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兒
愛,不是尋找一個完人,而是學著用完美的眼光去欣賞一個不完美的人。
——林兒
1
剛下手術臺,萍姐就敲著更衣室的玻璃窗說:“男兒,快點把手術衣脫了陪我一起出去,我等你一個多小時了。”
“等我干什么呀!”我邊說話,邊打開手術室的大門,眼前突然一亮,“哇!萍姐,你打扮得這么漂亮,去相親啊?”
萍姐的臉一下紅得像熟透了的柿子。萍姐和我同住一個宿舍,也是同一年大學畢業分配來醫院的。她是內科醫生,我是外科醫生。我們兩個人反差很大,她喜歡靜,我喜歡動。因為她比我大兩歲,所以我一直叫她萍姐。
萍姐很漂亮,是一個標準的古典美人坯子。雖不是國色天香,卻不用施粉而色如朝霞映雪。她善解人意,落落大方,她的個性就像一杯醇厚的葡萄酒,令人微醺。她從不追求潮流,卻能穿出匠心獨具的個人品位來。
我瞧著她這身打扮,突然發現萍姐比天仙還美。一雙晶亮的眸子明凈清澈、燦若繁星,不知是害羞還是興奮,在她一顰一笑之間,仿佛流溢出她的靈韻與高貴的神色。
她紅著臉說:“男兒,你快點好不好!”“你要干什么啊,不會真的去相親吧?”“就你話多,快點。”
“總要有個理由吧,不告訴我,就不陪你去了。”
“好啦!快去換件衣服和我一起去吃晚飯。”
“誰請客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走,換衣服去。”
“換什么衣服?不就是吃晚飯嗎,走吧!”
萍姐笑了,你總得把工作服脫了吧。這時我才發現自己還穿著工作服。來到宿舍,我便問萍姐:“今晚是誰請客?”
“我男朋友。”
“什么!你男朋友?你有男朋友了?”
“是。”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男朋友?萍姐,你也太不夠意思了,談男朋友也不告訴我一聲。怕我搶了呀?這飯你一個人去吃吧,我不去了。”說完我就在床上躺下了。
“你起不起來,不起來我可不客氣了。”萍姐一邊伸手抓我,一邊笑著說。
“萍姐,我看你還是一個人去最好,你第一次去見人家,帶著我算什么,我去給你們當電燈泡啊。”
“男兒,求求你,走吧,就算求你陪陪我還不行嗎。”
“萍姐,我一下午做了兩個大手術,站了五個多小時,你就讓我歇歇還不行嗎?”
“不行,睡多了長肉,將來找不到婆家。”
“哈哈,為了能找個好婆家,走。”我和萍姐笑著上路了。
2
路上萍姐告訴我,他們是高中同學,剛談一個多月,是一個同學介紹的。
“哇,你們原來是青青的梅子毛竹的馬哎!”我夸張地說。
“實話告訴你男兒,我對他并不了解,高中三年我們很少說話,因為當時我們的家庭地位懸殊。”
“哦,他是什么高干子弟?”
“算是吧。畢業后我們各奔東西,就更不了解了。上次他聽同學說,我大學畢業后分配在這里工作,就請同學做了介紹人。他叫睿淵,上海軍校研究生畢業,在部隊工作。今天他從部隊回來探親,讓我去和他父母見個面認識一下。
“第一次見公婆,難怪打扮得這么漂亮。他為什么不來接你?”我心中為萍姐感到不平。
“他下午剛到家,太累了,是我不讓他來接的。”
“小女子,心疼男人了是吧。”
“打你個死丫頭,看你將來心不心疼……”
“哈哈……”我和萍姐一路打鬧著。萍姐說:“別瘋了男兒,前面這個院子就到了。”
“到了?離我們醫院好近啊!”
“是的。他已經出來接我們了。”
這時,我才看到一位身穿軍裝的年輕人向我們走來。他高高的個子,兩道濃濃的劍眉襯托著一雙充滿睿智的大眼睛,堅挺的鼻梁透著堅毅和剛強,厚重的嘴唇透析出一種沉穩與嚴謹,寬闊的臉龐,寬厚的肩膀,很有將軍的氣派與威嚴。
好一個玉樹臨風、儀表堂堂的男人!我在心中贊嘆不已。
我輕聲對萍姐說:“萍姐,你的眼光不錯,我給你98.8 分!”
“留下1.2 分干什么?”萍姐笑著說。
“留給我自己呀,如果你滿分了,將來我的分數怎么打!”
“死丫頭,自私。”
“你們來啦。”軍人微笑著說。
“萍萍,我剛想讓睿淵去接你們。”從院子里出來的阿姨笑著對我們說。
“阿姨好!”
“爺爺好!奶奶好!”萍姐邊跟他們打招呼,邊對身旁的軍人說:“睿淵,這是男兒。”
“男兒,你好!”睿淵握著我的手。
來到睿淵家的院子里,我終于明白萍姐所說的家庭地位不同是什么。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家庭,從住房條件來看,不是當官的也是一個很有錢的人家。他們的房子面積很大,少說也有300 平方米吧,屋子裝修得華麗而不俗氣,給人一種整潔舒適的感覺,不難看出這家的家庭主婦是一位能干而賢慧的女人。
阿姨從房間端出點心盒子說:“吃點點心吧。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廚房看看。”
“阿姨,有什么事要我幫忙的?”萍姐對阿姨說。
“沒有沒有,我都準備好了。現在就等你叔叔回來吃飯。”
“爸爸怎么到現在還不回來?”
“下午市委開會,估計也快了。”
3
“坐吧坐吧,先喝點水,吃點點心,再等一會兒,晚飯不著急。”奶奶笑著說。
“就是嘛,現在還不到六點鐘,我們那時候行軍打仗……”爺爺年近八旬,看他紅光滿面的樣子,就知道他是一位健康的老人。
爺爺談笑風生,幽默風趣。從談話中知道他是一位老紅軍,參加過抗美援朝,渡過鴨綠江,爬冰臥雪,浴血奮戰,身上留下很多傷疤。
“爺爺,讓我們年輕人說會兒話吧?”睿淵笑著對爺爺說。
老人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我不說了,你們說吧。”
“你爺爺說起來就沒個完,我都能背下來了。”奶奶打趣說。
睿淵笑了:“我爺爺就是這樣子,無論家里來什么客人,都要先聽一段他的革命史。”
我們剛說幾句話,叔叔回來了。他推開車門,人還沒進屋,聲音就進來了:“哎喲,對不起,對不起,回來晚了,不好意思!市里一個會議,一直開到現在,讓你們久等了。”
“曉博,就等你了。”爺爺高興地大聲說。
“知道了,爸。今天您和媽媽都好吧。”
爺爺爽朗地笑了:“很好很好!很開心。哈哈……”
看著這個幸福和諧的大家庭,我的心情被感染了。從心底祝福我的萍姐,能在這樣美滿幸福的家庭度過她愉快的一生。
“吃飯,吃飯了。爸爸,今晚要罰您一杯酒,讓我們一直等到現在。”睿淵一邊倒酒一邊說。
“好好!我自罰一杯。”
晚餐豐盛極了,可以說是色、香、味、形四美俱全。看著忙里忙外的阿姨,讓人備感親切又心生敬佩。阿姨燒的菜真好吃,很合我的口味。
“男兒,來,爺爺幫你掏蟹黃。吃吧,蟹黃營養價值最高。”爺爺一邊把蟹黃掏給我一邊說。
“爺爺,我自己來,您吃吧。”
“多吃點男兒,阿姨是南方人,燒菜糖重,聽口音你也是南方人吧?”叔叔說著,也把菜往我的碗里夾。
“謝謝叔叔,我自已來。”
“男兒,告訴爺爺今年多大啦?”爺爺突然問我。
“爺爺,我老了,今年二十三啦!”
爺爺笑了,“老了,呵呵,是老了。男朋友找好了嗎?”
我笑著跑到爺爺身邊,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地說:“爺爺,媽媽生我的那天晚上,月老喝醉酒了,他忘記給我扣紅線啦。”
“哈哈……”爺爺開懷大笑起來,笑得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爺爺卻拉著我的手:“好啊,忘了好,現在爺爺來幫你扣好嗎?”
“爺爺,我可有個條件。”我一本正經地對爺爺說。
“哦,什么條件?說說看!”
“等您吃了晚飯再扣,因為我也要多敬爺爺幾杯酒!”
爺爺笑得更響了:“哦,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想把爺爺也灌醉了。爺爺告訴你男兒,那個月老他管著全世界的少男少女,所以他把你忘了!我可不會把你忘了,因為我只管你一個人。”
爺爺的話,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我紅著臉牽著爺爺的手,大叫:“爺爺!”
爺爺笑著說;“好了,好了,都別笑了,我們的男兒害羞了。”
“爸爸,您要把男兒扣給誰呀。”阿姨夾起一只酒釀圓子放在我的碗里:“男兒,南方人都喜歡吃酒釀,嘗嘗阿姨的手藝。
我的碗里堆滿了菜,爺爺仍將菜往我的碗里夾。
“爺爺,我吃不下了。”我剛抬頭,只見睿淵夾著一只大對蝦,笑著對我說:“這是媽媽最拿手的菜,糖醋熘大蝦。”
我愣了一下,立即說:“軍人,你的準星瞄錯了,萍姐就在你身邊!”
“我不喜歡吃蝦子。你吃吧,別和我客氣。”萍姐說著也把菜往我的碗里夾。
不知是為什么,我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是委屈,是尷尬,還是替萍姐難受?我一急,放下筷子,索性耍起孩子脾氣來:“你們一家人,合起來欺侮我一個外人,我不干了!”
“哈哈!”大家都笑了。
爺爺笑著說:“男兒,你真是個小調皮。爺爺喜歡,告訴爺爺,你什么時候休息,休息天來陪陪爺爺好嗎?”
我啪地站起來向爺爺行了一個軍禮,大聲說:“堅決執行命令!”爺爺高興得像孩子一樣呵呵地樂開了。
晚飯后,我悄悄地對萍姐說:“萍姐,我先走了。你留下陪睿淵多玩一會兒吧。”
萍姐說:“我們還是一起走吧!”
“不!萍姐,我不想做你們的電燈泡。其實,今晚你也不該帶我來,我先走了。”
當我和爺爺、奶奶、叔叔、阿姨、睿淵告別時,睿淵堅持要先送我回醫院。
我說:“不用了,你回來一次不容易,多陪陪萍姐吧。”
“男兒,叔叔的車子在家里,讓睿淵送送你吧。”阿姨握著我的手,支持兒子的意見。
“阿姨,這條路我熟了。謝謝您,我走了。”我一招手,一輛的士一個急剎車停在我身邊,我拉開車門鉆進去,頭也沒回走了。
4
回到宿舍,洗漱完畢,本來十分疲憊的我卻怎么也睡不著。躺在床上,翻開我的外科學,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在我的印象中,睿淵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青年,不僅自身條件好,家庭條件也是數一數二的。我從心底羨慕萍姐,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遇上像睿淵這樣優秀的好男人……
萍姐很晚才回來。
“男兒,你還沒睡著啊?”
“我在等你,每天晚上我有手術時,你不也在等我嗎?”
萍姐笑了。我沒發現萍姐與往日有什么不同。
第二天下午,做完最后一個手術時,主任對我說:“男兒,外面有個年輕人找你,他等一個多小時了。手術前我沒告訴你,現在去看看吧,不會是你的男朋友吧?”
我笑著對主任說:“也許就是呢!”
我來到手術室大門外。一眼就看到睿淵站在那里,我高興地大叫了一聲;“睿淵,萍姐在病房上班,我帶你去找她!”
睿淵卻說;“男兒!不用了。能請我進去說會兒話嗎?”
“當然能,走吧。”
在宿舍剛坐下,睿淵開門見山對我說:“男兒,我和萍萍分手了。我們不適合,真的。昨天晚上我們說清楚了。”
“分手了?為什么分手?那你今天來……”
“男兒,你聽我把話說完。今天我是專程來看你的,我家人……”
睿淵說什么我一句也沒聽清楚,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戀人分手本不奇怪,只是一夜之間,就“專程”來看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是不是太突兀了?
“男兒,爺爺讓我來接你,爸爸媽媽他們……”
“對不起,我還有手術要做。你走時把門關好就行了。”我一轉身跑進手術室,把他一個人晾在那里。
晚上下班回來,我對萍姐說:“睿淵下午來找我了。”
“我知道,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萍姐很平靜地說。
“萍姐,昨晚回來為什么不告訴我?”
“男兒,感情的事是無法說清的,只要我們用一顆平常心去對待它,也很容易理解。愛是要雙方付出的,如果有一方不再為對方付出,那還有什么快樂,還能有愛存在嗎?”
“萍姐,這是為什么?”
“無緣吧。”
“萍姐,我不相信緣分,我認為緣應該是自己把握的東西。如果你真愛他,去找他好好談談,你們畢竟同學幾年。”我真誠地希望萍姐能挽救他們擱淺的愛情。
“男兒,人生有很多事情是自己無法把握的。愛也一樣,當一顆心受到傷害而破碎時,即使可以縫補,縫補過的地方也會留下永久的痕跡,那是時間也愈合不了的傷口。”
萍姐的話深深地觸動了我,這是一個多么善解人意的姐姐,一個胸懷豁達的姐姐,我從心底對她產生了敬意。我一直認為愛情是雙向的情感交流,是兩情相悅,是靈魂與靈魂碰撞的火花。可愛情卻跟萍姐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望著萍姐,我無法理解愛的謎團,因為它五彩斑斕千姿百態,所以我找不到一個圓滿的答案。
我突然想起一句話;“一個偉大的人,有兩顆心:一顆心流血,一顆心寬容。”我為這句話的樸實理性而感動。
萍姐,她付出了感情,付出了愛,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此時,也許她的心正在流血!可她對分手的人,卻是那么理解大度,這是一顆多么寬容的心!
我在心里問自己,愛情究竟是什么?難道它真是一件極易破碎的玻璃制品嗎?既然是這樣,為什么人人還渴望愛情?
也許萍姐是對的,只有放棄一個不尊重自己感情的男人,才會得到另一處風景。
我的淚水從臉上滑落……
“男兒,你的信。”傳達室的王爺爺在叫我,“你看看,都是你一個人的。一封、兩封、三封……”
我拿著一封封沉甸甸的信,直到它堆積如山,卻從來沒有打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