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燭山漫筆

楊 洋

從長安鎮金沙河峽谷口進入2公里，只見兩個山峰緊挨著，直直地插入云間。雖然海拔有1000多米，可終年翠綠，云散開時你能看見各自的峰頂都長著一棵巨大的青葉子樹。當清晨的太陽剛好漫步于峰頂的時候，以背景的方式，樹就被點燃成了紅紅燭捻。那山便是遠近聞名的蠟燭山。看這山你要遠遠地看，近了一瞧，會讓峽谷里清清凌凌的金沙河哈哈地笑你傻得分不清人間仙境。奇山自有奇水，永不言累的金沙河像一條大繩子，一絲一縷地從每棵樹根、每條溝壑里搜集自己的內容，越擰越粗。硅石、螢石、礦粒散漫地居住在整條河谷，月夜時，它們會在水里齊刷刷閃亮著怪笑，此時，你分不清是頭頂著星空還是腳踩著星空。

蠟燭山的奇還在于他和另一座山和大廟有關系。在他西面約10多里處有座很靈驗的佛殿山，傳說幾百年前，一個游歷山水的秀才，跋涉數千里在這里的山洞里圓寂并且七年不腐。七年后的7月7日，山民發現山頂閃耀著金光，群尋至此發現這個仙況后便報告給了官府。官府查證確實，便撥付巨額銀兩，修建了在當時全國也數得上名次的大廟，修身的僧眾數百，吸引了全國各地的香客至此拜佛求福許愿。大多數香客來這里就是求子。求子考驗著這些可憐的女人，她們先是要在廟里做一番佛事，然后必須跋涉18里參樹蔽日、鬼神出沒的陰山陽道來到蠟燭山，在山下清凈的金沙河里凈了身子，還要登上云間的蠟燭山頂，虔誠的焚香禱告后，要抱著青葉子樹用雙腿緊緊地夾著樹干用牙咬下一枚樹葉子，把樹葉子小心翼翼放入香囊后，再解下香腰上的紅帶子找一個最壯實的樹干纏3圈掛在那里。據說，這樣很靈驗，回去后，送子娘娘都滿足了她們的愿望。

傳說沒有必要去求證，可女香客們倒給這山和這條溪留下了許多可以想象的事。每逢7月7日，山里的漢子們便多會哄了自己的女人，先后貓到金沙河邊樹林里藏了，背了干糧累了腳板，冒著被野獸蚊蟲叮咬的危險，就是為了看凈身子的女人。來到河邊的女人走了10多里山路早已熱漲了身子，急急脫了衫兒，一身白嫩嫩的肉讓整個河谷都搖晃了起來。入得水來，一身香汗漂地像蜜，急得藏起的人蘸起指頭直舔，舔得急了，一串陜南山歌子就浪響起來。有香事的女人是不能張口罵人的，多是羞了媚色，彎下水蛇腰，掏一把沙子狠狠地拋向野樹林。藏的人兒更是大膽了，又唱：郎在山上（啊）打鳳（啊）凰（哦，哎），姐（喲）在河邊（唻）洗衣（哦）裳（吔）。朗在山上望著（哎）姐（吔），姐（喲）在河邊（唻）望著（喲）郎（吔）。你棒（哦）槌下下（喲），打在石頭（哦）上（吔）。歌聲中女人也不理會了，靜靜地梳理了就默默地登山。女人回去后如愿得子，是否和山頂那棵青葉子樹有關只有蠟燭山知道。

曾經想爬上山頂尋那青葉子樹上的紅腰帶，雖未能如愿，卻也在山野之中遇見了可以細想不可細說之事。那是一個冬天，雪大得好像要壓斷那兩根巨大白蠟燭似的。進山工作晚了，幾個年輕人跟著我被迫冒雪走山路尋宿夜人家，一行人不一會就走成了一個個晃動的白樁，相視身前身后夸張的影子便激動了，于是京劇林海雪原“穿林海、跨雪原……”的唱腔便在山野中牛似的沖蕩了。擔心有人疏忽掉下山谷，我便警告他們別把熊瞎子給鬧出來了！于是大家都不再吱聲，開始很小心地把雪踩得噗噗的偷笑。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終于看到山腰下那散落的零星燈火，心一下子就放松了，忽然，大家幾乎同時都聽到路旁樹叢里有亂響動。這時，不知是誰驚叫有熊瞎子！所有人的毛發都立起來了，心一下子跳得像亂蹦的石頭，急急地本能地把手電筒的光全部掃射過去。那場景簡直把人看得暈了，只見一對60多歲的老漢子老婆子蜷縮在那里，這個時候，這個天氣，見到這倆這個樣子就不能細說了。“你倆想嚇死我們呀！”愣過神來，有急性子年輕人罵了吼了。不知是凍了還是怕了，他倆待在雪地里不知所措了，凍得直抖，我叫他們趕快回家去。說了便邀了還在生氣的一群人趕快離開這地兒下山。其實，也沒啥，也許幾十年前，他們就是凈了身子唱了浪歌子掛了青葉子樹紅腰帶的老情人！一個美麗的剛開苞的幺妹子，一個健壯的剛訂婚的山娃子，兩片風般地激情偶遇糾纏，又各自無奈地規矩地守在自己的籬笆里，歲月可以冬去春來，老樹樁也可以發新芽的。我講抒情故事般給大家開開心，沒忘了回過頭去給老阿哥阿妹大丟一聲：別感冒了！

要說道，雪最大天最冷的時候窩在這個山谷里是最有味道的，此時的山成了一坨坨大棉花。習慣野走忙碌的山里人也很少踏出家門了，家家早早殺了肥膘大豬熏了，戶戶甑吊了苞谷酒裝缸了，人人掛了家什農具閑了，這個時候山人特有的幸福感便開始被火塘點燃了。火塘的建造很簡單，就是在堂屋避風的角落挖個一米直徑的坑，一到冬季便用大塊的木頭架起來燃了。在我的眼里，火塘不簡單是山人取暖的設施，它是寄托人間世故的場所，一年的辛勤果實、來年的生計愿望都在這里被烘熱，同村舍里七大姨八大姑的言行在這里用實實在在的標準被宣判，更有那熟了心思的成男半女，借了瘋的火苗說三娃子騎摩托車帶四女子喜歡點剎車碰得胸脯好癢好痛的瘋話。光聽著說著還真的不夠，我很喜歡火塘邊美滋滋的口福，到了說得高興的時候，主人家就拿了老苞谷棒子和洋芋煨進紅火灰里吃得你滿嘴的黑。更有撩人心情時，一壺自釀小甑子苞谷酒就把雷人的陜南酒歌子燙得滿架山響了，唱：一心敬你（嘛雷堆），開拳了（嘛大雷堆），三星高照（累堆），四季暢快（雷堆），八仙長壽（雷堆），雷堆天上打，拳在地上劃，二人山上親（哇），三人山下耍，弟兄間（哪）劃一拳（哪），出拳定輸贏。這酒場子比城里的酒吧實在，酒吧喝的是苦澀、苦悶、虛情和沖動，這里碗碗倒的都是真情、豪情、親情和歡暢。兩碗酒咕咕咚咚牛飲進肚，手抹抹嘴，一只火鉗就伸進讓城里人很遺憾沒見過的吊罐里，里邊定是煮了大塊的臘肉、天麻、黨參、干竹筍這樣的地道山貨。吃的時候大碗和長筷子，那吊罐是鐵鑄的，錐體敞口帶耳的形狀，由一根兩頭帶鉤的木頭棒子掛在頂棚橫木上。看那物件，讓我想起了在半坡博物館見到的新石器時代的文物，把城里人自我感覺良好的世態心理放進去一同煮了，讓人感覺到城里人的心態離自己很遙遠。

走進蠟燭山，走出蠟燭山，我不知道該帶走什么。她就像童年的歌謠，你早早地唱過了聽過了；也像一個美麗的故事，走進去你就很自然成了那個故事的一個美麗情節。如果你真的想從那里得到什么，應該在大雪紛飛或者是七月七的時候成行。那個時候，青葉子樹一定是最茂盛的，金沙河一定是最動情的，山民的屋檐下掛滿了泥巴香的歌。你應該去，深深地走近了，每一個腳印踏下去，都會踩出一汪清新淡泊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