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二題

□駱 駝

攔住他

“攔住他，不管如何，你都要攔住他！ ”

剛上高速，父親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唉！”掛斷電話，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嘆息一聲。

妻子問：“咋啦？ ”

我說，爹讓我們攔住剛才在老家拉貨的那輛車。妻異常驚詫：天，我們又不是交警，哪能想攔哪個的車就攔哪個的車？ 老爺子這是怎么了？

老爺子叫我攔下的，是一輛貨車，這車是到我老家川北九龍山區(qū)拉土特產(chǎn)的，比如蜂蜜、土雞蛋、土鴨蛋、紅心獼猴桃、蒼溪雪梨等等。我堂弟在重慶開了一家土特產(chǎn)產(chǎn)銷公司，將老家作為種植養(yǎng)殖基地，所產(chǎn)土特產(chǎn)品，大都銷往了成都、重慶、廣東等省市。今天，車上裝的主要是蜂蜜和土雞蛋，我回老家，剛好遇見貨車師傅在我家裝蜂蜜。父親業(yè)余養(yǎng)蜜蜂幾十年了，退休后，他依然樂此不疲。按照父親的話說，這活路輕巧、干凈，也有生活味。

沒辦法，我只得想法聯(lián)系那輛貨車。司機的電話我當然不會有，我只得給堂弟打電話，叫他聯(lián)系。

電話剛掛斷，父親的電話又打進來了。他的意思，不管我想什么辦法，必須在哪個服務(wù)區(qū)攔下那輛車，他自己已經(jīng)租了幺爸的車來追我們了，并要求我保持電話暢通，就近落實匯合地點。

心里雖有不快，我還是繼續(xù)聯(lián)系著堂弟，我想，或許是父親有什么重要東西，被誤裝上貨車拉走了。

很快，堂弟的電話打回來了，他說貨車司機的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我如實將情況告訴了父親。父親說，叫他繼續(xù)聯(lián)系！你將車停到最近的一個服務(wù)區(qū)，等我。兒子邊開車邊說，閬中服務(wù)區(qū)最近，我們就在那里等爺爺吧。

很快，父親就趕到了閬中服務(wù)區(qū)。

看著他急急火火的樣子，我問，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東西被貨車拉走了啊？

你別管，反正必須攔住那輛車。打電話，接著打！ 父親堅定地說，我坐你們的車，讓你幺爹返回去。

我們只得開車繼續(xù)前行。

在堂弟第二次告知司機的電話無法打通時，父親的喉頭咕的響了一聲。這是父親激動的表現(xiàn)。那一年我剛參加工作，買回紅橘樹苗回老家和他一起栽樹時，父親的喉頭也這樣響過一聲。

我告知父親，還有幾十公里就要分路了，右邊到成都，左邊到重慶。

父親一下子坐立不安起來。很快，父親說，那就直接殺到重慶，油錢和過路費我出！

妻子笑著說，哪個要你出錢哦。她側(cè)身對我說，你給堂弟打個電話吧，我們今天都去重慶。

為了讓父親放心，我開了電話免提。堂弟說，老爺子你有啥子寶貝那么貴重啊，連我都不放心，說出來我?guī)湍銚熘褪恰＠蠣斪诱f，你別管！ 你只要答應(yīng)，我沒到重慶之前，不準司機卸貨就成。

堂弟哈哈大笑，說好。

父親一下子靠在后背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我叫父親安心休息一會兒，到重慶后再叫他。父親說，哪里睡得著啊，好不容易建起來的牌子，可不能再被砸了。

我知道父親的意思。前些年，堂弟響應(yīng)當?shù)攸h委政府號召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承包了土地搞種植，發(fā)動鄉(xiāng)親們搞養(yǎng)殖，山羊和蜜蜂是首選，基本達到了次年見效。老弟從外地請來專家，挨家挨戶指導(dǎo)鄉(xiāng)親們養(yǎng)蜜蜂，因品質(zhì)純正、味道佳，九龍山土蜂蜜在重慶很受歡迎。鄰居吳山發(fā)為了多賣錢，偷偷在蜂蜜里面加了糖水。人的嘴巴是瞞不住的，老弟做的是小區(qū)銷售鏈，吳山發(fā)的行為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堂弟氣得直拿父親出氣，因為父親是堂弟請的生產(chǎn)質(zhì)量監(jiān)督員。

那件事后，父親很長一段時間沉默寡言。一次酒后，父親說，好不容易給大家找個來錢的路子，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品牌，就因為那點私心，差點毀了！ 這人心，到底是怎么了啊！

我偷偷看了一眼父親，他一直兩眼注視著前方，他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醒醒，醒醒。父親叫醒我說，到了。

堂弟已在他辦公室外等候，貨車司機顯然還沒到。天寒，堂弟叫我們?nèi)ノ堇锟净穑赣H堅決不去，他坐在堂弟的車庫前，向大門口張望。

我們只得搖搖頭，走進堂弟的辦公室。

到了，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父親大聲喊了起來。待我們來到室外，父親已經(jīng)跑到剛剛停穩(wěn)的貨車后邊。司機還未完全打開后面的車門，父親已經(jīng)快速地爬進了車里。那動作，像極了2008 年大地震后，當?shù)卣I(lǐng)導(dǎo)把他作為重災(zāi)戶來看他那天，他爬上早熟的梨樹上給大家摘果子的樣子。

找到了！ 找到了！ 父親大聲喊起來。很快，他便滿面通紅地抱著一個瓶子向我們走來。父親說，你們看，這瓶是我留著自己喝的帶渣的尾子蜂蜜，瓶子是一樣的，不曉得被哪個放上了車。謝天謝地，總算沒有與其他蜂蜜混在一起！

此時，80 高齡的父親，怎么看，都像一個快樂而較真的孩子！

快加我

剛在床上躺下，手機里微信提示有人請求加好友。

一般情況下，我不會急著去看是誰，何況這么晚了。我的好友快滿上限了，不熟悉的人，我一般不會同意添加。

但這人是個急性子，連續(xù)發(fā)出了幾次請求。這種情況，我更是不想理睬。

出于禮貌，間隔不到兩分鐘，我還是看了看是誰。這一看不要緊，氣得我差點甩了手機！備注欄里寫著：我是你爹！

但我很快冷靜下來，網(wǎng)絡(luò)就是個花花世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遇到：有備注“我姐姐讓我加你”的，有備注“上次我們一起吃過飯”的，有備注“王姐介紹，有事找你”的，有備注“看你是否記得我的”，有備注“我是你女同學”的，不一而足。她們的頭像都是驚人的相似，全是美女。

而敢公然寫上“我是你爹”的，尚屬首次。隨著年齡增大，很多事，我都能看開，做到遇事不驚了。我根本就不會把這種無聊的事放在心上。

我無可奈何地笑笑，我爹！我爹這會兒估計在老家剛看完中央四套的新聞節(jié)目呢。他老人家都80 歲了，哪里還會玩什么微信？

前不久，我剛回過一趟老家，帶父親去做過全面體檢，父親的身體出奇的健康。只是老年性白內(nèi)障手術(shù)后，眼睛視物略顯困難。我們勸他少看書、少看電視，但父親哪里會聽啊？ 多年來，閑暇時，收看央視幾個新聞頻道和本縣新聞頻道的節(jié)目，成了他每日的必修課；自費訂閱的幾種報刊，他也會從頭至尾翻閱。

有一天，父親對我說，你現(xiàn)在雖然在省城工作，但我還是覺得當年你在縣上工作時好些。

我問為什么？

父親嘆息一聲，說，你在縣報社時，大家可以經(jīng)常在報紙上看見你寫的文章。我們幾個退休老漢，可以從報紙上了解到你的工作情況。而近些年，雖然你從市上到了省上，我們卻不知道你都寫了些啥，老家好些個看著你長大的老干部，都關(guān)心著你啊。

那時候，我正在成都一家報紙編輯副刊，我每期都自費給父親和他的老友們郵寄有副刊的那期報紙。

有一天，父親在電話里問我，你現(xiàn)在還寫不寫文章啊？

我說，寫啊，你要放心，你兒子永遠不會丟下愛好，放棄寫文章的。我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回去后，我將近幾年編輯、出版的書籍，打包給父親快遞回去了，并請父親將其中的幾本，分送給他的那幾位關(guān)心我的好友。

沒幾天，父親又打來電話問我，能不能每次一發(fā)表了文章，就將報紙和書給他郵寄回去。我頓了頓說，估計有點問題，樣刊一般只有一本，有些報刊甚至不會郵寄樣報樣刊。現(xiàn)在，看文章一般都是在網(wǎng)上，用電腦和手機看。

父親半天沒有吱聲，哦了一聲，便放下了電話。

我不知怎么給80 高齡的父親解釋。網(wǎng)絡(luò)時代的事情，畢竟離父親的現(xiàn)實生活太遙遠了。

第二天，還不到八點，手機就響了。說實話，我常常晚上寫文章，早上起床時間相對較晚，對這時候打進來的電話，十分厭惡。

很快，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我很不高興地拿起手機，一看，是我哥打來的。還沒等我開口，我哥說，知道你還在睡覺。這么早打你電話，我也是沒辦法。

我問，咋啦？

哥說，還能咋啦，老爺子叫我給你打電話唄。

啥事啊？ 我問。

哥說，昨天，老爺子去買了個新手機。昨晚，老爺子非要讓我教他上網(wǎng)看新聞，纏著我教了他幾個小時上網(wǎng)的方式方法，教他拍照片、拍視頻，非要讓我在網(wǎng)上給他找你寫的文章，越新的越好。我告訴老爺子，除了網(wǎng)上搜索，你一般會在朋友圈分享最新寫的文章。老爺子問啥叫朋友圈，沒辦法，我只好給他申請了個微信號。我教他如何加好友，他申請了，你卻沒有通過。老爺子當時就要給你打電話，我一看太晚了，沒讓他打。這不，這么早，老爺子又催我起來現(xiàn)場教學了。

“你快加上我哈！ ”電話里傳來父親急迫的聲音。

天，昨晚上那個申請加好友的“我是你爹”，真是我爹啊！

我異常興奮地打開微信，迅速通過了父親發(fā)來的好友申請，并將老爺子原來的微信名“山里人”改為“羅老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