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投票后的那些折騰

候濤

盡管美國總統大選投票早已結束，但圍繞計票結果的爭議不斷，現任總統特朗普拒絕承認選舉失敗，不少共和黨人仍堅持指控“死人票”“午夜幽靈票”等“選舉舞弊”。在美國歷史上，總統大選投票結束后的紛紛擾擾并不罕見，甚至幾度陷入政治危機。

1800年：眾院36輪投票才選出總統

如今美國總統大選以獲得選舉人票多少決勝負，但由于總票數為偶數，每次大選都不免有人擔憂“如果票數相當怎么辦”。這并非杞人憂天。1800年美國歷史上第4次大選時，就出現兩名總統候選人的選舉人票數相同的戲劇性場面，后來經過眾議院長達36輪投票才最后選出總統。歷史學家喬伊斯·阿普爾比表示，這場大選堪稱“美國歷史上最激烈的選舉之一”。

1800年大選拉開帷幕后，民主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副總統托馬斯·杰斐遜對陣聯邦黨總統候選人、時任總統約翰·亞當斯。投票前的選戰非常激烈，兩黨瘋狂對對手展開誹謗與人身攻擊。聯邦黨人散布謠言稱，民主共和黨人是激進分子，“杰斐遜受法國支配，會毀了這個國家”。而民主共和黨指責聯邦黨人是君主制擁護者，企圖投靠英國、散播反民主共和的價值觀，尤其是“亞當斯的外交政策過于傾向英國”。

原本聯邦黨憑借亞當斯的主政地位，在競選造勢上占有先天優勢，但此時聯邦黨卻開始內斗。以開國元勛亞歷山大·漢密爾頓為核心的一群所謂“高級聯邦黨人”批評亞當斯過于溫和，他們希望由漢密爾頓來領導美國。漢密爾頓本人也對亞當斯越來越不耐煩，主張推舉聯邦黨副總統候選人查爾斯·科茨沃思·平克尼在臺前當傀儡。漢密爾頓甚至還撰寫了一封嚴厲批評亞當斯的54頁長信。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封信落入民主共和黨人之手后被公之于眾，聲名大損的聯邦黨面臨分裂危機。與之相比，民主共和黨人的組織動員工作做得很好，亞當斯獲勝的希望逐漸破滅。

當時美國一共有16個州，每個州都可以挑選自己的選舉日，所以大選投票從1800年4月一直持續到10月。根據當時的美國憲法，總統選舉人團每名選舉人可以投兩票，得票最多者當總統，得票第二多的當副總統。為保證副總統候選人的風頭不壓過總統候選人，兩大黨都暗自安排本黨一名選舉人投票給另一名候選人而非本黨副總統候選人。

選舉人團的票數清點結果顯示，民主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杰斐遜和副總統候選人伯爾得票都是73票，聯邦黨總統候選人亞當斯65票、聯邦黨副總統候選人平克尼64票。顯然，民主共和黨的暗箱操作沒有奏效，雖然總統大位落到民主共和黨手里，但到底由杰斐遜還是伯爾當總統，還得由聯邦黨人控制的眾議院投票決定。

眾議院總統選舉投票從1801年2月11日開始。由于杰斐遜自1789年以來一直是聯邦黨的主要對手，出于慣性思維，許多聯邦黨人都不愿支持這個大敵，選擇投票給伯爾。于是一個尷尬的情況出現了：民主共和黨控制的7個州全部投票給杰斐遜，但聯邦黨控制的8個州中有6個州投票給伯爾。從2月11日到17日的7天時間里，眾議院總共進行了35輪總統選舉投票，雖然兩大黨私下拉票不斷，但杰斐遜每回都只獲得8個州代表團的票，離當選總統的必要多數還少1個州，反倒是眾議員們被一次次馬拉松式投票搞得筋疲力盡。

緊要關頭，老牌政客漢密爾頓再度出手，他勸告聯邦黨人應該支持杰斐遜，因為“到目前為止，杰斐遜還不像伯爾那么危險”。在漢密爾頓心中，“寧愿有錯誤原則的人當總統，也不愿意讓沒有任何原則的人領導美國”。漢密爾頓發起一場狂熱的“寫信運動”，促使議員們改變主意支持杰斐遜。2月17日，杰斐遜最終在眾議院第36輪投票中贏得10個州贊成的絕對多數，當選總統，伯爾就任副總統。

1800年大選暴露出美國早期憲法中的嚴重缺陷。趕在1804年大選之前，美國通過憲法第十二修正案，規定每個選舉人不得再投兩張總統票，而是一張總統票一張副總統票，以防止1800年那樣的選舉問題再次出現。雖然從理論上來說，選舉人還是可以投票給甲黨的總統候選人和乙黨的副總統候選人，但在實際操作中，人們已經趨向于按照黨派配對投票，這樣選舉出來的正副總統基本上能確保合作。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伯爾在距離總統寶座只有一步之遙時被漢密爾頓強行破壞，兩人關系徹底勢同水火。1804年，即將卸任副總統的伯爾參加紐約州州長的競選，又因漢密爾頓摻和而失敗。盛怒之下，伯爾在決斗中開槍打死了漢密爾頓。▲

一票之差，險些引發一場內戰

若論美國總統大選票數最激烈的競爭，當屬1876年的那次。當時美國南北戰爭留下的創傷尚未平息，沒有人預料到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拉瑟福德·伯查德·海斯和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塞繆爾·蒂爾頓之間的選戰會導致美國幾乎爆發另一場內戰。

作家馬克·吐溫首發于1870年的著名諷刺小說《競選州長》，生動地描寫了當時美國競選政治的荒唐和黑暗。在1876年的總統大選期間，民主黨抨擊執政的共和黨格蘭特政府腐敗透頂，嘲笑共和黨“揮動血淋淋的襯衫”。共和黨回擊稱，“不是每個民主黨人都是叛亂者，但每個叛亂者都是民主黨人”。隨著選舉日臨近，兩大陣營的集會和游行變得越來越激烈。

11月7日是大選日，從一開始，康涅狄格、印第安納和新澤西等搖擺州就被蒂爾頓拿下。當蒂爾頓在紐約州也獲勝后，沮喪的海斯向身邊的人承認失敗，然后上床睡覺去了。當時蒂爾頓不僅在普選票中領先，還擁有184張選舉人票，比海斯多了18張選舉人票。雖然南卡羅來納、佛羅里達和路易斯安那的19張選舉人票的歸屬尚未宣布，但這些州都位于民主黨南部核心區域。幾乎在所有人心中，共和黨的失敗已經注定了。11月8日一早，美國許多報刊都刊登了蒂爾頓在大選中勝利的消息，即使是好戰的《紐約共和黨人論壇報》也承認海斯敗選。

但海斯在理論上還有一線勝機：蒂爾頓的選舉人票只比海斯多18張，如果南卡羅來納、佛羅里達和路易斯安那的19張選舉人票都歸海斯，那他就能以185張選舉人票對蒂爾頓184張選舉人票贏得大選。在關鍵時刻，《紐約時報》資深編輯約翰·里德深夜喚醒了共和黨全國主席扎卡賴亞·錢德勒，提議想盡一切辦法拿下這3個州，讓海斯入主白宮。錢德勒同意里德的提議，立即發電報給這3個州的共和黨黨務工作者，要求他們不惜代價拿下自己的州。這個計謀成功的關鍵在于州拉票委員會，他們有權證明選票的合法性并剔除那些看上去有問題的選票。當然，這3個州的拉票委員會均由共和黨人組成，而且得到聯邦軍隊的支持。

在路易斯安那州，拉票委員會宣布1.3萬張支持蒂爾頓的選票和2000張支持海斯的選票無效，該州由此落入海斯之手。在南卡羅來納州，拉票委員會同樣專門讓所有支持海斯的選票都得到認證。佛羅里達州最為關鍵，兩黨都聲稱獲勝，拉票委員會再一次將決定權掌握在自己手中。這個三人委員會中，共和黨人占據兩席，憑借著這一優勢，佛羅里達州的關鍵選舉人票也被海斯拿下。共和黨明目張膽的“造假”行為引起民主黨強烈不滿，后者拒絕認同投票結果。總統格蘭特命令美軍開進這3個州的首府，指示謝爾曼將軍“確保適當和合法的拉票委員會在履行職責時不受干擾”，這被認為是格蘭特用武力確保海斯當選總統。

離1877年3月4日格蘭特總統任期結束越來越近，誰是接任者成為美國舉國上下關注的問題，很多美國人擔心引發新的內戰。有傳言稱，民主黨控制的各州將動用國民警衛隊向華盛頓進軍，強行讓蒂爾頓就任總統，而格蘭特已經密令美軍，一旦國民警衛隊有異動就發動進攻。這顯然可能導致難以預測的前景。幸運的是，雙方重量級人物都贊同和平解決危機。經過多輪辯論，國會組建了一個由15人組成的選舉委員會來裁定大選結果。1877年3月2日，經過激烈爭辯，選舉委員會裁定海斯以185票對蒂爾頓184張票當選總統。所有人都觀望蒂爾頓的態度，如果他宣布“共和黨篡改大選結果”，南方將動員起來，美國又將陷入一場內戰之中。但在最后關頭，蒂爾頓選擇了退讓。兩天后，海斯宣誓就任總統。▲

“杜威擊敗杜魯門”的媒體烏龍

特朗普日前在社交媒體上怒斥：“什么時候由媒體來宣布下任總統了？”他說這話的時候，令人想起1948年總統大選中的那次著名媒體烏龍事件。

1948年底，《芝加哥論壇報》和其他芝加哥報紙的排字機操作工一直在罷工。11月2日大選日晚上，盡管東海岸各州還沒有宣布投票結果，但《芝加哥論壇報》為趕出第二天一早的選后新聞，需要提前數小時將大選結果排版，這家報社主要依靠駐華盛頓記者和政治分析家亞瑟·西爾斯，后者曾準確預測過去20年里的4場大選獲勝者。西爾斯認為，根據選前民調，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杜威無疑將贏得大選。在西爾斯的建議下，《芝加哥論壇報》決定以《杜威擊敗杜魯門》為標題率先向全美報道杜威勝選的消息。這篇報道稱，“昨天，杜威和沃倫（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在總統大選中獲得壓倒性勝利。初步結果表明，在西部和南部各州，共和黨候選人以很大幅度領先杜魯門和巴克利（民主黨副總統候選人）。”這篇報道還稱共和黨同時控制眾議院與參議院，進而“一統天下”。當天深夜，隨著計票不斷推進，杜魯門和杜威的票數變得很接近，但《芝加哥論壇報》仍不改早先預測，大標題寫著《杜威擊敗杜魯門》的報紙被成千上萬地印刷出來并發往各地。然而，真正的大選結果卻是杜魯門獲得303張選舉人票當選總統、杜威僅獲得189張選舉人票。同《芝加哥論壇報》的報道完全相反，民主黨除了贏得總統職位外，還在參議院和眾議院獲得多數議席。

兩天后，杜魯門在返回華盛頓途中經過圣路易斯，他走到列車站臺，拿起一份《芝加哥論壇報》看了起來。杜魯門看到報紙大字標題《杜威擊敗杜魯門》覺得很滑稽，于是向聚集在車站的攝影師舉起這張報紙（圖二）。《芝加哥論壇報》并不是1948年大選后唯一刊登錯誤大選結果的報紙。《商業日報》在11月3日登出8篇“杜威總統”施政預期分析，其中有一篇報道標題寫著《杜威的勝利被視為授權開啟新時代政府與企業和諧以及恢復公眾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