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里的“暗”

葉春雷

有時我想，恰恰是時光里的某些暗，讓生命變得璀璨奪目。

母親因病住院。在醫院陪護母親才2天，我就深刻體會到母親對我的價值有多大，體會到在我的內心深處，是多么害怕失去她。

躺在病床上的母親，骨瘦如柴，連翻身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假如沒有這次的住院，我不會懂得母親其實已經衰弱到這樣的程度。“風燭殘年”這個詞，第一次讓我懂得了其中的真意。母親就像是風中的殘燭，隨時可以被風吹滅，或者燃盡自己。讓人慶幸的是，母親熬過了最危險的時刻，她的心率一度達到180次/分鐘，又慢慢恢復正常心率，活轉過來。

這樣的幸運讓我欣然，同時讓我倍感慚愧。在母親身體還算健康的那些日子里，我是多么忽視她的存在，甚至言語沖撞她，給她臉色，這是不孝的表現吧。

每個人的時光里，一定有一些黑暗的時刻。有一部美國的傳記片《至暗時刻》，是表現英國戰時首相丘吉爾，在戰爭欲摧毀一個國家時，一個首相的心路歷程與艱難抉擇。由此，我們看到，英雄人物的至暗時刻會影響國家大勢。而一個普通人的至暗時刻，也會影響到一個人未來的走向。人必須要有隨時迎接時光之暗的心理準備，它來了，要么打敗它，打不敗就要學會擁抱它。這也就是莊子說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我們必須懂得，時光里的暗也是一種生命的饋贈，我們應該把它作為禮物接受下來。因為這些時光里的暗，讓我們懂得了生命的脆弱和蒼茫，懂得了節制和謙卑，懂得了老子所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也就真正懂得了，什么叫眾生平等。

那些時光里的暗，對我們是一種善意的提醒，提醒我們不要活得太張狂;那些時光里的暗，對我們是一種警示，警示我們，要擁抱生命中平凡的美好。很多平凡的美好，當時光里的暗突然襲來的時候，就會在我們的頭腦中熠熠生輝。愈是暗，愈是熠熠生輝。

每個人，都有被生活的風雨吹得鼻青臉腫的時候。這些時光里的暗，讓我們慢慢看清了自己的局限。也只有在這樣的灰暗中，一個人真正的自我才會緩緩浮現出來，像石雕從石頭里凸現出來。老子言：“光而不耀。”一個人對時光中的暗沒有深刻的體認，他一旦發起光來，就會灼傷人的眼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我有時想，杜甫的那些詩歌，就是他在時光里的暗中，一點點孕育出來。這也正如蚌病成珠，時光里的暗，打磨著一個詩人的詩心，使之慢慢發出珍珠般的光澤：醇厚、寬闊、溫潤、深沉。

在我們走過的道路上，有多少坎坷，就有多少時光里的暗;有多少時光里的暗，就有多少生命的菁華，在孕育，在生長，在成熟。恰如普希金在《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這首詩歌中寫的：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