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撿漏

茍 琪

微雨織就的網，沿山漫延，撫過麥浪與成片馥郁的槐香，妖化五月的夢想，讓那些曾經顛沛流離的時光，再度闡釋我的渺小，淪為俗世的冰山一角。可現在，仔細想來，自己的缺陷，不只是因當初對你離去時的猜忌，其實自始至終，我未能做好一個分外執著而又擅長婉轉真話的人，亦未成長為一只豐盈的鳥，堅決地，久久盤旋在你的天穹。

是的，我很惋惜自己那道未能獲得答案的二重積分，只怕那東西已在別人的筆下生輝了。我唯有把自己的信仰立于窗前，以期澆灌一洼死灰，長出一株榆樹，撐住某個夜晚欲滴的流星，照亮通往另一個黎明的路。

我本已習慣于讓夜鶯的語聲，不斷劃傷某種心情，可誰承想，這世界確是太小，又讓你我在如此繁雜的人間相遇。我始終驚詫于那場邂逅和我們曾經一度堅守過的那塊青澀的伊甸園，及至那個有雨的夏日黃昏，綰結于你而言所有的匆匆與懵懂，為我們以后的必然割舍而給你增加太多沒有必要的負疚。可是生活，總有太多的不可逆回，四季更替和流水落花，終究會被天空的流云掠走，化作風雨，化作回憶。一不小心，我那即將被歲月銷蝕殆盡的許多不甘，也是靜止在某層林深處，窮盡所有疼痛和悲哀啊！

而今，蟬聲聒噪指日可待，飛鳥依然會來涂鴉，我們也又面臨擦肩，以擺渡各自人生，消費將來更多屬于相互沉默的時光。我不知你是否會很在意在職稱評定的甬道里竭力榮升，而我卻已毫不在乎它有多么光鮮和迷人，我從未有過野心勃勃，想要抵達一個怎樣的傳奇，只望能有足夠的定力去平息過去思想發生的那些巨變。天空，總得鑲嵌些許云跡，就如月亮，它并非整月無缺，我只需在適宜的時間里如期更換十個窗格的顏色，讓它們更加臻于切合自己的心意。

我也已把更多的時間用于獨處，用于平靜反思與定位自己；我閱讀外國經典文學與詩歌。我發現從南美到歐洲，這個世界從不缺席偉大的作家與詩人。其中我最喜歡契訶夫，我以為在文壇，他應是個高高在上的存在之一，他不但長得高大帥氣，始終面帶微笑，而且從來從容而自然地活著，不倨傲，更不卑微。他的經典作品太多，豐產時不算劇本，一年也可以寫出一百多部短篇小說，他寫整個世界的笑和淚，憂郁與沮喪，甚至周圍與他相關的人的故事都可成為他的主人公與情節，弄得一部分跟他很是親近的朋友時而與他較真生分，時而又承認事實，與他握手言和。

他是個真天才，有著悲憫善良的性格與細膩隨和的情感世界。他關切每個與己相關的女性命運并給予她們適時的幫助，反倒很是淡定自己其時可否真正需要穩定的婚姻。

這類俄國文學的代表人物在作品方面呈現的深邃廣袤，讓我始終對那個民族史上出現過的許多偉人報以崇高的敬畏，我喜歡讀的那些譯文書籍，如《苦悶》《六號病房》《掛在脖子上的安娜》《跳來跳去的女人》等，恰好都是契訶夫的大作，而先生不光以寫作治病救人，他還是一位世人難忘的慈善家。他的稿費不但用來維系全家日常，還不忘記去資助那些貧窮的人，甚至不惜同出版社協商提前預支稿費，用以資助小學校舍建設和給孩子們恰到好處的圣誕禮物。他體貼的待人方式與溫柔的付出，總讓許多人覺得非常溫暖……

一扯就遠了。夜已深，順著透過窗外的燈光望出去，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落在院里栽種的幾株豆角和菜瓜葉上，稀疏有聲。的確，更多的時候我喜歡讓燈整夜亮著，不是如同青年時期那樣為了升學而發奮努力，我只偶爾作一些閱讀或寫點零碎的文字，至于是否存儲在記憶里，我都不去刻意求證，這也算是我推天度日的另一個習慣吧。

總之，我很感謝輪回，讓我們再見和問候，并彼此消費一次對對方的回憶。而到頭來，假以時日，我依然需在北方的時空剪輯心事，與自己的平凡和解。如這雨，因一場朦朧的風月迷失，也如窗外諸多夏花，為此刻我那無法排解的夢而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