不過她還是忍不住咬了咬下嘴唇,“你只能回去繼續當你的科學家,每天的薪水簡直等于不掙錢?!?/p>
“恐怕是這樣,”維克多聳聳肩,“不過這段時間還是挺有趣的。我會懷念跟你一起的日子,紅色。”
“少放屁,”紅色揮手回答道,“你懷念的是魚子醬和伏特加。”
維克多點頭同意:“這個當然也是懷念的?!?/p>
紅色拉開了通往乘員艙的隔板門。
她大吼一聲:“嘿,查理!”
一張絕緣單人床上傳來悶悶地回答:“干嗎?”
“起來干活了!”紅色大喊,“有個輪胎要改造,所有人一起動手,趕緊動起來。咱們越早弄完你就能越早回去睡覺?!?/p>
幾個鐘頭之后,爬行車再次行駛在沙丘上,只不過這回它沒走之前預定的路線,而是跟隨那條在車大燈的照耀下閃閃發亮的鉆石纖維。他們臨時在一根長桿的末端裝上鉤子,把它固定在爬行車的車頭部分,用它將鉆石纖維從沙里提起來。
纖維被線軸導引著繞過車身,再卷到右側的中心輪上,后者已經被改造成了卷帶盤。輪胎的懸掛系統也做了調整,讓輪胎不會接觸地面,它的負重由同側的另外兩個輪胎分擔。同時這個輪胎專屬的電子引擎還不斷改變運轉速度,讓纖維始終保持在繃直的狀態。
纖維領著他們往北走——朝向北極的方向。
幾個鐘頭之后駕駛員說:“前方有冰谷。”
紅色正在工程車廂頂部的半球形拱頂,看那一卷纖維越纏越厚。他們已經收集了超過一百公里長的鉆石纖維,途中只停下來一次,因為有段纖維被埋在了一座大沙丘底下。幸好他們很容易就在沙丘背后找到了纖維的另一頭。
她跳下來問:“我們的坐標是多少?”
駕駛員回答道:“北緯85,西經185?!?/p>
紅色說:“繼續前進?!?/p>
“不過我只能慢慢開,因為纖維埋在很多雪底下,”駕駛員說,“好在它夠強韌,只要悠著來,就能切開冰層露出來?!?/p>
紅色在繪圖臺的高分辨率大屏幕上調出地圖、確認位置。他們正進入一片由許多峽谷構成的區域。這片區域從極地冰蓋邊緣開始,盤旋著向內圍繞整個北極。其中一條峽谷有六百多公里長。
“幸虧現在剛過夏至,”紅色說,“我們可以每天工作24小時。”
駕駛員說:“你身上還真有點賽門·勒格里①的影子。我敢打賭,能讓奴隸每天多工作四十分鐘,你可高興壞了吧?”
“拿高薪的奴隸,”紅色反駁道,“我從基地任務部租用你們的服務,其實根本不必另發工資。要是你覺得不滿意——”
“喔,俺們是頂快活的奴隸呢,紅色·勒格里小姐,”駕駛員玩笑道,他轉身拉拉想象中的鎖鏈,“求您老別把俺們賣到河下游給基地任務部。他們的鵝肝醬里面沒加松露?!?/p>
“桿子彎了,”副駕駛一面警告一面朝控制臺伸手,讓爬行車慢下來。駕駛員趕緊把注意力拉回到開車上。纖維慢慢切開積雪、露出地面,桿子也重新向上伸直。爬行車繼續緩慢前行。
維克多在繪圖臺前,看表示爬行車行進路線的紅線緩緩沿著螺旋形的峽谷前進。他說:“離北極只有兩度。”紅色已經回到中央的觀察穹頂,繼續看她的寶貝纖維越卷越多。
“纖維似乎要把咱們領向峽谷內墻,”前方的駕駛員說,“那上頭有一塊懸空的突出物,要我跟著開到那底下去嗎?”
“先別忙。”紅色跳下來,副駕駛坐到后面的折疊椅里,把自己的座位讓給紅色。紅色往窗外瞅。太陽的位置很低,角度正好也不對,因此盡管有從雪地上反射的光,崖面依然處于深色的陰影中。紅色打開一盞車前燈,目光隨燈光掃視崖面底側。那是古老的極地冰蓋物質,冰在許多億年里逐漸揮發,留下一層層塵土,因此顯出深色。紅色控制車前燈的光束掃過懸崖底部,結果看到一瞬間的反光。她把光束打回反光的位置停在那里,反光非常明亮,就好像那里有面鏡子似的。
“是一扇門!”紅色驚呼,“水晶一樣透明的圓形門,嵌在水晶一樣透明的門框里……”藍綠色的眼睛瞪得滾圓,透過駕駛室的窗戶一瞬不瞬地盯著前方。她悄聲道:“我拿十塊錢賭你一塊錢,那肯定是貨真價實的鉆石!”
“咻——”駕駛員盯著前方那難以置信的景象吹起口哨。
“開過去,”紅色指示他,“慢慢開……”
爬行車緩慢向前行駛,跟隨纖維線徑直朝崖底的門開過去。等駕駛員將爬行車停下時,紅色和維克多已經穿好太空服。兩人出了氣閘門,沿車身下方步行前進。
門是圓形的,直徑約六十厘米,位置靠近地面。他們輕手輕腳走到門前,蹲下來往里瞅。門嵌在透明的門框里,門框不到一米寬、一米高,底部是平的,頂部向上拱起??拷鼒A門中央處有六個凹痕,門背面那一側還有另外六個凹痕,與正面那組凹痕呈30度角。紅色事先已經從行李中扒拉出一枚鉆石戒指。她拿碩大的鉆石用力劃過門框表面。
“一點兒劃痕都沒有,”紅色檢查自己用堅硬的寶石劃過的地方,“絕對是鉆石?!?/p>
兩人打開電筒往里照。向內一米半又有一個門框和另一扇圓門,兩扇門之間圍出一個小房間。地板是平的,天花板向上拱起,與外側門框的弧線一致。
“顯然是氣閘,”紅色說,“那背后會是什么?”
“看不清,”維克多左右晃動手電筒,“不過好像是很長的通道。橫截面跟氣閘一樣。”
“咱們進去吧,”紅色熱切地說。她把手指放在圓形艙門中央的六個洞里。這些洞比她戴了手套的手指略小一些,不過反正也只需要用指尖就夠了。門開始旋轉。
“住手!”維克多抓住她的胳膊。
“你什么意思,住手!”紅色一面嚷嚷一面怒氣沖沖地拍開對方的手,“這是我的發現,我他媽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維克多硬擠到紅色和艙門之間,用后背遮住手指洞。
“它首先屬于人類,”他迎著紅色的憤怒的目光堅定地說,“不過之后就歸你了,”他向她保證,“先給我點時間。我去拿設備和照相機,開門時要先把一切都測量、記錄下來。等到信息記錄完畢,里面的手工藝品全是你的?!?/p>
“好吧!好吧!”紅色憤憤然,“反正我的化石狩獵許可證也是這么說的。”她拍拍幾乎一米見方、一厘米厚的鉆石門框,“有這樣的砌墻磚,我連手工藝品都不需要了?!彼龔亩鬃苏酒鹕?,甩甩有點抽筋的雙腿。“我這就呼叫薩根研究所的主管,把我們的發現告訴他。”
“去吧,”維克多說,“我用太空服里的激光測距儀測測看這條通道有多深。”他朝通道里發射了幾次激光,每一次都稍微變換方向,試圖理解返回的不同讀數。
最后他決定得弄個計算機模型才成。他從雪地里站起來,拍拍火星服屁股上的雪,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爬行車內。
“發射信號/奇怪/自外來。回復?!?/p>
一束藍色的激光從透明的門里射出來。短暫的照亮了門外的雪。然而誰也沒有看見這轉瞬即逝的應答。
“發射信號/奇怪/自外來。停止?!?/p>
基地已經得到消息,專家正在趕來,除了等待沒什么可做的了。新發現讓紅色興奮至極,全身都像過了電似的。此刻她看維克多不再是看雇員的眼神,而是把對方當成了男人。這人個頭不大,又瘦得很,可是紅色已經很久沒有允許自己在男人的懷抱里放松了。之前他們跟幾個技術人員分享了香檳,氣氛非常放松。現在兩人在車后部獨處,一面抿著伏特加,一面小口吃抹了厚厚魚子醬的華夫餅。
維克多笑呵呵地直樂:“這可真不錯,紅色?!?/p>
“很高興你喜歡,維克多,”坐在他身旁的紅色回答道,“你知道,我會想你的?!彼呐乃绨?,拍完還把胳膊留在了他肩上。
“我也會想你的?!彼靡恢桓觳矒ё∷难o她一個擁抱。她靠在他胸前放松,然后把頭轉向他,兩人的嘴唇貼到一起。突然她又往回退開一點點。
紅色問:“我說,你沒結婚吧?”
“呃,結了,”維克多承認,“她是物理學家,人在新西伯利亞?!彼囍俣劝阉?,還補充說:“可是她根本不理解我?!?/p>
紅色露出一個嚴厲的笑容。她前夫引誘其他女人時從來都是這句臺詞,最后紅色忍無可忍離了婚。她非常受傷,以至于在事業如日中天時放棄了月球空軌首席飛行員的職務,變成一個在小行星帶撈石頭的流浪者。她很幸運,不但沒在小行星帶送命,反而發了大財。但她也發誓自己永遠不會像前夫的女朋友那樣傷害另一個女人。她伸出雙臂摟住維克多,結結實實地親了他一口,然后跟他分開。
“這是說真話的獎賞,”她說,“不過只有這么多了?!彼酒饋沓粡垎稳舜沧呷ァ?/p>
“等那些搞科學的過來可有的忙,所以咱們都抓緊時間閉閉眼睛吧——各睡各的?!?/p>
紅色和維克多強迫自己打起了瞌睡,時間不長,睡得也不沉。他們醒來時已經有三臺飛跳機分別降落在峽谷另一端的安全距離之外。沒過多久,三打歡天喜地的專家帶著各自的設備涉雪而來。克里斯拿著大氣成分分析儀,馬克斯帶來了物質成分分析儀的便攜版,塔妮婭拿來了醫藥箱,以防找到另一個節怪。古斯則是仗著自己職位高硬跟過來的——現場并不需要另一位火山專家,可這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發現,他才不準備被排除在外。前來考察的人都戴上了配備頭盔眼的戰斗頭盔,這樣不僅能在漆黑的地道里看清情況,經改造的頭盔眼還會把他們看見的一切都記錄在納米盤上。
“你猜得不錯,紅色,”馬克斯·馬克法頓將便攜式脈沖激光物質分析儀從環繞在圓形艙門周圍的門框表面拿開?!叭翘肌隙ㄊ羌兊你@石?!彼麥惤丝醋x數,“或者還加進了一小點氮以增加強度?!彼钟梅治鰞x檢查了艙門,“這也是鉆石?!?/p>
“瞧這底下,”古斯彎腰拂開積雪。在門框的一角有四根玻璃狀的纖維物質,其中一根纖維就是紅色一直在收集的那一條。其他幾根埋在雪底下,一根朝峽谷下坡方向延伸,另兩根朝上坡方向延伸。
“這些歸你了,”紅色拍拍門框,“我拿這個就行?!?/p>
“我說不太準,但門框里面似乎內建了光耦合器,”一個技術人員在檢查完古斯的發現后說,“門對面還有四根光纖,但是找不到連接器??粗袷桥龊高M門框的。”
克里斯問:“準備開第一扇門了,開門之前還有人想做點什么嗎?”沒人應聲,于是克里斯用膠帶將一個塑料袋粘在圓形艙門和大氣分析儀的接口周圍,然后用分析儀吸出袋子里殘留的火星大氣。塑料袋癟下去。克里斯將手按在塑料袋上,隔著塑料袋轉動艙門。塑料袋突然開始充氣膨脹。
“高壓!”克里斯趕緊重新旋轉機關把艙門關閉。他看看讀數。
“氮氣60%、氬氣6%、氧氣15%、二氧化碳14%、甲烷3%、其他的亂七八糟2%??梢院粑?,不過靠它活不了太久。二氧化碳含量太高,有毒性。也不知道壓力是多少?”
他再次將門打開,同時關注分析儀上的壓力顯示。塑料袋像氣球一樣脹起來,膠帶被撐開。
“氣壓升上了六百二十毫巴?!彼f。轉了六圈以后,門從門框脫離向外落下,克里斯爬進去?!耙淮沃荒苋菁{一個人?!彼麚炱痖T,利用圓形鉆石板對側那六個沒有對齊的小洞把門擰回原位。他先對困在氣閘里的火星大氣作了皮重測量,然后打開了內側的圓形艙門。它像第一扇門一樣很容易就轉動了。
“基本上跟之前的成分一樣,只不過這回還多了些水蒸氣??倸鈮菏橇倬攀涟停笨死锼箞蟾嬲f,“我應該繼續前進嗎?還是讓別人先去?想交換位置的話我們可以從彼此身上爬過去。但這一路基本上都只能靠手和膝蓋單列爬行,除非有誰擅長青蛙跳?!?/p>
維克多說:“下一處障礙在你前方一百二十二米處,稍微向上一點?!?/p>
古斯問:“你的空氣儲備怎么樣?”
克里斯讓對方放心:“剛加滿的?!?/p>
“咱們把馬克斯和他的激光分析儀弄進氣閘,”古斯說,“他可以隨身帶幾百米的繩子給你遞進去。把你頭盔眼的視頻輸出連進繩子里的光纖,這樣我們就能監控你的進展。如果在另一頭發現另一扇這樣的水晶氣閘,你可以直接分析氣閘背后有什么;如果發現任何別的東西你就先回來,換馬克斯過去測量它的成分,測完我們再繼續前進?!?/p>
克里斯把艙門擰關上,馬克斯進了氣閘。然后克里斯爬進黑暗的隧道,電筒的光漸漸遠去,越來越弱。古斯找到通過馬克斯的太空服播放的克里斯頭盔眼的輸出信號,他拉下頭盔的護目鏡,同克里斯一起觀察前方的動靜。
克里斯說:“光線變亮了。”透過克里斯的頭盔眼,古斯看見前方有一扇亮堂的門。
古斯說:“像是另一扇氣閘?!?/p>
克里斯朝著門爬過去。他低著頭,所以靠他頭盔眼觀察的大家只能看見一片布滿灰塵的鉆石地板不斷向后移動??死锼箒淼介T前坐下,他抬起頭。
“哇,難以置信?!笨死锼贡3诸^部靜止,好讓其他人看個清楚,“瞧瞧……”
“活生生的節怪?!彼輯I說。只見遠處有一個身體分成六節的生物起伏著爬過,它有二十四條腿,活動方式跟毛毛蟲差不多。比起在雪里找到的那頭節怪,這頭節怪體表的灰色部分更深了許多,同時每一節中央那種類似斑馬的黑白條紋也更加復雜。不過最讓人著迷的還是這個生物的眼柄。許多種計算機重建模型都認為它們是筆直地從身體里伸出去,形成一個扇面,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尾部和頭部的眼柄像??粯娱_開合合,而位于中間各節的眼柄則前后波動,在身體周圍形成一種協調的圖形。
遠處有一頭五節長的節怪從眾人眼前經過,消失在一些植物背后。
塔妮婭說:“中間的那幾節似乎并沒有長出黑色的翅膀么?!?/p>
“我要湊近些,”克里斯說,“從氣閘背后根本看不清整個房間。”
“等等!”古斯想阻止,可是已經晚了。克里斯迅速卸下面前的艙門,爬進了氣閘里,然后他將身體前傾,頭盔眼抵在最后一扇透明的艙門上,讓鏡頭掃過整個房間。
“這間屋子非常大,”克里斯說,“栽滿了一圃圃不同種類的植物。大多數植物都是深灰色和黑色,也有些帶一絲紅色和紫色。那些節怪似乎在照料植物?!边@時候,剛才那頭六節的節怪在大家眼前抬起了身體的前面四節。它的身體向空中豎起四米高——兩倍于人類的高度——只用八條后腿保持平衡。最前端的那扇眼柄聚攏成六堆,指向大象鼻子一樣的吻部末端;同時它運用了吻部盡頭那種手指一樣適于抓握的結構,輕柔地從一株高大的植物上修剪掉一些形態破敗、似乎已經死去的白色葉片。這株植物的外形類似地球上的蕨類植物,總共五米來高,幾乎碰到了拱形天花板。為了夠到位置最高的死葉片,節怪用六根彼此交叉的爪子輕輕握住植物的莖,每側三根爪子,將植物頂部向下拉。它把從植物上清理掉的葉片全都吃掉,然后落回地上,用帶爪子的腳爪為植物松土。
克里斯偏轉腦袋,讓攝像鏡頭沿著天花板拍攝。鏡頭里出現了一排彎曲的六角形棍子,棍子從頂上垂下,末端散發出明亮的光芒。
有人說:“這些肯定是從地表接下來的光導管。”
“多半是實打實的鉆石,”紅色說,“真倒霉,為什么這地方居然是有人住的?這整個地方,連墻帶天花板在內,肯定都是一大塊一大塊實打實的鉆石。我說,那房間到底多大?”
“我來量一量?!笨死锼箚恿藘戎糜陬^盔的激光測距儀,將激光光束射向對面的墻。
“發射信號/奇怪/自外來。”
六節的節怪將自己中間區域的幾根眼柄聚攏在一起,朝著克里斯的方向發射了一道明亮的藍光。
“回復?!?/p>
克里斯頭盔里突然響起一片刺耳的噪音,就好像同時收聽到一百個短波頻道。
古斯問:“怎么回事?”
“我猜那是節怪版的‘你好?!笨死锼拐f,“肯定射進了我頭盔眼系統光學鏈接選項的緊急頻道。我瞧瞧……也許可以重新設置我的激光測距儀,把它變成激光通訊器?”
“你好,”克里斯用架在頭盔頂上的激光器朝不遠處的節怪發射了一束低能量調制激光束。他希望節怪能明白過來,回答時將自己的激光強度也相應降低。不過以防萬一,他還是將護目鏡調暗,又調低了頭盔聲音系統的音量。當然同時他也不愿錯過對方的回答,所以把頭盔眼通訊系統的所有光學頻道全部打開了。
“發射信號/奇怪/自外來?;貜汀!?/p>
又是一束明亮的藍光,頭盔里再次充滿許多電報機打字似的聲音。但在最后,他聽到了一聲清晰的“你好”。
“調查?!?/p>
“搞定一個詞了,還剩幾十萬,”克里斯通過光纖鏈接對外面的人說,“現在怎么辦?”
“瞧??!”一個通過克里斯頭盔眼觀看畫面的人驚呼,“那只大蟲子裂了!”
塔妮婭說:“其中一節脫離了身體。”
節怪總共六節,現在最靠前的一節從剩下的五節上斷開,剩下的部分露出了與第一節完全一樣的吻部。它繼續照料植物,而脫離的那一節則朝著克里斯面前的氣閘門前進。
“我正奇怪這么長的生物怎么可能使用這兒的氣閘呢?”古斯說,“現在明白了,只需要每次通過一節就行。”
“我看我還是趕緊撤退比較好?!笨死锼古阑貧忾l門背后。他回到地道中,然后重新將門安好。“那些爪子,我看了有點兒膽怯。”
單節的節怪停在門前,看樣子并不準備打開艙門??死锼股晕蚕滦膩恚T谠貨]動。節怪將向前的眼柄扇指向克里斯,開始掃描他的身體。掃描完成后,眼柄散發出明亮的紫外線光束。光束很快變成藍色,又變成綠色,然后是黃色……
馬克思通過克里斯的頭盔眼觀看節怪的表演,他說:“你成了正在接受激光掃描以確認成分的樣品。把你的關節露出來,再把設備舉起來,這樣他也輕松些。”
克里斯晃動手指跟節怪打招呼。他向地道外面爬了幾步,接著又回到原處。他舉起自己的分析儀、把護目鏡拉起來又放下、打開手電筒朝各處照照。
“組成/由碳氫化合物/帶手工物品/制造/這一生物。結論/有機體/活的/智慧?!?/p>
“命令/交流/最大值?!?/p>
節怪行動起來。它在氣閘門框的左下角擺弄什么,同時還朝著克里斯的頭盔眼發射了一百束顏色各異的激光。
“快關上!”克里斯吼道,他趕緊將頭盔的音量調成靜音,這才解脫了。
“嘿!”太空服的通用頻道里傳來一個聲音,“爬行車上那卷鉆石纖維全亮起來了?!?/p>
古斯回頭看過去。太陽已經落到懸崖背后,陰影中的光纖卷放射出各種顏色的激光——因為光學纖維卷起來之后有了弧度,所以光才顯露出來。
“它們想跟我們交流,”古斯一面大喊一面跑向爬行車,“光纖的末端在哪?”
站在線圈旁的一個技師說:“我來給你造一個。”那人一把抓起一縷明亮的光纖,熟練地將它在食指和拇指間結了一個圈。一大截線圈突然黯淡下去,技師將仍在閃爍的一頭遞給古斯,后者將光纖對準前額的激光單元。
古斯說:“你好?”
光纖里的聲音重復道:“你好……”幾乎與他自己的聲音毫無二致。
“交流?!?/p>
“給,”古斯將光纖對準技師頭盔的激光單元,“我要進車里,叫醒研究所搞計算機的那幫人。這期間你來跟它說話。我們得讓節怪跟我們的計算機神經網絡對話,還要在網絡里設立一個交互連接語言學習程序?!?/p>
技師茫然地問:“我說什么?”
“朝它唱歌,”古斯建議道,“不過邊唱你邊往爬行車頂上爬,把光纖末端插進咱們的光學通訊鏈接。然后你就把它拿穩,直到有人拿膠帶來給你為止?!?/p>
“我唱什么呢?”技師開始沿車身一側的梯子向上爬,一只手始終將發光的光纖對準自己前額的激光單元。
“隨便唱什么都行!”古斯從正在關閉的氣閘門背后說。
“哦哦,”技師唱起來,“兩只老虎兩只老虎……”
不到一個鐘頭,教學鏈接就建立起來。古斯覺得事情進展非常順利——不過節怪顯然有不同意見。
“需要/思維/增強?!?/p>
留在地道里觀察節怪的克里斯說:“有情況。”之前那個單節節怪用位置較低的一根眼柄接入了一根從門框穿過的光纖,然后就一直蹲伏在氣閘門旁,幾乎紋絲不動?!笆O碌奈骞澮策^來了。見鬼!它們就像小孩玩的扣珠一樣接回去了,又變成了一個節怪?!?/p>
“那里頭是怎么回事?”通用太空服鏈接里有個聲音問,“我們的神經網絡計算機剛剛報告說,節怪的學習速度有大幅飛躍?!?/p>
“準備好迎接更多飛躍吧,”克里斯說,“這邊又來了一個七節的和兩個五節的?!?/p>
語言課程持續了好幾個鐘頭。克里斯終于受夠了,他轉身爬出地道、循環出了氣閘。維克多準備過去接替克里斯的位置,順便加裝一個永久性的監視攝像頭。他正開始朝坡上爬,突然從地道濃密的空氣中聽到了爪子摩擦鉆石地板的聲音。維克多趕緊往回退,趕在節怪下到底之前出了氣閘。
所有人都退到恰當的距離之外,給節怪留出空間。單節的節怪用吻部那六根適宜抓握的手指熟練地轉動氣閘的艙門,爬進了圓形的門里,氣閘室剛好能容下它長圓柱形的身體。古斯和其他人嘗試用自己的激光通訊器跟它說話,但它壓根不理睬。
節怪用吻部觸碰四根光纖從門框穿過的位置。等它摸索完,門上出現了第五根光纖,光纖因散逸的激光而微微發亮。單節的節怪沿著爬行車的車痕朝峽谷另一頭走去,邊走邊從吻部下方吐出更多鉆石纖維。
古斯對紅色說:“它在重新鋪設被你卷起來的纖維?!彼nD片刻,抱歉似的咳嗽一聲?!翱梢哉f是風暴過境后維修電話線。”
見節怪離開,維克多想重新打開外側的艙門。門轉不動了。
他聳聳肩:“鎖上了?!?/p>
一組科學家步行跟在節怪身后,其他人則發動幾輛飛跳機趕到前面去。他們計劃交替向前跳躍,互相接力。抵達第一個交匯點時,大家發現節怪的速度遠遠超出人類的預估,只有一個人還能跟上節怪的步子——那人曾經是馬拉松運動員。
“它越走越快了,”馬拉松選手喘息著說,“還邊走邊大口吃雪呢。它已經長出了一組完整的翅膀。翅膀越大它的速度就越快。我覺得翅膀的功能不僅是散熱,依我看它們是能量源——這個動物是太陽能供電的!”
節怪迅速移動了好幾公里,途中既沒停下也沒休息,只是不停吐出鉆石纖維。現在翅膀已經長成,它進食的速度也就慢下來,只偶爾吃一口二氧化碳雪當零食。
克里斯和塔妮婭搭同一臺飛跳機降落,兩人追在迅速移動的節怪身后走了一英里,之后就累得無以為繼。不過他們很幸運,正好看見了節怪排泄的過程。
“我確信它排出了氧氣,”克里斯看著空氣成分分析儀的數據說,“那個生物肯定是分解了雪里的二氧化碳,把它變成了碳和氧。碳就用來制造鉆石纖維,”他看向塔妮婭,“它排泄的物質里面有什么東西嗎?”
塔妮婭已經把那一堆松散干燥的顆粒狀物質裝進密封袋。她看著握在手套里的密封袋說:“等回了爬行車我再拿到顯微鏡底下仔細瞧。不過這反正不是生物的排泄物?!?/p>
之后的分析證實了她的初步判斷。
“里頭沒有任何有機物質,”她對研究小組報告說,“它排泄的只是氧化鋁、氧化硅和氧化鐵——也就是沙子,非常干凈的沙子,里頭連一絲一毫有用的礦物質和營養都沒剩下。”
三天后,節怪來到了當初紅色的車輪被纖維纏住的地方。節怪又繼續行走了幾公里,接著開始用帶爪子的強壯腳部挖洞。壕溝越挖越深,銹色的沙子向四面八方飛出去。節怪突然停下來,撿起一根埋在沙子下的纖維。它用自己的吻部做了什么,然后爬出壕溝外,朝著自己來的方向往回走。一個技師滑到壕溝里,找到了重新連接上的纖維。他仔細打量,卻看不出來重新連接的部分在哪里。
纖維一路向南延伸。
誰也不知道它延伸出多遠。
鋪設纖維的節怪返回洞穴入口,這時它已經將翅膀重新吸收進體內。
塔妮婭驚嘆道:“翅膀就這樣越變越小,然后就沒了?!?/p>
她問古斯:“語言課進展如何?”
“很不錯。它們的語法結構很奇怪,但學起英語來毫無問題。而且它們肯定又連上了很多節,因為到最后它們閱讀圖書館里視頻書的速度超級快,已經趕上了我們的傳輸速度。
“所以現在應該可以加深了解了,希望這一個跟同伴保持著聯系?!眴蝹€的節怪站在艙門外,纖維耦合的眼柄連接著之前節怪們用來與語言計算機對話的光纖。古斯朝節怪走去。
他啟動頭盔的激光通訊器:“既然我們已經可以對話,我們應該對彼此加深一點了解。我的名字叫古斯·阿姆斯特朗,你叫什么名字?”
“屬于這節的名字是巴德皮?!?/p>
“我們希望進入你們那了不起的家,巴德皮。
“存活在外面可以古斯·阿姆斯特朗?!?/p>
“對,”古斯承認,“可是——”
“進入里面沒有必要古斯·阿姆斯特朗。”
節怪轉過身,吻部沿著艙門外緣動了一圈,不知怎么就解了鎖。接著它用帶六根手指的鼻子輕松取下艙門,開始朝氣閘里走。
古斯抗議道:“可是我們得談談,加深了解。”節怪把門裝回原位。還好激光鏈接很容易就能穿過透明的物質。
巴德皮堅定地回答道:“繼續里面的任務重要性較高。”
節怪花了一些時間用吻部觸碰圓形艙門的外緣,看起來幾乎像是在用一根分成六股的線抹去圓形艙門和門框接口處的那條細縫。塔妮婭彎腰湊過去觀察。
她發出一聲驚呼:“它用吻-指下方纖細的羽毛把鉆石門焊死了!”
巴德皮進入下一扇艙門,把它也焊死,接著沿長長的緩坡往里走,身體后部的眼柄發出最后一束閃光。
它用毫無商量余地的態度說:“結束交流?!?/p>
古斯晃晃腦袋,暈乎乎地站在原地。紅色·風暴走向崖面,來到已經無法撼動的鉆石門跟前。她把手指插進門外側的六個凹洞一擰,門毫無反應。她使勁兒朝門底部踢了好幾腳泄憤。
聚集在此的科學家和技師終于意識到一切都結束了,他們收拾起設備和工具,開始朝各自的交通車走去。古斯頭盔后側響起一聲音樂。他切換到弗雷德·溫普爾給他傳遞機密訊息時使用的加密通訊頻道。
“我覺得這件事應該馬上通知您,長官,”弗雷德說,“今天早上全球各地發生了一系列協調一致的政變,地球上的主要國家,我指那些尚未并入合一國的,他們的國家元首全部被迫下臺,被效忠于無限之主亞歷山大的攝政官取代了。”之后是長長的沉默。
“還沒完,”弗雷德繼續說道,“現在他要求關閉月球和各行星的所有基地,并要求所有人立刻返回地球。”
第14章 救援月球
等古斯和克里斯返回奧林匹斯,他們的信息文檔里已經塞滿消息,辦公室外也排起了長龍。兩人決定共同處理眼前的局面,因為火星的未來和薩根研究所的未來已經不可分割地聯系到了一起。弗雷德·溫普爾手上有張長長的約見清單,優先等級最高的一條是來自埃律西昂凹地基地的視頻通話請求,發起人是龐大的日本代表團主管芥川尾崎博士。對于研究所和火星領地來說,日本一直都是主要的經濟來源。
尾崎面無表情地說道:“我的政府要求我返回日本。我有義務遵命行事。”
“可那已經不是原先的政府了,”古斯抗議道,“你不應該覺得自己有義務服從一個由外國勢力安插的攝政官?!?/p>
“新攝政官并不是外國人,而是一個年輕的日本政治家。眾所周知他是下一任首相的頭號人選——只等如今的首相去世或者失去影響力,”尾崎說,“最近出現了不少關于老首相與年輕男人的傳聞,如果傳聞屬實,那他的影響力是沒法再維持太久了。”
“除此之外,”尾崎繼續往下說,“你沒看過來自日本的電視報道——新聞上顯示有大批群眾涌向國會和首相辦公室。接觸帽底下的面孔全都是日本人。如果日本人民希望這樣,那我必須服從?!?/p>
古斯說:“如果你堅持的話,那好吧?!?/p>
“我已經啟動了相關程序,準備關閉日本火星火山研究所,并將我們的代表團送回家。我們代表團的最后一批成員將在兩日之后登上運輸飛船?!?/p>
“不,才不會!”一個聲音打斷了尾崎的話,一個年輕日本科學家的面孔出現在尾崎的書桌上方,那人盯著通訊鏈接的視窗說:“這些因循守舊的老古板,他們也許覺得自己必須追隨大多數人,但我和其他許多人都不準備回那個瘋狂的地方。我們希望留在這里。我知道你手頭的火山學家已經綽綽有余,但我曾經在壽司店打工完成大學學業,我不會成為火星的負擔。我們可以申請火星公民身份嗎?”
“沒問題,”克里斯道,“不過我敢說咱們能想出別的點子,不必把你的才華浪費在開餐館上?!?/p>
“你出去吧,吉田。”被年輕人打斷,尾崎似乎稍微受了些觸動。等對方離開辦公室,他對著屏幕說起了心里話?!斑@些年輕人的決定很可能是正確的,”他承認,“但是我必須回地球,把經過歲月洗禮的理性聲音加入這次討論。因為雖說可能要花很多年,甚至很多個世紀,但我們無論如何也要讓受了誤導的日本人民回歸傳統的道路。”他圓圓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眼睛里閃爍光芒,“再說火星領地也需要在合一國內部有可靠的人。當然了,我因為來過火星,所以肯定會一直受到懷疑。但我能找出那些對你們的使命感到同情的人,并幫你們建立聯系?!?/p>
“第五縱隊!”古斯說,“正是我們需要的!我怎么沒想到呢?”
“因為我們所受的訓練是要讓我們成為科學家,而不是成為政客,”克里斯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得把心底狡猾的部分磨得鋒利些?!?/p>
“可是如果我們不能相互交談,那就算招攬到人手也沒用啊,”古斯說,“我敢打賭,合一國很快就會關閉地球和火星之間的所有通訊鏈接?!?/p>
“關于這個問題,我相信我同樣有一個臨時的解決方案,”尾崎說,“由于返回地球可以證明我的忠誠,又因為在日本,大家對長者和權威人士有很強的敬意,因此我相信我能夠保留自己在東京大學地質物理研究院主管的位置。我們大學在樓頂架設有激光雷達系統,其射程超過月亮。我可以把它改造成聯系火星的低數據流量通信系統,應該不會很難。當然了,你們肯定還需要設法建立別的鏈接?!?/p>
“這是肯定的,”古斯說,“不過你絕不能讓他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和克里斯同樣不會把你的計劃告訴給任何人?!?/p>
“你正迅速學會恰當的狡猾,”尾崎微微笑著說,“等到新月時,在東京時間午夜過后搜索我的信號。那時候學生都已經睡了,激光也不會被用來測量月亮的軌道。”
“我們會想念你的,”古斯說,“咱們一起去奧林匹斯那次,還有在你們那里的花園散步的時光,我都很開心?!?/p>
“我們決定將花園保持原樣,留下來送給火星領地的人民,以感謝他們對我們的熱情款待,”尾崎說,“不幸的是,恐怕你們再也不能指望從地球合一國日本州獲得別的禮物了。”
克里斯說:“有你不變的友誼已經足夠?!彼l現自己竟也能說出外交辭令,不禁吃了一驚。
下一個來訪的是一個年輕的計算機程序員,比爾·博斯維奇,他剛剛從南部峽谷搭飛跳機趕來。比爾非常緊張,手里不停扒拉一堆黃色的海盜幣。古斯懷疑弗雷德之所以放他進來,只是因為不想再聽硬幣叮叮咚咚的聲音。走進辦公室以后比爾就把硬幣扔進了皺巴巴的工作服口袋里。他對書桌前的椅子視而不見,自顧自地在辦公室來回踱步。很快他的一只手就揣回口袋,重新開始撥弄硬幣。
“我真不愿意這么干,”比爾說,“但我必須回家去……我收到了老婆的太空電報,說她九個月前加入了合一教會。她說世界合一真是美妙極了,還要我回去?!彼阶釉絹碓郊保曇粢灿行┻煅省?/p>
“而且她還懷孕了……而我到這邊已經二十個月……辛辛苦苦地干活……想掙夠錢好讓我們可以組建一個家……現在她懷孕了……”淚水順著比爾的面孔傾瀉而下,“她管那叫作‘來自無限之主化身的祝福,半點不覺得羞愧!”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硬幣,狠狠朝對面的墻上砸過去,嘴里大嚷著:“我真想打爛那混蛋的臉!”
他癱軟在古斯書桌前的椅子里,臉埋在手中抽泣起來。
他邊哭邊嘟囔著:“要是有什么辦法能把他拉下臺就好了……”
“辦法是有的,”古斯說,“不過需要冷靜和耐心,而不是憤怒?!?/p>
“是什么?”比爾滿懷期待地抬起頭,“要我做什么都行!”
“哪怕是要你加入合一教會嗎?”
比爾遲疑了一秒鐘:“當然——要是非加入不可的話。可是我加入有什么用呢?”
“我們需要可靠的人打入合一教會,而我知道你是可以信賴的。你愿不愿意放下自己的驕傲、接受你妻子和那個不屬于你的寶寶?不僅帶著心甘情愿的微笑加入合一教會,而且成為最虔誠的信徒?”
“你的要求可不簡單,”比爾有些猶豫,古斯默默等在一旁,“假如我加入,而他們也接納我,你想讓我做什么呢?”
“我還不知道,”古斯說,“我們才剛剛開始長期的計劃。但是如果你能成為我們的白騎士,隱匿在一片黑棋的卒子中間,準備好在合適的時候提供協助……”
“我愿意,”比爾高興起來,“我該怎么跟你保持聯絡?”
“別聯系我們,讓我們聯系你,”古斯說,“除了你妻子和父母,你還有別的親人嗎?”
“當然。大衛叔叔——大衛·博斯維奇,我父親的兄弟?!?/p>
“很好。每隔幾周你就會接到一通來自‘大衛叔叔的電話,這就是暗號,表示你應該在電話里大說特說,把從上一通電話至今你在教會里的行動通通講一遍,這樣我們就能監控你的進展。我們還會安排一個秘密投遞點,用來傳遞不能在電話上說的消息。除此之外,你只需要盡量往教會高層爬,自愿參加一切聽起來有趣的行動。等最后有事情需要你做的時候,我們就給你寫信。
“所以如果你收到大衛叔叔寫來的信,千萬別在戴著接觸帽的時候拆。把信偷偷帶到浴室里再讀……而且別忘了信封內側的小字?!?/p>
“我會翹首期盼大衛叔叔的每通電話和每封信,”比爾掛著淚痕的臉上露出了堅毅的微笑。他與古斯握手道別。弗雷德惱火地把海盜幣一一撿起,等確認沒有漏網之魚才領下一個訪客進屋。
紅色·風暴是來找他們的最后幾個人之一。
“人家要我充當大使的角色,”紅色有些抱歉似的開口道,“我聽說亞歷山大掌管地球的消息以后,就借了你們的深空圓盤衛星聯絡我在小行星帶的幾個朋友。他們已經一起商量過了,還讓我跟你們談談。”她低頭看自己的腳,旋即又抬起眼睛,嘴唇顯出堅定的弧線。
“我們這幫人都相當獨立……在那外頭非這樣不可……我們從來不愿意求人幫忙……不喜歡欠人家的……但我們需要幫助,”她終于一口氣把話說出來,“我們都跟那幾家太空加工大公司簽了資金換分成的合同。除了我——幾年之前我撞上大運,所以不需要別人預支費用。但是所有的合同都被宣布解除了,就連我在瑞士的銀行賬戶也被凍結了。如果得不到補給,我們還能再堅持一年、也許兩年,但在那之后我們就只剩兩個選擇:要么投降,棄船落地,在宗教獨裁底下討飯吃——要不然就只能貨真價實地餓死。我們不像你們,我們沒有田?!?/p>
“我們這里食物很充足,”克里斯說,“愿意的話你可以帶一船回去,完全沒問題。”
“我們不想受人施舍,”紅色驕傲地說,“你們想要什么?重金屬、有機物還是冰?”
“冰我們多的是,兩極也有,軌道里我們自己的碳質球粒小行星上也有,”克里斯說,“不過如果我們真想脫離地球獨立,來幾座可供開采的鎳鐵山是很不錯的?!?/p>
“它們很快就來,”紅色恢復了精神,“通常的運送周期是五到十年,不過既然過去的合約已經解除,我們可以直接把一些準備送貨的鎳鐵山轉給你們。到時候記得把網和太陽帆一起還給我們,今后它們會變得越來越稀罕。”
古斯問:“網?”
“小行星帶淘金人需要找到合適的小行星、鉆洞采芯取樣進行檢測,再用一張網把小行星包裹起來。網收攏的地方是一條長長的牽引纜繩,纜繩盡頭安上無線電信號源,”紅色說,“所以只要你有足夠強的意愿,這活兒一個人單槍匹馬也能干。然后那些太空加工大公司就發射自動化巨型網狀太陽帆,讓它們加速前來小行星帶。太陽帆會朝信號源靠近、勾住牽引纜繩、慢慢把小行星拉回地球。從地球發出的太陽帆通常帶著食物、反物質和其他預支給我們的必需品。至于推動劑則由我們自己從冰凍的小行星收集?!?/p>
克里斯問:“也就是說你們還需要反物質了?!?/p>
“不用,”紅色說,“我們已經決定不能跟你們要反物質,你們更需要這東西。我們可以改用備用的太陽能離子驅動器在小行星之間滑行,而不是像以前那樣拼命加速、想趕在其他人之前抵達。如今我們要彼此合作,而不是彼此競爭。我們只需要食物?!?/p>
“成交了,風暴大使。”克里斯站起來同對方握手。紅色握著他的手露出微笑,她對事情的進展很滿意。隨后她轉身大步走出門外,從她右膝上方大腿上的口袋深處隱隱傳來極地幣的叮當聲。
最難處理的是來自月球和遠日行星各科學基地的消息。時間延遲從幾分鐘到幾個小時不等,即便相對簡單的交流也要好多個鐘頭才能完成??死锼古c各國的科學家進行了商談,那些人要么身處環繞木星軌道的觀測平臺,要么在探索木衛二、木衛四和木衛三的冰雪世界,還有部分人深埋在木衛六昏暗的天穹下。所有人都對地球發生的事十分關切,但同時也都覺得反正地球遠在天邊,補給船和船員輪換飛船又并不常來,所以自己還算有保障。
“我們這里有幾個人想回家,”木衛六上歐共體基地的喬瓦尼·里奇說,“但其他人都投票反抗獨裁者阿姆斯特朗。我們準備留在這里,履行我們作為科學家的職責,能做多久算多久。然后我們會發動我們的運輸飛船,不是回地球,而是接受你們的好意,來火星避難?!?/p>
“遠日行星基地都解決了,”克里斯向古斯報告情況,“只有探索木衛四的日本代表團把忠心用錯了地方,其他所有人都接受了我們的提議。不過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必替他們操心,大多數基地都能繼續工作。他們的儲備足夠維持一年,有的甚至能維持一個火星年,之后才需要我們支援。月球那邊情況如何?”
“恐怕月球上的人我們一個也救不出來,”古斯說,“他們離地球和地球的飛船導彈太近了。我聯系上了月球北極冰礦美國基地的主管查理·福布斯,還有歐洲核子研究組織繞月加速器項目的主管卡洛·弗佩蒂,塔妮婭和其他人也聯系了各國在月球的基地。大家的感覺都差不多,只有少數幾個人想回地球。他們在拖延,希望能有轉機,但是亞歷山大開始發火了。他現在就想看到飛船返回地球。七天之后,任何留在月球的人都會接到核彈頭的拜訪?!?/p>
“他們干嗎不干脆飛來火星?我們肯定能替他們找到地方的。說起來月球上到底有多少人?”
“超過兩千。問題在于他們的運輸飛船,當初飛船的設計意圖是為了從月球表面飛入月球軌道,或者從月球軌道飛去地球軌道,他們的飛船來不了火星。別說來火星,他們手頭的飛船根本裝不下兩千人?!?/p>
“我們的飛船能飛去他們那兒,”克里斯說,“聯合國軍不是留下了三艘約克鎮級別的飛船嗎?”
“這倒是……”古斯琢磨起來,“而且都是戰艦,設計速度就很快。反物質充足的話速度能到兩個g。但即便只一個g也夠了……幾天之內就能抵達月球。”
“遠遠早于亞歷克斯最后通牒的時間?!?/p>
“但是這些行星際飛船太長太薄,不可能在月球降落,”古斯說,“要怎么把大家從月亮表面轉移到飛船上呢?他們只有幾艘飛船,不可能提供接駁服務。不等我們救出幾百人,合一教徒就會明白過來。他們會朝我們發射核彈頭,到時候大家都得送命,連帶去救援的人一塊兒。”
“肯定有辦法,”克里斯說,“只不過我想不出來?!?/p>
“我也想不出來,”古斯說,“好在火星上不止咱們兩個有腦子。我們召開全行星戰爭會議吧。”
不到一小時,緊急會議就召開了。人們還在三三兩兩往波士頓大廳趕,古斯已經開啟會議。首先他解釋了眼前的問題,然后請大家提出建議。
頭一個發言的是亞扎克·比亙,入侵火星的以色列分遣隊指揮官,他通過從西奈泉接入的信號說話?!拔覀円陨腥酥驹柑峁┪覀兊娘w船沙龍號作為救援飛船。恰好大多數船員眼下都在火星表面,因此只需要從其他兩艘飛船勻出一些反物質和推進劑就行。”
比亙從鏡頭前退開,本·沙米爾接替了他的位置。“要我說,我們在營救期間不用考慮節省反物質,只要能把卡洛·弗佩蒂和他手下頂尖的分子加速器小組帶回火星,他們很快就能在火星上建起反物質工廠,咱們就再也不用依賴地球的供給了?!?/p>
這話引來一片贊許聲。
“行,”克里斯說,“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讓飛船以高g 全速趕去月球營救。但是我們怎么才能把大家從月球表面送上飛船呢?”
“讓飛船多帶登陸艇,”有人建議說,“上次聯合國入侵時留下了很多軍用攻擊登陸艇?!?/p>
“這是個辦法。但是沙龍號只能搭載十六艘登陸艇,而每艘登陸艇核載二十人,哪怕我們能擠近三十人,總數也還不到五百。而我們有兩千人要營救——而且動作還得快。”
大廳中央有個人高聲喊話:“如果里面裝不下,那就讓他們扒在外面。”屋里一片哄笑。但笑聲很快就低下去,因為眼前的情形實在萬分緊急。
“有辦法了!”紅色·風暴大喊一聲。她從躲貓貓酒吧的座位上站起來,大步穿過人群來到麥克風前。每走一步她口袋里的硬幣都叮當作響。
“我們去撈魚,”她開始解釋自己的計劃,“用網子……”
二十六個小時之后,沙龍號準備就緒,登陸艇駕駛員原本都已經轉行做了飛跳機駕駛員,現在又重新回到自己過去的登陸艇上。他們開著登陸艇飛離火星,將小艇停進星際運輸飛船尖頭底部的停機位里。只不過他們開出來的不是運載軍隊的攻擊登陸艇,而是軍需登陸艇。每艘登陸艇的貨艙里都搭載了一面由紅色·風暴提供的小行星采集網,外加一大卷奧林匹斯山椅子纜車上取下來的高強度纜繩,最后還有四艘從基地車輛調配中心的垃圾場里拯救出來的噴氣動力醫療救護小艇。
以一個g的速度飛行兩天就足以穿越一個天文單位的距離,因此不到兩天他們就抵達了火星和地球各自繞太陽運轉的中間點。沙龍號上的反物質引擎閃爍著熄滅了,兩公里長的星際間太空飛船緩緩掉頭,畫出壯觀的長弧線。接著亞扎克·比亙上校下令減速。沙龍號又長又窄,外形像箭一般,它尾部液體水滴散熱器的“箭羽”從暗紅色變成了明亮的黃色,這是因為反物質引擎中的伽馬等離子又重新發動了。
“現在月亮擋在我們和地球之間,不過地球上的人遲早會看見我們。到那時就是賽跑了。獲勝者能贏得兩千個人?!?/p>
古斯陰沉沉地說:“也可能是兩千尸體?!?/p>
“我們會贏的,”塔妮婭安慰他,“我們必須贏?!?/p>
抵達前四小時,從指向船尾的監視攝像頭里能看見一輪大大的月亮掛在沙龍號的伽馬射線護盾背后。古斯召集登陸艇駕駛員和協助人員開簡會,再一次復習營救細節。之前他們根本沒多少時間練習,就算演練也只是粗略的計算機模擬,完全沒有真刀真槍上場的機會。
“你們都知道各自的任務,”古斯最后說,“釣魚愉快?!?/p>
大家哈哈大笑,分頭下到各自的登陸艇里。古斯和塔妮婭也跟他們一起去。
十六艘登陸艇脫離巨大的星際間運輸船,這期間飛船的反物質引擎暫時沉默。沙龍號再次減速,登陸艇向各個方向散開,很快就趕到沙龍號前頭,因為它們必須趕在飛船完全停下之前下到月球并帶回獵物。一部分登陸艇駛向月球的北極,還有一部分朝南極駛去,這兩處都是冰礦。剩余的登陸艇瞄準了月球正面和背面分界線上的各個點,他們真正的目標十分危險,全都位于朝向地球的那一面。
古斯在領頭的登陸艇上。他接通了在月球上的聯系人,讓他們把話傳開。
“我們來營救你們了。想盡一切辦法把消息傳給所有人。我們停留的時間不到兩小時,所以不用管會被誰聽見。如果有人想去火星,讓他們立刻穿上太空服到戶外的空曠地點集合,準備被我們接走?!?/p>
“你有什么計劃,古斯?”查理·福布斯從北極基地發問,“用激光束把我們傳送上太空船嗎?”
“差不多吧。”古斯難得哈哈大笑,然后他又補充道:“順便說一句,每位乘客只允許帶一件手提行李?!?/p>
那一天,位于寧靜灣的中國氦-3露天礦場遇到好幾件麻煩事。其一是西邊的地下宿舍發生空氣泄漏,而且似乎無法找到泄漏源;其二是行政人員、工程師和科學家之間展開的政策大辯論,起因是新上任的中國州攝政官剛剛發來的限期返回的最后通牒;其三是該如何打發那位莫名其妙的來訪者。
他們彬彬有禮地接待了對方,還把最優秀的翻譯王賴威派給他,給他吃的也很好——昨晚是烤鴨呢??蛇@人還是不斷提出各種異乎尋常的要求,總不肯照行政人員為他設計的參觀計劃來。
“賴威,跟他們說再做一次跳到十人金字塔上的那個三周空翻?!蹦铩てた烁5乱幻婧?,一面跑到那組業余中國雜技演員的另一側。“我要從這個角度拍一段視頻?!?/p>
王賴威抗議道:“這些人真的必須回去繼續采集氦礦了。”
“可你想想,我能制造多少曝光率?。 蹦锿蝗婚]嘴,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因為運動房穹頂的擴音器里傳來了緊急情況警報。警報之后馬上有一個激動的聲音說起了中文。
莫里抓住王賴威的胳膊問:“怎么回事?”對方呼吸里的酒精味讓王賴威直往后縮。
“美國人說有人來救我們逃出月球,帶我們去火星,”王賴威回答道,“想去的人必須穿上太空服到外面集合?!蓖踬囃昝撃锏氖?,大步朝宿舍方向走去。
“火星!我也能去嗎?”莫里朝著遠去的背影喊話。
“有什么不可以呢?你畢竟是美國人嘛,”王賴威說,接著他又警告道,“但你只能帶一個小包。”
莫里低頭看看自己拖著到處走的那一堆攝像和錄像器材。在火星上這些東西肯定派不上什么用場,那里的人讀報紙不是為娛樂,而是想獲取信息。等到了火星,他該拿什么交換日常所需呢?
他從包里掏出塑料袋裝的擠壓式中國啤酒,邊吸邊琢磨。突然他彎下腰,打開一個傷痕累累、帶真空密封邊的鋁制公文包。公文包內側墊滿了襯墊,里面裝的是昂貴的變焦鏡頭和廣角鏡頭。他把鏡頭一股腦倒在灰撲撲的地板上,沿著走廊向人家之前帶他參觀的農場跑過去。
十分鐘之后,他來到氣閘出口前,排在耐心的中國人中間等待。他一只手里拿著頭盔,另一只手拎著用舊的鋁制公文包。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個好看的年輕中國女人。女人轉過身,發現身后站著美國來的陌生人,便彬彬有禮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看來你也要跟我們一起逃避那個惡魔亞歷山大。我懂一點英語,所以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找我。我叫隋梅?!?/p>
“嗨,隋梅。我是莫里·皮克福德,紐約《每日鏡報》的記者——就是第三版有胸的那份報。謝謝你們讓我一起走?!?/p>
“想躲開地球上那檔子事兒的人我們都很歡迎。你為什么來月球,皮克福德先生?”
“我主動要求派我來的,來寫一系列關于太空中體育運動的報道。我想離那些合一教徒越遠越好,所以就不停地找新運動來寫,比方說你們的雜技團。我最棒的一篇是關于游泳的——居然登上了第三版呢?!彼麖淖约旱男匕逑绿统鑫臋n傳真夾——老式的那種,用的是紙質頁——又從夾子背面的一個小袋子里取出疊好的剪報。他小心翼翼地把剪報展開,自豪地遞給隋梅。
“我管這叫‘太空之胸。”簡報上是某個大型太空站的零g游泳池,一個豐滿的年輕女人正從圓形的游泳泡泡里沖出水面。她只穿了比基尼的下半截。
隋梅揚起眉毛。
“零重力對女人的身材真是妙不可言。”莫里拿回簡報,細心地放回文檔傳真夾里。他低頭看看隋梅。
“嘿,我說,”他稍微后退半步,“我們的第三版已經好多年沒有中國姑娘了……收入很不錯呢……”
“沒興趣?!彼迕忿D開目光,干巴巴地說。
“我都忘了……”莫里邊自言自語邊抿了一口太空服里儲備的啤酒,“我已經不干這行了……”
難度最大的救援行動是位于月亮“寧靜”點的大型俄羅斯無線電與光學天文臺。那個位置正好在月亮永遠背對地球那一面的正中央,那也是比亙上校讓沙龍號對準的位置——只不過沙龍號是在好幾萬公里以外就停下,然后掉頭啟航返回火星。
要想抵達接人的地點,營救登陸艇必須先遠離月球,然后掉頭從月球背面飛過。那艘登陸艇的貨艙里同樣搭載了救護小艇,塔妮婭就坐在其中一艘的副駕駛座上。
塔妮婭跨坐在噴氣推動的救護小艇上,死沉死沉的蚌殼式擔架早已經拆掉。當軍需登陸艇的大門滑開,轟隆隆的聲音一直傳遞到塔妮婭的大腿。
登陸艇飛行員邁克爾·沃爾夫對著太空服的無線電說:“距離目標二十五分鐘?!?/p>
“該出發了?!闭f話的是塔妮婭的駕駛員羅斯科·拉辛斯基,曾經的醫護兵,后來變成了火星上的農民。他在零重力環境下讓救護小艇升空,將網子的一角拉出艙門。又有三架救護小艇尾隨而出,分別拉著網的剩下三個角。很快四架救護小艇就將網完全拖出了貨艙,飄浮在太空中。有四條吊索連接著網子的四個角,這些吊索的另一端連接著釘在貨艙艙門地板上的纜繩卷盤。
“唐娜,纜繩松一松?!绷_斯科對站在偌大卷盤旁的瘦小女人說話,后者負責控制卷盤、釋放高強度的成股纖維繩。引擎驅動的卷盤開始轉動、釋放纜繩。四臺救護小艇飛到登陸艇前方,速度越來越快。等它們飛出足夠遠,登陸艇的飛行員就發動負責反向運動的噴射器迅速遠離小艇。卷盤發出嗡嗡聲,飛快地吐出纜繩,以讓纜繩始終保持松弛。
之后的五分鐘,救護小艇繼續沿月球表面移動。登陸艇已經化作身后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點。這時纜繩開始對網子施加拉力,網子逐漸改變形狀。
“看來差不多兩百公里了,”羅斯科說,“唐娜在剎車了?!?/p>
纜繩的拉力降低了他們的速度,他們開始朝月球表面下落。往下落的距離只有五公里,然而速度卻是每小時六百公里。纜繩的拉力增加,塔妮婭在安全系帶里身體前傾,抱住了面前的控制面板。她發現羅斯科也是一樣的動作。
“當心頭盔別掉了,”他大聲說,“這一路會顛簸得厲害。”
塔妮婭說:“希望纜繩夠結實?!?/p>
“應該沒問題,”羅斯科說,“這可是俄羅斯制造的。”
“你不提還好?!彼輯I的聲音十分緊張,因為減速水平已經上升到三個g。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纜繩回收的減速力量讓他們從軌道速度一路向零靠攏。
羅斯科在計數:“……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
減速突然停止,他們再次恢復自由落體狀態,此刻他們距離月球表面只有幾百米。救護小艇緩緩從一個建有巨大拋物線天線的隕石坑上方飄過,塔妮婭看見了前方碩大的光子桶。光子桶一側是天文臺的建筑,建筑外聚集了一大堆人。
塔妮婭高喊:“左邊?!?/p>
“看見了。”羅斯科說。四個駕駛員啟動各自救護小艇上的噴射器,拉著網子朝人群前進。在小艇上方很遠之外,連接著網子四角的四根吊索合到一起、接上纜繩本體。在接頭處有一個帶雷達海拔儀的黃色匣子,黃匣子將無線電信號傳回卷盤,確保匣子大致停留在固定的海拔高度。這樣一來他們就不必擔心吊索會纏在一起,或者纜繩會一圈圈落在地上。
“我看準有兩三百人?!彼輯I發現其中一些還是孩子。她切換到緊急頻道,開始向俄羅斯人發送指令。
“網子一落地你們就馬上跑到網中央坐下,如果太空服有安全掛鉤,把鉤子鉤在網繩上。網子上的洞很大,小孩子有可能從中間掉出去,告訴他們用雙手和雙腳緊緊抱住繩子,我們在六十秒鐘之后離開。”
救護小艇降落,網子大致形成正方形,攤開在四臺救護小艇之間的地面上。駕駛員們做的頭一件事情是將救護小艇與網子脫離,然后駕駛員就站到一旁,一只手抓住從上方垂下的松弛的吊索,另一只手幫大家進入碩大的網子里。登陸艇從他們頭頂五公里處轟鳴著駛過,黃色的匣子跟在登陸艇后,慢慢飄浮在空中,此時唐娜也從收線改為放線。人們繼續手腳并用爬進網子里,塔妮婭在緊急頻道上用俄語計數:“……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她四下看看,見所有人都已經進去坐好,便用英語對救護小艇駕駛員們說:“該我們了。”說完她自己也朝網子中央走去。
就在這時,羅斯科輕聲說:“見鬼?!?/p>
塔妮婭轉過身,發現一根吊索纏住了羅斯科的腳。吊索收緊,開始把他往上拉,塔妮婭驚恐萬狀——一旦吊索開始拉起那一大群人,眾人的重量就會讓吊索切斷羅斯科的腳,之后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死掉。
“救命!”她尖叫著朝吊索撲過去。她的左手剛好抓住羅斯科的腳被纏住的位置以上,在1/6個地球重力環境下,她能很輕松地用一只手支撐自己的體重。她用右手把繩子弄松,羅斯科趁機把腳從繩圈里拖出來,身體跌落到正在閉合的網袋里。這時突然出現一股強大的拉力,想必是唐娜開始了三個g的回收加速。吊索被從塔妮婭手里拽走,那股力量還將她撞飛出去。她墜落了不短的一段距離,最后跌到月球表面灰色的地殼上。落地之前她記得的最后的景象就是一大網袋胳膊腿被拉上空中,此外還有緊急頻道里俄羅斯語和英語激動的喧嘩。
唐娜收到飛行員邁克爾的信號,開始收緊纜繩。事實上她仍然在往外放繩子,只不過放繩子的速度比飛船的行進速度略低。卷盤的具體操作由計算機控制,她只需要通過臨時安裝的監控器監控卷盤調整纜繩的速度,以確保黃盒子里的加速計數值保持在3個g左右。
加速所需的一分鐘終于結束,唐娜沿著細細的纜繩向貨艙艙門外眺望。兩百公里之外有一個明亮的小點正在陽光下朝她緩緩移動。
“滿滿一網子呢,邁克,”唐娜用內部通話系統對飛行員說,“太多了,貨艙里裝不下,咱們直接去母艦吧?!?/p>
“收到。”邁克爾·沃爾夫說著就操控登陸艇畫出一個長長的弧形軌跡,讓登陸艇和拖在后面的一網袋人離開月球,朝星際方舟駛去。碩大的飛船一動不動地飄浮在毫無波瀾的平靜真空中,反物質引擎已經關閉,以免致命的伽馬射線對前來登船的人造成傷害。
在駛向沙龍號的漫漫旅途中,唐娜漸漸縮短纜繩,直到網兜離登陸艇只有一公里遠。這個距離不用擔心火箭引擎傷人,同時又夠近,揮手都能看見。然后唐娜開始發愁:將網子放上月球再拾起來他們倒是練習過好多次,可是要怎么把這一網兜的人放下來呢?她曾經聽說過類似情況下的事故:在將拖著沉重貨物的纜繩收回時,有人在最后階段收線太快、導致振蕩;不等你回過神來,貨物已經纏繞飛船好幾圈,活像是亂跑的悠悠球。
“快到了,”飛行員通報說,“降落網也已經鋪好,準備切斷纜繩。”
唐娜順著沙龍號修長的桁架結構向前看。就在船員艙后部、緊貼一個貨運氣閘的位置,有人鋪開了一張大網,大網牢牢連接在臨時安裝的桅桿上。
“悠著點。”邁克爾帶著滿網兜的收獲緩緩朝鋪好的大網飄過去。裝滿人類的網兜落地、不再移動;上百只手從網洞里伸出來,想確認自己已經降落。
“纜繩已經切斷!”唐娜說,“你可以入港停泊了。”不過邁克爾繼續在幾百英尺之上飄浮了幾分鐘,欣賞自己的成果。網子已經打開,遠遠看去活像剛剛被弄亂的蜘蛛網,穿著太空服的小蜘蛛正踩著繩子往外爬。他們朝營救自己的人揮手道別,然后消失在碩大的貨艙里。
“邁克,快進來!”古斯在無線電上大喊,“地球已經發射了導彈——朝著咱們發射的!”
“來了!”邁克爾將登陸艇提升到幾個g的加速度,朝著沙龍號的泊口駛去。
古斯又說:“跟塔妮婭說,我要盡快見她?!?/p>
“啊——”邁克爾開始拖延。在返回沙龍號的途中,羅斯科已經把壞消息告訴了他,他不知道該怎么跟古斯講。
第15章 逃亡火星
塔妮婭聽到頤指氣使的響亮女聲、感受到腦袋陣陣抽痛,于是明白自己還活著。她身處月亮上的一家醫院,醫生正跟某人爭吵。那是個大塊頭女人,穿著打扮仿佛低成本電影里的亞馬遜女戰士——鍍金黃銅盔甲用料極省、露出大片肌膚,頭盔是仿希臘式的,但她左眼前方卻有一片顯示屏,類似合一教徒的接觸帽。
“雖說除了腦震蕩她并沒有受別的傷,但腦震蕩卻很嚴重?!贬t生正在說話,他戴著綠色的接觸帽,“她都還沒恢復意識呢?!?/p>
“她一醒過來馬上通知我,”亞馬遜女戰士說,“我收到命令要立刻送她返回地球,無限之主要親自跟她算賬?!?/p>
塔妮婭閉上眼睛假裝昏迷。但是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她已經醒了。
她暗想:塔妮婭·帕夫洛娃,你麻煩大了。頭疼讓她很難集中注意力?,F在亞歷山大成了整個地球的統治者,他要是想殺掉那些惹他不痛快的人,那是誰也攔不住的……月球上的人不合他心意,他就威脅要炸死他們……而你毫無疑問是一次次忤逆了他。一幅畫面浮現在她腦海中——古斯硬闖進亞歷山大辦公室、救她免遭強暴,同時亞歷山大臉上露出憤恨的表情。等你被帶到他跟前時,你還會有最后一次機會……到時候你準備怎么辦?首先……保住小命,然后……想法子阻止那個自大狂兼瘋子男。不,他只算半個人。就好像雙胞胎兄弟是同一個人的兩部分,一個人全是善,另一個人全是惡。
不,事情并不那么簡單,她的古斯也不是什么天使……這個念頭帶出許多回憶,她及時制止了自己,好歹沒翹起嘴唇微笑起來。而亞歷山大也不是惡魔。他是個男人,只不過是個男人。而能懷胎生下男人的女人,只要她夠努力,能把任何男人變成繞指柔——尤其她先前已經在幾乎一模一樣的模型上練習過……看來她需要克服自己對亞歷山大的反感,利用所有的女性魅力保住小命,并且想辦法接近他,以期將來某一天能有益于世界。她漸漸沉入睡夢中。有兩個亞馬遜女戰士守在門口,說話聲從打開的房門傳進屋內。
其中一個問:“那些逃跑的人什么情況?”
“他們朝火星去了,”另一個回答道,“不過跟死了也差不多。他們的飛船一減速,我們發射的導彈就會追上去,到時候一切就都完了?!?/p>
飛船指揮甲板上有一臺3D圖像顯示器,一圈欄桿將碩大的3D圖像圍在中間,兩個男人面對面飄浮在環形欄桿旁。圖像一側是逐漸變大的火星,中央箭一樣的圖標是他們的飛船——已經掉轉頭準備減速,以便讓飛船和珍貴的貨物在目的地停下。然而在圖像的另一側還有八個致命的紅點。
亞扎克·比亙上校心事重重地皺著眉。他抬頭看圖像對面那個結實的人影,正好奧古斯都·阿姆斯特朗博士也朝他看過來。對方鋼灰色的眼睛有一半都藏在箭矢形狀的魚尾紋下方,每當他生氣或憂慮時眼角就會出現這些魚尾紋,而現在他又是生氣又是憂慮。
“我那弟弟想要權力想瘋了,擁有了整個世界還不滿足——他還要把所有不受他控制的人全部殺掉——包括他自己的親哥哥!我們就毫無辦法嗎?”
“眼下還沒有危險,”亞扎克回答道,“我已經讓沙龍號加速,現在我們的速度比導彈略快,所以目前其實是在慢慢拉開距離。我們已經抵達了掉頭的位置。如果想讓飛船停在火星,之前就應該開始減速了。問題是一減速導彈就會追上來,到時候就全完了?!?/p>
“能不能改變航線甩掉它們?”
“加速的時候我試過了,導彈也跟著改變了航線。那些肯定是機動反衛星彈頭,在發現我們前來營救時匆忙架到星際間發射器上的。當然不是核彈——在地球附近作戰,核彈弊大于利。只不過是少量的高爆炸藥,用來把幾十根穿甲針桿散射出去。我還可以再做幾個動作試試看,只不過剩下的燃料不多了?!?/p>
“這艘飛船本來是戰艦,”古斯精神了一點,“就不能用飛船上的防御導彈嗎?”
“亞歷山大·阿姆斯特朗將軍在離開之前下令拆除、破壞了沙龍號的所有武器,”比亙上校沉著臉說,“他不想把美國的秘密留給外國人。當然這純粹是犯傻。許多國家的導彈都比美國制造的更便宜,通常性能也更好。以色列就是其中之一——還有俄羅斯?!?/p>
“俄國人的反飛船導彈!”古斯的右手開始操作面前的控制面板,“火衛二上有!我們必須馬上聯絡火星!”
二十分鐘之后,克里斯用一條簡短的視頻信息回復了他們的緊急呼叫。
“我跟鮑里斯·巴圖索夫談過了。他找到一個參與安裝導彈系統的俄羅斯技師,他倆會立刻搭乘應急軌道飛船前往火衛二,覺得自己能幫忙解碼系統的其他人也會跟他們一起去。我們會盡一切努力,但這件事可能要花好幾個小時,甚至好幾天?!?/p>
“或者永遠……”消息結束,古斯久久注視著屏幕上克里斯凝固的面孔。
“我可以調整航線,擦著火衛二過去,然后利用火星的重力助推,”比亙上校說,“我們從這兩個天體背后經過時,導彈會暫時失去鎖定,說不定就能趁機擺脫幾枚。我會嘗試讓我們走上通往木星的航線,我們可以在那里再做一次重力轉向,然后回到火星。也許到那時已經有人想出辦法來了?!?/p>
“當初設計時,我們的生命支持系統考慮過這類型的旅程嗎?”
“沒有?!北葋兩闲3姓J。沒什么可說的了。
四個小時之后,古斯和比亙上校收到一條通過飛船的通訊鏈接發來的信息,要求兩人前往飛行員的簡報室。兩人抵達后發現十六名登陸艇飛行員全部到場,他們飄浮在各自的椅子里或者椅子上空,他們的副駕駛則不見蹤影。邁克爾·沃爾夫代表大家說話。
“自從聽說了導彈追來的消息,大家伙就一直在想辦法,”他說,“在我們看來,只要接上船的人還沒有安全送上火星表面,我們的工作就不算結束?!?/p>
“可是你們已經圓滿完成了任務。所有的接載都成功了?!闭f到這兒,古斯停頓良久,“我們只失去了一個人……那也不是你們的錯?!?/p>
“無論如何,”邁克爾沉著臉堅持道,“我們要確保每個人都安全回家。我們十六個人要求比亙上校開始減速,把沙龍號帶入火星軌道。在減速末期,我們十六個人會駕駛登陸艇脫離飛船迎向敵人的導彈?!彼酝A送#缓罄淅涞卣f道:“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在,它們絕不會擊中沙龍號?!?/p>
“我不能讓你們這樣做,你們必死無疑!”
“我們有十六個人,導彈只有八枚。”后排的一個飛行員說,“五五開——對于撤退行動中負責斷后的士兵,這是很不錯的概率了。”
之后沒人說話,古斯在思考。
比亙上校認真說道:“他說的沒錯,阿姆斯特朗博士,這你心里清楚。”
古斯問:“我們就不能把登陸艇設定為自動駕駛模式發射出去嗎?”他依然不愿做那樣的決定。
“導彈鎖定的是兩公里長的約克鎮級飛船,遇到登陸艇大小的飛行器它們會選擇無視——甚至主動閃避?!边~克爾說,“必須要有飛行員提供終端指引?!?/p>
古斯說:“我還是不喜歡這主意?!?/p>
比亙上校說:“要么是兩千人送命,要么是八個人,這就是你必須做出的選擇。”
古斯默默思考了很久。
“只能這樣了,”古斯終于下定決心。他環顧房間,熱淚盈眶?!爸x謝你們,謝謝你們所有人?!?/p>
他拉住邁克爾·沃爾夫用力擁抱對方,接著飄到房間各處擁抱并感謝每一個人。
比亙上校花了一點時間使用通訊面板。
“開始減速。沒錯。開始減速,目的地火星?!敝笏透诠潘股砗?,挨個擁抱每一個人,還按照歐洲的習俗親吻對方的雙頰。
飛行員們臉上掛著冷峻的微笑,分頭走向泊在下層的登陸艇——獨自出發。
六小時之后克里斯再次傳來消息?,F在火星已經是肉眼可見的圓盤,而且正迅速變大。隨著沙龍號減速,緊隨其后的導彈也拉近了距離。
“鮑里斯和技師們沒能破解導彈控制系統的機密部分,”視頻信息上的克里斯說,“后來他們用硬連接繞開了那一部分,這樣一來導彈就能發射了。只不過他們沒能改變追蹤程序,所以不確定能不能讓導彈不再追蹤沙龍號和登陸艇。
“我可以改變航線,把導彈引到很近的地方,這樣俄羅斯導彈就不需要精確的追蹤程序。”比亙上校露出堅毅的笑容。他問古斯:“你們美國佬在邦克山①是怎么說的來著?”
古斯回答道:“等看見他們的眼白再開火?!?/p>
控制室外面的走廊傳來奇怪的聲音,古斯走到門邊往外看。
“哦!嗨,阿姆斯特朗博士,”莫里說,“沒什么大事,就是趁著有重力帶一家子出來溜達一圈,讓它們的腿腳長點力氣?!蹦锷砗蟾淮蛐↑S鴨,鴨子邁著橙色的小腳,搖搖擺擺地跟莫里穿過走廊。
“孵化的時間比我料想的早了些,”莫里解釋說,“現在它們把我當成了媽媽。等到了火星該賣掉它們的時候,我準得難過呢?!?/p>
古斯忍不住咧開嘴笑了。他返回控制室,關上了房門。
陽光照亮火衛二灰色的沙土,鮑里斯·巴圖索夫飄浮在地表,僅僅腳尖輕觸地面。他帶領手下的技師、工程師想盡了一切辦法,可是仍然不夠。存在太多不確定性。而在太空,不確定的知識通常都意味著確定無疑的死亡——這一次更是意味著兩千人的死亡。
在控制大樓內,他的工程師正密切關注雷達屏幕上展開的行動。那里已經不再需要他,而他也覺得非出去外面不可。盡管裸眼能看見的東西有限,但他就是想親眼看看。
在太陽左側,他能看見空中有一個反射的光點。光點很快變成拖長的破折號,朝著他所在的方位來了。沒過多久眼睛就分辨出了破折號一般閃閃發光的頭部和紅色的尾部——是沙龍號正尾朝前倒飛。此時反物質引擎暫時關閉,飛船以相對較高的速度朝火衛二移動。飛船快速接近,這時鮑里斯看見了登陸艇噴射出的火焰,它們從沙龍號頭部后方駛離了飛船。
鮑里斯自言自語道:“火星人民會永遠記得你們十六個人?!敝灰姷顷懲蚯耙苿樱诩蔚娘w船前方形成保護罩。沙龍號越來越大……之后發生的一切速度太快,肉眼幾乎沒法跟上。
沙龍號從距離小衛星不到二十公里處飛馳而過,然后立刻啟動反物質火箭,以最高g減速進入環繞火星的橢圓形捕獲軌道。即便飛船被擊中,仍然可能有穿了太空服的人存活下來,可以被軌道飛行器搭救。隨之而來的是那一片十六艘登陸艇,它們同樣尾部朝前逆飛——不過它們的火箭是以最大加速度令自己遠離沙龍號、朝著導彈前進。有一艘登陸艇距離火衛二非常近,鮑里斯發誓自己看見了坐在駕駛艙里的飛行員。
在控制大樓內,監控雷達系統的工程師已經設置好發射按鈕,一旦登陸艇從一個方向上經過,沉睡許久的俄羅斯反飛船導彈就會向另一個方向發射。鮑里斯腳下的大地隆隆作響,幾十道光向外竄出。遠方出現一道閃光,那是火衛二發射的一枚反飛船導彈與幾天之前從地球發射的一枚反衛星導彈相撞。又一道閃光。又一道、又一道……
“七……”鮑里斯在心里默數。他在等第八道也是最后一道閃光,然而閃光沒有出現。
控制室里的一個工程師沮喪地說:“有一枚導彈躲過了?!滨U里斯看見導彈追著沙龍號的航行軌跡呼嘯而去,導彈的軌控發動機不時點燃,令導彈保持在航線上。在它經過期間,大地因幾十次小規模爆炸而震動,那是其他七枚導彈爆炸、彈頭內針桿狀的碎片如雨點般傾瀉在火衛二表面。其中一片碎片落下的地點距離鮑里斯僅僅幾十米,它激起了一大片灰塵,里面還混雜著石頭和金屬融化形成的明亮液滴。
鮑里斯墊著腳尖轉身,愁眉苦臉地目送沙龍號朝火星的臨邊飛去。聚集在沙龍號前方的那一片登陸艇突然變成鉗子的形狀,有四艘登陸艇朝一個點聚攏。
第八道閃光。
沙龍號得救了。
鮑里斯安下心來,這才有心思去檢查反衛星針桿射彈在火衛二地表砸出的大洞。針桿的直徑多半只有幾毫米,長度約三十厘米,重量也不足半公斤,但它的動能比同等重量的高爆炸彈更強。它在地上制造的大坑有三米多深,直徑兩米——由于火衛二上重力很小,所以坑壁幾乎沒有傾塌。鮑里斯轉身離開炸彈坑,他走進控制中心,去打聽沙龍號和十六名飛行員的情況。
“剩下的登陸艇救起了三名飛行員,”古斯通過沙龍號上的視頻鏈接向火星上的各基地通報情況,“這三名飛行員的登陸艇只是被爆炸的碎片波及失去動力,但邁克爾·沃爾夫肯定迎面撞上了導彈,他的登陸艇什么也沒剩下?!彼nD片刻,然后稍微打起精神說:“我要感謝鮑里斯和他的小組。情況本來可能要糟得多?!?/p>
鮑里斯從火衛二上說:“要是能全部命中該多好?!?/p>
“這個嘛,現在你們有了充裕的時間,可以繼續突破軟件安全鎖,再為剩下的導彈重新編程,以防亞歷克斯再次進攻咱們?!?/p>
鮑里斯說:“恐怕不行?!?/p>
“為什么?”
“因為我們已經沒有防御導彈了,”克里斯從奧林匹斯基地插話,“我們不確定導彈的效果會達到什么樣,所以我讓鮑里斯把四打導彈全部發射出去了。也幸虧如此,就這樣還有一枚逃脫了火網呢?!?/p>
比亙上校從沙龍號上說:“也就是說火星毫無自保之力?!?/p>
克里斯確認道:“恐怕是的?!?/p>
塔妮婭在波托馬克宮地下室簡陋的小屋里等了兩天,這期間她有大把時間思考,因為屋里唯一可讀的東西就是合一教會的圣經。她拿起圣經來翻了翻,又隨便挑幾段話讀了,但科學家的大腦很快就奮起反抗,不肯再讀這樣毫無邏輯、煽動情緒、調動內疚感的垃圾。第二天下午,門鎖咔嚓一聲響,負責看守這個房間的亞馬遜女戰士走進來。這一次她并未拿來食物,而是帶來了另外半打亞馬遜女戰士。
衛兵說:“衣服脫掉。”
塔妮婭憤怒地問:“為什么?”
她沒有得到回答。七個女人朝她逼近,粗暴地剝光了她的衣服,又把她扔到床上按住。其中一人顯然受過醫學訓練,她徹底搜查了塔妮婭身體的每個角落,甚至還依次敲擊每一粒牙齒。接下來她們在她身體下方各個部位鋪上大墊子,又拿來一臺X光機。檢查她的人看看自動沖洗出的X光片上的閃亮圖像,最后朝衛兵點了點頭。
那個亞馬遜女戰士扔給塔妮婭一張毛巾和一件長袍:“把自己弄干凈,袍子穿上?!逼溆鄮讉€女人拿上她的衣服離開了。
衛兵警告說:“你有五分鐘時間。”說完她關上門,還上了鎖。
門再度打開時塔妮婭已經準備就緒、等在屋里。這次衛兵背后站了四個亞馬遜女戰士。這四人竟比之前的幾個塊頭更大、神情也更加狂熱。
“跟我們走?!?/p>
塔妮婭沒有爭論,赤著腳快步踏出門外。她跟著對方,多次乘電梯向上、穿過一條又條走廊、還經過了許多扇由計算機和衛兵共同把守的大門,越往里走屋里的裝飾就越華麗。最后她們來到一條走廊上。只見地上鋪著白色羊毛地毯,上面有金線繡出的繁復圖案;嵌在純金相框里的鍍銀大鏡子和金子打造的大燭臺交替裝飾在走廊墻面上,燭臺里燃燒的白蠟燭讓空氣中帶上了一絲馨香。
走廊盡頭是一扇填滿整個墻面的華麗大門。見她們走近,哨兵把門打開,其中一個亞馬遜女戰士來到塔妮婭身后,將她的一只胳膊擰到背后。
亞馬遜女戰士低聲斥道:“鞠躬?!?/p>
門緩緩開啟,幾個亞馬遜女戰士領著塔妮婭彎腰鞠躬,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塔妮婭,能再見到你真是高興。過來,親愛的?!?/p>
塔妮婭抬起頭,發現那是個碩大的房間,靠墻擺著一張巨型大床,而亞歷山大就站在房間中央。他穿著不帶紐扣的金色束腰上衣,肩上墊了寬大的翼式墊肩,此外還穿著金色緊身褲和金色靴子——帶高跟的靴子。亞歷山大長胖了許多,他的臉幾乎跟站在他身旁的那個胖子一樣圓一樣紅潤。
那胖子一頭白發梳成了大背頭,穿白西裝、白鞋、打白色絲綢寬領帶。他的馬甲繡著金線,身上的黃金珠寶足能壓垮一匹馬。塔妮婭拼命回憶也想不起這人是誰。她往前走,亞歷山大揮手讓亞馬遜女戰士離開。
“不用擔心她,”亞歷山大對亞馬遜女戰士說,“我收拾過她一次,再來一次也沒問題?!焙笳唠x開、關上房門。
“親愛的塔妮婭,”亞歷山大道,“來見見我的好朋友羅伯,他可以說是我的右手呢?!?/p>
羅伯滿眼戒備地看著塔妮婭,草草點頭嘟囔道:“晚上好?!?/p>
“我的護衛們告訴我說,抓住你的時候你正在齊奧爾科夫斯基天文臺,企圖協助某些忤逆我的臣民逃離無限之主。真是太淘氣了,”他朝她晃動一根手指,“現在呢……你在這兒,而古斯回了火星。我敢說我那可憐的哥哥保準為了你日夜煎熬?!?/p>
屋里開著冷氣,塔妮婭又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袍子,她的乳頭硬硬地立起來。亞歷山大的目光在兩個乳頭之間來來回回,他露出好色的表情,聲音也沙啞了,“不過戰利品屬于獲勝者?!彼话炎プ∷輯I左手手腕,拉著她朝大床走去。
幾步之后,他停下來扭頭對身后的羅伯說:“咱們待會再見。”
羅伯點點頭,走向一扇側門。
亞歷山大感到有什么東西靠向胸口,回轉頭一看,發現塔妮婭偎依在自己胸前朝自己微笑。他抬起右手捋過她的頭發,手指來到她耳朵后面,又順著她脖子的線條往下摸。她的腦袋朝他胸口湊得更近些。
突然塔妮婭身體一僵。
“別動!”她大喊一聲,抬起右手放在他脖子側面,感受他喉部的脈搏。
亞歷山大想往后退:“怎么?”
“噓!別動?!彼终f了一遍,還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吻,好讓他保持安靜。
幾秒鐘之后她說:“讓我檢查一下。”她在他胸前動手動腳,又拉開了他上衣的前襟,把胸口露出來。接著她把一只耳朵緊緊貼在他胸上聽他心跳,還用兩只冰涼的手環住他后背,將他拉近自己。亞歷山大莫名其妙地舉起手臂。塔妮婭突然抬起頭,朝正在走遠的羅伯喊話。
“這人病了,”她大聲喊道,“我需要聽診器和血壓計。”
“你胡說什么,”羅伯往回走,“他有專門的私人醫生,每周都做身體檢查。醫生一直報告說亞歷克斯的身體非常健康。”
塔妮婭轉過頭,責備似的看著亞歷山大?!俺姓J吧,亞歷克斯,”她用一只手撫弄他的胸毛,又朝他晃動一根手指,“你難道不是有一點高血壓嗎?”
亞歷山大遲疑片刻,然后承認說:“是有一點?!?/p>
塔妮婭轉過頭去,堅定地對羅伯說:“把那庸醫叫來——馬上!”
羅伯遲疑片刻,然后在腕戴通訊裝置上輸入了一個簡短的編碼。只聽遠遠傳來開門的聲音,隨后是急促的腳步。從側門沖進來一個半老男人,日漸稀疏的頭發被紫色和白色的接觸帽遮住一半。
塔妮婭一把搶過醫生手里的醫藥箱,后者糊里糊涂地站在原地,不曉得人家為什么十萬火急叫他來。塔妮婭很快找到了血壓計,大步朝亞歷山大走去。
她命令對方:“上衣脫掉?!?/p>
亞歷山大反對道:“我一點毛病也沒有?!?/p>
“脫掉!脫掉!脫掉!”塔妮婭嘴里重復著,雙手則伸到亞歷山大的上衣底下拉出了對方的一只胳膊。不等亞歷山大有機會繼續抗議,血壓袖帶已經纏上他的二頭肌、按照預先設定好的程序完成了測量。
“兩百!低壓一百二!”塔妮婭看著讀數尖叫起來,“你死在我懷里都有可能呢!”她憤怒之極,轉身質問醫生:“這是怎么回事!”
“我一直跟他說他得吃點藥,”醫生哀號起來,“可他就是不肯。他——他逼我保證不能告訴羅伯或者任何人?!?/p>
他說話期間塔妮婭一直在黑色的醫藥箱里東翻西找,這時她拿出一個瓶子。
“明明你手頭就有β-受體阻滯劑?!彼龜Q開瓶蓋,拿出一片藥片朝亞歷山大走去。
“來,”她說,“吃下去?!?/p>
亞歷山大把頭扭到一邊:“不!”
塔妮婭問:“為什么?”
“副作用,”亞歷山大任性地說,“你知道的……”
醫生說:“我警告過他,有可能會讓他性無能?!?/p>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會出現這種反應?!彼輯I怒道。她轉過身,捏著小小的藥片走向亞歷山大。
“再說了,”她聲音輕柔,充滿誘惑,“如果我是你的醫生,我會親自確保你每次都能勃起。”她湊得更近一些,直到袍子底下的乳頭與他的胸毛相互摩擦。她前后晃動身體,把藥片湊到他嘴邊。
“你們兩個可以走了。”亞歷山大隔著塔妮婭對兩人說話——然后吞下了藥片。
之后的一周,合一國北美部分的東海岸迎來了一連串的風暴天氣。融雪、大雨、凍雨和冰雹接踵而至。
“我受夠了,”亞歷山大說,“打網球還是戶外強得多?!?/p>
“室內、室外網球我都沒興趣,”羅伯說,“不過我正在為這些壞天氣的日子構思一個永久的解決方案。我已經下令把整個塞浦路斯島全部清空。它在太平洋中央,天氣永遠晴朗,安保工作也更容易些,因為只會允許高層信徒上島。到時候把那些小破房子全拆掉,還要把希臘東正教的老教堂也鏟平——無限之主的島自然不能有那種東西?!?/p>
“這我說不準,”亞歷山大說,“上回你安排的世界巡回演講,我去土耳其的時候感覺熱得很?!?/p>
“這就是塞浦路斯的妙處了,”羅伯說,“你可以在海岸邊享受海景,也可以去奧林匹斯山頂享受清涼的山風?!?/p>
“奧林匹斯山,這地方對神來說倒是很合適。在奧林匹斯山頂給我建一座宮殿?!?/p>
“山頂有個奧林匹斯酒店,我已經吩咐人把最頂上的三層樓重新布置供我們使用?!绷_伯說。
“我不想要什么重新布置過的酒店,”亞歷山大大動肝火,“我要宮殿——建在山頂的宮殿。”
“我看羅伯的意思是說,宮殿建造期間,奧林匹斯酒店會充當我們的臨時住所,不是嗎,羅伯?”塔妮婭提示道。
羅伯瞟了一眼那個纏上亞歷克斯的女人。羅伯并不信任她,但她一向少言寡語,迄今為止也沒什么可抱怨的。再說她還說服了亞歷克斯吃藥,現在又幫自己解決了一個小困難。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反正無論她打什么算盤也不可能傷害亞歷克斯。她的醫藥箱被搜查過,里面沒有任何能造成危險的工具和藥物,而且只要她離開亞歷克斯的房間,羅伯總讓守望者們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塔妮婭說的沒錯,”羅伯說,“一旦你告訴我們你想要什么樣的宮殿,我們馬上就開工——除了建在奧林匹斯山最頂上以外,你還想要什么?”
“這個嘛,”亞歷克斯琢磨起來,“要有一座高塔,頂上有護墻,這樣我就可以上去俯瞰我的世界……”
“早上好,亞力克斯?!彼輯I走進奧林匹斯酒店頂層套間的主臥室,開開心心地問候他。她一只手里拿著一片藥和血壓計,另一只手里拿著一個裝了水的水晶杯,身上穿的是天藍色紗質短睡裙和白色蕾絲的睡袍,因為她剛剛從走廊盡頭屬于她自己的小臥室過來——夜里亞歷山大喜歡獨自睡在巨大的圓床上。
亞歷山大呻吟著坐起來。塔妮婭靠著他坐到床上,熟練地套上血壓袖帶。血壓計立刻按既定程序開始測量。
她堅定地說:“該吃藥了?!闭f著就把藥片和水杯遞給他。
她帶著一絲內疚看他把藥片咽下去,那并不是他需要的β-受體阻滯劑,而是她偷偷用阿司匹林偽造的安慰劑。她取下血壓袖帶贊許地笑笑。亞歷克斯從來不看讀數。今天的讀數是高壓150,低壓100——仍然很高,但并不危險……除非你知道讀數已經被設定偏向低數值。她暗暗為自己打氣、堅定決心,接下來的這一步或許就是把這獨裁者拉下臺的方法。她把腦袋歪向一邊,強迫自己用邀請的語氣問:“你覺得今早需要抗性無能的治療嗎?”
“今天不要,”亞歷克斯又呻吟了一聲,“我頭痛死了。”
“這可不奇怪,”塔妮婭松了一口氣,“昨晚你和羅伯真是往肚里倒了不少威士忌。你應該學學羅伯,只喝蘇格蘭威士忌,放棄波旁威士忌。”
亞歷山大咆哮說:“我他媽愛喝什么就喝什么。”
“當然了,我的無限之主,”塔妮婭溫順地說,“容我告退,我去給你拿幾片阿司匹林?!?/p>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不能把火星炸出太陽系?”亞歷山大執拗道——這是他們昨晚討論的主題,“我那些貓頭鷹肯定能替我把這事兒辦成?!?/p>
塔妮婭停下腳步,回到他身邊:“我想薩姆將軍和杰瑞將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們當然愿意試一試,可是這次跟你第一次征服火星那回不一樣,這次沒法搞奇襲了。”
“沒錯,”亞歷山大承認道,“就像你說的那樣,火衛二上那些俄羅斯導彈,任何飛向火星的飛船都會變成活靶子?!?/p>
塔妮婭提醒他:“而且你還記得羅伯說的話吧?!?/p>
“啊,”亞歷山大再次承認,“如果無限之主亞歷山大輸掉任何一場戰爭,在歷史書上可就不好看了。那會讓他變成二流人物,因為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從來沒有打輸過。”
“再說了,”塔妮婭的手指捋過他的卷發?!叭绻銡⒌袅四愀绺?,他就不可能再知道、也不可能再介意現在每天是你在睡我而不是他了?!?/p>
“沒錯!”想到這點亞歷山大心情為之一振,“你說的沒錯。還是別管火星了,就讓我哥哥在那生銹死掉吧?!彼聛碜诖采?,“說起來,你到底看上那殘廢哪一點?”
“因為我沒法得到你,而他是跟你最像的人了,”塔妮婭撒起彌天大謊,她從不放過這類機會,用和善殺死這頭野獸。她讓袍子和睡衣滑下,躺在床上露出邀請的微笑。亞歷山大漲紅的臉湊過來,笨拙的雙手開始在她裸露的身體上移動。她一面為自己打氣,一面再次在腦中描繪火星那可愛的粉紅色天空。
第16章 神的右手
羅伯問:“如何?目前看來你覺得如何?”
“不錯,很不錯,你做得非常好,羅伯,”亞歷山大說,“值得夸獎。”
他們在一座方形石塔頂部,塔樓高高聳立在建造中的宮殿上方。天色漸晚,黃昏的銀鐮刀從地平線上升起,亞歷山大走到護墻旁,從奧林匹斯山頂俯瞰自己的世界,享受清涼的晚風。
亞歷山大說:“這么快你就能安排人修出來,很讓我驚奇?!?/p>
“這個簡單,”羅伯輕描淡寫地說,“首先我們修出六車道和八車道的超級高速公路,環繞整座島并通上山頂。當地人已經離開,他們的小村子也拆掉了,所以公路用地有大把空間。另外游客住的旅館就拿來給工人當宿舍。工人都是合一教會的忠實信徒,很樂意長時間賣命工作,除了食宿幾乎不要薪水,而且也沒有工會來找麻煩。”
“可是這么多的石工……”亞歷山大帶著欣賞之情輕撫建造護墻的碩大方形石塊。
“這就是這座島的好處了,”羅伯微笑道,“島上到處是這樣的大石頭,全都已經切割完畢,隨時可以使用。比方說你現在所在的這座塔就用了科洛西城堡的石頭。造下方宮殿的墻準備拆掉居里圓形劇場,外加其他石頭神廟、要塞和建筑。另外島上還有好幾百希臘東正教教堂,我們鏟掉的每一座教堂都能提供幾百塊大石頭。
“當然了,所有的石塊都切削過,變成了沒有痕跡的新石頭,又用了最新的水泥和連接桿把它們拼在一起,”羅伯踢了護墻一腳,“就算發生大地震也晃不倒它?!?/p>
塔妮婭搭乘中央電梯從下方上來,一頭金發在傍晚的微風中飄蕩——她為取悅亞歷山大留長了頭發,如今已經齊肩了。她來到羅伯和亞歷山大跟前,跟在她身后的那四個亞馬遜女戰士則分別走向塔樓的四角,接替之前在那里站崗的四個衛兵。
塔妮婭說:“塔樓里的房間稍微小了點,不過完全可以住?!?/p>
“好,”亞歷山大說,“我今晚就住下,那家酒店我已經煩透了。我要住這兒,在能看見我的世界的地方。”
“看!”塔妮婭指向東邊,兩人轉過頭,發現上主的銀鐮刀上有幾個光點正迅速爬升到其他光點之上。
“沒錯,”羅伯平時那種親熱的微笑變成嚴厲的表情,“我料到大概會是在今晚的這個時候。塔妮婭,你在新西伯利亞的那些個科學家朋友,他們自以為能蒙住我,表面上假裝效忠合一教會,私底下卻秘密建造遠程超音速核導彈,企圖突破塞浦路斯周圍的空中防護,殺死亞歷山大?!?/p>
“殺死我!”亞歷山大發出懊惱的驚呼,“這些人必須受到懲罰!”
“他們已經受了懲罰,”羅伯向亞歷山大保證,“我往新西伯利亞扔了好幾光帆的撬棍下去。也許會有幾個幸存者,但是今后他們要再想干這種事,那保準會三思而行了。”
“可是新西伯利亞的人總不會個個都有份參與吧,”塔妮婭抗議道,“只因為幾個人的行為就摧毀一整座住滿科學家的城市——”
“我不信任科學家,”羅伯說,“他們不是真正的人,沒有能供你操控的情感。過于誠實。所以我才意識到里頭有鬼——他們變成合一教徒的過程太快了?!?/p>
“殺死我?”亞歷山大完全不理會兩人的對話,只管自顧自地搖頭,“殺死無限之主?我不可能被殺死。我不可能會死。我絕不能死!
“要不是我及時識破了他們的陰謀,你現在肯定已經死了,”羅伯對自己十分滿意,“不管你是不是無限之主?!?/p>
“不!無限之主必須永生不死!”亞歷山大吼道,“叫杰瑞來!”他笨手笨腳地擺弄手腕上的通訊器。羅伯抬起自己的手腕輸入編碼,片刻之后屏幕上出現應答。
“杰瑞在地下室的控制中心處理城堡的保安程序,他這就上來。他肯定會跟你擔保,我們已經采取了一切可能的安保措施來確保你的安全。”
“很好,”亞歷山大依然心煩意亂。他邁著緊張的步子走遠,還自言自語地嘀咕著:“無限之主不能死……”
“就像我剛才說的,”羅伯放輕聲音,只有塔妮婭一人能聽見,“我不信任科學家,包括你!”
塔妮婭平靜地說:“我什么也沒做?!?/p>
“我知道,”羅伯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看仍在上升的光帆,“你最好想都別想,否則你會像新西伯利亞一樣死得透透的。如今這安排實在太棒了,我可絕不能失去它?!?/p>
電梯門伴隨著清晰可聞的嗖嗖聲打開,杰瑞走出門外。他穿著白色汗衫、跑鞋和緊身游泳褲。褲子底下的臀部緊致結實,如今幾乎看不見贅肉。他在塞浦路斯擔任亞歷山大應用魔法部的主管,日子過得稱心如意。他將白色和紫色接觸帽里的顯示屏往后掀開,快步走到亞歷山大跟前。
“杰瑞!”亞歷山大精神一振,“你今天氣色好極了?!?/p>
“全是拜您所賜,我的無限之主!”杰瑞微微彎腰鞠躬,“我能為您做點什么?”
“今天有人企圖刺殺我?!?/p>
“哦!不!”這想法讓杰瑞驚恐萬分?!盁o限之主不能死,這種事簡直難以想象。”
“沒錯,必須讓這種事變成想都不能想,”亞歷山大堅定地說,“我要你制造一枚炸彈——末日炸彈。必須非常大,足以摧毀整個世界。把炸彈設定成如果我被殺死,那么整個世界上的其他人也都得陪葬!”
“這樣一來您的死亡就真是讓人連想都不敢想了,”杰瑞對這個點子非常滿意,“我瞧瞧……我們在美利堅和歐共體各州的導彈發射井都還剩下很多核彈頭,但我不能確定夠不夠真的毀滅整個世界。我們需要更大一點的東西——就像那顆滅絕了恐龍的小行星,只不過還要更大,什么都別想活下來?!?/p>
“等等,”羅伯越聽越不對勁,他打斷杰瑞,“為了保護亞歷克斯的生命安全,在安保上該花的錢就花,我是不介意的??涩F在說的這事兒也太可笑了。萬一他心臟病發作咽氣了呢?砰!整個世界都跟著完蛋。絕對不行。我拒絕允許這種事情?!?/p>
亞歷山大渾身緊繃,他站起來,從上往下瞪著羅伯:“你以為自己是誰?無限之主要做什么也輪得到你說三道四?”
羅伯忍無可忍:“我是制造了你的人,就是這個。是我制造了你——我也能毀掉你!要是我再聽見什么無限之主末日炸彈,我就讓艾瑞克切斷你的通訊鏈接,你馬上就會漏氣,三個月之內你就會變成無名小卒?!?/p>
塔妮婭早已走到亞歷山大身邊,她撫摸他的臉頰,試圖讓他平靜下來:“你擁有整個世界,亞歷克斯,還有我。干嗎不好好享受這一切?安保之類的無聊細節就留給羅伯和杰瑞處理吧?”
亞歷山大對塔妮婭視而不見。暮色中,他鋼灰色的眼睛閃出黑光,箭一樣的致命皺紋出現在眼睛周圍。
“你竟敢威脅無限之主?”他咆哮道,“我已經警告過你一次,我從不對人發火,羅伯,我替他們發喪。你沒有第二次機會了。”他轉身吼道:“衛兵!”
幾個衛兵快步跑來,長矛槍隨時準備發射。
羅伯嚇了一跳,他開始往后退:“等等,亞歷克斯!我很抱歉——”
然而亞歷山大并不聽他說話,他指著羅伯下令說:“解決這人?!彼膫€牛高馬大的亞馬遜女戰士向羅伯包圍過去,她們一起用力將他舉起來,其中一個抓緊了他的領帶——不讓他呼吸,免得他尖叫。
塔妮婭拉拉亞歷山大的肩膀,她懇求道:“亞歷克斯!別……”
衛兵舉著羅伯朝護墻走去。她們停下來一秒鐘,回頭看亞歷山大。后者瞪了她們一眼,還故意慢吞吞地轉過背去。
從高塔頂部墜落的羅伯尖叫了好幾秒鐘,接著是砰的一聲,然后就安靜了。
亞歷山大轉身看著塔妮婭,神情分外嚴厲?!皠e……別什么?”他用威脅的口氣問。
“沒什么?!彼輯I虛弱地回答道。她從他金色的墊肩上拂去一片不存在的纖維。
“很好,下樓去我床上躺著,那才是你該待的地方。我等會兒來找你?!?/p>
“我等著?!彼輯I竭力想讓硬擠出的微笑顯得迷人。她搭電梯下樓去亞歷山大的房間,腦子里天旋地轉。她必須更努力,一定要想辦法阻止這個獨裁者冒更大的風險。找到尖利的東西,在亞歷山大不防備的時候發動攻擊?可是就算羅伯不在了,守望者們依然會監視她的一舉一動,而亞歷克斯每次完事后都會讓她離開房間,然后他才入睡……總之她得再努力些。
亞歷山大轉身面對杰瑞。
“說起來,”杰瑞沉吟道,“那些衛兵把羅伯扔出護墻外的時候——我突然想起牛頓在《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里寫的一個老想法,關于炮彈和衛星之間的相似性。如果衛兵扔出去的力量足夠大,羅伯是可以進入軌道的呢?!?/p>
“羅伯進入軌道!”亞歷山大想象豬一樣肥的羅伯飄浮在太空中,胳膊和腿在真空里揮舞,這畫面讓他哈哈大笑,止也止不住。他好容易才稍微控制住自己,脫口說:“太空里的……的……的豬!”說完他再次放聲大笑,杰瑞跟他一起樂不可支。
“話說回來,”等兩人都平靜下來以后,杰瑞接著說道,“這倒讓我想出一個點子,很棒的末日炸彈。挑幾座飄浮在太空中的軌道要塞,加一些小行星物質增加它們的重量,再用新型的高磁場超導線把它們綁在一起,變成一顆巨型人造小行星。只不過這顆小行星的軌道是你從未見過的最離奇的軌道—— 一種蹦蹦跳跳的軌道?!?/p>
亞歷山大不解道:“蹦蹦跳跳的軌道?”
“這顆小行星,要是您喜歡,我們可以管它叫神之權杖——”
“我喜歡!”
“神之權杖運動的起點是在地球北半球上空很高的地方——我還不知道確切的距離,多半比月球還要遠——不過是沿著兩極的方向運動。它徑直朝地球墜落,變得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嚇人。然后,就在它撞上地球之前,您按下一個按鈕,小行星就裂成兩半,由磁力彈簧推動,分頭向兩個方向飛走。
“這兩半在軌道上繞地球飛行,飛到地球對面會合。磁力場將分開的兩半再次聚在一起,重新組合成小行星,朝著南半球上空飛出。如果我能把時間卡準,那么每次爬升和每次墜落都會花半個星期的時間,這么一來您每周都能拯救整個世界免遭瞬間消亡的命運,只需按下一個按鈕就成?!?/p>
亞歷山大非常滿意:“那時候大家才真會對我感恩戴德呢,不是嗎?”
“沒錯!到時候我會設置按鈕,讓它只對您的拇指有反應。那樣一來就再也不會有人膽敢刺殺您了!”
亞歷山大拍著年輕人的后背說:“杰瑞,你為你的無限之主服務,做得非常好?!?/p>
“這事兒還沒完成呢,我的無限之主,不過我馬上就動手,應該不用很長時間。我們需要的東西大多數已經在軌道上了。比較麻煩的部分是身份識別的硬件和軟件,必須要確保按下按鈕的人真的是您?!?/p>
“記住,我不喜歡虹膜識別那一套。無限之主不應該像普通人一樣盯著一個洞看,有傷體面?!?/p>
“這我很明白,我的無限之主,不過觸控板是不好調整的。希望明天您能抽點時間給我的助手?”
“沒問題?!贝藭r的亞歷山大非常好說話。
“他名叫比爾·博斯維奇,第六級,為人機靈又肯賣力,哪兒都找不到他這樣的電腦黑客?!?/p>
“讓你的貓頭鷹找羅伯預約時間……”亞歷山大說到一半回過神來,“該死!恐怕得讓艾瑞克接替羅伯了。我可不耐煩親自處理這些瑣事……”
周六下午塔妮婭可以自由活動。亞歷山大喜歡拳擊,每周六下午都會觀看專門為他安排的拳擊比賽。每次最后一場都是由重量級選手對戰——而且不戴護具。這類搏斗十分血腥,獲勝的一方和失敗的一方都會獲得豐厚的酬勞,不過失敗者的酬勞有時只能由近親代領。塔妮婭通常都請亞歷山大允許她不必觀看,自己去購物。
這天她來到一家僅供第七級守望者和更高級信徒購物的奢侈品商店。她來挑選性感睡裙,想看看這里有沒有通往心臟病或中風的鑰匙。再過幾個星期杰瑞就能讓神之權杖上線,一旦權杖就位、與亞歷山大的手關聯上,她就只能改變策略,盡量保證亞歷山大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她還應該找個辦法警告火星上的人,雖說他們大概也無計可施。
接待她的店員帶著五級的黃色接觸帽,那人一直向她推銷帶鏡子的眼影盒。
店員將眼影盒遞到她跟前:“我敢說夫人會對它非常感興趣的?!?/p>
“我沒興趣。”
“設計十分獨特呢,”店員堅持不懈,她打開眼影盒,“鏡子是可拆卸的?!彼宴R子從頂蓋內側拿下來,鏡子背后有一枚黃色的火星海盜幣。
塔妮婭趕緊偷瞄一眼時刻跟在自己身邊的亞馬遜護衛。護衛站在商店門口朝外看,滿臉無聊——這家店里很少有衣服適合她那種粗壯的身材。當然了,商店里也有監控攝像頭,塞浦路斯到處布滿監控攝像頭,但是考慮到這家店的顧客群,塔妮婭確信守望者們不會花很多時間監控店里的活動。再說擁有火星幣并不犯法,許多人都帶了這東西回來做紀念。
“顏色是很有趣,我買了。”塔妮婭伸手去拿,店員卻縮回了手。
“這不過是樣品,”她說,“我給你拿盒新的?!彼焓謴墓衽_底下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塔妮婭。
“如果你不喜歡這個顏色,盡管把它拿回來,”店員說,“我再替你換一個?!?/p>
第17章 設計伊甸園
亞歷山大下令禁止與火星的雙向通訊,不過他又實在很自戀,因此地球的激光鏈接還在繼續向火星傳輸合一教會電視網絡的視頻節目。他用武器征服火星失敗,于是指望憑人格魅力讓火星上的人皈依?;鹦巧匣緵]人看他的節目,唯一的例外是莫里·皮克福德。莫里打了許多份工,其中之一是為火星總督克里斯充當業余助理。每有空閑時間他就瀏覽當天儲存的節目。他會跳過廣告和布道,只密切關注對亞歷山大和教會其他高官的現場報道,希望能從中提取出一些真正的新聞。這是因為他辦了一份視訊報《火星周刊》。
“塔妮婭通過火星地下組織傳來的警告終于成為現實?!惫潘拐f。他與幾個科學家在薩根研究所地下室的主演講大廳聚會,這地方在飯點還充當基地的食堂。此時屋里的椅子全部面朝同一個方向,所有人都盯著對面墻上大屏幕播放的合一教會節目。那是地球上的星期天,亞歷山大照例在做禮拜日的布道。古斯發現亞歷山大瘦了一些,臉上也不再有那種中風似的顏色——如今塔妮婭肯定在竭盡全力確保他身體健康。這次在亞歷山大布道的畫面上又插入了人造小行星墜落的畫面。攝像機被安排在處于戰略位置的太空飛船和地面上的各個地點,從不同角度拍攝小行星迅速朝地球墜落的清晰畫面。亞歷山大身前有一個地球的大模型,在地球模型上方,墜落小行星的迷你模型正緩慢向下移動。
“世界有罪,必須接受懲罰?!眮啔v克斯說。無數人聚集在碩大無朋的“歐羅巴穹頂”下聽他布道,這座宮殿建造在曾經的摩納哥所在的位置。時值夜晚,穹頂打開,露出滿天星辰?!耙虼宋也呕頌樯裰畽嗾取H绻裰畽嗾茸矒舻厍?,它將摧毀地球上的所有生命?!?/p>
他停下來,計算機模擬畫面顯示神之權杖墜落歐洲。首先是被沖擊波加熱的大氣在小行星前方聚集,釋放出滾燙的光和熱。接著小行星撞上地表,引發規模無比的爆炸;再刺破地殼,進入地球液態的熔巖核。大西洋上掀起滔天巨浪,海浪沖上了北美和南美的海岸。然而早在海浪抵達海岸之前沖擊波已經穿透地核,制造出波及整個地球的巨大地震。長期休眠的火山開始噴發,撞擊時形成的融化的碎片從空中落下。
“搜索和移動小行星需要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古斯說,“但是如果能帶給我們足夠的氣壓、讓我們可以不穿太空服在戶外工作,就算仍然需要戴氧氣面罩那也是值得的?!?/p>
“你們這些書呆子壓根鬧不清狀況,”后排的紅色脫口而出,“直徑一百米的小不點行星重量都有上百萬噸,你們還只管夸夸其談什么七十公里直徑的大家伙。這樣大的鬼東西,你們準備怎么挪動?要多大的加速度才能讓它開始朝火星移動?——你們又準備用什么樣的火箭飛船來執行?我的拖船肯定沒這本事?!?/p>
“唔……”克里斯拿出視傳平板調到計算模式,“從小行星帶弄走一顆小行星的確需要很大的加速度。走運的話,也許能找到一顆特洛伊小行星,或者是木星或土星的外緣衛星,只消僅僅每秒一公斤的加速度將它踢到逃逸速度?!?/p>
“我表示懷疑,”紅色說,“但就算你說的能實現又怎么樣呢?把這些數據輸入電腦試試,你會大吃一驚的?!?/p>
“先假定一個巖石密度,”克里斯觸踫視傳平板界面上的數字圖標,“嗷……紅色說的沒錯……將近十的二十三次方焦耳。來看看換算成現實的東西是多少?!彼职聪聨讉€數字,然后抬起頭。
“假定轉換率是50%,我們需要兩萬個一兆噸當量的炸彈……或者一噸的反物質?!?/p>
“地球上所有的反物質工廠加在一起,每年也只能生產大約一百公斤反物質?!惫潘拐f,“何況我們手頭并沒有地球上所有的反物質工廠。照這樣計算,我們先得花上兩個世紀建造反物質工廠,別的什么也不干。哪怕這樣也仍然只能待在一個洞里?!?/p>
“我可沒說我的法子會很容易——或者很快見效,”克里斯說,“還有另一個更傳統、耗時更長的辦法可以讓火星地球化,就是加熱極地的冰蓋。在極地冰蓋的永凍層和極地周圍被灰塵覆蓋的土地里有許多二氧化碳和少量的氨,它們與冰水一起被凍住了。加熱這些區域就能釋放出足夠的二氧化碳,將火星海平面的氣壓提升到將近兩百毫巴——海臘斯盆地的氣壓能升到二百五十毫巴。
“一旦二氧化碳壓力達到這個水平,溫室效應就會出現,讓氣溫升高、融化整個星球的水冰,釋放出更多被困在水里和灰塵顆粒上的揮發物。少量的氨氣能為二氧化碳提供補充,因為氨氣吸收八到十二微米之間的紅外線,而二氧化碳則不行。我看過薩根研究所過去的一些論文,即便每百萬份中只含一百份氨氣也能產生很好的效果?!?/p>
“這個嘛,”古斯說,“亞歷山大在軌道里留下了很多戰場照明反射鏡,最開始我們可以用這些鏡子照亮兩極。當然我們還需要建造更多的反射鏡,也就是說紅色和小行星帶的朋友需要找到含鋁的小行星?!?/p>
“錫、銅、銀、哪怕鉛也行。因為太空里不存在氧化現象,所以它們的反射能力都不差,”紅色說,“沒準下回我能找到一顆純銀的小行星……”
“從火衛一和火衛二落到極地的灰塵可以讓冰的表面顏色變暗,增加對陽光的吸收。”鮑里斯提供思路。
“我們還應該每年制造幾千噸其他溫室氣體來推進這一進程。比方說各種碳氟化合物和比較簡單的碳氫化合物,好比甲烷、乙烷、丙烷和丁烷,”克里斯說,“碳氫化合物還能幫忙把紫外線給隔絕在外,如果我們想在戶外工作就需要這層保護。不過最多到丁烷就該收手了。因為下一個碳氫化合物是新戊烷,聽說聞起來像牦牛屎和爛魚的混合物?!?/p>
“大氣里有氨和甲烷就已經夠難聞了,”古斯說,“不過我猜我們會習慣的?!?/p>
“我們的長期目標是將二氧化碳和水轉化成氧氣和碳氫化合物,”克里斯繼續往下說,“當然了,植物就是干這個的。所以我們肯定要盡快培育盡量多的森林。要過很長很長時間我們才能摘下氧氣面罩呢。”
“只要大氣里稍微有些氧氣,我們就不再需要隨身背著氧氣罐,”瑪莎·特納開口了,她是研究所的首席技術人員之一,“很容易就能設計一種電池驅動的渦輪增壓器,只要有合適的濾芯就能分離出適合氧氣面罩使用的氮和氧?!?/p>
“好極了,”克里斯說,“把它搞出來,我給你專利?!?/p>
“現在該談談數學了,”古斯說,“上一個地球化方案,最后發現需要好多噸的反物質。這回的數字是什么呢?要我說,恐怕火星接收到的太陽光沒那么多、不足以在相對可接受的時間內把冰蓋加熱吧?!?/p>
“這個我已經計算過了,”克里斯說,“要把火星加熱到冰凍溫度以上,并且將所有的二氧化碳都從冰蒸發成氣體——我說的是整個火星表面,而不僅僅是冰蓋——那么行星表面每平方厘米需要吸收的能量是兩百萬焦?!?/p>
“嗷!”古斯說,“好吧,看來這個方案同樣到此為止了,我們不可能為火星的每平方厘米面積弄到兩百萬焦的能量。我可不愿計算這相當于多少反物質?!?/p>
“不是的!”克里斯抗議道,“這方案根本沒問題。別忘了,這一次我們可以直接利用陽光作為能量源。而且雖說在火星被陽光照射的地方一平方厘米表面只會接收到六十毫瓦的陽光,但是只要能想出辦法確保所有的陽光都被火星吸收,那么只需要相當一個地球年的陽光就足以把火星加熱到冰點以上。如果我們把冰蓋蒙上灰、觸發溫室效應,那么假設陽光吸收率提升1%,讓火星溫暖起來的時間就會減少到一百年。提升百分之二——五十年,提升百分之四——二十五年?!?/p>
“現在聽起來就有那么點兒意思了,”古斯說,“又要多長時間二氧化碳才能被轉化成氧氣和碳氫化合物、好讓我們連特納的渦輪增壓器呼吸面罩都不帶就能出去呢?”
“這個時間會很長,”克里斯說,“因為先得把陽光分解成二氧化碳分子,再把它們重新組合成某種人類能夠承受的東西。這方面植物的效率并不太高?!?/p>
古斯問:“要多久?”
“十萬年,”克里斯輕聲承認,然后他又補充道,“通過選擇正確的植物品種,我們就能把速度提高10%?!?/p>
好長時間沒人說話。
“也只能這樣了,”古斯說,“亞歷克斯沒給我們留下多少選擇的余地。還有誰有更好的主意嗎?”
屋里靜悄悄的,最后杰伊說話了。“我認為我們應該著手進行克里斯的溫室方案。如果能在戶外工作、在戶外栽種植物、不再被限制在高科技壓力服和增壓建筑里,我們的存活率會大大提升。如果瑪莎·特納能想出一種技術含量低、重量輕、可靠性高的渦輪面罩,那么我們在火星基本就像地球上的因紐特人一樣不需要依賴技術生存了。這個目標值得我們付出二十五到五十年的努力——所需的時間也足夠短,大家不至于灰心喪氣。如果我走運的話,說不定有一天我自己都能不穿火星服到外邊散步呢?!?/p>
“我們立刻開始執行克里斯的方案,”古斯拍板說,“我需要克里斯和其他人仔細研究其中涉及的數據,盡快拿出一個詳盡的計劃。與此同時,大家如果有新的想法,或者對克里斯的基本方案有任何可能的改進,都請讓我知道。”
“我準備用小行星撞擊計算機模擬程序來制造一個較小的‘空氣洞隕石坑構成模型,”杰伊說,“加熱十年以后,說不定海平面高度就能有五十到一百毫巴的大氣,那么我們只需要一個小得多的洞就能讓壓力升起來。另外如果我們與植物一起住在洞里,那么植物就不需要為整個火星提供氧氣,洞里的氧氣水平就會高很多了?!?/p>
“但你仍然需要一顆非常重的小行星,”紅色警告說,“別忘了,重量的增長是直徑的三倍。而你說過,小行星的直徑幾乎是你想挖的洞的兩倍?!?/p>
“倒也不一定,”鮑里斯抬手打斷對方,“上次我正好看見反衛星導彈里的穿甲針桿撞上火衛二,它在地殼里鉆出了一個很深的洞,相對于它自身的直徑或長度,那真的是非常深了。”
“所以彈頭里才會使用針桿,”杰伊說,“它們的穿透力非常強,連盔甲都能刺穿。還記得阿金庫爾嗎?在面對英王亨利的長弓手時,法國騎士可是付出了血淚的代價才明白了這個道理。紅色,你手頭有沒有針桿形狀的小行星?”
紅色回答道:“紅薯形狀我能替你找到大把,針桿形狀就沒有?!?/p>
“也許一連串緊密排列的小行星會跟針桿同樣有效,”杰伊一面琢磨一面站起身,“我得用我的模擬程序試試看?!?/p>
“我從沒試過一次運送一顆以上的小行星,尤其是運到有重力的天體表面?!奔t色也站起來,“我也得算算去?!?/p>
古斯跟著站起身:“咱們大家都去計算和制作模型吧,然后明天再回來?!?/p>
屋里很快就只剩下古斯和克里斯。會議快結束時,莫里溜去旁邊的躲貓貓酒吧,現在拿著啤酒晃悠回來了。
“如果你們不反對的話,”他說,“我準備把這次會議的結果作為下一期《火星周刊》的主打文章?!?/p>
“不反對,”古斯說,“我們巴不得有更多人一起思考如何改善火星的生存條件,讓它成為人類的永久家園?!?/p>
“我說莫里,”克里斯說,“這個地球化項目肯定會讓我忙得不可開交?!?/p>
“對此我毫不懷疑,”莫里說,“我會盡全力協助你處理總督的事務?!?/p>
“謝謝,”克里斯說,“不過我想的是另外一個辦法。再過十一個星期就是下一次選舉,我剛剛決定不再競選連任——連續三屆已經夠了。你干嗎不競選呢?”
“有何不可?”莫里抿了一口啤酒,“這樣我就能干點兒有用的事,還能讓你們這幫科學家多點空閑時間拯救人類?!?/p>
“很好。”克里斯從襯衫口袋里拿出代表總督職位的紫色火星全球幣,把磨損的彩虹色緞帶掛到莫里的脖子上,“你現在就可以先試當總督。電話都由你來接、決定都由你來做,如果有文件需要簽字,就把它塞到我眼睛底下,我來給你簽。要是出了任何差錯,責任我來承擔。這么一來,火星上的人還可以在選你之前就看明白你是怎么干活兒的。”
“可是……”莫里一面抗議一面拿起紫色的硬幣打量,然而克里斯已經開始朝門外走去。
“我說總督,”古斯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眼下就有些挺棘手的協商工作等著你呢?!?/p>
“我?”莫里抗議道,“協商?什么?跟誰?”
“如果我們要把火星地球化,讓它更適宜人類居住,你不認為我們應該提前把計劃告訴給這個星球的原住民知道嗎?”
“不是說節怪不跟咱們說話嗎?”
“至少應當試試看,”古斯堅持道,“等到克里斯、杰伊和其他人把詳細計劃敲定,我們就去北極拜訪它們的飛地?!?/p>
幾天過后,薩根研究所的演講大廳再一次擠滿了人。大家移動了墻壁,把咖啡館的一部分也拼進來,但還是有很多人只能站在后頭。幾乎每個火星居民都在為地球化問題的某一部分出謀劃策。
杰伊報告說,要想在海臘斯盆地挖一個空氣洞穴,一串直徑一公里的小型小行星確實比一個大型小行星更強。
“你往行星上扔一個大塊頭小行星,它會砸出一個大洞,”杰伊說,“但它同樣也會大力搖晃地面,泥土會失去所有的應力,像水一樣流動,流進去把洞填上。這就是為什么地球和火星上都找不到特別深的撞擊隕石坑。
“一串小型小行星也能挖出一個洞,洞的直徑約等于這一整串小行星的長度,但釋放的總能量卻低了許多個數量級,地面的搖晃也更輕微。希望這意味著之后填進洞里的泥土會更少。不過只有真正試過才能確認。”
古斯問:“需要多少顆小行星?”
“十八顆直徑一公里的致密小行星,紅色能把它們排多緊就排多緊,”杰伊說,“它們會砸出一個二十四公里深的洞,并且我指望洞只會被土填上一半——也就是還剩十二公里深?!?/p>
“可你這還是公里級別的小行星呀——而且還要十八顆,”紅色抗議道,“我們的確可以拿網子把它們網住,但是通常用的那種光帆需要好幾百年才能移動那么大的質量。”
“這要看它們所在的重力井,以及你能不能使用重力幫忙,”杰伊說,“你在木星和土星附近找到那種大小的天體了嗎——附近,但又不能太近。”
“我還在搜集數據,”紅色說,“一直在想辦法說服那些身在‘巨人國①的太空人,讓他們別找恒星,替我找石頭?!?/p>
杰伊說:“要是真遇到最糟的情形,我們也只好等上一百年?!?/p>
“一有消息我就告訴你們,”紅色說,“不過搜集數據還要一周左右?!?/p>
“我這邊也陷入停頓了,”克里斯說,“火衛一上的伙計們已經去查看仍然漂浮在軌道上的戰場照明鏡,但他們還需要花點時間才能確定有多少面照明鏡仍能運轉。在做更多詳細計算之前,我得先拿到那個太陽能量注入的數據?!?/p>
古斯說:“那么或許現在正是時候,去把我們的計劃告訴節怪?!?/p>
“如果它們愿意聽的話,”克里斯說,“上回那什么啪噼噗叫咱們滾蛋,然后不僅當著咱們的面鎖了門,還把門給封死了。我這輩子都沒受過這么大的侮辱?!?/p>
“但我們還是要試試,”古斯說,“我準備帶一臺激光通訊器,嘗試透過大門把光束射進地道里。如果不起作用,我就再次切入它們的光纜,看看用這種辦法能不能聯系上它們?!?/p>
“上回用這招倒確實把它們引出來了,”紅色說,“順便說一句,我們不需要去北極跟它們交談——它們在火星各地有至少五個飛地。去年冬天我查看了關于爬行車被光纖纏住的維修報告,找到了幾處不可能有導彈光纖的地方。然后我去現場找到了光纖的斷頭,順藤摸瓜就找到了它們的飛地。這幾個飛地彼此間隔很遠,而且都深埋在地下。它們幾乎從不出來,除非是為了維修斷裂的光纖。它們肯定是靠光纖互相聯系的。”
馬克斯·馬克法頓問:“也不知它們為什么住在地下、分布地又這么少?”
“我跟幾個搞生物學的人聊過,他們也鬧不明白,”紅色說,“節怪似乎為自己制造了一些小綠洲,然后就一門心思待在那里,而不是想辦法增加人口。這可不是常見的反應。”
古斯說:“還有一個不尋常的地方——它們已經有二十億年沒有進化了。”
“把飛地深埋在地下,并且零星分布在整個星球上,這完全說得通,”杰伊說,“如果你的目標是在幾個綠洲里維持現狀度過幾十億年的時間,那么真正的危險在于小行星撞擊。所以你就需要藏得很深,這樣只要不是直接撞擊,即便是被小型的小行星撞過來也無所謂。同時你也會讓居住地彼此遠遠分散開,這樣即便被大型小行星撞擊也有其他人能活下來?!?/p>
“而且它們還避開了有火山的區域,”紅色說,“已知的飛地全都在兩極和哥白尼、蒙德和庫諾斯基環形山附近。”
“庫諾斯基!”杰伊說,“我曾經橫穿過那個環形山呢?!?/p>
“根據維修記錄,你的爬行車也曾有一個輪子纏上了光纖,”紅色說,她停頓片刻又補充說:“那并不是導彈光纖?!?/p>
“的確!”杰伊驚嘆道,他為自己的愚蠢直搖頭,“不可能是導彈的,我們離最近的交戰區域隔了好幾千公里。我當時壓根沒想到——”
“沒想到的不只是你,”古斯說,“只有紅色留了心,并且找到了節怪?,F在我們最好去跟它們談談。雖說哥白尼環形山比北極更近,我們還是應該去北極的飛地,因為我們有定期的飛跳機前往附近的基地,這樣能節省反物質?!?/p>
“我想一起去,”紅色說,“你剛剛說的,是我找到了它們。再說我已經好久沒摸到大塊的鉆石了。”
“好吧,”古斯環顧四周,“飛跳機或者爬行車能載一打人,雖說不會太舒服。克里斯和杰伊應該去,以防節怪愿意跟我們對話、對地球化計劃提出問題。然后還有見習總督莫里,再加上一些生物學家,以防它們放我們進去。眼下研究所里還有誰手頭沒有要緊的工作要做的?”
研究所的主管用這種方式提問,屋里舉起的手瞬間就放下好多。
第18章 節怪的幫助
降落在北部基地的飛跳機里總共有八個人,包括安東尼奧·菲亞特和張璐,前者是從月球救回來的歐共體代表團的醫生,后者是月球上中國代表團的低重力生物學家。計劃是讓埃爾·艾森駕駛爬行車送他們穿越沙丘和冰川前往飛地,因為埃爾之前就開過這段路。菲莉絲·艾森因為是埃爾的家屬,也加入了隊伍里。
“如果它們放咱們進去,”菲莉絲說,“我一定要錄下那些鉆石地道穿過的所有冰層和灰土層。”
出發的頭天晚上,古斯去找維克多,想邀他同行。他在取芯洞啤酒花園找到了他,酩酊大醉、哭個不停。紅色坐在旁邊安慰他。見古斯走近他們的桌子,紅色抬起頭來。
她解釋道:“他剛剛從火星的地下組織得到消息,他妻子也在新西伯利亞遇難了?!?/p>
“我的心,我的心碎了?!本S克多醉醺醺地,聲音含混,說完繼續抽泣。
“也許會有別人取代她的位置?!奔t色邊說邊把維克多的腦袋拉到自己胸前,輕輕搖晃那爛醉的可憐蟲。她再次抬頭看古斯。
“我最好送他上床,”她說,“明早咱們在基地的車庫見??此@模樣怕是去不成了?!?/p>
古斯警告說:“爬行車九點整準時出發?!?/p>
自從上次拜訪飛地已經過了一個冬天。大部分路程爬行車都自動駕駛,偶爾也會遇到滑坡的路段或新近形成的裂縫,這時候就由埃爾接手選一條路走。
他們來到嵌在崖面里的鉆石門跟前。圓形艙門的開口又能看見了,“門廊”還新近掃干凈了雪。紅色立刻走到門前想轉動它。
“鎖上了,”她報告說,“焊死的?!?/p>
古斯拿出激光通訊器安裝到合適的角度,讓通訊器可以沿地道向上發射光束。發送什么樣的信息才能吸引節怪的注意、至少吸引它們與人類開啟對話呢?這個問題大家琢磨了很久?;谀莻€名叫巴德皮的節怪在突然中止對話前發表過的幾句評論,生物學家提出了一個行動方案。
“你們好,”古斯說,“古斯·阿姆斯特朗呼叫巴德皮。我帶了朋友來。火星太冷了?;鹦巧蠜]有足夠的空氣。我們的設備正在失效。我們不能再存活很久了。我們需要幫助。請跟我們說話。”
古斯把拇指從激光通訊器的“通話”按鈕上拿開。
“稍微撒了個小謊。不過對于一個生存了幾十億年的文明,幾百年也確實算不上‘很久。”
從鉆石氣閘的地板上反射出一束激光。通訊器發出聲音。
“回復古斯·阿姆斯特朗與朋友的是奇帕佩-拜佩坡-圖姆羅-巴德皮-普貝姆。來了我。等著你們?!?/p>
“成功了,”莫里說,“它來了?!?/p>
“不是之前跟我們談話的那個,”古斯說,他把回復重放一遍仔細聽,“不過名字里頭倒的確有‘巴德皮。”
“之前跟你談話的是一個單節,被派出來執行簡單任務的?!笨死锼拐f,“我敢打賭,現在它已經連接成一個更長、更聰明的生物了。還記得嗎?當更多的節接入第一組節怪之后,它們的學習能力就增強了?!?/p>
“那奇什么普來了,”莫里指著低矮的鉆石門說。氣閘內側的門已經打開,節怪將身體前端靠前的眼柄抵在門上。各種顏色的激光在人類身上閃爍,那生物在掃描人類的身體。
“發現古斯·阿姆斯特設備運轉正常,”激光通訊器里傳出聲音,“發現古斯·阿姆斯特朗的朋友設備運轉正常。理解古斯·阿姆斯特朗的話不能?!?/p>
“現在我們的設備是運轉正常,”古斯說,“但幾年之內就不能運轉了。那時我們人類就會死?!?/p>
“進來庇護所內允許人類,一個雄性一個雌性。留在外面剩下的?!?/p>
菲莉絲說:“只允許一對人類進去飛地,倒像是節怪版的諾亞方舟。”
“我們必須拯救所有人類,”古斯說,“請允許我們增加氣壓、提升溫度、增加火星大氣的含氧量?!?/p>
“請求允許沒有必要。阻止任何生物的任何行為不可想象?!?/p>
“但是我們可能需要融化冰蓋、毀掉你們的保護層。溫度和氣壓的提升也可能殺死你們保護的植物。我們要把火星變得更像地球,你們確定這沒關系嗎?”
“是首要準則生存適者??刂频厍颦h境過去確保人類生存??刂苹鹦黔h境今后確保人類生存。阻止人類控制火星環境不可想象?!?/p>
“真是典型的生物學家,”菲莉絲說,“它們寧愿讓我們改變整個世界也不愿干涉我們。而我們則遵循自己的天性要去改造環境,我們要成為更好的‘適者并存活下去?!?/p>
“人類感謝你們,”古斯說,“我們很快就會開始這項工作,不過這要花上很多年——很多個世紀——才能完成。在這期間,能不能允許我們進入你們美妙的庇護所,去瞧一瞧里面的奇觀呢?”
“繼續里面的任務重要性更高?!惫澒只卮鹜戤叡銖臍忾l里退出,并封死了內側的氣閘門。它開始順著地道往回走。
“它又回去了,”古斯搖搖頭,“我猜它們真的只把咱們當生物樣本,除此之外對咱們毫無興趣?!?/p>
“見他的鬼!”莫里喊道。他一把抓過古斯手里的激光通訊器,用通訊器朝遠去的節怪喊話。“嘿!回來!”
“回來中?!蓖ㄓ嵠骼飩鱽泶饛?,節怪停下腳步回到內側的氣閘門前等著。
古斯和其他人瞠目結舌地站在一旁。
莫里下令:“開門?!?/p>
“開門中。”節怪說著拆下了內側的氣閘門。
“再打開……”莫里話沒說完,古斯一把搶過通訊器。
“打開中。”節怪說著準備打開外側的氣閘門。
古斯朝著激光通訊器大喊一聲:“等等!”
“等著?!惫澒治遣恐車橇种敢话愕耐怀鑫锿T趫A形艙門的六個洞里。
菲莉絲說:“它完全服從命令,就跟機器人一樣!”
張璐說:“對于生物體這實在很罕見?!?/p>
“我得小心遣詞造句,”古斯說,“莫里差點讓他在沒有關閉內側氣閘門的時候就打開了外側的氣閘門?!?/p>
“把門都關上,但是要確保人類也能打開,”古斯下令,“返回庇護所內部,等待人類抵達。”
“確保人類能打開,”節怪說著就退出內測的氣閘門外,并將它旋轉關閉,“返回內部?!比祟惖攘藥追昼?,一束激光的反光顫巍巍地射出鉆石門。“等待人類?!?/p>
“咱們走吧!”紅色說著就把手指插進六個指尖大小的洞里,開始旋轉外側的氣閘門。
克里斯舉起空氣分析儀:“科學家優先。”
“他進去過,紅色,”古斯說,“讓他先走,確保節怪真的愿意讓我們通過最后一扇門進入飛地本體?!?/p>
很快克里斯就報告成功進入,于是其他人挨個進了氣閘。最后外面只剩下古斯和埃爾·艾森。
古斯對埃爾說:“你得留在這兒。萬一出現意外就請求支援。”
埃爾拉下改造過的戰斗頭盔的護目鏡:“我會通過菲莉絲的頭盔全程關注?!?/p>
古斯循環通過最后一道氣閘門,進入節怪的飛地。他環顧四周,發現大家都已經摘下頭盔,只有菲莉絲例外。后者正緩緩轉動身體,用自己的頭盔記錄下一切,也讓埃爾能看見里面的情況。古斯抬手松開頭盔的搭扣,他用鼻子吸了一口氣,發現空氣溫暖潮濕,還帶著一絲香料的味道。節怪就在他鼻子底下,但它似乎并沒有任何特殊氣味。
眼前的情景與之前他們從氣閘背后通過克里斯頭盔眼觀察到的情況差不多。花圃里種著植物,由長度各異的節怪照料,還有單個的節怪跑來跑去做各種雜事。這時古斯抬頭往上看,發現頭頂有蝙蝠一樣的黑色大家伙在拍打翅膀。它們比風箏還大,翼展足有兩米,身體大小則類似意大利臘腸。
他指著上面問:“那些是什么?”
“我管它們叫振翅蝙蝠,”克里斯說,“起先我們以為這是另一種生物,但是菲莉絲指出它們跟節怪身體上長出的‘翅膀非常像。結果莫里正好就看見有個節怪長出翅膀、然后讓翅膀飛走了。振翅蝙蝠似乎專門聚集在我們頭頂,說不定是因為我們身上發臭,而它們是某種空氣凈化器。我的確發現如果有一只從近處經過,空氣里就會多出一絲新鮮香料的氣味。”
“我頭疼,”紅色說,“這一趟很有趣,不過我要戴頭盔了。”
“紅色說的沒錯,”克里斯也拿起頭盔,“這里有很多氧氣,但同時二氧化碳也太多。呼吸這種空氣的話,只消幾個鐘頭你就會變成一條生病的老狗?!?/p>
古斯也重新戴上頭盔:“反正跟節怪說話我也需要頭盔里的激光器?!?/p>
菲莉絲說:“你跟它們說話的時候,我和張璐到處轉轉?!?/p>
安東尼奧說:“我走這邊。”
剛才的那只節怪還在等著古斯用太空服里的激光通訊器跟它說話。古斯特意拿出堅定的語氣:“人類需要探索庇護所。任何節怪都不得阻撓人類。你們要聽古斯·阿姆斯特朗的話。”
“阻撓人類探索庇護所無法想象,”那個節怪說,“聽說話的是奇帕佩-拜佩坡-圖姆羅-巴德皮-普貝姆?!?/p>
“我要叫你奇帕佩,”古斯說,“我希望確認你們明白我們準備對你們的星球做什么。我們人類準備使用太空中的大反射鏡反射陽光,再利用從衛星上落下灰塵加深冰的顏色,借此來加熱極地冰蓋、在火星制造新的大氣。然后我們準備扔下一些小型的小行星,在海臘斯盆地底部制造一個洞,以增加氣壓?!?/p>
奇帕佩說:“制造新的大氣用極地冰,人類花很長時間?!?/p>
古斯表示同意:“非常漫長。”
奇帕佩說:“制造新的大氣用極地冰,節怪花一個冷熱循環?!?/p>
“一個循環?”古斯感到不可思議,“你意思是說你們只需要一個火星年,就能做到所有這一切!”
奇帕佩說:“制造大氣和洞一個循環幾乎確定無疑?!?/p>
“你們愿意嗎?”古斯問。他無法相信竟有這樣的好運氣。
奇帕佩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眼柄在那群人類頭頂前后掃動。
“你只需要跟他下命令,它們就會開始了,”莫里說,“真讓人有種大權在握的感覺呢,不是嗎?”
“更像是膽戰心驚的感覺,”古斯說,“我覺得自己活像是魔法師的學徒。”
“又或者有人剛剛擦了油燈,”莫里說,“總共三個愿望,該要點什么才好呢?”
“就是這個!”古斯說,“我們沒必要先想好最佳選項再告訴它們,不如干脆讓節怪幫我們想怎樣才能最好地利用它們!”
“親愛的節怪,”紅色低聲自言自語,“請為我們設計一個火星上的伊甸園?!?/p>
奇帕佩說:“啟動設計火星上的伊甸園。”
“等等!”紅色慌得大喊一聲,“我開玩笑的!”
奇帕佩說:“等待中?!?/p>
莫里說:“至少你還能把它們關上?!?/p>
“沒關系的,紅色,”古斯說,“只要它們知道伊甸園是什么。”
“主基地的圖書館里肯定有《舊約》,整座圖書館它們都背下來了,”莫里說,“只不過那一大串的誰生了誰,肯定會讓它們犯暈?!?/p>
紅色試探著說:“繼續?!?/p>
奇帕佩說:“繼續設計火星上的伊甸園?!彼眢w下方出現了閃光。那是激光能在他的耦合眼柄與山洞地板上的光纖之間來回傳遞。很快另一個五節的節怪走過來連接到奇帕佩的末端,接著又有一個四節和一個七節??偣捕还澤眢w在房間里延伸,盤繞過好幾個花圃。二十一節的大腦對困難的問題進行認知處理,與此同時整個身體竟紋絲不動。過了一會兒,一道激光朝古斯的激光通訊器閃爍。
“制造鉆石塔進入太空花很長時間。帶一節節怪由人類進入太空花很短時間?!?/p>
紅色保證說:“只要能有用處,我們很愿意帶任何數量的節怪去太陽系里的任何地方。”
“帶一節去月亮附近足夠,”奇帕佩說,“繼續設計火星上的伊甸園。”
等事情結束,八個人類爬出節怪的飛地,他們身后跟出來兩個單節的節怪。兩節節怪身體中部的條紋圖形非常相似,就連名字都差不多:一個叫巴巴迪,一個叫巴巴多。
莫里說:“我真的很難相信這兩位能在一個火星年里把火星地球化?!逼渲幸还澒澒帜脧娪辛Φ淖ψ铀撼陡浇难┒?,接著用最快速度把泥土和雪吞進肚子里。另一節節怪來到爬行車旁,耐心等候在氣閘門外。
“它們并不是真的要在一個火星年里完成整件事,”克里斯說,“就像它們說的,要想讓大氣真正變得像地球一樣,首先就缺乏必需的材料。一個火星年以后它們能讓我們脫掉太空服。但是要把二氧化碳變成氧氣、再挖出所有埋在地里的硝酸鹽、把它們變成氮氣,花的時間還要更長一點?!?/p>
埃爾打開了爬行車的氣閘門,朝等在那里的節怪揮手。
他說:“跳上來?!惫澒忠粍硬粍?。
“忘了……”埃爾說,他大喊一聲,“莫里!”
莫里走過來又說了一遍:“跳上來?!惫澒謴澢眢w下方強有力的腿,四只腳同時啟動,跳進了氣閘門。
莫里跟著爬進氣閘,埃爾把他們接進車內。這時古斯也過來排隊。
埃爾轉頭對古斯說:“幸好你給節怪們下了一般性指令,從今往后它們只聽帶著紫色全球幣的人下命令,”埃爾說,“要不然人類隨口說一句話都可能惹出麻煩?!?/p>
那天晚些時候,爬行車抵達北部基地,引來大批人圍觀。然而節怪絲毫不理會周圍的人類,徑直快步走向停在基地盡頭停機坪的軌道飛行器。
“有沒有訓練過它不在室內拉屎呀?”軌道飛行器駕駛員看著那個腰上仿佛長了羽毛、外形跟豬類似的動物,明顯心存疑慮。
“過去二十四個小時里什么也沒吃,”莫里安慰對方,“你只管帶他去火衛一,然后就沒你的事兒了。如果它吃東西的速度像另外那個那么快,那它很快就能迎頭趕上?!?/p>
飛行員依然沒有信服:“沒有腰,沒法系安全帶?!?/p>
莫里說:“我敢肯定他那些爪子能抓得穩?!?/p>
“要是抓爛座位,我保證把賬單寄給你。”飛行員一面威脅,一面開啟了外側的氣閘門。
他對節怪說:“跳上來吧?!惫澒譀]動。
莫里高高在上地朝飛行員微笑:“跳上來?!?/p>
“跳?!卑桶投嗾f著砰一聲跳進了氣閘。
“嘿!輕點兒,別弄壞設備。”飛行員說。
“抱歉,我的錯?!蹦镎f著跟節怪一起進了氣閘。氣閘門關閉,飛行員站在原地直搖頭。
張璐和安東尼奧·菲亞特花了兩個火星日聚集起一批擁有生物學背景的同事。當初人們以為火星及其衛星上沒有生命存在,所以這樣的人不多。他們又帶上幾個技術人員和一些設備,領著由許多臺爬行車組成的車隊開回了節怪的飛地。車隊長途跋涉穿越螺旋形冰峽谷,抵達時發現有四個單節的節怪正在用最快速度吞食雪和灰塵。
節怪們并肩站立,沿著一個斜坡表面挖雪前進。如果方向不變,它們最終會來到一處冰脊頂部。節怪背上伸出漆黑的長翅膀、盡情吸收陽光—— 一年中的這個時候,這里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日照。在它們身后是剛剛挖出的寬闊壕溝,雪面上覆蓋著一層暗黑色物質。
“腳的數量變成八了!”張璐顯然吃了一驚,“我不明白?!?/p>
“它們的中央部分變長了許多,”安東尼奧說,“多長腳似乎是為了支撐中央部分??雌饋硭鼈儙缀鹾蛢晒澋墓澒忠粯娱L?!?/p>
“對,這就是答案,”張璐說,“它們復制時并非通過分娩或出芽,制造較小的年輕節怪。而是長到足夠大,再通過分裂變成兩個成年個體。瞧左邊那個,它中央有一條環繞整個身體的縫,眼柄也開始長出來了,就跟兩節的節怪一樣。”
“咱們別坐在這兒從窗戶背后觀察了,”安東尼奧看見克里斯已經拿著空氣分析儀走進了雪地里,“不如拿上照相機和設備出去搜集數據?!?/p>
安東尼奧看了看物質成分分析儀的讀數。他剛剛往里面放了一份暗黑色的冰樣本,那是辛勤工作的節怪定期從身體后部排出的。
“幾乎是純的水冰和碳元素,”安東尼奧說,“它們吃的是埋在地下的冰層,其中有12%的二氧化碳和5%的氨,全都與水冰凍在一起。但它們移走了二氧化碳和氨,把冰與碳徹底混合,這樣就能排出黑色的冰來吸收更多陽光。最讓人吃驚的是排泄出來的冰的溫度并不比吃進去的冰高多少。”
“因為有背景大氣和人類增壓服泄露的氣體,所以我很難搞到準確的數據,”克里斯說?!暗蚁喈敶_定它們把冰凍的氨和二氧化碳變成了氣體。大約1/4的二氧化碳被原樣保留下來,剩下的3/4轉化成了氧氣、甲烷以及用來與冰混合的黑色碳。如果它們能選擇性地處理其他所有分子,而讓水冰基本保持不變直接排出,那它們的消化系統肯定非同尋常?!?/p>
“那邊有情況!”一個技術人員喊道,“有個節怪在分裂?!?/p>
張璐、安東尼奧和克里斯趕緊跑過去。只見那節怪攤開腳躺在地上,靠前的四只腳全都放在躺倒的身體左側,而靠后的四只腳則在右側。節怪拖長的身體從中央開始扭曲,縫隙中生出了一整套的眼柄。節怪再進一步扭曲,中線兩側各有一只爪子伸出來彼此抓握,增加扭曲的幅度。這時中央部分突然斷開,八只腳的長節怪變成了兩個四只腳的短節怪。
克里斯說:“同卵雙胞胎?!?/p>
“不完全是,”安東尼奧說,“斑馬狀的條紋稍有不同。前半部分最靠外的那條條紋是黑色,后半部分最靠外的條紋是白色的。”
“所有節怪中間部分條紋的基本圖案都一樣,”張璐環顧四周、觀察其他節怪,“但是最外側的條紋則各不相同?!?/p>
克里斯說:“就好像過去商店里用的那種老式條形碼,在計算機聰明到能夠直接讀取商標之前?!?/p>
“真奇怪,”張璐說,“就生物而言實在是過于秩序井然了?!?/p>
“又有一個節怪癱倒了,”克里斯指著一個節怪說,“很快四個就要變成八個?!?/p>
“它們的復制速率簡直不可思議,”安東尼奧說,“這才五天,已經復制了三次?!?/p>
“第一個多半一開始就吃得很飽,”克里斯說,“所以它們花了兩天時間處理足夠的冰和土來進行復制??此鼈冞M食的樣子這實在不足為奇。陽光充足的時候,它們每個火星日消化的冰準有一噸。只需要在那一噸里找到五十公斤能用的東西就成。”
“有了它們消化系統的那種化學處理能力,節怪唯一需要的只是二氧化碳和水,或許再加一點點微量元素,”張璐說,“在冰和泥里這些肯定都能找到?!?/p>
克里斯一直在往自己的視傳平板里輸入數字?!皳矣嬎悖彼f,“它們只需要三十七次復制就能超過接近九十億的地球人口——距離現在大約十周多一點?!?/p>
安東尼奧驚呼:“它們會完全覆蓋極地的冰蓋!”
“我覺得它們從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克里斯微笑著收起了視傳平板。
“我說‘開始執行計劃,那小混蛋就直接把吻部伸進了灰色的泥里,就跟那是蜂蜜似的。”躲貓貓酒吧里,莫里抿了一口火山口牌啤酒,又欣賞似的看看酒杯,“火衛一人釀的酒確實不如咱們吉姆,多半是因為重力太低什么的?!彼痔ь^看了看古斯和杰伊,“我留下來看了頭幾次復制,但很快就覺得有點惡心,所以就搭下一趟軌道飛行器下來了?!?/p>
“惡心?”古斯問。
“這個嘛,搞生物學的那幫人可能覺得挺有趣吧,”莫里說,“可我要是看見鼻子從一個生物臉上掉下來、像一條蟲子一樣鉆進地里,我就管那叫惡心。尤其它還會長出新的鼻子,又再來一次。沒過多久,每個節怪都有好幾十條鉆地蟲幫它把挖松的土翻來翻去,可能是在找好東西吃吧,我猜?!?/p>
杰伊說:“反正肯定能提高處理泥土的效率?!?/p>
“但那還不是最惡心的部分,”莫里繼續說道,“等一條鉆地蟲滿載而歸,它就得把找到的營養物質傳遞給節怪主體……”莫里停下來不說了。
古斯問:“它是不是又接回到鼻子上了?”
“不是,”莫里做個鬼臉,“另外那頭?!?/p>
“當然,”杰伊高興地說,“節怪是靠把鼻子和尾巴相連來制造加長的節怪,各節之間共享血流、神經系統和消化道。所以它們身體里有一個內建的區域,讓鉆地蟲可以接進去。漂亮!”
“你們搞科學的覺得漂亮,”莫里說,“我覺得惡心。鉆地蟲爬上末端的眼柄扇,活像肥嘟嘟的蛆爬上了裙子,然后變瘦的蛆又重新掉下來。只看幾分鐘我就受不了了?!?/p>
古斯說:“我敢打包票,我們做的許多事在它們看來也一樣惡心?!彼洲D頭問杰伊:“火衛一那邊進展如何?有什么新消息嗎?”
“節怪進展非常順利,”杰伊說,“它們在火衛一上的復制率更高,因為在那里它們不用把冰加熱。現在已經進入建造鏡子的階段了?!?/p>
“我還是不明白鉆石怎么能反射陽光,”莫里說,“鉆石不是透明的嗎?”
“你可以這么想,”杰伊說,“玻璃是透明的,但當你的視線穿過玻璃,你還是能在正面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就好像是一面效果不大好的鏡子?!?/p>
“的確?!蹦锍姓J。
“然后呢,其實存在兩個影子,”杰伊說,“一個在鏡子正面,一個在鏡子的背面。如果你把鏡子做得非常薄——1/4個光波長那么薄——此時背面的影子與正面的影子同位相,二者相互加強,讓1/4光波長厚度的玻璃變成一面還湊合的鏡子。然后如果你在第一面鏡子背后再放一面1/4光波長的鏡子,那它不僅能反射通過的光,而且是與第一面鏡子同位相反射。這樣加在一起,鏡子的效果就稍微好了一點點。節怪準備把八層厚度稍有不同的鉆石放在一起,中間夾七層真空,它們認為這樣能得到在整個陽光光譜上三個九的反射率——比任何金屬鏡子都強得多。”
莫里問:“三個九?”
“99.9%,”杰伊說,“只有不到0.1%的陽光能通過。它們還計劃制造五個九的激光鏡,因為激光鏡可以與單個波長的光調諧。它們最好別失敗,按照它們準備使用的能量等級,要是有太多激光能被鏡子吸收,鉆石會變成石墨的?!?/p>
莫里問:“第一次激光發射是什么時候?”
“后天,”杰伊說,“除了太陽帆遠離,別的也看不見什么。節怪在火星大氣層里使用的激光是遠紅外線,這種顏色節怪能看見,我們看不見?!?/p>
幾天過后,火星上半數的人類都穿上火星服來到室外,看輕薄的大太陽帆一動不動地飄浮在火星上空的陽光中。太陽帆非常之輕,陽光已經在推著它向外朝小行星帶移動。不過從陽光得到的速度對于節怪來說還不夠快,它們還會用自己的人造陽光照亮太陽帆。
古斯說:“看地平線,激光來了。”他頭戴改造過的戰斗頭盔,可以借助頂上的頭盔眼觀看紅外線。“我看不見輸出鏡發出的激光束,不過激光在兩面鏡子之間來回彈射時漏出來的光倒是清清楚楚。”
莫里的頭盔沒裝頭盔眼,所以只能看見頭頂有兩面平坦的鏡子在軌道上緩慢移動。軌道上的大氣激光器發射出十億瓦特的激光束,激光束撞上太陽帆反彈,遠處的太陽帆便開始移動。太陽帆上只搭載了一名旅客,激光的能量將它推往小行星帶。
“第一個星際旅行的節怪出發了,”古斯說,“照太陽帆加速的頻率判斷,幾周后它就能抵達小行星、開始復制。到時候小行星帶可要當心了?!?/p>
“抵達小行星帶以后它怎么停下來呢?”莫里問,“那頭也有激光器嗎?”
“前往小行星帶的太陽帆其實有兩片,”古斯說,“節怪系著安全帶待在內側那部分,此外還有一個外側的環形部分。等太陽帆接近小行星帶,兩部分就會分離。來自火星的激光推動環形的外側部分,致使它的速度超過節怪所在的內側,于是二者就會漸漸遠離彼此。很快從環形鏡面上反射回來的激光就會從另一邊射向內側的太陽帆。巨大的環形太陽帆反射出聚焦的激光,比直接來自火星的激光要亮九倍,于是內側的太陽帆就開始減速,在小行星帶停下來?!?/p>
莫里說:“還是不懂。”
“圖書館檔案里有本好書,里面解釋得特別清楚,”古斯說,“是科幻小說,不過書里有圖表解釋多重太陽帆的概念。我記得書名叫《巖石世界》①……作者的名字記不清了?!?/p>
“多少年的辛勞都白費了。”維克多悲悲戚戚地說。在他眼前有好幾百取芯樣品管,它們依然排列在儲存架上,末端卻滴出泥漿。厄內斯特·里肯走過來。他一直在監督拆解取芯樣品管儲存大樓的工作,大樓里的東西要搬到遠離極地冰蓋的安全地點。遠處的地平線被百萬節怪覆蓋,它們正一面吃著雪和泥一面朝人類這邊推進。在節怪上空盤旋著大片的振翅蝙蝠,它們負責處理由節怪和鉆地蟲釋放的氣體。上千面巨大的反射鏡從它們頭頂的極地軌道經過。反射鏡不斷轉動,即便此刻正值嚴冬,它們也能讓節怪活動的區域被陽光淹沒。
厄內斯特說:“至少每一個取芯樣本你都拍了照片?!?/p>
“可原來的設想是建立一個冰層和灰土層編年表,這樣未來的取芯樣本就都能很快確定年代,”維克多說,“現在節怪把極地地區全挖起來了,也沒必要再建編年表了?!?/p>
厄內斯特說:“咱們都得做出犧牲?!?/p>
維克多悲傷地說:“我知道。”
“你還是趕緊去飛跳機停機坪,離開這兒吧,”厄內斯特說,“節怪倒是喜歡在相當于二十個太陽照射的溫度底下工作,你的火星服可受不了。等那群節怪繼續靠近,咱們都得撤離。我領著爬行車車隊走,我們在姆奇維爾的防空洞見?!?/p>
“別遲到?!本S克多說,“離‘撲通日只剩二十五個星期了?!?/p>
火星的低空軌道里有十八臺激光器,它們在上層大氣中高速飛行,吸收儲存在被陽光激發的二氧化碳分子中的能量,將其轉化為十八束十微米的激光。激光器上的鏡子直徑三公里,這樣大的鏡子足以將強激光束發射到小行星帶,并且保證光束不會散開。到了小行星帶以后,激光束被十八面面積相似的環形鏡子接收,這十八面環形鏡子分別錨固在十八顆直徑一公里的小行星背后,每束激光都重復脈沖十萬億瓦特的鐳射能。能量被聚焦在各個鎳鐵小行星的背面,將小行星變成簡易火箭。最開始會有一束較短的脈沖將一層薄薄的金屬蒸發成一片薄薄的蒸汽;之后一束更長、更強的脈沖會爆炸性地加熱蒸汽、推動小行星前進。雖說每面鏡子上都有節怪、隨行可以調整聚焦點、控制方向,但整個系統被設計為自主控制的駕束式導彈。旅途中節怪幾乎無事可做,直到最后幾個火星日才需要它們用鉆石纖維繩把小行星綁在一起,形成一支長長的金屬箭瞄準火星。
“距離撲通日還有二十四小時,”古斯說,“大家都已經離開火山地區進入防空洞庇護所了嗎?”
“奧林匹斯、埃律西昂凹地、海臘斯盆地全都人去樓空,”莫里報告說,“兩極的基地當然也早就關閉了,因為節怪在那邊活動嘛。火衛一和火衛二現在擠滿了人,接待量達到上限,因為那兩個地方最安全。剩下的人全都進了姆奇維爾、西奈泉和米拉斯的地下防空洞。有些人本來想留在伊希地,但我覺得那里離海臘斯太近了?!?/p>
“現在只能等著了,”古斯的手指神經質地敲打“太姆奇”酒吧的桌面。墻上的大屏幕正在顯示那串小行星逐漸接近的實時畫面,由火衛一上的一臺望遠鏡拍攝。
“幸好咱們不缺啤酒。”莫里抿了一口啤酒。他看著大屏幕問:“為什么小行星是箭一樣的隊形?我還以為應該排成一排呢?!?/p>
“節怪想把兩顆小行星放在側面靠后的位置,希望這樣能制造出蝴蝶形狀的洞,”古斯說?!昂某岚蚍謩e指向東北和西北,這樣一來洞底就能有更多陽光。”
莫里說:“希望能成功。”
“迄今為止它們每件事都做對了,”古斯說,“基地的工作還只完成了一部分,但在姆奇維爾的低地我們已經有了六十五毫巴的氧氣,整個氣壓達到一百二十五毫巴。”
“已經有些瘋子試過只戴特納渦輪面罩去外頭待幾分鐘,”莫里說,“我本來想立法禁止來著,但最后決定還是算了。就讓適者生存起作用,把蠢貨清除掉吧。”
“我真覺得天空越來越清晰了,”克里斯搭乘的是領頭的爬行車,他從駕駛室上方的穹頂往外看,“在太陽的方位能看到一個圓。”
“地表可沒變清晰,”埃爾·艾森說,“到處都是新出現的大石頭。咱們現在的平均速度已經降到每小時五公里了。”
“前頭是什么東西?”克里斯問,“像是有什么在打轉。”
“會不會是塵卷風?”古斯問,他從埃爾背后的折疊椅上站起來,爬上爬行車中部的觀察穹頂,“或者是比塵卷風更可怕的東西?”
克里斯說:“移動速度太慢了?!?/p>
古斯啟動望遠鏡,對準遠處的動靜放大。他說:“那是一大片振翅蝙蝠!”
“現在前頭全是沒走過的路了,”埃爾說,“爬行車的地圖顯示這里應該有一座半公里高的小山,山頂位于海平面以下兩公里。但導航系統卻顯示我們現在位于海平面以下四公里,而且還在迅速降低。”
“我們肯定是在沿著隕石坑往下走,”杰伊說,“也不知總共多深?”
古斯警告說:“開慢點,埃爾?!?/p>
“這種程度的坡,爬行車如履平地,長官,”埃爾說,“再說往前兩百米能見度都挺好,然后灰塵才變得有點太濃密?!?/p>
“我出去做個環境大氣測量,”克里斯穿上汗衫,掛上渦輪面罩,“我得把爬行車產生的廢氣計算在內,好排除數據誤差?!彼麖臍忾l循環出去,走到幾十米開外安裝好分析儀,接著退后幾步等分析儀取得讀數,最后再把分析儀帶回爬行車內。在他頭頂有大片的振翅蝙蝠在盤旋著。
“啊嘁!”杰伊被克里斯衣服上的氣味給嗆著了,“你身上那味兒,就跟在谷倉里打過滾似的?!?/p>
“這就是新火星上的生活啦,”克里斯說著看了看分析儀屏幕上的讀數,“總計290毫巴。氧氣146,二氧化碳90,氮氣43,甲烷11,還有少量的氨氣。就是甲烷和氨氣讓空氣有點刺鼻?!?/p>
杰伊說:“牛屁和豬尿。”
“但它們是很棒的溫室氣體,”克里斯說,“而且已經開始起作用了。那外頭居然是零上六度。”
杰伊說:“真暖和。”
“下去嘍?!卑栐俅伟l動爬行車。菲莉絲走過來看克里斯的汗衫。
“別動,”她說,“你汗衫上這是什么東西?”她拈下一小塊棕色的蠟狀物。
“振翅蝙蝠的大糞,”克里斯說,“這玩意兒滿地都是。”
“也不知道里頭有什么成分?!狈评蚪z一面自言自語一面走向工程段的分析工作臺。片刻之后她回到大家身邊。
“碳氫化合物和硝酸銨,”菲莉絲說,“有機物和化肥。在這片地方種植物完全沒問題?!?/p>
“我注意到二氧化碳、甲烷和氨氣的水平都比較低,在混合大氣中所占的比例不夠,”克里斯說,“我覺得振翅蝙蝠把它們轉化成了有用的固體,只為我們留下了氧氣和氮氣。”
杰伊說:“從那股味兒判斷,它們的工作還遠遠沒有完成?!?/p>
埃爾說:“前頭有一條小溪。”大家紛紛涌過去透過窗戶往外看。撞擊造成的斷裂帶正好切開了地下水位,小山的一側有大塊地方布滿了一股一股的泉水,滲水部分的底部流淌著一道不窄的小溪,溪水沖刷著地上一個大洞的坡面一側,它會在這里造就一條新生的山谷。埃爾領著三臺爬行車組成的車隊繞開了布滿沼澤的坡路,整整繞了十公里才能繼續向下。
幾小時后埃爾宣布說:“海平面以下十公里?!?/p>
杰伊說:“如果洞深如我計算的那樣,那我們已經下去一半了。”
“氣壓上升到三百九十毫巴,”克里斯說,“車外是熱烘烘的三十攝氏度,連汗衫都不用穿了。這可是個過日子的好地方。”
杰伊說:“就是那味兒有點兒受不了?!?/p>
“這個嘛,”克里斯抬頭透過穹頂看上方的振翅蝙蝠,大片振翅蝙蝠盤旋向上,直至目力所及的盡頭,“振翅蝙蝠會解決的,給它們時間。”
小溪已經變成一條水量可觀的河。有兩次他們都正好遇到這條河與另外一條河交匯的地方,只能原路撤回、另找地方涉水。
“越來越熱了,”菲莉絲抱怨道,“這臺爬行車里沒冷氣嗎?”
“你開玩笑吧,菲莉?”埃爾說,“暖氣咱們有。造車的人可沒想到火星上還用得著冷氣?!?/p>
“看哪!”古斯指著斜上方喊了一聲。盤旋的振翅蝙蝠似乎消失在灰蒙蒙的空氣中,它們形成的云朵,也變小了?!昂孟衲芸吹綄γ媪?。我們肯定已經到底了?!惫淮蠹铱匆妿坠镏庥泄缮钌南畯膶γ娴男逼律向暄讯?。埃爾駕車繼續往斜坡下開。空中擠滿了忙忙碌碌的振翅蝙蝠,空氣變得越來越清晰。他們終于遠遠看見了下方的水體表面,煙氣蒸騰的棕色湖面中央有一座小島冒出頭來。
“潑濺湖,”杰伊說,“正好在它該出現的位置,海平面以下十六公里。眼下水又渾、模樣又丑、溫度又高,但很快它就會變成火星的度假勝地?!?/p>
“我預測那下面的溫度是五十四度,”克里斯說,“濕度應該也差不多。實打實的赤道叢林。對于植物來說是棒極了,不過我還是寧愿等它變得比較溫和再來?!?/p>
“這里又熱又濕又臭,但它是我們的家,”古斯說,“呼叫‘防空洞,叫大家開始收拾行李搬家。”
古斯在“庇護城”有了一間新辦公室,他透過圖景窗往下看,遠遠地能看見潑濺湖,湖邊環繞著植被茂密的土地和新巴西的花園。圖景窗是一整片碩大的薄玻璃,產自一家由幾位企業家開辦的玻璃窗工廠——如今大氣壓已經大幅提升,大樓不必加壓就能使用了。
往左邊能看到“西區河”蜿蜒在覆蓋“西區坡”的年輕森林中,他前方則是新瑞士茂密的草場,草場上點綴著帳篷一樣的畜欄,綿羊、山羊、兔子和家雞在里面吃草。透明的塑料帳篷邊緣用加大版的特納渦輪增壓機壓著,因為動物也和人類一樣對二氧化碳十分敏感。只見一隊飼養員將一帳篷的山羊挪到了沒被吃過的茂盛青草之上。他們還是沒有奶油——地球依然不與火星聯絡,更不會送給他們奶牛胚胎。今天是研究所日間學校的休息日,因此下方的山坡上到處都能看到孩子在奔跑嬉戲,每一個都戴著特納渦輪面罩。
湖對面匯聚起積云,就在陽光順著“東區坡”照射下來的位置,已經很暖和的湖水又被進一步加熱。下午常有大暴雨,今天多半也不例外。在上方的火星表面,南半球迎來冬季,天氣寒冷,常有霜凍。然而在下面的庇護城,潑濺湖的湖水十分暖和,讓這一小群人類過上了溫暖又安全的生活。古斯把目光轉回辦公桌,去處理在那里等待他的問題。
卡洛·弗佩蒂的加速器小組已經在伊烏斯峽谷建好了反物質工廠的第一部分。接下來應該開始建造第二部分嗎?還是應該把時間花在加速器增值反應堆上,為核反應堆制造可裂變燃料呢?
這時弗雷德·溫普爾打斷了他的沉思。
“東京的激光鏈接傳來了一條火星地下組織的重要信息,”弗雷德報告說,“已經發送到你的信息文件夾里。”
古斯調出信息,是塔妮婭發來的。
周六晚亞歷克斯輕度中風。祈求杰瑞關閉權杖。說控制器只回應亞歷克斯的要求。我盡力幫亞歷克斯恢復,讓他的手在周日摸到了拯救地球的按鈕。亞歷克斯情況好轉,但依然固執——拒絕相信自己可能會死。你能說服他講道理嗎?
世界爆炸成一團熔巖火球的噩夢再次不請自來,古斯仿佛看見自己接受惡魔獻上的世界、聽見惡魔不斷回蕩的大笑聲。
突然間,古斯因內疚和恐懼而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他的確接受了一個世界——火星。并且還在為她的美而沾沾自喜。與此同時,地球離完全毀滅卻只有一個心跳的距離。
他并不認為自己能改變弟弟的想法——固執根本不足以形容亞歷克斯——但他必須試試。
他輕觸屏幕上的幾個按鈕,很快就聯系上了火衛一的系纜控制中心。
“我準備搭下一趟系纜穿梭機上來,”他說,“準備啟動火球計劃。”他從書桌抽屜里拿出那枚一千火星元的紫色全球幣?!案ダ椎?!”他朝通訊單元里喊話,“進來一下好嗎?”
弗雷德·溫普爾順從地走進門來?!笆裁词拢⒛匪固乩什┦??”
“我要出去一趟,時間會很長,這期間我希望由你來管理研究所?!?/p>
“我很樂意,長官,只要遇到重大決定時能找到你就行?!?/p>
“恐怕不可能,弗雷德。所有的決定都必須由你做主——哪怕是重大決定?!?/p>
弗雷德驚呆了:“這我可做不了!”想到如此巨大的責任他不禁瑟瑟發抖。
“你能行的,弗雷德?!惫潘箞远ǖ卣f。他從書桌背后走出來,又指指自己剛剛空出的椅子?!罢埲ツ沁呑?。”
“我不行的,長官。”
“請坐下?!惫潘褂终f了一遍。弗雷德走過去慢慢坐下了。
“有件事你是知道的,”古斯說,“火星總督的職位徽章是一千元價值的紫色全球幣。”
“知道,”弗雷德說,“我見過。那是唯一的一枚?!?/p>
“不,還有另外一枚。”古斯亮出左手里那枚又大又厚的紫色硬幣,又用殘疾的大拇指和食指將它前后轉動,好讓弗雷德能把兩面都看清楚。
“它屬于薩根火星研究所的主管?!惫潘拱延矌胚f給弗雷德。后者接過硬幣拿到眼前,起先他的手直打哆嗦,不過很快就穩定下來。
“今后它就歸你了,”古斯說,“有了這枚硬幣,你就有權作出與研究所有關的任何決定。你甚至可以對節怪下命令。”
“當然了,”他又繼續說道,“平時最好別到處炫耀……免得威脅到火星總督的權威。”
“對。當然了?!备ダ椎侣冻鲂恼詹恍奈⑿Γ延矌欧胚M背心的口袋里。
“現在你可以調出電腦里的‘收件文件夾,你的第一個問題就在那里等著你呢。”古斯說。弗雷德迅速觸碰幾個圖標,問題再度出現在屏幕上。
“解決方案很明顯,”弗雷德很快說道,“火星對可移動性的需求超過了固定的電站。溫度在不斷升高,冰也在融化,我們很快就能有許多水電,而核電站可以備用。你可以告訴——”
“不如你去告訴他們?”古斯打斷他。弗雷德抬頭看對方,滿臉驚慌失措。但他伸手到背心的口袋里摸了摸藏在那里的硬幣,然后堅定地轉向控制臺。
古斯出門進了外間的辦公室,弗雷德充當秘書時的小書桌就放在那里。他拿起弗雷德的名牌走回主管辦公室、取走自己的名牌、將弗雷德的名牌放在桌上。這時他在弗雷德的屏幕上看見了對方發信息的落款。
弗雷德·溫普爾博士
薩根火星研究所主管(代)
古斯看著從火衛一延伸至太空中的那根細線。“要不是早知道那東西是用鉆石做的,我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彼麄兇畛算@石系纜向外行進,系纜在他們身下急速移動。整個結構處于離心力場中,通過將能量傳輸給盤繞在鉆石系纜核上的超導纜繩,他們就能保持位置而不會墜落。他們飛速穿過了位于九百四十公里節點的火衛二中轉站,從這一點釋放的航天艙不用一點燃料就能飛到垂落在火衛二下方三千公里處的內系纜。他們繼續前往盡頭的發射站,發射站在大約十萬公里之外,在一萬四千公里節點處他們穿過了火衛二的軌道。
“兩個衛星的軌道傾角相差了快一度,所以每個火星年里火衛二只有幾次會接近系纜,”航天艙駕駛員說,“那時候我們只需要稍微撥動系纜的第一振動模式就能避開火衛二?!?/p>
六小時后他們來到終點站那半個g的離心加速機上。火球計劃的古怪飛船就懸掛在終點站底部。
“肯定跟在電話亭里住一個月差不多?!惫潘钩林樥f。他從裝滿水的石墨水箱中間往下爬,進入中央的小房間。
“體積越小就越不容易被發現,”工程師幫他調整設備,“我在中央計算機內存里存了好多書,外加我能找到的關于塞浦路斯的所有信息。祝你好運,古斯?!?/p>
“我確實需要好運氣?!惫潘龟P上艙門。
沒過多久,火衛一在自身軌道中正好擺蕩到與遠方的地球合適的角度。握爪松開,古斯以每秒二十三公里的速度沖向內太陽系。這已經高于從太陽系逃逸的速度——假如錯過地球,他永遠別想回來。
等航天艙進入自由落體狀態,特別設計的噴嘴就開始有控制地噴出水霧,于是航天艙表面完全被臟兮兮的冰霜覆蓋,總共幾十米厚。太空中很快就多了一顆不起眼的彗星,它將在地球的上層大氣中化成轉瞬即逝的明亮火球。
第20章 神的左手
一顆墜落的火球在沒有月亮的夜空中劃出明亮的線條,最后燃燒殆盡。覆蓋上帝之島的雷達預警網絡留意到這道燃燒的等離子光束,發現它的軌跡略有些不同尋常,所以還追蹤了一會兒。后來火球似乎分裂,碎片太小,無法很好地反射雷達信號,預警網絡就把它拋開不管了。
熱防護盾在古斯周圍裂成明亮的碎片。一直環繞在他周圍的繭涂層也裂開,古斯突然有些害怕——那泡沫一樣的絕緣層覆蓋在他的太空服表面,不僅能隔熱,還能吸收雷達波段的幾乎所有電磁信號。古斯往下一看,只見大地正飛速朝他沖上來。透過調暗的護目鏡他能看見自己的雙腳發出閃光,在稀薄的空氣中制造出帶磷光的沖擊波。再往下則是大片大片的亮光,每片光都是一座城市。
系在幾千公里之外那碩大“彗頭”上的鉆石玻璃纜繩拉扯古斯的掛帶,讓他降低了速度,于是圍繞他雙腳的閃光漸漸消失了。他頭盔上的護目鏡自動調整透光度,現在他能看見一條燈火通明的大道圍繞塞浦路斯島。幾分鐘過去,塞浦路斯越來越大,土耳其在他的右手邊。古斯拉下紅外線護目鏡,眼前的場景便從一片漆黑變成磷光閃閃,仿佛他打開了一輪人造綠月亮的開關。鉆石纜繩緩緩傾斜,帶他靠近小島表面,他墜落的速度也相應降低。時間剛剛好。他會在靠近利馬索爾岸邊的水中著陸。超音速海拔指示儀自動上線,他感覺到掛帶內的引擎發出嗡嗡聲,卷輪在卷起纜繩。這時他的雙腳離水面的漣漪僅僅幾英寸。他從水上掠過、滑向岸邊,卷輪發出悅耳的嗡嗡聲,不斷收起纜繩讓他保持在水面之上。他看到了閃爍的藍光,藍光位于探入水中很遠的下貨碼頭的盡頭。
他提醒自己:別太靠近外圍巡邏的衛兵。他按下釋放按鈕、落入水中、沉到水底。
“什么聲音?”一個巡邏的女衛兵抬起頭。她放下咖啡杯,從槍套里拔出多功能槍,出門來到碼頭上眺望平靜的太平洋。她的搭檔從另一扇門走出屋外。在特米斯托克利·哈魯拉庫斯飽經風吹日曬的額頭上,彎彎的濃眉向上揚起,幾乎碰著了橙色的接觸帽。他臉上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他也應該對自己感到滿意。他瞄一眼鐘上的時間。真準時。剛才也是他把衛兵引進屋里,免得她們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
他花了幾個月的功夫跟巡邏的女衛兵調情,說了不知多少甜言蜜語,終于讓她們養成習慣,每次巡邏執勤時都到碼頭旁他的酒館喝點兒東西。過去他以訓練馬跳舞為生,連馬都能教,蠢頭蠢腦的巡邏兵自然不在話下——在他的訓練下,每回受到特定的信號刺激她們就會想要喝點什么。他從柜臺背后走出來、來到碼頭上。巡邏兵把多功能槍放在欄桿上,用紅外線雙筒望遠鏡掃視水面。
另一個巡邏兵從碼頭對面走過來:“你覺得我們應該向上頭報告嗎,軍士?”
軍士有些猶豫。她們本來不應該在咖啡館里逗留,最多只能進去買杯咖啡帶走,再用用廁所。即便這樣也應該留一個人在屋外保持警戒。
“多半只是海豚在水里亂搞罷了,”特米斯托克利露出燦爛的微笑,“我猜準是有個公海豚做了春夢,醒過來以后就找個睡眼蒙眬的處女小海豚想占人家便宜?!彼肿煨χ娛匡w眼風,還做作地卷了卷自己的大胡子。軍士面上一紅,接著又沉下臉來。
“肯定是海豚,大兵,”她對另一個巡邏兵說,“聽剛才濺水的聲音,準是個大家伙。再說現在這兒外頭什么也沒有。咱們繼續巡邏?!?/p>
特米斯托克利分別用法語和日語跟兩人道別:“拜拜,米歇爾。拜拜,美智子。明晚再見。下回我再替你們新做一杯加奶和巧克力的濃縮咖啡。”
他殷勤地走到巡邏車旁打開車門,幫兩人坐進車里,又很紳士地吻了兩人的手背。他站在碼頭盡頭與她們揮手作別,直到巡邏車再也看不見了才離開。此時已接近午夜,酒館里并沒有客人,于是他就讓酒館的雜工下班回家。關燈鎖門前他最后一次環視酒館。他一點也沒覺得舍不得。
特米斯托克利的家就在酒館地下。那地方住起來實在不舒服,不僅潮氣重,而且白天看不到任何景色,只除了船身側面——早上是卸載食物的船,下午是運走垃圾的船。但至少他不必住在城里,在城里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受到守望者的監視。
當然了,他的房間里一樣有攝像頭。在神之島,每個人的住處都裝著攝像頭,連浴室也不例外。咸水對設備和電纜不太友好,所以攝像頭偶爾會出故障,沒法向守望者和監控計算機匯報他的行動,也因此這許多年來特米斯托克利有大把機會可以完成他的工作
他打開樓梯底部通往房間的門,手肘用力朝墻上一塊裝飾瓷磚頂過去,一臺錄像機隨即切斷了守望者攝像頭在起居室里的信號,以特米斯托克利走進臥室的圖像取而代之。畫面上的特米斯托克利給自己弄了點零食,然后伸著懶腰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腦袋使勁往后仰、目光投向天花板。之后他便坐下來看電視上的深夜電影。這出戲的劇本是特米斯托克利親手寫的,每一步他都一清二楚,所以在現實中他同樣為自己弄了點零食吃,好讓頭盔眼里的攝像頭報告與視頻信號相同的行動。而在那個長長的懶腰期間,頭盔眼盯著天花板,什么也看不見,他趁機從書架上拿過了荷馬的半身像,將自己腦袋上的接觸帽轉移到荷馬頭上。最后他讓荷馬舒舒服服地坐在安樂椅椅背上,正對著電視機。弄妥之后他從椅子前退開,走進房間對面的衣帽間,輕輕關上門。
他打開壁櫥的燈,又在墻上與視線齊平的高度打開一個隱秘的面板。那里頭有一面小鏡子,鏡子前放著一把小剪刀和一把安全剃須刀。他伸手去拿剪刀,雙手禁不住微微發抖,然而這并非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
“那個篡奪了山中眾神之位的瀆神者,我永遠不會原諒他害我不得不這么做!愿宙斯用一千道閃電把他炸飛!”他拿起剪刀,遲疑片刻后一刀剪斷了半邊漂亮的大胡子。接著又一剪刀,他顫抖的上嘴唇從兩片被剪斷的胡子底下露出來。他把剪刀扔回墻上的洞里,拿起安全剃須刀,水也沒用就刮掉了剩下的胡須,結果沒留神在嘴巴左上角割了一道小口子。他忘了在洞里藏些止血的藥,但現在也懶得回浴室去拿,所以就只是用手帕把血吸干。
接下來他從洞里拿出一頂接觸帽,帽子上有紫色和白色的圖案,代表此人是上帝之家的員工,不過帽子里的電子設備別有玄機,可不是用來在他和守望者之間來回傳遞視頻的。他戴上接觸帽照照鏡子?,F在他看起來已經比較單純,但還不夠一覽無余——他臉上仍有憤怒,眉毛又那么的張揚,完全不同于亞歷山大大神的忠實信徒。他嘆口氣,只能這樣了。他再次拿起剪刀,把濃密漂亮的眉毛剪成了膽小怕事的模樣。接著他朝鏡子做起鬼臉,好容易找到一個眼睛大睜、嘴角下垂的組合——這副傻樣就比較像偉大的亞歷山大大神的工人信徒了。再穿上工人的白色工作服,變身完成。最后他拿出一串鑰匙、一個電池驅動的金屬小球和一捆刷過漆的布,布里帶有定型用的金屬線。這些東西都裝進了外套的大口袋里。
衣帽間有一個秘密出口,通向環繞碼頭底部的步行小道。他沿著小道走到通往碼頭頂部的階梯前。見周圍沒有巡邏的衛兵,他便快步爬上階梯、沿碼頭上的木板往前走。碼頭的大部分地方都被碩大的凍庫占據。神之家所需的食物從船上卸下、搬進倉庫、在這里接受檢查分類,然后裝進冷藏卡車,沿彎彎曲曲的高速路送到奧林匹斯山頂上,供神之宮殿里的那一大群人食用。
他用鑰匙打開了凍庫的門。凍庫的工頭常來小酒館喝酒,而特米斯托克利則經常需要拿抹布擦去灑在吧臺上的酒漬。擦桌子時他會拿起鑰匙挪到一邊,于是很容易就搞出了鑰匙的模子。
進入凍庫后,特米斯托克利表現得非常自然,似乎自己理所應當出現在這里。他打開一扇通往卸貨碼頭的門,然后在倉庫一面墻上找到一輛冷藏車的鑰匙,把卡車開上了卸貨碼頭。他走進巨大的冷藏室,用頭頂的臺車吊出幾片牛肉,穿過冷藏室送進冷藏車里。接著他又把懸掛臺車挪到一扇朝碼頭末端水面打開的門旁。臺車接近時門自動打開,他小心翼翼地用后背擋住了守望者的攝像頭。電池驅動的小球被掛在臺車的掛鉤上,放進下方的水里。特米斯托克利把裝了餌的掛鉤留在水中,回身繼續往卡車上裝貨。他找到很多箱冰凍野雞肉,一箱箱野雞肉被精心壘在貨車后部,箱子制造出的藏身之處足以容納一個成年男人。
古斯的速度比計劃的要快,但也沒快多少。他太空服的重量在出發前經過了仔細調整,不過他們的預估值稍微偏重,穿著這樣的太空服,還要踩著水底的沙子,走起路來確實費勁。他停下來核實方向。碼頭底下的聲波發射器發出聲吶信號,信號在他護目鏡的正前方顯示為藍色。聲波發射器發射的是低水平的準隨機噪音,除非接收者知道準隨機編碼,否則這聲音與波浪的聲音毫無區別。他的護目鏡里還能看見左右兩邊的聲波發射器,但這兩個發射器被顯示為黃色的箭頭,分別指向中央的藍點。突然前方出現了一個更加明亮的脈沖綠點。它緩緩降入水中,緊貼著穩定的藍色光點。古斯盡全力朝著綠色光點涉水而去。
特米斯托克利忙活了一個鐘頭,然后走到懸在水上的那扇門前,準備把鉤子拉起來。懸掛臺車開始向上提,引擎的音高起了變化。
“看來抓到魚了,”特米斯托克利自言自語道,“大魚?!彼雁^子拉高到合適的位置,現在他能看見一個深色的影子吊在水面之上、碼頭之下的黑暗中。他盡量隱蔽地展開那一捆刷過漆的布,把它扔下去蓋住了下方那一大塊東西,蓋好后那東西活像一大包捆好的肉。他用懸掛臺車把肉拎起來、推到房間另一頭的貨車旁,完全暴露在守望者的攝像頭和監控計算機眼皮底下。很快他就會知道自己設計的偽裝是不是合格。
特米斯托克利讓天外來客繼續吊在半空中,自己接著把最后幾片牛肉裝上冷藏車,直到車廂幾乎裝滿。他假裝清點貨物、穿過牛的尸體來到卡車后部。他取下來訪者身上的罩子、把他從掛鉤上放下來,又用一箱箱冰凍野雞肉把依然穿著絕緣太空服的來訪者遮住?,F在距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他在工頭的書桌上找到貨車的管理日志,偽造了深夜特運去宮殿的記錄,并標明卡車會在第二天返回。做完這些他便將車開進了夜色中,踏上通往奧林匹斯山頂宮殿的漫長旅程。
“不管那后頭是誰,希望他知道自己在干嗎,”特米斯托克利一邊開車一邊琢磨,“花了好幾年功夫才在島上站穩腳跟,今晚我就要變成通緝犯了?!?/p>
特米斯托克利把車開到奧林匹斯宮殿送貨的大門前。時值周日清晨,門口的女衛兵正在打瞌睡。
“見鬼,你在這兒干嗎?”宮殿的亞馬遜女衛兵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開口就是怒氣沖沖地質問,“你為什么沒像別人一樣去參加周日禮拜?”
“跟你一樣。就算是在強制參加的儀式期間也總得有人干活嘛,”特米斯托克利說,“這是給廚房特送的冰凍食物,多半是準備開派對之類的?!?/p>
衛兵有些犯疑:“我可沒聽說要開什么派對?!?/p>
“我不過是奉命行事,”特米斯托克利邊說邊揮舞胳膊、揚起眉毛,但他很快記起自己根本沒什么眉毛剩下,趕緊重新恢復愚蠢的表情,“那我只好再開回去了?!?/p>
“不!你進去,”衛兵氣呼呼地打開門,“不過我要先檢查?!?/p>
特米斯托克利用一只手打開卡車門,另一只手抓住藏在口袋里的扳手。冰冷的空氣從卡車里傾瀉而出,亞馬遜女衛兵衣衫單薄,裸露的皮膚上立刻起了雞皮疙瘩。她透過霜氣瞅了瞅一片片牛肉和一堆堆的紙箱,然后揮手放他通行。
他把車開到廚房送貨的門前,只見卸貨區站著一個滿頭金色長發的高個女人。特米斯托克利認出她是亞歷克斯的情婦塔妮婭。對方將左手垂落在身側,打出了火星地下組織的暗號:食指伸直代表長矛;拇指和剩下的手指圍成一個圈代表盾牌。特米斯托克利以相同的暗號回復,隨后把卡車倒進卸貨區。塔妮婭推著一個帶輪子的容器走上前來。
她說:“廚房的工作人員都去參加禮拜了?!?/p>
“那就先卸重要的貨?!碧孛姿雇锌死褞w的容器推進卡車,很快又推了出來。
“真夠累的,”他說,“待會兒我得去游個泳?!?/p>
塔妮婭接過容器,將它推進廚房旁的大凍室里。
“古斯!”頭盔摘下時塔妮婭大喊一聲,“我想死你了?!彼活櫛涞奶辗?,把對方整個人緊緊摟住。
“塔妮婭!”古斯真希望自己沒穿太空服,才好感受對方的擁抱。不過親吻如雨點般落下、被淚水打濕的鼻子貼在他臉頰上,所以倒也足夠了。
“也許你身上的味兒活像古時候的宇航員,但在我看來你美極了。”塔妮婭拿出自己藏在凍室里的一捆東西遞給他?!耙粡垵駶櫟拇竺磉€有替換的衣服,”她說,“希望你不介意綢緞內衣,你弟弟如今的品位相當古怪。”
古斯費力地脫下太空服,邊脫邊問:“亞歷克斯現在如何?”
“不太好,雖說我已經盡力要讓他保持健康了。他自己并不知道,但上星期我看出他又有一次小中風。我們一定得讓他命令杰瑞把權杖關閉。”
“杰瑞自己不能關閉權杖嗎?”
“對程序的任何變動都需要亞歷克斯親自授權。可是他不肯。他確信自己是不死之身。你能跟他談談嗎?”
“我盡力,但效果沒法保證。你準備怎么樣讓我見到他呢?”
“周日晚飯過后廚房的工作人員通常都能放假休息。他們要去上星期日的晚課,為深入下一級而學習。很多次我和他都在深夜下來廚房弄點兒小零食吃?!?/p>
“嗯,”古斯說,“我們小時候老愛這么干。媽媽從來不知道第二天冰箱里還能剩下什么?!?/p>
“今晚我就帶他下來。”
“而我就在黑漆漆的凍室里等著?!彼輯I默默拿起一條毯子遞給他。
“只能這樣了,”塔妮婭說,“除了亞歷克斯的私人房間,這是少數幾個沒有監控攝像頭的地方。”
她最后吻了他一下,轉身向樓上走去。
亞歷山大和塔妮婭走進廚房,亞歷山大朝監控攝像頭大喊一聲:“不許偷看!”攝像頭上的指示燈隨即熄滅。亞歷山大走到冰箱前打開門。
“冷野雞肉和冷鴨肉!”亞歷山大說。奧林匹斯宮殿廚房的工作人員很了解主人的習慣,總會在冰箱里裝滿精心準備的剩菜。
“真不錯,亞歷克斯,”塔妮婭非常緊張,“不過還有一件事……非常重要……”她打開通往凍室的門,自己讓到旁邊。古斯就站在門里。
“你好,亞歷克斯,”古斯平靜地說,“我想跟你談談。兄弟之間、雙胞胎對雙胞胎……”
亞歷山大瞪大了眼睛,氣得滿臉通紅。他轉身朝塔妮婭怒目而視,接著又把目光轉向古斯。
“我沒有兄弟!”他喊道,“我是無限之主!我是完美的!看看你!殘廢!不完美!你不是我的雙胞胎!你是冒牌貨!”
“衛兵!”他大吼一聲,“衛兵!干掉這個人!”這時他想起監控攝像頭已經關閉,于是便伸手去按手腕上的通訊器。塔妮婭跑過去抓住他的手腕,跟他糾纏在一起。他很快把她甩出去,正好砸在站在凍室門口的古斯身上。塔妮婭和古斯一起倒地,腕戴通訊器在地板上彈了幾下,最后掉進木地板的一條縫里。
“我自己動手!”亞歷山大咆哮著沖進凍室,一把掐住古斯的喉嚨。
“亞歷克斯,”古斯喘不上氣,“住手!”他抬起雙手抵住亞歷克斯的胸口,想把弟弟推開。
“來呀!”亞歷山大洋洋得意,“你倒是試試掐我脖子呀,你這個殘廢!你做不到!”他哈哈大笑。古斯漸漸意識不清,亞歷山大的笑聲也仿佛帶上了一絲金屬音。夢中的場景再度浮現:世界變成熔巖火球、惡魔放聲大笑……
壓力消失了……古斯感到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從自己身上滾下去。塔妮婭的臉從上往下看著他。
“我拿醫藥箱里的無針注射器給他打了一針,”塔妮婭把空的注射器放回腰帶上的小包里,“他會昏迷好幾個鐘頭。”
“會談進展不妙啊,”古斯說,“我們怎么辦?趁他醒過來之前跑掉嗎?”
“那么世界依然要被他捏在手里?!?/p>
古斯說:“非得把權杖關掉不可。”
“我們還有一個小小的機會,”塔妮婭說,“亞歷克斯最討厭停下來朝虹膜掃描器里看,所以他們訓練中央計算機識別他的外形作為身份認證。可以試試帶你去他房間,等進了房間我們或許就可以聯系杰瑞,讓他把權杖關閉?!?/p>
她看看癱倒在地的亞歷山大。
她問:“這期間該把亞歷克斯放哪?”
“我知道有一套舒服暖和的太空服可以借給他——二手的。還帶掛鉤呢,方便把他吊起來,免得他醒來以后到處亂跑。”
“冷野雞肉和冷鴨肉!”說話的是穿著金色束腰上衣和緊身褲的英俊男人,滿頭金色長發的女人笑瞇瞇的掛在他胳膊上。
“只可惜你切傷了手,親愛的,”女人說,“幸虧有醫生在場幫你包扎?!?/p>
兩人走到兩扇雕金大門前,門兩側各站著一個牛高馬大的亞馬遜女戰士,她們的頭盔會將她們看見的一切都報告給中央計算機。門開了,那一男一女走進了無限之主的私人房間。
古斯放下食物:“現在來看看中央計算機。”
“我來吧,”塔妮婭走到控制面板前,“我看他操作過幾次。”她觸摸幾個圖標,計算機說話了。
“您希望更改神之權杖的操作參數嗎?”
古斯說:“是的。”
“請原諒我多嘴,無限之主,”那個聲音說,“不過您確實曾要求我在更改前進行身份認證。請把您的手放在地球上?!?/p>
古斯目光一掃,發現亞歷克斯每周日用來拯救世界的地球懸空飄浮在基座之上——無疑是某種超導應用魔法。在地球上方是小行星的小模型,今天早上亞歷克斯才拯救所有人免遭它帶來的滅頂之災。它正朝遠地點飛去,下周日還會再從那里返回地球。
古斯走到地球前,自信滿滿地將手放在上面。
“請用左手,無限之主。”
古斯遲疑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氣、將包著繃帶的左手放在地球上。
“繃帶讓我無法完成完整的認證,無限之主。雖說我的視頻程序告訴我這就是您,”那聲音說,“可以去掉繃帶嗎?”
“現在不行,”塔妮婭打斷計算機、將控制臺關閉。一看到古斯的斷指計算機就會知道情況不對。她用俄語嘟囔了一句什么。
古斯說:“見鬼?!?/p>
“這話我已經說過了?!?/p>
古斯嘆口氣:“也許亞歷克斯已經冷靜下來,我們可以再跟他談談。”
“這是咱們唯一的機會了,”塔妮婭領頭朝外間的門走去,“記住,等我們進了廚房,如果監控攝像頭已經重新開啟,就命令它不準看你?!?/p>
“他沒掙扎,所以肯定還沒醒。”古斯松開頭盔的搭扣。塔妮婭看看亞歷山大的臉,然后突然伸手摸他脖子檢查脈搏。
“他死了!”塔妮婭想到是自己動的手,不禁驚恐萬狀。
兩人趕緊把亞歷山大從太空服里拉出來。他們嘗試了一切急救手段,但是已經太遲了。
“世界還能再活一個星期,”古斯灰心喪氣,他拉起弟弟癱軟的左手,“從那臺計算機的反應看,能拯救世界的似乎就只有這只手——神的左手?!彼p輕摩挲不久前才企圖掐死自己的手指,手的溫度已經開始降低?!耙悄茏屵@只手活下去……”
塔妮婭說:“有一個辦法?!?/p>
古斯詫異地抬頭看她。
塔妮婭說:“不過會很疼。”
兩人把亞歷山大的遺體抬回凍室,然后重新回到廚房里。古斯有些頭暈。切肉的案板上有一把肉鋸,鋸子旁放著亞歷山大的左手。
“現在輪到你了,”塔妮婭說,“你行嗎?”
“剛才的注射器里還剩了鎮靜劑嗎?”
“恐怕沒有了,”塔妮婭再次用一根鋼棒把切肉刀磨快。古斯呆呆地望著閃亮的刀刃,轉不開眼睛。
“再說我們得偽裝成意外事故。我會用刀切斷主要的筋腱和神經,這樣重新連接起來比較容易。但肌肉和骨頭必須用鋸子才顯得逼真?!?/p>
她放下鋒利的切肉刀,拿起亞歷山大的左手仔細觀察斷面,特別留意在這只有著特定基因的人類左手上重要的神經纖維都在哪些位置。之后她把亞歷山大又冷又濕的左手放在他哥哥顫抖的左手上,用刀尖在活生生的肌肉上畫了一條參差的白線。
“準備好了。”古斯說。他把胳膊伸到菜板上,眼睛轉到一旁。塔妮婭先啟動了肉鋸,免得到了要用的時候再浪費時間,然后她拿起了切肉刀。
第二天一大早塔妮婭就去了中央醫院。快到大門時,一輛武裝巡邏直升機在頭頂發出轟鳴,隨后降落在急診室的停機坪。只見醫護人員從直升機側門抬出一個穿游泳褲的男人,又把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放到擔架上。塔妮婭認出那是開冷藏車送古斯來宮殿的人。
“看看能不能把他救過來,”巡邏的軍官咆哮道。,我們還想問他話,為什么他想游泳去土耳其?”
“那你們就不該往他身上射這么多機槍子彈,”醫護人員抬頭說,“他已經死了。”
起先人家不想讓塔妮婭進去,但很快她就獲準看望正在恢復的無限之主一小會兒。他住在一個大套間里。整棟樓都是醫院為教會高層保留的,走廊里遍布監控攝像頭,但房間里卻沒有。塔妮婭不禁松了一口氣。
她生硬地說:“現在你們只剩一個了?!惫潘箾]問她是怎么善后的。她仔細看看他的左手,手有些腫,但顏色是粉紅色。
她說:“世界的壽命延長了。”
“前提是我們能把這出戲演下去,”古斯說,“一旦教會上層有人發現我不是亞歷克斯,肯定會發生宮廷政變,到時候世界就會被另一個獨裁者控制了?!?/p>
“除了我倆之外只有一個人知道你成功降落到地球,而那個人剛剛也被巡邏兵殺死了?!?/p>
“那么奧古斯都·阿姆斯特朗必須死,”古斯說,“這樣一來,任何人都不會往調包計上想了——哪怕我犯下嚴重的錯誤或者行為異常也沒關系。”
“比方說表現出理智健全的樣子?”
“發消息給火星地下組織,問他們我為什么還沒出現?我消失在太空的消息遲早會傳到守望者耳朵里。任何抵抗運動都不可能滴水不漏?!?/p>
“我真不愿意這么干。等聽說你不見了,火星和火星抵抗運動都會士氣大跌?!?/p>
“他們越早學會不依賴某一個人就越好,”古斯粗聲粗氣地說,“告訴他們古斯·阿姆斯特朗死了?!?/p>
“好吧。”塔妮婭掏出一張小紙片和一支筆,寫了張簡短的字條。接著她拿出裝滿紫色眼影的眼影盒,把紙條夾在鏡子背后。
“紫色好像不太適合我,”她照著鏡子說,“我準備去換一個顏色。”
第21章 地球獲釋
接下來的那個周六,無限之主坐了自己的私人直升機回到奧林匹斯宮殿,他于傍晚時分降落在高高的石塔頂上,接著搭乘升降梯下到自己住的那層。塔妮婭在懸浮的世界之球旁等著他。世界之球上方是一個迷你的神之權杖模型,權杖正在下降,準備在星期日早晨與地球相會。
“在這兒我們可以放心說話,”塔妮婭說,“在你啟動控制臺之前,就連中央計算機也又聾又瞎。”她拉起古斯的左手,很專業地輕觸每一根手指,又撫摸手掌觀察神經反射。
“感覺如何?”
“又痛又腫,不過有幾段手指已經能動了,”他將后三根手指向掌心彎曲,“大拇指和食指還沒什么反應。我猜是因為好多年都沒有這兩根指頭,大腦有點不知所措?!?/p>
“的確還稍微有點腫,”塔妮婭說,“明天一早真正的危機就會到來,我們最好提前行動?!?/p>
“對,”古斯說,“既然現在我已經能控制中央計算機,應該很容易就能關閉權杖。”
塔妮婭走到計算機控制臺前將它啟動。她輕觸幾個圖標,計算機說話了。
“您希望更改神之權杖的操作參數嗎?”
“是的?!惫潘棺叩降厍蚯埃瑢⒆笫址旁谇蝮w上。
“好的,我的無限之主,”計算機說,“請下命令?!?/p>
“請安排讓神之權杖進入一條不會與地球相撞的軌道?!?/p>
“只要預留足夠的時間提前通知,權杖可以墜落到地球上您指定的任意一點,以便在信眾中制造恰當的敬畏之情,”計算機說,“但您所提出的要求,在物理上是不可能實現的。”
“那就安排讓權杖每次都分離錯開地球,即便我沒有把手放在地球儀上?!惫潘拐f。
“這并非可選項之一,”計算機說,“它與權杖的目的相抵觸。”
古斯挫敗極了,脫口問:“可萬一我死了呢?”
“這是不可能的,”計算機說,“無限之主不可能會死。”
古斯趕緊關閉控制臺,免得自己失去理智露出馬腳。他走去巨大的圓形大床上坐下直搖頭。
“我們該怎么辦呢,塔妮婭?那些編寫權杖程序的狂熱瘋子,他們居然讓計算機相信我是不死之身?!?/p>
“你還是先休息休息吧,”塔妮婭說,“好在計算機認了你的左手,明天早上我們就可以啟動權杖,這樣就又多了一個星期想辦法。”
她開始往門邊走。
“你去哪兒?”
“去我的房間,”塔妮婭說,“亞歷山大喜歡一個人睡?!?/p>
“我可不是亞歷山大?!?/p>
“我去換了睡裙就回來。”塔妮婭露出開心的笑容。等她回到房間,古斯已經脫光衣服、躺在被單下等候多時。塔妮婭爬上碩大的圓床,她揭開被單,低頭看被單下的身體。
“啊,也許說不上無限,我的主,”她說,“不過也夠了?!?/p>
那天夜里塔妮婭被嗚咽聲驚醒。古斯做了噩夢。
他大喊:“不!不!”
塔妮婭伸手把他摟在懷里,又撫摸他的臉安慰他,直到噩夢褪去。
艾瑞克已經安排好星期天的布道用重播代替,不需要亞歷山大親自上場。事實上看起來會像是新布道一樣,因為艾瑞克摘取了亞歷山大過去布道中最精華的部分,天衣無縫地拼接在一起。不過他們仍然需要無限之主在恰當的時間把手放在地球儀上,以便啟動神之權杖的分離程序。古斯在自己的房間獨自完成了這一動作。他看見權杖的模型裂成兩半,不由長出一口氣。
“成功了,”他說,“我們有了一周的喘息之機,可以想辦法把世界從亞歷克斯留下的爛攤子里弄出來?!?/p>
塔妮婭說:“首要的任務就是徹底關閉權杖?!?/p>
“還不止,我們必須摧毀合一教會對整個世界的控制。用這個控制臺怎么呼叫艾瑞克?我需要信息?!?/p>
“教會控制了超過一百萬億美元,”稍后古斯把得到的情況告訴塔妮婭,他吃驚極了?!捌骄總€地球人一千多美元?!?/p>
“那是因為他們從每個教會成員身上都吞了成千上萬美元,”塔妮婭說,“這根本就是騙局,專為讓特許權擁有者和守望者大發橫財?!?/p>
“可絕大多數人加入教會都是憑著自己那愚蠢的自由意志,”古斯說,“他們的確受了言語的蠱惑,但卻沒有遭受武力逼迫??峙戮退阄艺f出教會的真相也不會有多少人相信。趁著還有權杖壓制他們,我最好先摧毀高階信徒的權力?!?/p>
塔妮婭說:“別忘了還有銀鐮刀?!?/p>
下一個周日,無限之主準備就緒。他發表了一篇強有力的布道,向所有信徒保證世界終于完成合一并得到拯救。而既然人類已經得救,他們也就不需要再被監控了。他出人意料地宣布上主的翼眼將從此閉目,又感謝守望者多年來的忠誠和辛勞,與此同時不但免除了他們的監督之職,還正式讓他們退休。每人都得到一大筆退休金,因為他們都是神的忠實仆人。有幾個守望者干這行是為了權力而不是錢,因此還想繼續使用接觸帽,結果卻發現自己被控制計算機拒之門外。
他的下一步舉動讓全球幾千個九級領導者大驚失色。這些人擁有本地區升級教學學校的特許權,而無限之主解除了升級所需課程的安全鎖定。從今往后,戴任何顏色接觸帽的人都能免費獲得之前需要付費才能了解的奧秘。領導者們想抗議,結果發現自己也無法操作控制計算機了。
最后無限之主免除了所有人欠教會的債務,并免除信徒繳納什一稅的義務。古斯本來還想把大家扔進教會的錢還給他們,可惜錢已經花掉一大部分,剩下的部分他還要用來賄賂較高幾級的信徒,讓他們老實聽話。
布道結束后,無限之主馬上向第九級領導者和第八、第七級守望者的接觸帽發送了一條短消息。
“兩周之前我們差點就把整件事搞砸了。我要結束這一行動。第九級每人十億美元,第八級每人一億,第七級一千萬。拿上錢趕緊走人。要是有人想給我找麻煩,銀鐮刀可還在。亞歷山大?!?/p>
接下來無限之主去了位于宮殿地下室的實用魔法部門,他們抵達主管辦公室后沒多久杰瑞就到了。
“實在抱歉,我隔了這么久才回應您的召喚,無限之主,”杰瑞說,“剛才我在海灘上跟幾個未婚的六級裸泳。能為您效勞嗎,無限之主?”
“有鑒于我最近的經歷,杰瑞,我想禁用權杖,讓它不會再撞擊地球——哪怕我意外身亡。”
杰瑞似乎不能理解不限之主怎么可能會死。
“或者失去我的左手?!?/p>
“啊!”杰瑞說,“真驚險不是嗎?從沒想到過那種可能性?!彼]上嘴琢磨半晌。
“對不起,不可能。代碼是我親自寫的,天衣無縫。不過我們沒什么可擔心的……《合一圣經》15:74——‘無限之主在時間與空間中都是無限的,要是我沒記錯的話?!?/p>
“難道就沒有什么辦法能把它關上嗎?”古斯懇求道。他挫敗極了,然后他想了一分鐘又說:“每星期天都得來這么一遭,我厭煩了?!?/p>
“原來如此……”杰瑞想了想,“這倒確實挺煩人?!彼窒胂?,“還是不行。我想到的所有辦法都會觸發把兩個半球鎖定在一起的線路。”
古斯沮喪地磨起牙,拼命壓下火氣。這時他想起自己還藏了一位白騎士。
“或者別的人可能有什么點子?比方說比爾·博斯維奇?”
“對!”杰瑞精神一振,“比爾沒準能行。咱們找他去?!?/p>
他們走進比爾·博斯維奇的辦公室,比爾從計算機控制臺上抬起眼睛,帶著奇怪的表情盯著身穿金色束腰上衣和緊身褲的無限之主。古斯從他眼里看出了極力壓抑的憎恨。他明白這是為什么——比爾桌上擺著他妻子的照片,那是個滿頭金色長發的美人兒,正是古斯和亞歷克斯喜歡的類型。女人身前是他們的兩個女兒,除了裙子和卷發,大女兒的臉和當年阿姆斯特朗兩兄弟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古斯想安慰比爾,告訴他情況很快會好轉,告訴他大衛叔叔來了——就藏在金色的戲服底下。但他永遠不可能這么做。絕對不能讓比爾知道,因為奧古斯都·阿姆斯特朗必須永遠死去。
“無限之主希望能暫時擺脫每周的權杖職責,”杰瑞說,“你有沒有什么點子能關閉權杖?你藏在代碼里的那個后門就別指望了,做最后的程序檢查時我已經把它揪出來了?!苯苋疝D身面對古斯。
“我認識的所有程序員都會在自己寫的程序里頭留后門,這么一來哪怕不知道顧客設定的密碼也可以訪問?!?/p>
古斯問:“那我們干嗎不直接用你的后門呢?”
杰瑞滿臉震驚。“我絕不會在為您寫的東西里頭留后門的,無限之主,”他說,“這種事情根本無法想象,所以我才揪掉了比爾的后門。再說了,即便有后門,權杖的操作參數也并不允許將它關閉,這您已經知道了。沒有關閉權杖的必要,所以我就沒把這一條加進程序里?!?/p>
“我們非得找到辦法關閉權杖不可,”古斯激動地說,“不能讓世界毀滅!”
比爾·博斯維奇不解地看著那個全世界他最恨的男人。比爾知道上周整個世界曾無限接近死亡,或許那個自負的瘋子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并終于開始恢復理智。
“也許我能想出點辦法,”比爾試探著說,“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也許你只是想騙我說出來,好消除隱患?”
“我能理解你為什么不信任我,”古斯說,“但是在經歷過最近的事件后我已經變了。我為我可能對你造成的傷害道歉。請你幫助我,如果有任何辦法能為世界消除這個懸在我們所有人頭頂的可怕威脅……”
比爾遲疑了一會兒,最后轉向自己的計算機屏幕。
“我現在調出的是權杖程序里與時間門相關的部分?!?/p>
很快比爾的屏幕上就布滿一排排程序碼,他指著屏幕說:“基本的時間間隔是兩個星期日之間的七天,三天半向上三天半向下。當地球儀在正確的時間啟動,誤差在正負半小時之內,它發出的信號就會令兩個半球分離、繞過地球。不過我編程的時候好像犯了一點小錯誤?!北葼柨粗聊粏枺骸耙恍瞧谟卸嗌倜?,杰瑞?”
“根據程序顯示,是302400秒。”
“這就是我的小錯誤,”比爾說,“那個數字是三天半的秒數,一周的秒數是它的兩倍?!?/p>
“啊,你這個狡猾的小混蛋,”杰瑞露出滿意的笑容,“也就是說權杖不僅會在接近地球時接收信號,也會在到達軌道頂點、八十三個地球半徑時接收信號。如果我們在那個高度讓權杖分裂成兩半,它們就會進入環繞太陽運行的軌道。
“我要的就是這個!”古斯長出了一口氣,“什么時候?”
“這個嘛,權杖通常設定的時間是每周日上午十點你布道時,”杰瑞說,“這個時間的一半就是星期三晚上十點?!?/p>
星期三夜里,古斯抵達地球后頭一次睡了個安穩覺,被惡魔誘惑的噩夢沒再來折磨他。權杖和銀鐮刀都從天空中消失了。分成兩半的權杖進入了繞太陽運行的安全軌道;銀鐮刀的載荷已經扔進大海,光帆則正在離開太陽系。
“接下來是困難的部分了,”第二天古斯對塔妮婭說,“要讓受騙上當的人清醒過來。不知道艾瑞克干得怎么樣了,有沒有把我的布道弄得無趣又無聊。”
無限之主借口身體疲憊退隱到奧林匹斯山頂的宮殿。一周又一周,教會電視網絡日夜重播過去的布道,最后就連最虔誠的信徒也常把接觸帽掛在衣帽架上。電視和報紙開始稱呼無限之主為亞歷山大——不過依然是最偉大的亞歷山大,或者合一者亞歷山大。
遵照無限之主的命令,地球剩余的武器全部銷毀。守望者們很早以前就已經解除了較低級信徒的武器,現在就連警察也只有非致命性武器了。不過他們用于捕捉嫌犯的輔助工具都是高科技產品。
在攫取世界權力、組建合一國期間,亞歷山大已經取消了國界?,F在古斯讓所有攝政官退位,正式將世界分成小型的自治城邦國。每一個城邦國都由說同一門語言、遵循共通習俗的人民組成。城邦國擁有自己的警察力量和稅收權,并為公民提供必要的服務。所有的幾千個城邦國都向世界大會派出代表。結果這個世界大會規模太大、太粗笨,根本沒有多少實權,因此也很難造成什么傷害。與火星的外交關系恢復,太空旅行重新受到鼓勵。
有天晚上,古斯和塔妮婭站在塔頂,享受奧林匹斯山頂的清涼晚風。明亮的紅色火星漸漸升空,古斯捏了捏塔妮婭的手。
“似乎成功了,古斯,”她也捏捏他的手,“世界大會的執行秘書長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打電話來要你解決爭端了。”
“塔妮婭啊……”古斯轉過身,警告似的搖搖手指?!耙氪_保長久的成功,必須永遠稱呼我為亞歷山大。古斯已經死了。”
“不公平,”憤怒的淚水順著塔妮婭的臉頰往下流,“亞歷山大是仗勢欺人的殺人犯、瘋狂的獨裁者,結果他卻會被當成統一全人類的人寫進歷史書里。這不公平。明明是你的功勞,該死,跟他無關。”
古斯把她摟進懷里?!爸灰阒谰蛪蛄??!彼鹚南掳徒o她一吻,“現在世界似乎不需要亞歷山大也能運轉了,咱們就帶亞歷山大老伙計休個長假吧——去火星?!?/p>
穿梭機越過“東坡”盡頭高低參差的峭壁,緩緩滑下深邃的盆地。接近傍晚,下方的那個大洞被層層疊疊的深色積云填滿。越往下飛空氣密度越大,穿梭機的修長機翼制造出的哨聲也隨之增大。飛行員在兩片砧狀云之間找到空隙,一個急轉從中穿過。
“那些雷暴云砧可夠怕人的,”內部對講機里傳來飛行員的聲音,“會有點顛簸,所以安全帶扣好?!?/p>
“在我看來這些云很美,”塔妮婭說,飛機朝鋪滿灰白色云絮的山谷急墜,古斯靠在塔妮婭肩上同她一起看窗外的景色??拷麄冞@側的一片云突然從內部點亮,幾分之一秒后,響亮清脆的霹靂聲傳入耳中。
“哇!”古斯說。窗外的景色消失在瓢潑大雨中。
穿梭機降落在奧古斯都城附近的“西坡”機場。朝航站樓滑行時雨仍然下得很大。
“你們得在飛機上等著歡迎委員會,”飛行員說,“火星總督決定最好在這里拍你們抵達的照片。雖說地方窄了點,但總比你倆渾身濕透到航站樓拍來得強?!?/p>
第一個通過氣閘的是莫里。他少見的安靜——對于通常都很外向的莫里,矜持實在是很稀奇的舉止。他的鼻子依然很大,但紅色的血管不見了。古斯注意到莫里沒把內側的氣閘門完全關閉,這么一來其他人就沒法進來了。
“大人,我是莫里·皮克福德,火星總督。”莫里說話時很不自在。他跟古斯握手,仔細審視對方的臉。
“這些尊稱都沒必要了,”塔妮婭建議,“叫亞歷山大就行?!甭犓輯I念出亞歷山大幾個字,莫里的臉色更陰沉了。
“那么……亞歷山大,歡迎來火星。我和你哥哥奧古斯都曾經是好朋友,在他失蹤在太空里之前。我們的首都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惫潘褂糜沂峙c莫里握手,又抬起左手用力捏捏莫里的胳膊。透過金色束腰上衣的衣袖,他左腕的傷疤清晰可見。莫里突然松開古斯的右手,拉過他的左手細看那五根粗壯卻完好的手指。接著他又看看手腕上傷疤的形狀,再抬頭看古斯的眼睛。
“你確定……”他只說了半截,而古斯保持沉默。他沒法當面對老朋友撒謊。
塔妮婭堅定地重復道:“叫亞歷山大就可以了?!?/p>
莫里看看亞歷山大,他猶豫著、思考著,最后若有所思似的說:“地球的合一者亞歷山大,非得是他不可……那么就亞歷山大吧。”
他整個人都歡快起來,轉身從氣閘里拿出一樣東西?!坝屑Y物要給你,亞歷山大先生。過去咱們這兒是用不上的,但如今好多小作坊生產它,生意興旺極了?!彼岩桓w著布的棍子遞給古斯和塔妮婭。
“別在穿梭機里打開,要走霉運的,再說打開它你也別想走出氣閘了。等等!差點忘了照相!”他讓一臺微型攝像機升高到兩人頭頂,然后打開氣閘門,揮手示意兩人進去。
“來吧亞歷山大,火星等著迎接你呢。給你一個手持式的氧氣面罩,能讓你撐到候機大樓。那之后我們會為你提供渦輪面罩?!?/p>
莫里協助塔妮婭和古斯出門、打開雨傘,自己則被淋了個渾身濕透。三人沖進候機大樓。大樓是用紅色的火星磚搭成的,有一個充氣穹頂,在雨點滴落時會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他們被大風打斷好幾次才將簡短的歡迎儀式錄制完畢。視頻會被傳回地球,讓大家知道他們的神安全抵達。
莫里把等候在此的一排人介紹給他們。
“……而這是弗雷德·溫普爾博士,薩根火星研究所的主管。”
古斯強迫自己不動聲色地跟弗雷德握手。后者自信滿滿地上前一步,有力地握住古斯的手。古斯注意到弗雷德的背心口袋上磨出了一個大圓圈的痕跡。
“薩根研究所最近從地球收到了非??犊闹С郑覀儗Υ吮硎靖兄x,”弗雷德說,“我們的科學家又能專心搞研究了?!?/p>
儀式結束后,莫里從技術人員手里接過攝像機,換了塊空白的全息水晶,讓技術人員帶著沖洗出的全息水晶去“地球鏈接”工作站。
“我們在火星還有許多工作要做,亞歷山大,”他說,“希望你不介意由我帶你參觀——除了說話我什么也不會,所以如果我不插手幫忙,搞技術的人反而更開心些。”他走到出口的柜子前取出兩個透明的塑料面罩,一大一小,把它們分別遞給古斯和塔妮婭。然后他又從一排特納渦輪交換機里選了兩個電池充滿并配有緊急氧氣罐的,把它們也遞給二人。
古斯先調整了面罩上的橡皮筋,確保面罩緊密貼合在鼻子和嘴巴周圍;隨后他又檢查了渦輪交換機的顯示和設置,并且調整背帶,讓沉甸甸的機器落在自己后背上免得礙事。最后他把從渦輪交換機伸出的長管子繞過左肩,連接到自己的面罩上,然后打開渦輪引擎,檢查整個系統有沒有漏氣。
塔妮婭一直沒弄好。
“來,”古斯說,“我來幫你調整背帶?!?/p>
莫里看著古斯一步步教她。
“身為全能之神就有這個好處,”等兩人終于弄好以后,莫里帶著心照不宣的微笑說,“就算從沒用過特納渦輪面罩,你也馬上就知道該怎么佩戴、怎么檢查。”古斯停下手里的動作望向塔妮婭。
莫里故意不去看兩人擔憂的眼神,率先走向氣閘門?!皝戆?,上帝。我先帶你們下洞去潑濺湖。那片地方美極了,有整個太陽系最大的瀑布——說不定是全宇宙最大的——不過這些你早就知道了對吧,上帝?”
“看啊!”塔妮婭指著湖對面喊。雨云暫時分開,午后的太陽將一束束光灑向西坡,形成一道明亮的彩虹,從湖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
“嘿!真有你的,上帝!”莫里說,“一定要照張相。”他朝上坡跑了幾步,邊跑邊調整攝像機的取景框。最后他停下腳步,跪下將全景收入視窗。在他身后的古斯和塔妮婭也望著彩虹。
“對你的人民說幾句吧,上帝!”
古斯和塔妮婭轉身回望莫里,古斯遲疑了一秒鐘,然后深吸一口氣摘下面罩。他響亮的聲音回蕩在大地上空:“來吧!來跟我邁向群星!”
一道閃電從彩虹背后的云里劈下來,落到“潑濺峰”上。如今那里幾乎已經被不斷上升的藍色湖水淹沒。莫里·皮克福德放低手里的攝像機。
“演講棒極了,上帝!換我也不可能寫出更好的結尾。等這段視頻下傳到地球,你會在皮奧里亞的新聞中心引起轟動的!”
古斯并沒有聽他說話,他重新戴上面罩,回頭看著彩虹的方向。遠處是新瑞士的青綠山坡,為七彩的彩虹充當背景。莫里走過來遞給他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是用持久紙印刷的。
“對了,”莫里說,“送你一本最新出版的小冊子,我剛剛才弄出來的,名叫《火星新殖民者指南》。也許你愿意仔細讀一讀,上帝。我們這些凡人對火星做了一點小改動,跟四五十億年前你造的那個火星不大一樣了。比那時強——要我說的話?!?/p>
歡迎來火星!
但愿塞進這本小冊子里的信息能助你了解你奇妙的新家,同時免你送了性命。你作為新殖民者是花了大價錢才到這兒的,要是旅途的勞頓還沒消散,你就因為想家或者其他什么蠢事咽了氣,那可就太遺憾了。
強烈建議你立刻坐下來,把這本小冊子一字不漏地讀上至少一遍。有關安全的注意事項至少讀兩遍。那之后你要把它放在離心臟最近的口袋里,并時常參考它,這樣你就會慢慢從那種自以為不需要這樣一本指南的、愚蠢的新手殖民者,過度成機靈的老資格殖民者,隨時參考那本已經翻得卷邊的指南。
給你的這第一份《新手殖民者火星指南》是免費的,由火星領地資助。這之后每一本需付費10火星元,收款人莫里·皮克福德,本書作者與出版人,火星領地總督。
關于火星的基本事實
在下一頁你會找到一張列表,列出了火星的物理屬性及其與地球的對比。你會看到火星可以被想象成一個冷而干的小地球。對于普通的新手殖民者,這就意味著除非你原先是月球人,否則適應火星的一天不會遇到什么麻煩,因為它跟地球一天的時長基本上差不多?;鹦堑淖赞D軸傾角也跟地球幾乎完全一致,所以火星上的季節也跟地球上一樣。不過一個火星年有將近兩個地球年那么長,所以你會覺得每個季節都好像沒完沒了。
半徑(平均值) ? 3386千米? ?(地球的53%)
陸地面積 ? ? 1.44x1014平方米 ? (地球的97%)
質量 ? ?6.4x1023千克 ? (地球的11%)
平均密度 ? ? ? ? ? ? 3.93克/立方厘米 (地球的72%)
表面重力 ? ?3.73米/秒2? ? ? ? ? ?(地球的38%)
逃逸速度 ? ? ? ? ? ? ?5.0千米/秒? ? ? ? ? (地球的45%)
軌道速度 ? ? 3.5千米/秒? ? ? ? ? (地球的45%)
自轉軸傾角 ? ? 25.2度 ? ? ? ? ? (地球的107%)
一天的時長=火星日? 88775.238秒 (地球的103%)
恒星日 ? ? 88642.663秒
一年的時長 ? ? 59355041秒? ?(地球的188%)
686.97964天
668.59906火星日
太陽常數 ? ?590瓦特/米2 (地球的43%)
日火距離(平均值)? ?228吉米① (地球的152%)
近日點 ? ? ? ?207吉米
遠日點 ? ? ? ?250吉米
地火沖日距離(最大)101吉米
(最小) 56吉米
衛 星
火衛一和火衛二是火星的兩顆衛星。節怪對它們做了一番加工,以獲取制造激光鏡和各種太空設施的碳,以及其他有用元素,這一過程中它們損失了些許質量。不過它們仍然以相同的周期在相同的軌道上運轉,物理特性也與過去大致相同,見下表:
火衛一 火衛二
軌道半徑(千米)9378 ? ? ? ?23459
(火星半徑) ? ? 3 ? ? ? ?7
軌道周期(恒星、秒) ? ? 27554? ? ? ? ? 109075
平均半徑(千米) ? ? 11 ? ? ? ?6
平均密度(克/立方厘米)? ?2 ? ? ? ?2
約重(千克) ? ? 1x1016 ? ? ? ?2x1015
表面重力(毫米/秒2) ? ? ?6 ? ? ? ?3
表面軌道速度(米/秒) ? ? ?8 ? ? ? ? ? ? ? ? 4.5
逃逸速度(米/秒) ? ? 11 ? ? ? ?6
那么火衛一是從西邊升起,并在大約4.5小時后從東邊落下,在它穿越天空期間,通常會消失在火星的陰影中一段時間?;鹦l二則像地球的太陽一樣,與群星一起從東邊升起,但由于它自轉的速度只比火星本身慢一點點(30小時對24小時),它幾乎處于火星的同步高度。它東升西落需要約60小時。這期間太陽會升落2.5次。
兩顆衛星都被火星潮汐鎖定,所以它們的一面永遠朝向火星,就好像從地球上我們只會看到月亮的一個面。這就意味著火衛二上的一“天”會持續30小時還多,而火衛一的卻還不足8小時,此外火衛一穿過火星的陰影時還會額外有天黑的階段。
需要注意,兩顆衛星的重力都較低,通常那種“月球大跳”用在這兩個天體上就太過了,你必須學會一種更輕盈的步法,僅用腳趾推動身體前進。由于衛星表面的軌道速度與人盡力奔跑的速度大致相當(假設你能得到起速所需的著力點),所以你其實是沿著一系列的亞軌道弧線在運動。但除非你已經在兩顆衛星上積累了大量經驗,否則悠著點!并且要以有節制的速度運動。從懸崖邊緣沖出去然后飄到另一側或許挺樂呵,但如果你半路上開始打轉然后頭盔著地,樂子就會變成危險了。
有些老資格火星殖民者可能會跟你講些唬人的故事,但其實一般人穿著太空服是不可能從任何一顆衛星跳進逃逸軌道的。不過只要來一點點機械助力,比方說抓著一根拴在某個移動中的機器上的系繩,或者救生包里的氧氣瓶給刺破了,或者你的氣墊船的推進器堵了,那你倒真有可能發現自己進入了你專屬的繞火星軌道。
還有,別為了顯擺能耐把小石子兒扔進逃逸軌道。四個鐘頭之后(火衛二是15個鐘頭),那粒石子兒會回到衛星上,以你把它扔出去的速度擊中某個人!你的胳膊也許可以暫時把石塊扔出衛星的重力井,但你胳膊的力氣不夠讓它脫離火星的重力井。那粒石子兒會進入一個略扁的繞火星軌道,并在繞火星半圈時,在軌道另一頭與衛星的軌道相交。也就是重力版的“迎風吐唾沫”。
時鐘與日歷
雖說我們努力讓一切跟老家盡可能相似,但火星的時鐘與日歷跟地球上的還是大不一樣。對于那些身體節奏感很強的人,好消息是火星的一天與地球的一天幾乎等長,所以你不會因為換了星球而失眠。不過火星多出來的39.5分鐘也夠給人添亂了。如果火星是被生意人殖民的,我們會選擇簡單的處理方法:把手表調慢3%,并繼續使用每太陽日24小時,每小時60分鐘,每分鐘60秒。唯一的區別就只會是火星的每秒鐘比地球要長上3%。
可惜這對于科學家而言不啻是異端邪說。在火星上,一秒不再是一個地球日的1/86400,而是由一臺銫原子鐘的無線電波的某個波段振蕩9192631770個周期所用的時長。既然火星是被科學家殖民的,我們也就只能湊合用他們發明的系統,也就是說火星上的一秒與地球上的一秒完全等長,以方便兩個星球上的科學家實時交談。所以你得收起地球帶來的手表,重新搞塊火星表。
火星上的一天被稱作一個火星日?;鹦侨毡环殖?4份,每份叫作一個火時(maur,火星小時。我從先前的朋友那里聽過些冷嘲熱諷,不過火時確實不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每個火時都與地球上的一小時大致相當,所以學生上課依然每次一小時,工作也仍然是八小時一班,只不過現在是八火時一班。
接下來是真正的差別。每火時不是60分、每分60秒、加起來每小時3600秒;每個火時是60火分(意思當然是火星分鐘了),每火分是61或62秒(還記得吧,火星秒與地球秒完全相同)。較短的火分是每火時的第零零分和第零一分,以及每火時里所有能被3整除的分鐘,總共就是每火時21x61+39x62=3699秒。然后每四個火星日有三個第零零火時的第零二火分只有61秒,于是那個火時就只有3698秒,整個火日就是88775秒。第四個火日并不跳過那個閏秒,所以是88776秒長。這樣每四個火日平均下來就是88775.25秒每火日,已經非常接近一個物理日的長度,而一整個火星年下來,誤差值可以納入科學家所做的閏秒調整里,反正原本因為行星自轉速率降低、軌道形狀改變,他們時不時就要加加減減一番。好消息是你不必背誦那些閏秒去了哪里又沒去哪里,所有的閏秒都編進了你的火星表的時間線路程序,連同各種假日、閏日一起都在里頭,總之會保證每年的日歷與季節相符。
在火星上計時跟在地球上還有另一個重大差別,因為火星距離太陽更遠,一個火星年(簡稱火年)幾乎是一個地球年的兩倍長。因為我們沒有移動緩慢的“月亮”來賦予“月”這個概念重要性,所以我們干脆就把月份給取消了。不過我們倒是保留了七日一周(“謝天謝地又到了周五”在火星上跟在地球上有著相同的意義。)火星的年歷包括95個由7日組成的周,總共665日。
一個物理年差不多是669個火星日,為了讓年歷能達到這個數,我們在周歷之外加上了季節“假日”,位置就在盡量靠近晝夜平分日和至日的時候。它們分別是:近至日、遠分日、遠至日和近分日。它們之后的那一日是新一周的開始,也就是說永遠都是周日,所以每個人都可以連著休息兩天。
一個火年的長度其實是大約668.6火日,所以從第001.25火年(M001.25)或者說第001火年(M001)的遠分日開始,每隔2.5個火年,我們就會要么有一個“春年”,跳過近分日直接進入新一周,要么有一個“秋年”,把遠分日從年歷里剔除,好讓每一個新火年的開始都與季節保持一致。這種做法能幫我們搞定日歷問題很長一段時間,遠遠超過第999火星年(大約公元4000年),到那時候大家反正也該換新表了。
95個周被分成季節。因為火星軌道的偏心率很高,所以每個季節并不等長。既然目前人類在火星上的主要定居點位于南半球,我們就以南半球的季節來設定季節。當然住在“頂上頭”的那些人他們的季節是相反的。每年從近至日開始,也就是火星靠近太陽的那個至日。此時南半球開始了短暫炎熱的夏季,而北半球則開始了短暫溫暖的冬季。南半球的夏季持續22周。接下來依次是遠分日和為期27周的秋季、遠至日和為期26周的冬季,然后火星再次轉朝太陽進發,就是近分日和火星上最短的季節,為期20周的春季。
季節不被用在書寫的正式日期上。日期的標準格式是以大寫字母M表示這是一個火星(Mars)的日期,緊接著是火年的編號數字,M000正好是地球的2000年,且火星年和地球年開始的時間也很接近。(并不完全相同,不過這些小細節就留給科學家操心吧。)再接下來是周的編號,從00到95,再來是三個字母的編碼,代表每周中的某個火日(SUN, MON, TUE, WED, THU, FRI, SAT),然后是火時、火分和秒。如果這天正好是“假日”,就用五個字母的縮寫代替周和日的編碼,即PSOLS(近至日)、AEQUI(遠分日)、ASOLS(遠至日)、PEQUI(近分日)。以這種命名法,本火年的起始是M025/PSOLS/00:00:00,而本火年的最后一秒則是M025/95SAT/23:59:62。
錢
我們火星上是有錢的,只不過沒有紙幣。紙幣磨損太快,所以我們就用強化過的陽極電鍍鋁造了硬幣,硬幣的直徑與厚度與其價值成正比,顏色則是彩虹的顏色。硬幣正面的圖案周圍有幾個字:火星領地。沒有日期,因為沒有計劃做任何變動,同時我們也希望積極地阻止收藏行為。
沒有計劃鑄造更大面值的硬幣,因為那樣的高額交易反正也應該用虹膜驗證的銀行賬戶計算機進行。
火星的元勛最初確定匯率的時候——那是在合一者亞歷山大將整個地球帶到單一統治下之前——他們定下了一火元等于一百美元的匯率,這是一個刻意為之的低匯率(而且是由政府補貼的)。后來地球與火星的外交關系時好時壞(并且時有時無),匯率也隨之經歷了大幅波動。如今合一者再次允許在地球上建立自治,情況也就穩定下來,目前的匯率是一火元等于280地球信用點。
一個有用的小竅門給那些恰好沒帶尺子但口袋里裝滿零錢的人:五枚海盜壘起來或者一枚紅幣立起來就是一厘米,而一枚奧林的直徑接近一英寸。
大 氣
節怪加工了極地冰蓋,提升了溫度和壓力,所以如今的大氣跟當初海盜號宇宙飛船降落火星時的大氣已經很不一樣。當時的總氣壓只有大約8毫巴,比較一下就知道,地球的氣壓是1000毫巴(也就是1巴),而庇護所隕石坑坑底則是500毫巴。水的三相點壓力是6.1毫巴,所以在海盜號那時候,裸露在火星表面的水不僅會被冰凍,而且會被升華。如果你在那時候不穿太空服出去溜達,你會發現自己有點氣短,而且很快你也會被冰凍和升華了。
那時候還不僅是沒有足夠呼吸的空氣,有的那么一點點也根本不值得去吸。大氣的構成是95%的二氧化碳、3%的氮、1.5%的氬,氧氣只有0.1%。水汽含量起伏不定,從冬天的約0%到夏天的3%。與此相比,你所習慣的地球上的情況是78%的氮、21%的氧、0.9%的氬,以及僅0.03%的二氧化碳;然后隨濕度不同,空氣中的水汽在0到3%之間浮動,取代其他氣體。
庇護所隕石坑底部的大氣當然并不像地球,但已經比我們剛開始那時候強。那里有48%的氧、35%的二氧化碳、13%的氮、3.5%的甲烷,此外還有微量的氬和氨。氬來自火星的原始大氣,而甲烷和氨都是節怪在加工兩極冰蓋時故意加進去的。甲烷和氨讓空氣有股臭味兒,但它們是上好的溫室氣體,能給庇護所隕石坑底部的作物和人保暖。
大氣中主要成分的氣體分壓隨海拔變化不盡相同,二氧化碳這種較重的氣體比甲烷和氨這類較輕的氣體含量更低,這就意味著這些溫室氣體在高海拔地區所占的比例更大,而那里也是它們最有用的地方。下表給出了隨海拔變化的總氣壓和氣體分壓。好好看看再出門。
給出的溫度是南半球中南緯地區夏季的日平均溫度。一個火日期間可以出現正負20攝氏度的起伏。好在節怪在加工冰蓋時已經把原先的火星溫度升高了不少,而且溫室氣體也在繼續給火星加熱。
表中給出的水汽壓力是100%濕度下的最大值。不過通常說來你都不會遇到100%濕度,除非你在夏季悶熱潮濕的時候跑到潑濺湖這底下來,而且就連這類情況也很快會被一場雷暴驅散。
(這樣一本指南通常還會給出另一張表,列出冬季的平均氣溫,但南半球的冬季你是不應該出門旅行的。)
與海拔相關的大氣壓力
(相應表格見下頁)
從表上可以看出,庇護所隕石坑底部的總氣壓是500毫巴,且在庇護所周圍方圓幾百千米、海臘斯盆地底部那些海拔低于-4千米的區域,氣壓都大于290毫巴。這些地方的氣壓足夠高,你在室外可以不必穿太空服。
愿意的話你也可以穿上太空服(另外如果你離開海臘斯盆地你就必須穿),但在盆地里尤其是在庇護所那底下,你只需要帶上自己的特納渦輪面罩,有它那神奇的分子微過濾器就夠了。電池驅動的渦輪風扇吸入外界的低壓大氣,那是500毫巴氣壓的大氣,含48%的氧、35%的二氧化碳、13%的氮,外加些別的有毒氣體和臭烘烘的東西,然后在過濾器的高壓側制造出3個大氣壓(3000毫巴)。奇妙的分子微過濾器放氮、氧通過,同時阻止二氧化碳和臭烘烘的氣體進入。這樣一來你就能通過面罩在另一側呼吸過濾過的空氣。渦輪面罩在略高于500毫巴的壓力下帶給你58%的氮和42%的氧,于是你每次吸氣都能吸到與地球上氧含量21%的1000毫巴大氣等量的氧。面罩內的氣壓稍高于外界,這樣不僅更易呼吸,還有助于把那些惡心的東西擋在外頭。
在“突圍”那里,也就是“外出”坡與海臘斯盆地底部在-4千米海拔處融合的位置,總氣壓只有290毫巴,渦輪面罩會以72/28的氧氮比例給你送氣,或者說210毫巴的氧和80毫巴的氮。這跟剛開始探索太空時在美國首個太空實驗室所用的混合氣體大致相同。
緊急情況下可以用特納渦輪面罩(設為純氧模式)為你供氧,并把你的皮膚當成太空服,這樣你能一直來到大約海拔2.5千米的位置,那里的總氣壓會降到大約200毫巴。別待太久,否則你的皮膚表面會出現一個巨大的吻痕。
現在……如果你新來火星,而最后一次體驗到二氧化碳過量還是在地球上一口干了一罐暖呼呼的可口、打了個難受的嗝的時候……那你要把招子放亮,把接下來的這部分存進永久記憶里。
二氧化碳中毒
二氧化碳能要你的命。
我再說一遍……二氧化碳能要你的命?。?!它有兩種方式可以搞定你。首先它可以取代你所需要的氧氣把你憋死。其次,就算它沒能用第一種辦法搞定你,它也會偷偷摸摸地在你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毒死你。
與二氧化碳中毒有關的醫學信息大都來自地球上進入大酒缸清理的啤酒廠工人。暴露在高濃度二氧化碳下,例如25%的地球大氣壓(250毫巴的氣體分壓),就會在一分鐘內引起抽搐和昏迷。暴露在接近10%(100毫巴)的濃度下,只需幾分鐘就能造成昏迷以及之后的窒息。庇護所隕石坑底部的二氧化碳氣體分壓是178毫巴,頂部是90毫巴,現在你該明白不戴面罩呼吸能造成什么后果,哪怕就幾分鐘。
吸入濃度為7%-10%(70-100毫巴)的二氧化碳會造成呼吸困難、頭痛、眩暈和惡心。百分之五會讓很多人氣短、頭痛。即便只暴露在2%(20毫巴)濃度下,僅僅數小時也能讓絕大多數人開始頭痛,并且只很輕微的運動也會覺得呼吸困難。所以如果你頭痛,或者呼吸困難,或者感到其他不適,立刻要懷疑是不是面罩漏氣外加CO2警示系統故障。
這時你遭遇的不僅僅是缺氧。二氧化碳(在地球老家的可樂罐上被稱作碳酸氣體)在你的血液中累積,漸漸把你的血變成給吸血鬼的碳酸飲料,同時搞亂你體內微妙的酸堿平衡。
所以——呼吸面罩一定戴緊,并且確保每次吸入的都是從渦輪交換器的過濾罐里出來的氣體。如果面罩沒有戴緊,你或許仍然能得到足夠的氧氣,感覺一切正常,但你可能同時還吸入了過量的二氧化碳。不等你明白過來,你就會因為血里的酸而犯糊涂、虛弱、想吐,或者開始抽搐。
大樓或工作區的空氣都經過過濾,40/60的氧/氮比使得人可以在500毫巴下活動,甚至還挺有趣(有些人這么說——我是從沒覺得),這期間你要隨時隨身攜帶你的渦輪面罩或者緊急氧氣面罩。(從事某些室內運動時可以允許把你們的面罩放在床頭柜上。)如果建筑有了缺口、放進了室外的空氣,那就要盡快戴上你的緊急面罩,戴上面罩之前則往高處走。
需要注意二氧化碳的分子質量是44,比氧和氮都重?;鹦潜砻娉霈F風暴時,風通常都是由從極地冰蓋蒸發的二氧化碳構成。氣流可能順外出坡往下流,越往庇護所隕石坑底部壓力較高的地區密度就越大,最后可能在低洼處聚集,替代了你呼吸所需的含氧48%的空氣。這時你的渦輪交換機和過濾器可能運轉正常,但卻沒有氧氣進入——也沒有氧氣呼出。在室外移動時你要隨時關注含氧水平指示器,此外除非你在渦輪面罩之外還帶了氧氣瓶,否則不要快速下到低洼處。
火
我們在大氣中需要二氧化碳的另一個原因是防止把這地方給燒了。我們本來可以要求節怪為我們制造純由氧-氮構成的大氣,幾乎一點二氧化碳也不必有。不幸的是,冰蓋里現成的氮(冰凍的氨的籠合物)含量有限。能夠生產出的氮的氣體分壓是在火星“海平面”36毫巴,在庇護所隕石坑67毫巴。把這與庇護所已有的240毫巴氧結合,將會在庇護所底部制造出307毫巴的總氣壓。這一壓力水平已經夠高,不必再穿太空服,而且氧的氣體分壓足夠,又沒有二氧化碳,也不必再用渦輪面罩了。
可是很不幸,幾乎完全由氧構成的大氣用來呼吸是沒問題,但如果遇到火花或者擦火柴,那可就要命了。尤其我們又想在大氣里加點甲烷作為溫室氣體把這地方搞暖和點。氧氣和甲烷構成的大氣挺好的——直到有人劃火柴為止!我們需要一些不可燃的氣體把氧氣的比例保持在較低水平??峙挛覀兪诸^僅有的就是二氧化碳了。
目前的混合比例是48%的氧、35%的二氧化碳、13%的氮和3%的甲烷,這樣大氣就不會自己燃起來,因為甲烷的可燃范圍是在5%以上。不過氧的相對含量還是相對較高,比地球的兩倍還多。雖說較低的氣壓有助于防火,但你必須當心火柴、火花和明火。我們在種樹上投入了太多,可能不能因為一場森林大火失去它們。
地 點
火星上有很多地方可去。畢竟火星的表面積跟地球的陸地面積一樣大。不幸的是很多可去的地方并沒有人。下面我列出了火星上的主要城市,外加擁有居住與生命維持設施但沒有常住居民的營地。
城市:
奧古斯都城(別名庇護所)【-39 S 303 W,海拔-14千米,人口4500】?;鹦鞘赘?。位于庇護所隕石坑底部的潑濺湖上方2千米處一片新月形梯地。奧古斯都有幾片郊區,分別位于每一片逐漸抬升的梯地上(例如海拔-10千米處的“半程”梯地),最終來到海拔-4千米處的突圍基地,它位于海臘斯平原(別名地獄平地),在外出坡頂端。奧古斯都會在幾十年里向上抬升,并最終擴散開,因為庇護所隕石坑會漸漸填起來,擴散進海臘斯平原并形成海臘斯海。庇護所隕石坑附近有蘇聯過去的新西伯利亞基地,已經被隕石坑的碎片掩埋。
姆奇維爾【+24 N 45 W,海拔-3.5千米,人口250】。位于火星第二低的盆地內、是建在克萊斯平原中央的城市?;鹦堑奶崭壑弧E璧氐暮0?3.5千米,潑濺撞擊后有28%的地球大氣壓,人可以不穿太空服在戶外作業——只需戴上渦輪面罩。姆奇維爾紀念碑就在城市西南100千米處。人員的主要活動是研究古代火星北部海的海岸線。所有能適應火星的植物的備份也都保存在這里,以防奧古斯都的培育場遭受什么毀滅性打擊。
伊希地(別名潛伏)【+14 N 272 W,海拔-1千米,人口200】。位于火星第三低的盆地的一座小城市。不過氣壓只有地球大氣壓的四分之一。除非你是經驗老到的老資格,否則外出時一定要穿上壓力服,不要自以為自己的皮膚堪當太空服。(大多數老資格之所以能升級成老資格,靠的就是即便并不真的需要穿壓力服也一樣穿著它。)這里是探索火星東北部區域的基地。
奧林匹斯【+14 N 130 W,海拔+2.5千米,人口200】。過去蘇聯的新莫斯科斯克,火星最初的首府。它位于奧林匹斯山的基部,就在東南斷崖下方?;鹦堑奶崭壑?。在奧林匹斯山上和周圍有好幾個營地依附于奧林匹斯城。有兩條幾乎垂直的升降纜車線路能把你帶上奧林匹斯山的斷崖,其一位于奧林匹斯城正北100千米,它向上筆直地抬升5千米;西北營地的升降車抬升將近8千米,能替你省下不少爬山的功夫。(不過升降車只能把你帶到海拔10千米處,還剩17千米才能到奧林匹斯山的山頂!)
米拉斯【-10 S 73 W,海拔+2.5千米,人口200】。曾經的蘇聯新基輔。位于水手谷底部的米拉斯峽谷。探索水手谷西端的低海拔基地。離西奈泉很近。
北部基地(別名煩悶①)【+79 N 48 W,海拔0千米,人口150】。曾經的蘇聯新摩爾曼斯克。就在北部峽谷入口處。探索火星北極的主要科學基地。
南部峽谷(別名瓶底)【-84 S 262 W,海拔0千米,人口150】。曾經的蘇聯新符拉迪沃斯托克。位于南部峽谷深處。探索火星南極的主要科學基地。
半程梯地【-41 S 303 W,海拔-10千米,人口1000】。是奧古斯都城一個比較涼快因此廣受歡迎的郊區,位于外出坡半中,潑濺湖往上6千米、往南100千米。
海臘斯基地(別名突圍)【-42 S 303 W,海拔-4千米,人口250】。突圍位于外出坡頂部,潑濺湖往上12千米、往南200千米。從潑濺湖前往突圍就像爬上內外翻轉的帕弗尼斯山?;鹦堑奶崭壑弧?/p>
西奈泉【-8 S 84 W,海拔8千米,人口100】。盡管海拔較高,基地卻持續有人居住。主要活動包括水工程項目,以求獲取大量地下水,并利用附近水手谷懸崖從頂到底的落差獲取能量。
通常無人居住的營地
塔爾西斯嶺【-4 S 117 W,海拔+10千米】。位于阿爾西亞山和帕弗尼斯山之間的小塊平地。設立之初是作為探索塔爾西斯嶺三座山的大本營。
埃律西昂凹地【+29 N 211 W,海拔+5千米】。曾經的蘇聯新列寧格勒。位于埃律西昂山和??ㄌ厮股街g的小塊平地。設立之初是作為探索埃律西昂嶺的基地。
太陽湖【-26 S 80 W,海拔+6.5千米】。曾經的蘇聯新巴庫。地球對火星的早期雷達研究顯示這片地區似乎制造出了大量的微波反射,就好像在地表或接近地表處存在液態水。蘇聯在這里設立基地以尋找水源。后來與水相關的活動轉移到西奈泉,這一營地被棄用。
赫勒斯蓬特斯(別名地獄橋)【-30 S 315 W,海拔+3.5千米】。另一個地球雷達發現水的營地。
水手湖(別名排水孔)【-7 S 36 W,海拔-2千米】。水手谷的最低處。潑濺撞擊后氣壓為26%地球大氣壓,夏季平均溫度高于冰點,足以讓水在夏季聚集。(我有些湖景產業可供出售)。基地在夏季用于研究永凍層融化、峽谷動力學和湖的形成。
姆奇紀念碑(海盜1號登陸器)【+22 N 48 W,海拔-1.5千米】。每個火星游客必到的景點,位于姆奇維爾西南100千米處。
海盜2號登陸器【+48 N 226 W,海拔-1.5千米】。遠離之前提到的所有地方。
【責任編輯:李克勤】
①指信號分析人員。
①《湯姆叔叔的小屋》中的殘暴工頭。
①Bunker Hill,指發生在美國獨立戰爭期間的邦克山之戰。
①指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美國科幻劇,劇中的人類亞軌道運輸船遭遇太空電磁風暴,被拖到一個住著巨人的行星。
①本書作者于1982年出版的科幻小說,其中有借助激光驅動的光帆推進系統航行到數光年之外的情節。
①又稱“京米”,10的9次方米,在天文學上被用于表述行星到其恒星的距離。
①英語里二者發音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