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明
旅行的說走就走,應該是旅游出行完全是有準備中的無準備。
因為十多年前小玲被一本世界地理雜志的美文美圖所吸引,一直惦記著云南臨滄市鳳慶縣魯史古鎮旁的詩禮鄉,有一個掩藏在核桃森林里的美得讓人一看就愛上就忘不掉的古墨小村莊,所以,對于古墨,我們是人未到,而心的準備,十年前就到了。
今年的這個“五一”小長假,時值新冠肺炎暴發,國門是出不去了,跨省游也會為政府的防疫添亂。一個短途出行計劃,僅用了幾句話的討論便決定了。于是,人在旅途,車在旅途,而心早上旅途。無準備,便成了最好的準備。
記得初中時我問過數學老師:點有多大?老師說點就是點那么大。古墨,就是一個小得在地圖上只有一個點那么大的地方。
古墨,可能沒有誰能夠僅僅從字面從詞典字典的注解讀懂它背后的故事,可能也沒有誰能夠用文字準確地詮釋出它的歷史它的過往古今。常見的,是越想說清越說不清,文字的穿透力也時有乏力和局限。
目的地是古墨之前28公里的魯史鎮,那里有可以落腳過夜的客棧。出發已經是午后,車至云南驛,加滿了油,甩了高速,上縣際公路。過彌渡過南澗過小灣進鳳慶,凌晨兩點,悄悄摸進睡夢中的魯史古鎮。
看不見星星閃爍的夜幕把魯史這個大山里的千年古鎮包裹得嚴嚴實實,車燈劃破石金客棧女主人的睡夢,她一張圓圓的笑臉很燦爛,告訴我們明天該怎么去到鎮上最好吃的早餐店,怎么去到古鎮的樓梯街,然后又怎么去到古墨村。
深夜來訪并沒有撕開這一片山野的萬籟寂靜,枕著他鄉的夜,舟車勞頓的鼾聲便很快混入窗外的蛙蟲聲中。
山高箐深,當柔和的陽光已經把山梁上魯史古鎮的樓梯街烘烤得暖意上身的時候,山谷深處的古墨還掩在參天的古核桃林里回味夢里的清涼。
魯史古鎮是我們此行的驛站。放眼處,幾間臨街的房子正在建蓋中,看得出是幾個本地工匠在慢工出細活。在中平街一個小小作坊店,一位阿姐正在手工做著芙蓉糕,買兩餅在手,溢出的就是兒時記憶。
古鎮里的原著居民已經不多,看得出,小區域格局的發展正夾在追崇現代與原生態保護性開發的矛盾中掙扎。一條現代化的馬路在地無三尺平的大山里過于奢侈,緊緊拴住了古鎮居民追求現代生活方式的眼光和錢包的投資方向。經濟的繁榮很原始也很現實,表現形式是那些臨街面琳瑯滿目的店鋪,以及盡可能挺拔盡可能洋氣的水泥平頂房。于是,街那邊的燈紅酒綠和花枝招展引領了潮流占盡了風頭。而街這邊兼具大理南詔風格的建筑群落,仍然頑固不化,不屑于新城的誘惑,把區域的民族的歷史的記憶,還有看似無實則有的沉甸甸的血脈傳承責任,繼續以青磚藍瓦泥巴墻和石板路的風骨,以明清古遺的踱步向世人抖擻。
當我走進古墨那片古樹林,十年前埋藏在心的向往竟派生出絲絲縷縷的惋惜、焦急和悲壯。透過斑斕的陽光碎片,才發現魯史古鎮建筑群傲世的風骨,在古墨村更為原始更為粗獷更為直白更為個性也更為頑強。四合院、壁畫、詩句、對聯,橫看豎看都是南昭建筑風格的演繹,卻又不僅僅是單一的風格傳承。
乍看,那些沿河而建的方形長條形圓形吊腳樓形的石磨坊、碾子房、榨油坊,是古墨人居建筑的重彩點綴。再看,卻是自古山高皇帝遠,封閉的交通條件逼迫古墨自給自足,在近代跑步前行與山外拉短了差距而留在歷史里程碑旁邊的一個物化標志。
想必這些磨坊,當年都是主人實力的一個重要陪襯。主人不用自夸,石磨坊自會挺胸向世人講話。至于這個石磨坊群成了后人眼里的石磨坊博物館,是經過時間長河沖刷后,歷史重新賦予這一群建筑物的使命。
古墨人靠山吃山,石房子石瓦片石磨盤石碾子,石桌石凳石碓石墻石埂石溝石路。一把鐵錘一支鐵鑿,便能點石為金,戳醒大山的春秋夢。古墨人靠水吃水,嫌古時的流浪河寓意義太俗,改叫為詩意浪漫的情人河,還把高山流水馴化得出神入化。擠進水磨坊的溪水先溫柔后粗獷,沖起石碓會跳舞舂米,推得石磨會打轉磨面。擠不進水磨坊的溪水,自顧唱著另外一個聲部的無字歌沿山箐跌宕向前,永不回首。
古墨的先祖智慧,挑一座大山的心窩子起房蓋屋繁衍生息,懷抱奔流的溪水滋潤田禾。古核桃林、古香樟樹、古茶樹似厚厚的棉被,星羅棋布的宅院掩于林中,耳畔終年潺潺流水聲不絕于耳。任山外乾坤流轉,古墨人泰然立世,冷暖自顧,進退自如。
溪邊那座圓形磨坊的男主人姓李,把一袋自家的老樹茶拿出來沖泡給我們喝,說讓我們嘗嘗,古墨泉水泡古墨古樹茶,這才是古墨的味道。聊開話題,男主人說自己本來是古墨對面山梁上的人,因為手閑,幾年前花二千元從上一個主人手里買了這座圓形石磨坊,接著就把自己的根挪到了古墨這座石頭房子里。買的時候覺得沖動,事后看看,這磨坊的石頭拆了賣都不止值二萬錢,況且,石磨還可以使用,水閘一開,石磨盤隨嘩啦啦的山泉水轉動起來,漏斗里的包谷籽淌進磨眼,金燦燦的包谷面就從磨牙邊流出來。如今,自己動手在裝修磨坊旁邊的這棟二層石頭房,說政府曾經補貼過幾萬錢的建房款。房子大框架有了,請人干活工資太貴,手藝還不好,就決定靠自己一個人裝修。計劃用兩年時間完成,可以擁有兩套客房。
這圓形磨坊的模樣長得別致,不知上過多少雜志刊物的彩頁。溪對面有人架著攝像機,還挎著長焦相機,應該是專業記者在錄節目。我們走過時,客氣打了招呼問個好。一會,記者找到我們,商量能否接受采訪,在鏡頭面前為正在拍攝的古墨旅游宣傳片說幾句話。善言辭的小玲卻把在人前講話的事情推給了我,我便硬著頭皮對著記者的鏡頭,蹦跶出來一番掏心窩喜愛古墨又擔心過度開發傷害了古墨的肺腑之言,根本就不及打腹稿,也不顧會不會有人聽到了不舒服。
加過微信,知道記者名叫周武,曾在解放軍報社、戰旗報、國防戰士報的云南省軍區新聞中心記者站工作過15年,后轉業到鳳慶地方電視臺從事專業記者工作,今天,他是為了拍攝一個關于古墨假日旅游的宣傳片子來這里。
從當知青的農村到一個大型國企參加工作后,我雖然一直從事的是企業的宣傳工作,但心里就沒有放棄過對記者職業的羨慕和尊重。我告訴小周:記者職業,曾經是我年少時的夢想。小周當然很謙虛,開口閉口稱我為老師。隨后,在微信上在郵箱里為我發來一堆高像素的古墨照片。
古墨漂亮耐看,似睡夢中待嫁的美少女,美到當我走近她時的第一感覺竟然是羞愧,覺得我的到來完全是一種擾夢的多余。這是我們20多年來游遍世界名川大山都很難有的感覺。旅途中的各個旅游景區,那是習慣成自然的當然的游覽。偶有誤入一片私人領地,主人礙于是遠客又不好拒絕,遠客的我便會十分歉疚,覺得自己冒犯了地主的安寧,擾了一方祥和。
在古墨村口的一道石墻邊,三位身穿紅色土布衣服、剛從核桃林下地頭背麥稈到地頭休息的大姐坐在低矮石墻的另一側,和聲細語講著什么話,幾個五六歲大小的孩子在一旁戲鬧,陽光在高大的樹尖燦爛著,落在這一群人身上的只是一支支晃動的光柱。不遠處的石磨坊旁溪水大聲喧嘩卻沒有覺得吵鬧,這樣的祥和之氣,這樣的寧靜之景,使一墻之隔的我頓生逃離的念頭??吹叫×釀偱e起要拍照的手放下來,定是與我一樣的心情了。我們同時悄無聲息,快步離開了這夢幻一般的仙境。我們愛這樣的夢幻景色,但更怕驚擾了這片景色里古墨村正在繼續的夢鄉。
如同古墨這樣待嫁的美少女,在中國應該不是極少,也不會很多。但是,隨著一處處被發現被開發,美少女大多一出嫁就成了四不像的黃臉婆。所以,我一面慶幸自己在古墨沒有出嫁沒有被大規模開發前來了,又擔心如我這樣的外來客一旦來多了,小小的寂靜的美少女般的古墨一夜間變成了黃臉婆,我們的罪過豈不是太大。
原生態旅游地的保護與開發,本來就是地方父母官沒有藥方的頭疼。不開發,可能才是最好的開發,但總不能說不保護才是最好的保護??粗拍槿讼厵M躺著的一座座廢棄了的石磨坊,坍塌,已經從房頂開始,破敗,已經從石磨坊失寵那一天開始。那么,作為一個旅者,一個不諳本地世事的過客,不著急可能才是最大的著急,不擔心可能才是最大的擔心。
臨別再看古墨,仍然像個夢鄉里待嫁的美少女,渾身充滿成熟女人的韻味,原生態,活力,靈動,媚眼,妖嬈,豐滿,讓每一個走過的男人女人都無法扺擋誘惑地深深愛上她。那滿山坳的古核桃樹,那錯落的石磨石碓石碾石房石院落,該是這新娘的嫁妝吧?
離開時,那份驚擾了古墨夢鄉的歉疚更濃,揮之不去。還對古墨平添了一份對心愛的戀人般的牽掛、著急和擔心,但愿不會十分多余。
責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