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名洲
我的母親1905 年出生于寧波鎮海鄉下的一個農民家庭。家里很窮,外婆有病無錢治療,早早離世。母親從小挑起家庭重擔,用孱弱的身體撫養著兩個年幼的弟弟。她放羊時在窗口偷聽私塾上課學會了一些字。為此,私塾老師送給她一本書。
有一天,她們幾個小孩在山上放羊,沒想到一只野狼出現在她們眼前,呲牙咧嘴,把她們嚇壞了,有的嚎哭起來。母親想起她父親說過,狼怕火,就馬上點著一堆火,火勢熊熊,野狼夾著尾巴逃跑了。村里人夸她聰明勇敢。
母親16 歲那年嫁給我父親時,她兩個弟弟已能獨立生活。祖母喜歡她沒有裹腳,還認識幾個字,但是不喜歡她沉默寡言。祖母很賢惠、開明,不是獨霸一方,封建思想不濃。我們家人口眾多,大家和睦相處。母親擔負起全家的吃、喝、拉和繁雜沉重的家務,她從無怨言。逢年過節,要做年糕等食品,搗糯米、磨水粉都是母親來承擔,推磨累得骨頭酸痛、氣喘吁吁,從不叫苦。祖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叫她歇歇,想讓姑姑來干,又怕姑姑她們干得不稱心。我家有二畝菜地,過去都是母親侍弄,待二嬸進我家,兩個姑姑長大后,就叫她們種了。
我的祖父是做草帽生意的,要推銷到東南亞。我們全家老小都會編織草帽。后來奸商從中搗鬼,生意虧損,欠下一筆巨債。祖父得了重病,一病不起。我的父親和兩個叔叔遠離家鄉,到上海賣苦力。兩個姑姑相繼出嫁。父親因天資聰穎,一手好字,被福來飯店聘用。二叔擺菜攤,三叔考取生生奶牛牧場當學徒。
一天,母親同祖母商量并得到族里長輩支持,把奸商告到縣城,母親幾次遭奸商毆打,都是鄰居出面解了圍。經母親半年奔波、吃盡苦頭后,終于打贏了官司,查清了債務。祖母說:“還是阿冬有膽量,你們祖父在天之靈也會笑了。”
有一年,局勢趨于緊張,在我們屋后修了一條公路,直通宏宇炮臺。炸山開路,一塊巨石落入我家廚房,砸碎水缸,所幸母親安然無恙。祖母說:“善有善報,阿冬心好,老天爺保佑。”我母親笑著說:“不怕,命里注定。”
日本發動侵華戰爭,我家房子被炸毀,我們逃難到上海,居住在曹家渡貧民窟,過著艱難困苦的生活。擺在母親面前的難題是:倒馬桶和生煤爐。天不亮,母親起來倒馬桶涮馬桶,冬天凍得手背開裂,鮮血淋淋。母親從來沒有生過煤爐,煙熏得眼淚汪汪,還點不著火。母親沒有知難而退,經琢磨掌握了規律,很快生著了煤爐。買菜去菜場、買米上米店、用水要交錢、點燈要繳費,生活習慣發生了大轉變,開始母親很不順手,慢慢地都適應了起來。
環境變了,母親為人厚道樂意助人沒有變,吃虧就吃虧,從不計較個人得失,遇事謙讓,鄰里關系融洽。對面小兩口發生口角,女方鬧離婚,嫌丈夫腿有病。男的想不開,服敵敵畏自殺,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街坊鄰居無人過問。母親一見此狀,拉來黃魚車,把他送到醫院,經搶救轉危為安,一切費用由母親承擔。隔壁的阿婆,得病行動不便,母親得知后,上門照顧3年。她殘疾的女兒還懷疑我母親偷了她家的手表,竊犯找到后,她流著眼淚跪在地上道歉。母親10 年來,做的好事在里弄傳為佳話,深受鄰居們敬慕。
解放后,我們三兄弟已長大成人,二嬸兩個女兒也已長大,三嬸的兒子也出世了,我們大家庭人丁興旺。大哥大學畢業成為一名公安人員,二哥被選中在黃浦區機關當科員,我參軍成為一名空軍雷達兵。二嬸大女兒國家保送赴蘇聯留學。大哥分配在蘇州工作,父母親住到富郎中巷。那年7 月,母親得傷寒病,住進蘇州第一人民醫院。我和大哥及大哥女友去醫院探望母親,母親十分高興,拉著大哥女友的手,親熱萬分。朝鮮戰爭爆發,我所在部隊揮師北上。為保證地面部隊物資供應,打退敵人進攻,我空軍分秒必爭日夜備戰。我們努力掌握雷達技術,以便提供準確情報。在緊張的備戰時刻,上海家里發來電報說母親病危。我擦干眼淚,收好電報,堅持出勤。后來家人來信說,母親病重昏迷期間,時常喊我的名字,清醒時又對家人說不要告訴我,讓我安心在部隊保家衛國。母親安然地離開了人間,她為祖國培養了三名合格的接班人。母親是中國千萬勞動婦女一員,她們勤勤懇懇在平凡中度過一生。母親善良、吃苦的品德,永遠銘刻在我們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