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水源：預防自殺，心動便要行動

余運西

不久前，年僅30歲的日本男星三浦春馬，在家中的衣柜里被發現，疑似自縊身亡。又一位名人因自殺而離開，再一次引起輿論的唏噓。

據統計，自殺是全球所有年齡組人群的前20位主要死因。每年，全球約有80萬人死于自殺，這相當于每40秒就有一人因自殺離世。

雖然從整體上看，全球的自殺率正在逐漸下降，但直到2017年，全球仍有84個國家和地區，每年死于自殺的人多于萬分之一。

具體到我國，近年來青少年和老年人自殺事件時有發生，每次都引起非常強烈的關注。

那么對于自殺，你了解多少？記者近日采訪了中南大學湘雅公共衛生學院教授肖水源。

2016年，自殺率最高的國家是立陶宛，最低的是安提瓜島。

問：隨著社會節奏加快、人們生活和工作壓力增大，以及老齡化社會的到來，自殺這個沉重的話題已經引起越來越多的關注。從您掌握的數據看，目前我國人群自殺率的現狀如何？與前些年相比，數據呈現出哪些特點和變化趨勢？

答：自殺是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個體故意損害甚至毀滅自己生命的主動或被動的行為。根據結局的不同，自殺行為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自殺死亡，即一般意義上的“自殺”;另一類是自殺未遂，即采取了自殺行動，但沒有導致死亡，對身體傷害的程度是基本上沒有受到嚴重傷害。

來自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顯示，全球每年大約有80萬人死于自殺，標準化全年組年自殺率為10.5/10萬，但在全球范圍內分布不均衡，有些國家年自殺率高于30/10萬，另一些國家低于5/10萬。2016年，自殺率最高的國家是立陶宛，最低的是安提瓜島。一般估計，自殺未遂的發生率是自殺死亡的10倍。還有一點需要注意：出于種種原因，實際的自殺率一般會高于官方的報告。

近些年來，我國的自殺率呈持續下降的趨勢。20世紀90年代，我國是世界上自殺率較高的國家，達到每年22/10萬。有些研究報告甚至認為，當時中國的自殺率達到了30/10萬。粗略估計，目前中國每年大約有15萬人死于自殺，自殺率在10/10萬以下。現在，我國的自殺率處于世界較低的水平。

中國人群自殺率的快速下降，與經濟社會的發展，民眾人生觀、價值觀的改變，以及國家對農村人口等高危人群的有效干預有著密切聯系。

問：就我國的情況而言，自殺發生的人群、地域特征是否也已經有了新的變化？比如曾經中國的自殺案例具有一定的中國特色，農村的自殺率高于城市，自殺的男性多于女性。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答：自殺率是一個國家人群心理衛生狀況的重要參照指標。關于自殺行為的分布特征，全球范圍內都是自殺死亡率男性高于女性，自殺未遂女性高于男性。一般認為，這與男性使用更為暴力、致死性更高的自殺方法有關。

自殺率通常隨著年齡的增加而增加。青少年的自殺問題受到社會和媒體更多的關注，青少年自殺事件常常成為社會焦點。但自殺率最高的人群仍然是老年人，65歲以上人群的自殺率一般是青壯年的3倍～4倍。老年人應當成為自殺干預和自殺預防的重點人群。我國人口老齡化趨勢越來越明顯，老年人占人口總數的比重不斷上升。因此，如何關注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完善老年人的自殺預防工作，是當前很迫切的一個問題。

20世紀90年代之前，中國男女兩性的自殺率比較接近。有些報告估計，當時女性的自殺率高于男性;農村居民自殺死亡率高于城市，與全球性的分布特征不一致。但近年來，男性已經超過女性，農村居民自殺率也逐漸與城市居民接近。

問：哪些人是自殺的高危人群？近年來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高危人群是否有了變化？

答：全球范圍內，自殺是青少年第二位的死亡原因（第一位是意外死亡）。

通常，自殺死亡的高危人群包括：（1）各種精神障礙患者，尤其是抑郁癥、精神分裂癥、物質濫用患者;（2）某些軀體疾病患者，如劇烈和持續疼痛、疾病終末期、毀容毀形的患者;（3） 近期遭受重大打擊和挫折者;（4）有過自殺未遂或自我傷害歷史的人。

自殺未遂的高危人群除了以上這些，還有某些人格障礙的患者。

雖然在過去的20年間，我國人群的自殺率已有大幅度下降，但青少年的自殺率一直比較穩定，甚至有升高的趨勢。青少年的自殺未遂發生率也比較高，同樣有升高的趨勢。

問：參照美日以及歐洲經濟發達國家，中國自殺人群的分布、預防手段等方面，可以從中借鑒哪些經驗和教訓？

答：我國的自殺死亡率整體上低于經濟發達國家。自殺是各國政府都頗為關心和頭疼的難題。它有復雜的社會原因，但心理危機和精神疾患是其中最為重要的因素。中國如此快速下降的自殺率，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國家都沒有先例，今后是否會出現反彈，值得高度關注。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提出，到2030年，全球自殺率要降低1/3。根據目前的發展趨勢，我國可能是少數可以實現這個目標的國家之一。

很多國家采取了強有力的自殺預防措施。目前已有超過50個國家建立了國家自殺預防戰略，從國家層面上有比較具體的自殺預防政策，值得我國借鑒。

問：除了從國家層面出臺自殺預防政策，您認為預防自殺的關鍵是什么？自殺到底能不能預防？

答：自殺是可以預防的。從群體和個體兩個層面都可以做出努力，但首先必須明確，這兩個層面是相互結合的。

群體層面，我們可以做的工作有：

（1）建立國家自殺預防戰略，在國家、地區層面發展自殺預防政策，支持自殺預防措施的開展。

（2）提高全民心理健康素養。具體措施包括心理健康教育、心理技能訓練，包括如何應對挫折和打擊，如何提高人際溝通技巧和處理人際關系，如何發展批判性思維，如何確定人生的短期、中期和長期目標，如何發現、分析和解決問題等。我國的學校基本上不做這些事情，連簡單的心理健康教育也多流于形式。

（3）加強精神衛生體系建設，使有心理問題的人能夠及時找到有效的、可以接受的、支付得起的精神衛生服務。降低對自殺、精神障礙的歧視，促進對精神衛生服務的利用。

（4）普及有關自殺和自殺預防的知識，使人們認識到，自殺是可以預防的。自殺想法的產生，可能與情緒抑郁和思維障礙有關，對于這些問題，心理治療和藥物治療都有效。

（5）控制自殺手段的可獲得性。例如，控制高致死性農藥的生產、銷售和使用;嚴格控制槍支的可獲得性;三樓以上的建筑安裝安全窗戶，不開放高樓的樓頂等。

（6）針對高危人群，發展有針對性的自殺預防項目。

（7）鼓勵和支持對自殺行為和自殺預防的研究。

問：從小的方面來看，個人、家庭和社會在預防自殺方面，還可以做哪些積極的努力？

答：這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談。如果自己有自殺意念，首先不要恐懼。自殺意念的產生，主要與當前的抑郁情緒有關。你有可能遇到了一些困難和痛苦，但這些困難和痛苦是可以解決的，是你的抑郁情緒使得你看不到解決問題的方式和希望，看不到美好的未來。抑郁情緒改善后，自殺意念就會消失，你又將迎來美好的人生。

第二，建議盡快尋求專業的幫助，找心理咨詢師、心理治療師和精神科醫生都可以。他們可以幫助你分析目前的狀況，找出你想自殺的原因，并采取針對性措施幫助你。與此同時，將自己的想法告知你信任的親人和朋友，他們會支持你尋求專業幫助，渡過難關。千萬不要悶在心里，更不要拒絕接受幫助。

在某些情況下，你可能需要接受藥物治療。精神科醫生開出的藥物，在全世界范圍內經過了嚴格的實驗，能夠有效地幫助你改善情緒和思維，不會成癮，更不會導致你的精神健康損害。

如果你的親人和朋友中有人有這種想法，首先，不能低估他們實際自殺的可能性，你不應該認為“他或她應該不會自殺”，或者“他或她沒有真的去自殺的理由”，或者“他或她說想自殺只是試圖威脅別人”。你不是專家，你的判斷很可能是錯誤的。因為自殺行為后果的嚴重性，你寧可高估親人或朋友的自殺危險性。

第三，要理解他們的自殺想法，不能認為他們是愚蠢的。嘗試換位思考，設身處地理解他們所處的境況。

第四，通過理解、陪伴、安慰，為想自殺的親人、朋友提供心理支持，幫助他們脫離困難的處境，讓他休息好，保證營養來表達你的關心和支持。

第五，盡快幫助他或她尋求專業幫助，一方面讓專業人員判斷他或她的自殺危險性;另一方面，在需要的情況下接受專業治療。不要自以為是地認為患者不需要藥物治療或心理治療，一定要把專業的問題交給專家處理。

第六，如果他有高度自殺危險性，最安全的策略是讓他接受住院治療。如果沒有住院，要盡一切可能保證他的安全，如24小時不離人陪伴，想到并撤除一切可用于自殺的手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