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田
山水不僅是中華文化生長的根源,更蘊藏著中華民族的思想智慧。2018 年11 月,我在家鄉四川綿陽策劃、主持了由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和綿陽市仙海水利風景區管委會主辦的2018 年仙海詩會主題論壇:“現實與山水詩歌寫作”。而今天,我們又坐在這里,進行“山水詩歌的傳承與對話”,無論是從客觀的或主觀的、從歷史的或時代的角度來看,都有著深遠的現實意義。因為在有著人類的世界上,山水體現著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真實性。這個事實,誰都無法改變。
大家知道,東晉詩人陶淵明官場失落后,就縱情于山水。他的《歸園田居》表達了對山水田園生活的熱愛,也表現出他自己的人生態度。在中國山水田園詩史上,陶淵明算得上是一個里程碑式的人物。
下面,我們來看看過著半官半隱生活的詩人王維的兩首山水詩。先看他寫山的《終南山》:
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這首《終南山》開篇就是寫山的崇峻、亙遠,一起筆就顯出終南山的恢宏氣勢。接下來遠景接轉近景,以物的氣象與人的心態交互流動,朦朧而又清晰地使客觀與主觀交相而又變幻無窮。可以說,整首詩以雄渾的氣勢突出了終南山的壯美。
再看王維寫水的《漢江臨泛》:
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
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
《漢江臨泛》的前兩句,勾現出雄渾壯闊的背景,莽莽蒼蒼地造成“先聲奪人”的氣勢。然后寫流江山色,互相輝映烘托出“天地外”的靜景動態化和物象人性化。其中的“浮”“動”二字妙筆生花,詩句充溢著生命,氣韻生動而又自然。王維的這首《漢江臨泛》積極樂觀,聲色俱佳,韻味悠長,給人們以健康壯美的藝術享受。
王維的這兩首詩,一首寫山,一首寫水,其境界宏大開闊,雄渾壯麗,是他比較有代表性的詩作。
詩仙李白當年在綿陽江油及巴蜀大地寫的山水詩歌《別匡山》《蜀道難》《登峨眉山》《峨眉山月歌》《江行寄遠》《巫山枕障》《上山峽》《荊門浮舟望蜀江》等名篇,流傳至今。詩圣杜甫當年流寓綿州時,常常往返于梓州(今三臺)、玄武縣(今中江)、射洪、鹽亭等地,并留下了不少的山水詩篇。他在三臺生活、居住了21 個月,寫出《漁陽》等200 余首詩歌,其中有不少的山水詩。
1300 多年前杜甫在綿陽,閱山悅水,放懷歌詠。他的山水詩歌代表作《東津觀打魚歌》就是寶應元年(七六二年)七月在涪江東岸渡口觀打魚寫的。看得出來,美麗的涪江水給了李白、杜甫的山水詩歌創作源泉。
綿陽人為了懷念詩人李白、杜甫,于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 年)在綿州東郊芙蓉溪畔、相傳為唐代治平書院的舊址上建造了一座在國內獨一無二的李杜祠。李杜祠背依東山(今富樂山),面臨芙蓉溪,占地面積4000 平方米,由大門、正殿、春甜亭、問津樓、樂樓、荷花池、照壁等建筑組成,照壁上橫書著“巴西第一勝境”。
如今的綿陽有一條詩意的路叫“東津路”,它的街名與杜甫的山水詩歌《東津觀打魚歌》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或許是東津路的文風興盛,現已成為綿陽文學藝術的中心地帶。在不足一公里長的東津路上居住、工作、生活的詩人先后就有數十人。東津路在涪江與富樂山之間,是山水養育著一代又一代詩人的詩情。
“山水詩歌”的這個概念或提法,來源于何代何人,我并不知道。而我們今天在這里談論的“山水”,應該是指《山海經》中的自然物象,或地理學中的隆起部分與水域。詩歌語境中的山水和想象性的山水應該是指我們詩人的個體精神指向。
我生活在涪江河畔,除青年時去北方軍隊服過不足五年兵役后,就沒有離開過涪江。小時候,我就知道涪江水養育過的詩人有李白、杜甫、陳子昂等。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涪江見證了我的掙扎,見證了我的痛苦,見證了我的成長。創作的詩歌中,與涪江有關的作品有《涪江邊,一只野狗咬破了我的孤獨》《城市與河流》等,長詩以及代表性作品《麥地》《四季歌》《紀念:烏鴉與雪》《隨想》《水:生命的詠嘆之變奏》都是在涪江河畔的居住地創作的。
在這里,我想說的是,以大自然的山水為主要題材寫出來的山水詩歌,與想象中的山水、把人或主體隱進山水寫出來的山水詩歌有著本質上的區別。我更偏重大自然的山水與想象的山水相互交融、虛實結合的寫作方式。這樣可以從山水出發,用詩歌語境再現山水,由此呈現出自然與心靈的至美文本。這樣,憑借想象,詩人自己或作品主體就可以化身為物,身體與心靈同時歸向自然。用莊子的哲學來說就叫“物化”,用現代哲學來講,就是人的自然化。
在幾十年的風風雨雨里,我涉足過的山川與河流都給過我山水詩歌的寫作靈感。今天我們在充滿詩意的桃花潭畔談論“山水詩歌的傳承”,我個人覺得:無論是山水詩歌的寫作價值與山水詩歌的理想價值,都是有著深厚的人文情懷和深遠的現實意義,值得我們在座的詩人把山水詩歌的傳承向前推進,發揚光大!
我們知道,活著的人以山水修身養性。久而久之,再從性靈修養山水和統領山水。
真正好的山水詩歌,應當是醉翁之意不在山水,而在乎山水詩歌中承載的文化內涵及分量。因為只有文化的內涵,才能使山水詩歌高聳在世界文學史的天空。而詩人的骨氣、詩人的良知、詩人的創造和詩人的精神追求,如何貫穿在重建現代知識分子的文化人格中?我想,這就是山水詩歌的傳承意義之所在。
在中國當代文學中,詩歌的邊緣化實際上是詩人自己獨立精神的喪失。這種喪失,又是文學市場化的必然產物,網絡刷票和大眾的評選等外在環境和因素變化,完全取代了文學經典化所需要的漫長的歲月和歷史的考驗。其實,山水詩歌的傳承,并不是一種復雜的精神現象。這就需要我們的詩人,在這樣一個拜物價值觀泛濫的時代,用我們的良知植根于華夏歷史文化的深處,去喚醒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