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鵬
中華民族歷史悠久、文化燦爛。自古以來,廣闊疆域上的各地方文化交相輝映,因襲相傳。地方文化既能立足于一方水土,又能有機渾融于整體的民族文化和國家敘事。顏建國先生的學術新著《元朝東平學派》立足于地理意義上的山東東平所輻射的廣闊的地方區域,試圖勾勒東平學派對齊魯文化乃至中國文化的輻射與影響。
顏建國早年進行散文創作,曾撰寫過大量與東平的風土人情和歷史沿革相關的文化散文。隨著接觸史料典籍的深入,他慢慢發現,山東東平文化并非僅僅局限于一個縣域的層面。這里曾經是漢朝鎮守東方保護疆土的“東平王”之封地。隋、唐時期是戰略要地鄆州的治所,到唐朝后期為割據勢力天平軍節度使的治所,到北宋時期為汴京的輔佐之城和京東西路的治所,到金朝初期曾為劉豫大齊的國都“東京”,到蒙元之際,這里又有四十多年是嚴實、嚴忠濟父子的東平行臺治所,忽必烈稱帝后直至元朝滅亡均為東平路治所。
中國文化歷來和政治有關,因為自漢朝到蒙元,東平絕大部分時間是省級行政機關所在地,特別是蒙元之際的東平行臺控制了今天河北省南部、山西省東部、山東省中西部、河南省北部的大部分區域。前期(1221—1236)主要控制東平、彰德、大名三府以及磁州、洺州、恩州、博州、滑州、浚州區域;后期(1236—1263)畫境之制調整出了彰德、大名二府,但劃入了德州、兗州、濟州、單州四州,統治城池由五十城擴大到百城。
嚴實、嚴忠濟父子擁有龐大的軍政勢力,為自保,嚴氏養士興學。他們所轄的東平行臺駐地須城(今山東省東平縣州城街道辦事處)成為北方的經濟、文化中心,并由此造就了一個延續百年的最大學術團體“東平學派”。四代師生前赴后繼,影響了蒙元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科技、外交近百年。
以“儒學核心”“經世致用”為理論內核的東平學派是齊魯大地最經典的文化血脈。這個學派扎根齊魯大地,卻致廣大而盡精微,輻射全國,影響華夏。因此,以區域文化的視角去研究元朝第一大學術流派“東平學派”是片面和有失科學公允的。
在蒙古滅金后,先由嚴實父子統治下的東平萬戶府為發端,“東平學派”師生由儒學而政治乃至朝廷的方方面面,他們的勢力影響由東平行臺而延及大都北京,后來又逐漸波及蒙元帝國的龐大轄域,名士輩出,相才不斷,各領風騷,沿襲百年,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教育和文化的雙重傳奇。
包括儒學史和文學史在內的東平學派歷史磅礴,思想內涵豐富多彩,學術淵源博大精深。東平學派在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歷史長河和文化領域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對東平學派的研究也一直是中國文化史學界所關注的重點,其中顏建國先生的專著《元朝東平學派》一書便是其中翹楚杰作。
《元朝東平學派》是我國第一本系統介紹東平學派發展歷程的文思專著。長期以來,東平學派的歷史地位一直被忽視,東平學派的學者成就和人生軌跡亦未自成體系,不論是學術界還是地方文化界,都在呼吁一本系統的東平學派研究專著的出現,以總結元朝東平學派的歷史,同時指導如何弘揚東平乃至齊魯文化事業的實踐。《元朝東平學派》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應運而生的。
顏建國先生以文修身,以心觀世,涉及歷史人物下筆謹嚴,思力深切蘊藉,這種史學勘探者的聲音和覺悟,多為個人思想和歷史文化的珍藏而嘔心瀝血,這是時代主音之外的歷史雅歌。元朝東平學派諸位學者們的智慧、寂寞、篤定,連同他們與時代肝膽相照之時的吶喊彷徨,昭示出的乃是黑暗歷史中的人性光亮與歷史寒夜里的融融暖意。元朝東平學派諸位知識人高邁的風骨與情操、超拔的心性與志向,已為后世所漸漸遺忘,已為權貴所鄙薄,卻在問道求善如顏建國先生者心中永世長存。
史料翔實豐富是《元朝東平學派》的突出特點。在該書中,作者立足于多年東平學派史的研究、治學經驗,大量引用東平學派的經典文獻、最新考古發現和圖書古籍資料,不僅關注知識譜系的頂尖和主干,也涉及枝葉與旁支,力求在全面的基礎上厘清“東平學派”的學術傳承,展示給人們一個更為完整清晰的架構與譜系體系。該書為讀者展開了一幅元朝時期東平學派文化的輝煌卷軸,這些是我國傳統儒學與文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我們研究古代東平學派思想資源以及傳統文化利用的重要史料來源。同時,該書對我國經典的元代史書也旁征博引。書中憑借浩瀚如海、精彩紛呈的文史內容,將讀者引入中國元朝東平學派輝煌歷史的世界,探討了元朝東平學派為人與治學的關系。
顏建國先生的研究背景清晰可循、視野寬闊遼遠、情懷沛然而大氣,他對文學和歷史的熱忱真摯堅定,對學術理想的守護亦不容置疑地熱切。該書貫徹著顏建國固有的文史精神,他對新問題的敏感,對新發現的思想家、作家和學者的關切,他的史論意識與雄辯文風以及人格魅力不遺余力地贊頌。他對元朝東平學派文學與政治、歷史與敘事、傳統與革新、學術人格與文人風習等一系列問題的重釋與建構,使文史專著的文體開始分享有重量的思想話題。
全書兼顧歷史性與思想性,經緯交織,框架系統而體例完整。橫向上,從東平學派歷史資源分布與變遷、儒學與利用、學者的人格風范、元代用人政策與管理、科舉思想與文化等多個方面對東平學派歷史發展進程中的幾個重要專題進行了闡述。在研究視野上,這本書不拘泥于單純的東平學派,與東平學派相關的儒學、歷史學、地理學、考古學、經濟學、金石學也都大量涉及。在遣詞造句上,該書力求做到學術性與通俗性的統一。一方面,作為文史專著,《元朝東平學派》主要是介紹性、講述性的,因此行文通俗易懂,圖文并茂,以便于讀者瀏覽學習。另一方面,該書嚴格遵守學術規范,關鍵處依然采用學術語言,以使讀者在學習期間可以受到學術性的熏陶。
顏建國先生是一個性情散淡而一心向學的寫作者,也是一個對史料與文字懷著敬意與潔癖的史學研究家。他對不同史學經驗的分享,旨在解析元朝東平學派諸位學界碩儒心靈的復雜面貌,重建對傳統文化博大精深的內在信念,并不時流露出自己對歷史意義的自由探索的渴望。歷史研究既是甄別史料的決斷,也是對先賢們精神理解力的釋放,還是一種人性對另一種人性的理解、感悟與鉆探,也是一個靈魂把另一個靈魂剖白與細讀。顏建國先生在《元朝東平學派》一書中所顯示的史學品格正是這一研究范式的精彩演示:遠離當下學界喧囂,獨辟蹊徑;文心史筆,可不乏獨創;看似獨語,精神上卻洋溢著與古人神交久遠的沛然之氣;無意逢迎,然而也不回避由衷敬仰。
顏建國先生以自己的公正、理性、誠實和清澈,重識了中國元朝東平學派思想大師們的優長與局限。英國杰出歷史學家、哲學家卡爾·波普爾在《公開社會及其敵人》中說:“人類的具體歷史,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所有人的歷史,也必然是人類的一切希望、斗爭和受難的歷史。”關心元朝東平學派以及他們身邊蕓蕓眾生和他們的喜怒哀樂以及生死疲勞,這是顏建國先生的人文情懷。
在內容上,全書力求豐富性與凝練性相結合。一方面取材豐富,所涉頗廣,引述極詳,力求給出一個關于東平學派的“全息圖”與“索引庫”,使有心探索者能初識門徑漸入佳境,使愿意了解者也不枉一觀。另一方面,書中語言也務求凝練簡要,要言不煩。當今社會,人們越來越意識到,政治的榮枯與文明的興衰休戚相關。該書以史為鑒,立足于翔實的史料,介紹了東平學派的淵源歷史,探討了人與社會的關系和文學史學政治學發展的規律,總結了東平學派歷史的經驗教訓,挖掘了祖國地方文化的歷史遺產,填補了系統研究東平學派的空白內容,續寫了中國文化史、思想史和文學史的絢麗篇章,比如在“水滸戲”研究剖析的基礎上,顏建國第一次提出了“水滸英雄傳為東平英雄傳”之說,指出“水滸108 將,72 名在鄆城”是指鄆州須城而非鄆城縣,這是《水滸傳》研究的全新視角和課題,將帶動今后研究的新思潮,可見他的敏感與睿智。所謂“述往事,思來者”,通過東平學派的通識教育,可以使青年學生了解東平學派文化的源流,了解東平學派的歷史人物,學界前輩的輝煌業績,從中汲取前人的才識智慧和精神力量,增強民族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意大利哲學家克羅齊在《歷史學的理論和實踐》中說過:“死亡的歷史會復活,過去的歷史會變成現在,這都是由于生命的發展要求它們的緣故。”《元朝東平學派》可為文學史、思想史乃至東平地方志的學習研究者、愛好者乃至齊魯文化的關心者提供參照,引發思考。
顏建國先生對元朝東平學派的研究,可謂很好地踐行了“尊德行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的中庸之道,這種文品與修為,他在長期的研究實踐中,從東平學派碩儒出發,觀察封建時代的文人氣象,審度他們的寫作風向和政治立場。他在書中呈現出的儒雅的文辭,體察了先賢們靈魂的苦痛,傳遞出他們生命的悲喜,經他講述的東平學派學者們的思想和人生,沉重、真實,倍感親切自然。他如同寫在元帝國價值失序年代的尋思錄,有著他那些一以貫之的道德人格逼問和思想建構隱憂,品評他們的作品,求證一種精神氣量與人格魅力;直白其心但文體講究,對照他人亦反觀自我。顏建國先生以其誠懇、敏銳而又體貼入微的歷史言說,穿行于歷史風塵與現實世界之間,既考證寫作的心跡,也重申了東平學派諸位先賢們不可移易的莊重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