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角與五元

章立權(quán)

差五角車費(fèi)

又到周末，終于可以回家了。李大龍趕緊收拾了一下，背著帆布包，穿著還沾著泥巴、滿是汗?jié)n的衣服就急匆匆地奔赴車站。

大龍今年四十一歲，在城里的工地上打工掙錢。平時他不回家，只每逢周五傍晚回家一趟，周六休息一天，周日早上就回工地上班。

“517 路公交車來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候車的人群慢慢排好隊，向前擁去。李大龍站在人群中，習(xí)慣性地把手伸進(jìn)口袋，準(zhǔn)備掏出兩個硬幣。“咦？還有一個呢？”明明放在衣袋里的兩個硬幣不知怎的，少了一個。李大龍急得直冒汗。這可是今天最后一班到家的公交車，上不了車的話，只能等第二天了。當(dāng)然打出租車也行，不過車費(fèi)需要二三十元，李大龍可舍不得。“怎么辦？”李大龍正在猶豫，忽然傳來駕駛員的聲音：“師傅，您上車嗎？” “上，上的。”眼見周圍已經(jīng)沒人了，李大龍連忙抬腿邁上了車。

公交司機(jī)見大家都上車了，就關(guān)了車門，慢慢駛離了車站。李大龍站在車門旁，先是左手插在左口袋中摸了一會兒，又換成右手在右褲袋摸了起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摸了個遍，沒摸出個啥。過了一會兒，駕駛員善意地提醒了一下：“師傅，您還沒投錢。”“哦，我，我正在找。”李大龍又摸了褲袋。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褲袋已經(jīng)破了一個洞。“你是不是沒帶零錢？”“嗯，一個硬幣丟了。”李大龍漲紅了臉，聲音如同蚊子叫。他感到一個大老爺們兒，連乘公交的錢都不夠，實在難為情。“哦，那您有多少，先投多少。”駕駛員看著一臉疲憊的李大龍，和藹地說。“好的，好的。”李大龍連忙把一個硬幣塞進(jìn)投幣箱，又翻翻口袋，在衣袋的角落中又摸索了一會兒，終于又找出一張皺巴巴的五角紙幣。

“還欠五角錢，我下次一定補(bǔ)上。”李大龍一邊往投幣箱中投錢，一邊連忙向駕駛員誠懇地保證。駕駛員看了看李大龍搖了搖頭繼續(xù)開車，啥也沒說。

“你見過補(bǔ)交公交費(fèi)的嗎？”車廂內(nèi)一位小年青看了看李大龍，對另外一位小年輕嘀咕道。

“沒見過！”另一位小年輕搖搖頭，肯定地說。

李大龍聽著周邊乘客小聲的議論聲，更加不好意思了。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過道上。

車廂內(nèi)人很擠。他一邊站立著單手扶著欄桿，盡量讓出空間，一邊打瞌睡，疲勞不住地涌了上來。忽然車子一停，公交車又到站了，很多乘客紛紛從李大龍身邊擠過去，下了車。忽然，李大龍感到兩腳間多了一樣?xùn)|西。他睜大眼睛一看，是一個錢包。這個錢包看起來鼓鼓的，應(yīng)該有不少錢，還有硬幣碰撞的聲音。李大龍看看周邊乘客，有的下車，有的在看手機(jī)，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錢包。他剛想喊：誰丟了錢包？不過剛喊出一個“誰”字，就馬上閉了嘴巴，萬一有人冒領(lǐng)怎么辦？大家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李大龍這下睡意全無，他彎下身子，撿起了錢包，心中十分緊張。

車子開得很快，前面就是李大龍的村子——胡家里村。車子停了，駕駛員打開車門讓乘客下車。李大龍沒在第一時間下車，反而走到駕駛員身邊，請求道：“師傅，我要下車了。這是我在公交車上撿到的。失主肯定著急了，麻煩您交給警察，好嗎？”駕駛員王奎望著李大龍，忙答道：“好的，好的。”

李大龍下車后，517 路公交的駕駛員王奎師傅悄悄拿出五角錢，塞進(jìn)了投幣箱。回到總站后，他又把這位乘客撿到的錢包交給了公司值班室。幾經(jīng)周折，這個錢包順利地回到了失主手中。

“陳客”的匯款單

這天，句余市公交公司意外地收到了一張匯款單。金額不大，只有五元錢。落款是“陳客”。這可是該公司成立以來前所未有的稀奇事，從來沒有乘客給公交公司匯款。這張匯款單在公交車駕駛員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大家議論紛紛。會不會是這位陳客忘記投幣了？那也不需要五元呀。城鄉(xiāng)公交也只要兩元。市公交公司根據(jù)匯款地址和姓名，向匯款地址的村委會打電話詢問，咨詢結(jié)果：地址是有的，但是沒有這個人。

“我們的社會需要更多這樣守信的人。對于這樣的乘客，我們必須把他找出來。”句余市公交公司立刻決定在全城尋找這位乘客，還發(fā)動廣大司機(jī)一起回憶，最近有沒有出現(xiàn)忘記投幣或者保證會補(bǔ)交的乘客。同時，為了查詢這位叫“陳客”的乘客，句余市公交公司還在市電視臺、電臺等媒體發(fā)布特殊的尋人啟事，期待能夠找到這位匯款的乘客。

“丁零零……”這天，一個陌生的電話打到了公交公司。

“喂，你好，是市公交公司嗎？”電話那頭傳來有些蒼老的男子口音。

“是的，您好。請問您有什么事嗎？”公交公司的接線員小張問。

“哦，是這樣的。這幾天你們不是在尋找那位匯款的乘客嘛，我……”

“你知道他是誰嗎？”還沒等這位男子說完，小張就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的話。

“這個，這個，我也不清楚。”中年男子猶豫了半天，“不過仍舊感謝你們呀！”不等小張反應(yīng)過來，電話機(jī)中忽然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公交公司接線員小張無奈地放下了電話。

一連幾天過去了，除了這個莫名其妙的電話，這位匯款的“陳客”如同石牛沉河，不見任何蛛絲馬跡。在句余市公交公司全體員工內(nèi)部會議上，該公司主要領(lǐng)導(dǎo)通報了這件事情，希望大家都再次想一想最近有沒有特別的乘客，提供一些有用的線索，找出這位誠實守信的叫“陳客”的乘客。517 路的駕駛員王奎忽然想到，會不會是上次拿著錢包、還差五毛的那位乘客呢？那也不需要五元呀。王魁把想到的告訴了大家。大伙兒一起分析了一下：很有可能是這位乘客，雖然金額對不上，但是上門看看這位特殊的乘客，順便找到他問一問，也許能夠找出一些線索來。

于是根據(jù)匯款留下的地址，句余市公交公司的幾位同志趁著周六休息，直接奔赴胡家里村。

追上門的公交人

“李大龍，李大龍，在家嗎？”胡家里村長扯著大嗓門在李大龍家門口喊道。

“在，在。”李大龍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從屋子里走出來應(yīng)著。

“他們是市公交公司的同志。”村長一邊說，一邊指著身后的三位陌生人，“他們有些事找你。”

“哦，你好。”李大龍說道，“不知道你們找我有什么事情？”李大龍一邊說，一邊暗暗想道，“難道來催款的？都追上門來了！這也太盡職了吧！不過嘛……”

“你不認(rèn)識我們沒關(guān)系。”一位公交公司的同志問道，“你叫李大龍，上次是不是忘記付五角車費(fèi)了？”

“五角車費(fèi)？”李大龍不好意思地說道，“是的。上次不是沒錢了嘛！”

公交公司的同志見對上了，接著問道：“李大龍，你是不是經(jīng)常在每周五六點(diǎn)左右乘坐517 路公交？”

“是的。”

“當(dāng)時你是不是還撿到一個錢包？”

“是的。”李大龍邊回答邊想，不過老子不怕，錢包已經(jīng)還了，欠著的車票錢也匯款了。

“我是517 路公交的駕駛員，小王。王奎。”來自公交公司的另一位同志見李大龍沒有作聲，說道，“我還記得，有一次乘車，你不坐椅子。我問：‘你為啥不坐？’你說‘因為摔了一跤，怕弄臟椅子’。有沒有這回事？”駕駛員王奎毫不猶豫地“揭短”。

“這，這也沒啥呀。”李大龍撓撓腦袋。

“還有一次，站臺上有很多乘客，你看到人群中有一抱著孩子的老婆婆，在老人準(zhǔn)備上車的剎那，你立即起身接過老婆婆懷中的孩子，等老人刷卡后，你便招呼老婆婆入座，再把孩子還給她……可是你自己眼皮直打架。有沒有這回事？”駕駛員王奎繼續(xù)問道。

“這，我都忘記了。你怎么知道的？”李大龍像做錯事情的孩子一樣，臉很紅。難道他們不是催款的？李大龍滿臉疑惑。

“都別站著，進(jìn)屋，快進(jìn)屋。”見大家站在門口說話，村長熱情地招呼著。

一行人進(jìn)屋坐定后，公交公司的另外一位女同志拿出一張匯款單，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問道：“李師傅，這張匯款單是你匯出的？”李大龍拿過來一看，上面落款是“陳客”。因為匯款必須是實名制，所以他根據(jù)“乘客”的諧音寫了“陳客”。“是我匯的。”李大龍不好意思地承認(rèn)了，他不由得嘀咕著，“這也被你們認(rèn)出來了，我都寫了假名。”公交公司的同志見李大龍竟然承認(rèn)了，幾個人互相對視了一下，先是驚訝，緊接著都露出了笑臉。這下可好了，終于找到匯款的乘客了。

“李大龍師傅，謝謝您！不過五角錢，你為啥要匯款五元呢？”其中一位年紀(jì)稍長的中年男子問道。“嗨。這不是你們公交公司經(jīng)常會遇到像我這樣忘記帶錢，或者帶的錢不夠的乘客嘛！不能讓你們太虧了。”李大龍解釋道。

大家一聽都樂了。中年男子連忙上前一步，緊緊握住李大龍的手，然后回頭說：“小王，把多余的錢還給李大龍師傅。”

“還錢？”“對，我們不僅要把多余的四元五角錢還給您，還要送你一面錦旗，請您收下。”

句余市公交公司的一位同志把裝有四元五角錢的信封和一面“誠實守信”的錦旗送到李大龍手中。

“啥？你們送我錦旗？”這下輪到李大龍傻眼了。

“對！你不僅把欠著的車費(fèi)補(bǔ)上了，還把撿到的錢包還給了失主。我們感謝您呀！”

“快收下。你給我們村長臉了。”村長不忘調(diào)侃李大龍。

這下，李大龍有些不知所措，反復(fù)地說：“是你們幫助了我，怎么還向我送錦旗？補(bǔ)交車錢是最起碼的誠信。”

“五元匯款”這件事終于水落石出了，大家都很高興。公交公司的女同志小張又問：“您最近有沒有跟我們打過電話？”

“電話？”李大龍愣了一下，“沒有，肯定沒有打過電話！”他邊想邊直搖頭。

“這個是您的電話嗎？”小張不甘心，她掏出一張紙，上面寫著一個135 開頭的手機(jī)號碼。李大龍接過，仔細(xì)一看，“不是，這不是我的號碼。”

“嗨，還會是誰打的呢？”小張一臉的疑惑。句余市公交公司的同志走了，不過帶著一個疑惑回去了。

后來，此事被媒體獲悉，成為當(dāng)?shù)氐囊欢渭言挕?/p>

不過這幾天，句余市公交公司的電話被打爆，有咨詢的，有感謝的，有提供線索的，還有媒體記者……總之，大家有的稱贊公交公司做得好，有的稱贊李大龍做得好。這件事被熱心網(wǎng)友發(fā)到了當(dāng)?shù)卣搲希惺虑榈那耙蚝蠊欣畲簖埍浑娨暡稍L的照片，等等，更有多家自媒體爭先報道此事，在眾多網(wǎng)民中掀起了一股“爭做講誠信的好市民”活動。整件事情轟轟烈烈持續(xù)了七八天之后，才在網(wǎng)絡(luò)上漸漸平息下去。

兩位不速之客

就在大家以為這件事情過去了的時候。又是一個周六的上午，胡家里村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一位老年人，一位年輕人，手里拎著好些禮物。他們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嘴里還嘀咕著：“是這個村，應(yīng)該是在這里。哪一家是呢？”“你們找誰？”忽然，旁邊傳來聲音。“請問，李大龍師傅是哪家？”

“李大龍，那是我們村的大明星呢！上過電視，上過報紙。”一位村民眉飛色舞地介紹道，“就在前面小路，左轉(zhuǎn)，第二戶就是李大龍家。”“謝謝！謝謝！”兩位謝過之后，就急匆匆地趕了過去。

年輕人拿著手機(jī)對比著，仔細(xì)確認(rèn)了一下，“太好了，就是這家，肯定沒錯。”年老者再次問道：“確定是這家？別搞錯了。”“不會的，爺爺，這家肯定是李大龍家。您看，微信上的畫面和這戶人家不是一模一樣嘛！”年老者接過手機(jī)，仔細(xì)端詳著……

“咳，你們找誰呀？”這時，剛好從地里回來的李大龍老遠(yuǎn)見到兩位陌生人在自家門口晃悠，就故意咳了一下。

兩位陌生人忽然聽到背后有聲音，嚇了一跳，轉(zhuǎn)身見到有人，年老者忙堆起笑臉：“您好，請問這是李大龍家嗎？”

“你們有什么事？”

“您就是李大龍師傅吧？”年輕人看著手機(jī)，仔細(xì)看了看。

“嗯，我就是李大龍。”

“太好了，爺爺。終于找到了。”年輕人十分高興，忙對旁邊的年老者說。聽說這位就是李大龍，年老者也十分激動，連忙握住李大龍，“終于找到你了！終于找到你了！”

李大龍也糊涂了，“我又不認(rèn)識你們，找我做什么？”

“李大龍師傅，多謝你呀！大約一個月前，你在公交車上把撿到的錢包交到了公交公司。有沒有這回事？”

李大龍想了想：“你們是……”

“那就好，那就好，總算找到您了。我就是那位錢包的丟失者。那天丟了錢包，我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好在后來我接到了公交公司的電話，讓我去領(lǐng)錢包。這錢包，雖然不值錢，卻是我老伴留給我的唯一紀(jì)念物，里面還有一些身份證、銀行卡。”年老者一口氣說了很多，“我一心想當(dāng)面感謝好人呀，可是我不知道是誰，公交公司也不知道，只說還在尋找。剛開始，我還打電話去公交公司詢問，不過那時他們還沒有找到您。我以為再也找不到您了，再也不能當(dāng)面感謝您了。沒想到才過了幾天，我就從電視、報紙上獲悉了此事。后來我再次去公交公司確認(rèn)，總算找到您了。您是好人呀！”年老者緊緊握住李大龍的手。

“我爺爺怕找不到您，就讓我一起來。我們從網(wǎng)絡(luò)上下載了您家和您的照片，方便尋找。”

李大龍聽完兩位不速之客的話，不好意思了，“沒啥，這沒啥。東西找到了就好。”后來，聊了一會兒，年老者和年輕人離開了。

李大龍撓了撓頭皮，他根本沒想到，五毛錢的車票，前后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不過嘛，守信之人，無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