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夢賦

長夜無際，寒露滴凝，吾心煩憂而不能絕，幾番輾轉反側，終不成寐。遂起，燃明燭，烹香茶，臨窗前，溫舊籍。吾幼時好書，常戀于辭賦之間，得聞子之情應類擊鼓，此為心之所向，然余少時嘗視情之多變，類于鬼魅，未有同于斯。吾嘗因魏晉之籍而感慨良多，久不能忘而至于今，聞有言曰：玉鏤金帶枕，暗藏相思以寄情，還贈陳王思舊事，郁郁難抒到終止。蓋感念陳王與宓妃之殊遇，引思不止，故欲書之，乃作斯賦，雖構假而意真，以續其緣，實書吾情。其辭曰：金素近末，吾與摯友同游，搴舟湖上，煮酒而飲，話古言今。推杯換盞幾巡之過，卻感玉腮漸暖，紅潮生面，狀似微醺，時日既西斜，斜首托面以觀，忽見一麗人，佇于云端之上，一時心緒彷徨。乃速喚摯友同觀，告之曰：“汝有視彼者乎？彼者何人歟？如斯之艷也！”友伏案對曰：“未嘗得見，其或斯云之神？然君之所見，無乃是乎？其狀何如，愿聞之詳。”

余告之曰：“其形也，矯若蛟龍出深淵，翩若鳳雛遨九天;茂若春桃，燦似朝陽，容姿熠熠;髣髴兮如輕紗之遮面;飄飄兮如柔風之回顧;遠而視之，皎若明月出云端;迫而察之，濯若香蘭倚新芽。纖秾合宜，修短得度;肩形似削，身如玉山;秀頸皓項，膚似凝脂;冰肌蝕骨，滑顏靈動;鉛華未御，芳澤不改;云冠之首，蛾眉如染;朱唇秀美，齒若編貝;轉珠含水，美目如杏;嬌妍麗色，笑靨生輝;舉止含情，細柳扶風。無華服之璀璨兮，素衣以增其姿;弗金翠之炫目兮，綴明珠以耀其身;踏木屐以徐步兮，曳霧裙之飄逸;氣吐幽蘭之回沐兮，躊仙蹤于云巔。

于是兮鴻影姍姍，覆下游云，亦近亦遠，將來復旋。揚皓腕之招意兮，攬秋華入懷袖;撫銀縷與以綰兮，心煢煢不知所;時仙容之微動，抿丹唇而不語，行如雪客，靜若沉璧，動靜得宜。余心悅其麗姝兮，神往而心馳;奈無良言以明達兮，假微波以通辭;遂搖簪與以要兮，愿言德之將配;恐佳人之不信兮，誠棄我以相欺。于是忽神有所思，徙于桂蔭，靈光忽爍，陰陽乍現，思離心之有二，遂以長諾而釋疑，抱瓊琚以相和兮，指穹宇以為期;踏輕云之鶴立兮，玉羽張而未馳;拂椒蘭之馥郁兮，步渺渺而生香;月輕吟以詠懷兮，似雪號之長啼。

時侍靈紛起，紅光如涌，掠微波，頡清虛，集風露，拾汀蘭。起疏月之上移兮，隱暗芬之浮動;舞輕影之鸞回兮，賞綽姿之勝紅妝。動無常舉，狀無常則，若行若止，若遠若還。微履行霜，纖塵不染。朱顏玉色，姿容嬌娜。含芳未露，秀色可餐。

乍然流光回轉，絲竹慢起，聞有歌曰：念佳人之絕世兮，何其傾城復傾國;嘆佳人之難再兮，乃比君之不及;仰神端之淑懿兮，恐浮華亂其身;嗟俗世之繁雜兮，覓凈土而不得。唯愿協君共隱于世外，早采晨露以為茶，晚擇野粟以為食，花間對飲，共賞朝夕，時良辰美景頗具仙姿，清風拂面亦以為樂。

于是瑤琴弗奏，萬籟具休，素屏即合，仙儀歸御。駕流云之警乘兮，登雙鸞以飛升;攜文魚以踴躍兮，扶落英之繽紛;啟絳唇之緩言兮，蘭音吐而未落;悵人神之殊途兮，掩羅帕以拭淚。于是騰輕軀，過蔭翳，回素首，促神思，挽余霞之輕盈，赴縹緲而獨上;然離意未盡，明珠黯然;擇瑯玕與以效兮，承歡情之答既往;常徘徊而不絕兮，恐一別之永違。

然明殊途陌路，癡愿難達，清宵夜半終不肯言。余淚目未干，尤悔不及，恨無靈力以加身兮，遺殘影而魂殤;惆永夜之不寐兮，藐雙鬢之微涼;解云髻以覆案兮，任輕舟之浮蕩;望空靈而清管兮，道思慕之綿長;察天光之拂曙，喚摯友以歸乎，懷佳約之無待，久盤桓而不能辭。

從別后寒枝難棲，嘆有孤影自度，常忍空閨不肯去。夜闌獨臥涼臺，苦相思不語，望則傷，垂則凄，時溫酒既冷，小酌通情，大酌渾沌，仰盡悲歡以醉夢，惟假幻境以通明。偶感天人相合，所愿得償，故偷得云裳，渡漢河，越仙際，會蟾宮。忽有群仙紛沓，攜芳而來，霓裳繞霧，對岸相排，開道于旁，而見一仙侍金羽玉身，持盞宮燈立于眾首，觀其形也，身姿曼妙，柔若軟沙，素手纖纖，溫潤無瑕，蘭音裊裊，呼眾引道。牽吾上乘，遙指金尊，爾隨其后，訓奇獸，駕四鹿，化仙車。山巒峨峨，揮行如劍，其貌崔嵬，眾生會倡;驚雷滾滾，轉而為石，其聲霹靂，激增天威。上行如迸，參差沖狹，下行如流，平緩成川，奇珍變幻，瞬息而逝，仙云如漫，霧蓋其章，真偽莫辨，態若冥彌。

乃至其殿，目眷四顧，道路綺錯，凌登仙道，殿章外連，門戶立萬，宮宇之數十之有四，繁華更勝，列者如斯。昭陽盛燦，飛鸞不休，青鳥旋鳴，簧雀紛唧，星羅萬物，久盛不衰，極度其華，耀若昆侖，雷霆乍現，金銀交紛，殿閣崢嶸，碣石揚波，蓬萊忽現，百靈俱榮。自高而起，度宏殊異，西觀凌虛，東臨太晨，北望紫微，經緯乎天地，又正位以陰陽，俯滄海之巍峨，化星池而成淵，上有天宇之明光，下帶云雨之未半，朝攬霞光之溢色，晚盛流英之含翠。觀其室也，構層高折又順未央，襲蘭桂之熏麗兮，豐朱堂之瑰奇;雕玉砌之通楹兮，點琉璃以增其光;描畫屏之渥彩兮，照金壁之華彰;左臥麒麟之輝致兮，右盤金凰之紛綺，每制殊異而不可妄論。輦路有茵，軟枕有香，踏玉階之庭庭，漾神木而叢生，賞仙光之佳景，賜瓊露之甘美，舞青熒而搖碧樹，颯紅羅之周生，月影隨候，婆娑其下，霓虹絢轉，錯落其中。

聞有司樂之仙揚聲而起，仙娥歌伴清音委蛇，長袖舞殿連于桂宮，釋寒煙而霧斜兮，察驚鴻之若出。斯時荷風起，柔紗動，將到行處，衣袂隱現，遂窺得仙姿，時見妝鬟未濟，未綰髻兮云云，攏香絲兮青青，描蛾眉兮淺淺，成紅妝兮淡淡。髣髴兮游于瑤臺之上，微波連動，若飛若還;飄搖兮沒于山花之間，嬉笑嗔怒，欲止欲言;轉倩影之芬媚，還美目而心迷;扶窗欞之長看，忘久盼而度失。忽蓮步靜落，避塵而來，慕淑人之良質兮，羨笑顰而含波;愛彼人之文素兮，琢玉容而內爍;其才若何，如清泉奔涌;其情若何，如傲菊帶霜;其狀若何，如澄塘鶴影;其態若何，如初蕊潤雪;其貌若何，如軟月照江，西子弗如，可堪無二。遂曲度有終，白羽飛雪，昷昷婉婉，娉娉嬿嬿，飄飄霏霏，徐徐翩翩，若水蛇行波，足貌不明。

于是乎吾尋蹤而去，見閨房互通，門闥遞開，紅燭搖曳，幔帳飄迭，玉人靜態，懶倚而望，分久別之不見兮，抱暖玉之含芳;懷粉黛之柔婉兮，渲情愛之弗藏;憐纖蔥之撫面兮，會玉頸之相交;接紅鸞之驟動兮，抑狂思之淼淼;掩朱戶之月半兮，曉熏爐之暗香;秉佳期之華燭兮，話心曲之無常;許山盟之不鍥兮，誓同心而長歡。少焉，嬌娥在側，琴瑟為伴，素發披肩，枕膝而談，余乃緩緩問曰：“卿由何來，將而何去，復能見否？”對曰：“念朝夕不見，日月似秋，恍惚遂入爾夢。奈人神之有殊，恐一別即長別。”語罷，皆垂首無言，半晌無聲，唯愁緒難填。無奈青天之幽昧，苦良夜之不予;嘆長河之空寂，悲凝語而離別;感雙意之纏綿，執柔荑而淚眼;聞殘音之空余，愁離人而未眠。

忽而夢醒，怯宿夕而悵然，惋韶光之易逝兮，恨風月之無情;追良宵之不去兮，惆凄緒而斷腸;思虛云之高遠兮，懼凌霄之迢迢;禱翅翼之雙生兮，復朝暮之恩好。然佳人行遠，遍尋無處，岸柳送波，窮盡離愁。良久，余猶感亂思未平，追憶當時，欲托佳處以明心境，然心忐忑，恐言語有失，辭不達意，最是難為，試將心思寫玲瓏。

有詩為證曰：

相思難訴意躊躇，唯有提筆紙上書。鴻雁雙飛從此去，怎堪孤影上穹廬？

無端風雨花零落，不奈知音夢里疏。遙憶癡人明月照，何來迷霧復歸途？

作者簡介：汪西，女，漢族，曲阜師范大學美術學院2018級在讀研究生。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