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一個農民工在東莞圖書館的留言簿上留言:“我來東莞十七年,其中來圖書館看書有十二年。書能明理,對人百益無一害的唯書也。今年疫情讓好多企業倒閉,農民工也無事可做了,選擇了回鄉。想起這些年的生活,最好的地方就是圖書館了。雖萬般不舍,然生活所迫,余生永不忘你,東莞圖書館。愿你越辦越興旺。識惠東莞,識惠外來農民工。”
在辛苦的勞作之余,他選擇了去圖書館看書。通過圖書,試圖對自己進行著改變。這是一顆倔強的靈魂,從不坐以待斃,不肯向現實投降。
這是勵志的說法,我想到更多的是——書,給予了他最妥帖的關愛。
東莞圖書館官方微博轉發了相關消息,并評論道,“我們一直在,等您再來。”這是一個很溫暖的回復,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這位農民工在東莞找到了新的工作,他可以繼續去圖書館看書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了紀錄片《我的詩篇》并深深被它吸引。鮮活的人,真實的人,誠懇的人,漂亮的畫質,不俗的詩歌,將一個個工人詩人的境遇表露無遺——老井,煤礦工人,很少看到陽光,終年在600多米的地心深處工作;陳年喜,爆破工,時常遭遇著危險,可父親的癱瘓,母親的癌癥,讓他拿著自己的生命來延續親人的生命;鄔霞,制衣廠的女工,喜歡吊帶裙卻只能看著自己精心熨燙的吊帶裙進入別人的衣櫥,而她自己只能買最便宜的吊帶裙;吉克阿尤,填鴨毛工人,作為一個彝族人卻離鄉多年,甚至連家鄉的習俗都已遺忘,跟著影片鏡頭,你能看到那里的農村滿目瘡痍;許立志,他那被層層防跳網束縛著的宿舍活像一座戒備森嚴的監獄;烏鳥鳥,失業后想找一份接近自己夢想的工作卻屢屢受挫,最后只得干起殺豬的營生......這就是他們所面對的殘酷環境,可他們在這困難的生活里仍選擇了詩意的生活。
我最喜歡的是爆破工陳年喜的故事,也喜歡他的詩。尤其喜歡陳年喜給兒子寫的詩。他說:“兒子,我想讓你繞過書本看看生活,又怕你真的看清。”隨后,他無故被工廠辭退。這種詩與現實互文的手法,動人心魄。這是一個胸中有一個火種的男人,深愛自己的父母,擔負著家庭的重任,干了16年的爆破工作。中年倔強剛強的外表下,卻是蒼涼的秦腔,無聲的炸裂。
廣東的小伙有一些詩人很不切實際,他在應聘的時候只是盲目的問人家:要叉車工嗎?或者內刊編輯?可是人家只看到了叉車工的技能。他心虛地向人家念他的詩,我都替他害臊。害臊的不是他念詩或者找一個內刊編輯是可笑的,害臊的是他暴露了一個詩人的單純——和尚廟里去賣梳子的既視感。
如果談戀愛的話,喜歡詩人一定是最不靠譜的決定,我想所有的爸媽都會擔心自己的女兒會餓死。于是詩人化成了各種各樣的人,滲透到了人群中,成為庸庸碌碌俗世里的一員,又用詩歌保存了他們自己。這是胸中小小的火種,這是滿天微小的星星。
陳年喜說,再低微的骨頭里,也有江河。我想說的是,他們的身體里,始終涌動著不屈的新鮮的血液。他們想改變,不想被塵俗磨平他們的棱角,不想被勞苦泯滅靈性,他們一邊承受苦難,一邊為苦難寫著震撼人心的詩篇。
一只蟲子怕被鳥兒吃掉,躲開鳥的最好辦法就是變成蝴蝶。所以,改變,什么時候都不晚。你要純粹為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有一年,你也可以脫胎換骨;哪怕只有一個月,你也可以破繭成蝶;哪怕只有一天,你也可以換個發型,看場電影;哪怕只有60秒,你也可以給自己,讀一首,深情款款的詩.....
選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