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甘南詩篇（組詩）

孫立本

鴉 群

正午

拉桑寺濃霧散盡，懸于東哇村山埡

粗礪的線條中

黑魆魆的鴉群，驀然出現

盤旋在拉桑寺上空

它們是神抖落的黑色發屑，用于種植給

禿頂的局外人？

密集的斑點，附著于聒噪，附著于嗅覺里

朦朧的天光

這是我在榻板房中的所見

晨風拍遍了鴉群的每一雙黑翅膀

晨風不知道它們

從何處銜來莖草，摩擦了云朵

又盤旋于拉桑寺頭頂，如星辰入懷

骨麻湖

桑壩之鄉，黑拉村以西，深秋里的骨麻湖

異常安靜

我和它有不同的寂寞

白霜開，露珠碩大

它們不久后就會消失，變成一些

夜晚的星辰

石崖上繚繞的霧嵐

嬗變為迷幻的桑煙

骨麻湖的另一面，被高原的風吹著，吹成一劑

敷貼草原衰敗的膏藥

夜宿東哇自然村

雨是從我們端起酒碗時

開始下的

一些影子朝迷蒙中褪去

另一些背著踉蹌的月光

從香巴才讓家中沽酒回來

加草客棧，七個人，七張大床通鋪

——七粒沾染了高原風雪的青稞

也沾染了雨的潮氣

我熟知雨的途徑，來自天堂

其時，醉酒的鼾聲此起彼伏

有糌粑、酥油茶、牛肉干和繚繞的桑煙

夜涼如雨——神撒落著雨的念珠

持續熄滅塵世的煙火，和我們內心

欲望的金箔

卓 瑪

轉經筒的卓瑪像一朵藏紅花

她的笑靨彌散出

高原的草木之息，和酥油

之腥膻

她用力扯動的大經筒，演繹出輪回

和時間的流向

她含水的眼睛，風煙俱凈

仿佛愛的湖泊里

從未被流淌過一滴

仿佛神安放在人間的一雙星辰

一眨就是千年

落日懷揣神秘的事物

落日不同于晨曦的露珠，不會忘記

藏地迭部石峰的刀削斧劈

落日和我們異地出發，同時到達

并加入我們，在木質的天梯上比賽爬山

落日和我們一起飲青稞酒，嚼牛肉干

累了，小憩在一片格桑花旁

落日懷揣神秘的事物，一塊馬蹄鐵

在扎尕那山巔，擁有了不敗的金身

過達秀寺

忽略掉秋天的蟲鳴

筑建中的達秀寺，是花園鄉一簇野菊

最為明亮的隱喻

有人轉動新做的經筒

滾動的曲線里有輪回的晝夜

一個喇嘛穿過佛殿，一襲絳袍

像一枚紅葉飄過

他有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透過夕陽

仿佛被尖利的石峰雕刻過

秋風吹拂達秀寺

吹拂它內部的光

我的心想要貼近，卻被它輕輕的波瀾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