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外三首）

李 峰

從牛背上揭下的牛皮，那是太陽

在牛脊梁上的一塊拓片。晾干、壓平之后

用比犁鏵詭異的刀，刻出比牛兇狠

百倍千倍的獅虎猛獸，也可以刻成一條

大黃狗、一只溫順的小兔子。與牛無關

染色，牛皮便徹底背叛了宗族

只是用鐵件鉚榫那些關節時，牛皮

還會喊出被販賣的哀鳴。牽著牛皮

命運走的，是綁在牛皮物件上的兩根小棍棍

皮肉分離后，牛皮就只能過著任人擺布的日子

涼亭之外

小區中央有一片湖水，水很淺。藍天

白云下或月掛中空時，高樓倒映在水里

湖水中，電梯把欲望沉入湖底，城市

難得有一次安靜的敘說。湖面之上的

場坪，與荷葉平行，只接受干凈的跪拜

延伸出去的廊橋，在分界線，拯救著

脆弱的呼吸。湖畔生長的銀杏、白玉蘭

還有冬青、金絲桃，處世不驚，都是比我

聰穎的生靈。尋得一塊自在要消耗多少光茫

涼亭就坐在湖水、場坪和樹木之間。雨霧

朦朧中，我站在高樓內的窗前，盤點涼亭里發過的故事

以草的名義

踮起腳尖朝著天空的，是麥子

在短暫的一段流金歲月里，暴斃于

一把鐮刀，蒼茫間，空留下無數

斷頭的尸體。更多的輝煌是被草菅

宿根而生的草，以卑微孕育不死的

靈魂。土地是它的胸腔，裝有百萬雄獅

在那些被忽略的青草味中，每一片草葉

都似一只張開的弓。活著又何嘗不是

一株草能把一個花季邀請，一塊草坪

是一個生命的道場，而一片草原就是

藍天白云的地毯。在麥穗飄香的時候

以我草木之人的身份，余生能否落為一粒草籽

有太多的柔軟需要廢舊

那些年里，用一把銼刀反復打磨

塵世中的高聲喧嘩。散落的碎屑

鋪成一條路，行走時，銼刀鈍銹，卻

高高地懸著戒尺。一邊廢舊一邊莊嚴

閑置了多年的一架空鳥籠，曾經居住過的

鳥兒早已失聲，而我總是不忘在它用過的

水罐里續水，生怕干枯了那份情緣

還有剩下的幾顆米粒，那就是一段鄉愁

有太多的柔軟需要廢舊。精疲力盡的

時候，雜念掏空的粉身碎骨。事實上

我只是一個廢墟上的守護者，一邊堅守

一邊廢舊。任憑那銼刀和鳥籠越來越生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