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喜劇》：商業(yè)化敘事策略下的時代喜劇

王宗楚

(四川工商學院 人文學院，四川 眉山 620000)

《半個喜劇》是由2016年年度“爆款”喜劇《驢得水》創(chuàng)作團隊原班人馬打造的現(xiàn)實題材影片，由周申、劉露執(zhí)導，任素汐主演，新加入了吳昱翰、劉迅、楊敏等新鮮面孔，知名小品演員趙海燕加盟。整部影片于喜劇性之中有對于現(xiàn)實的深入思考，直擊現(xiàn)實痛點，與當代年輕人形成了強烈的情感共鳴。影片講述了由一次情感出軌而引發(fā)的故事。三個自由浪漫的年輕人，過著各懷心思的人生：有人急著擺脫單身，有人想在結婚之前放蕩一番，有人想在大城市站穩(wěn)腳跟。他們的人生意外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三個人扭結成了一團“嬉笑怒罵”的亂麻。當各種價值觀碰撞在一起，當一個人需要平衡親情、友情與愛情……他們慌亂的生活，就像是半個喜劇。

影片在商業(yè)化的敘事模式下，深切地觀照到了當下年輕人所面臨的現(xiàn)實問題：階層差異、大城市買房、戶口問題等。在前半程“小品式”的“半個喜劇”過后，我們看到了與之對應的半個悲劇、半個現(xiàn)實、半個社會……在伏筆的鋪墊完成之后，影片迅速扭轉為對于社會痛點的精準打擊，輕巧而又有力，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出具有時代特點的“開心麻花”式喜劇。

一、空間調度與錯位感情節(jié)設計

《半個喜劇》是一個現(xiàn)代都市青年愛情故事。孫同和鄭多多是老同學，即將研究生畢業(yè)。鄭多多是北京本地人，孫同是從小城市來的“準北漂”，住在鄭多多的房子里。孫同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但即將結婚的鄭多多并不老實，他想在結婚前最后瘋狂一把，偷偷追求由任素汐飾演的初戀女神莫默，并讓孫同替他保密。被卷入此事的孫同被迫在莫默與鄭多多的未婚妻高璐面前兩頭圓謊。但紙包不住火，得知真相后的莫默陷入崩潰，孫同在與莫默相處的過程中，逐漸喜歡上了這個正直爽快的北京女孩，鄭多多卻無法接受孫同與莫默的這段關系。面對鄭多多和莫默，孫同陷入了兩難境地。

首先，影片在人物關系的設置上是極具張力的，每組人物之間都有情感上的聯(lián)結。鄭多多與高璐是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侶；莫默是鄭多多的初戀女神；孫同與鄭多多是多年同學，且前者在大城市的落腳要依賴于后者。喜愛音樂的孫同現(xiàn)階段無法依靠賣歌養(yǎng)活自己，他不僅住在鄭多多的房子里，工作與戶口也要靠著鄭多多家里安排；孫同曾暗戀高璐但不敢表白，只希望她能夠獲得幸福，而他與莫默是“再見傾心”式的戀人，他們之間的愛是純粹的，在現(xiàn)實的夾縫中艱難生長。這四個人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數(shù)條明暗線索為影片的笑點埋下了豐富的伏筆。

話劇導演出身的周申與劉露有著豐富的空間調度經(jīng)驗，影片開頭最精彩的一場室內戲便運用了小品式的空間調度方式。鄭多多與莫默共度良宵后，陰差陽錯之下孫同與高璐也來到了這間屋子。在狹小的封閉空間內，人物關系帶來的緊張感極具張力與感染力。影片運用了錯位感的情節(jié)設計，讓真相在一觸即發(fā)的關口不停回旋，調動觀眾的觀影情緒，笑料不斷。“電影中的‘錯位理論’就是如何在情節(jié)設計中營造出強烈的反差，體現(xiàn)不同尋常的情節(jié)變化，從而讓觀眾獲得意料之外的滿足感。由于錯位感的畫面常常顛覆人們的傳統(tǒng)認知，因而一般能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并讓人留下深刻印象，最終目的是為了提高人們的沉浸感體驗。”影片多次使用了這種具有錯位感的情節(jié)設計，例如，莫默和孫同的母親互相認錯身份，莫默以為“她”是鄭多多的母親，而孫同母親以為“她”是孫同的女友。這樣的錯位認知是由于莫默待在孫同的臥室，這又是由于莫默在鄭多多的欺騙下以為這是多多的臥室……影片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設置都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在這樣的錯位認知下，莫默說出了“多多說孫同是小地方來的，所以讓他住這里”，這也直接導致了孫同母親下定決心要給孫同在北京買房，不再寄人籬下，為后續(xù)故事的發(fā)展埋下了伏筆；再如，高璐到來后，她與莫默互相錯認為孫同女友，而孫同和多多為了不讓二人碰面做出了一系列令人捧腹的舉動。這樣的情節(jié)設計極具戲劇效果，在營造出具有沉浸感氛圍的同時，相對于一般的情節(jié)設計來說，更能夠制造懸念，把觀眾帶入故事情節(jié)中去，并不斷使觀眾產(chǎn)生新鮮感，保持觀影注意力的集中。除此之外，具有錯位感的情節(jié)設計能夠給觀眾帶來一種“意外感”，即超出人們預期的觀影體驗，觀眾無法預料下一步會發(fā)生什么，由此獲得額外的驚喜。在刻意隱瞞的關系面臨暴露的臨界點，通常會出現(xiàn)令人捧腹的喜劇情境，而后便是無法預知的“真相大白”。在即將穿幫的危急關頭，影片不斷切換視角來展現(xiàn)屋內的一片混亂，而當高璐離去，得知真相的莫默陷入崩潰，影片的氣氛急轉直下，現(xiàn)實的殘酷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觀眾眼前。

二、人物角色塑造與影像化嘗試

《半個喜劇》并不是一部單純依靠笑點來打動觀眾的喜劇片，通過幾對復雜的人物關系，影片將視角對準了當代年輕人的困惑：有的人年近三十，面臨著日復一日的催婚；有的人急于在城市里站穩(wěn)腳跟；有的人想繼續(xù)放蕩地生活……以孫同為中心的人物角色之間交纏成了一張密不透氣的網(wǎng)，這張網(wǎng)中有當下每一個年輕人的影子。對于孫同來說，鄭多多代表著面包，莫默代表著愛情。在面對選擇的糾結與妥協(xié)、嘗試與無奈中，孫同實現(xiàn)了個人的成長。

喜劇大師卓別林曾說，“我們的一切成功歸根結底都不過是一種對人的認識”。在影片中，孫同作為喜劇性表現(xiàn)的中心，可以說是“一半喜劇一半悲劇”。孫同來自東北的一個普通單親家庭，復讀三年考到北京，在好哥們兒鄭多多的幫助下得到了一份有戶口指標的工作。他的母親是一個愛面子、控制欲強的獨立女性，不惜賣掉老家的房子，也要讓孫同在北京扎根，成為一個“北京人”。孫同善良而軟弱，他被鄭多多拉進了謊言的旋渦，難以脫身。他的軟弱成為他人的把柄，從被要求撒謊，到被要求與莫默分手，孫同被逼入了一個“死胡同”——要面包還是要愛情。而莫默正是幫助他實現(xiàn)自我成長的人。在孫同眼中，他與多多、莫默、高璐都是不同的，他們來自不同的兩個階層。而他最初對于高璐的暗戀，則更多的是一種對于上層社會的向往。莫默的出現(xiàn)讓他開始正視自己的軟弱。她敢愛敢恨，在這個規(guī)則橫行的社會堅守著自己做人的原則。莫默仿佛一個醫(yī)生，教會了他揭穿謊言，正視自己的內心，去誠實、勇敢地愛。

在孫同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許多從小城市走出來、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輕人的影子。他借住在鄭多多家、穿著多多的衣服、背著多多不要的書包，白天上班，晚上在酒吧唱歌，追逐自己的夢想。孫同對多多幾乎是唯命是從的，影片中的許多笑點也正來源于此。威廉·麥克杜格爾認為，“可笑的事物包含了我們同胞的最微小的不幸，如果我們不笑，這些不幸在我們身上就會喚起一種同情的痛苦。笑是大自然為同情憐憫的趨向所準備的解毒劑”。從這個角度來說，每個人都可以從孫同的身上看到那個為了現(xiàn)實曾經(jīng)妥協(xié)過的自己。孫同這個角色是極具包容性的，能夠在現(xiàn)實的維度上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這也正是這個角色的成功之處。

此外，影片在人物形象塑造的基礎上，對影像化做出了具有創(chuàng)新性的嘗試。影片中有一場戲是孫同在與莫默的相親對象“互毆”之后，莫默帶著臉上“掛彩”的孫同去配眼鏡。兩個人在柜臺兩側，一邊對著鏡子試眼鏡一邊說話，二人的頭和身體在鏡面的作用下發(fā)生了錯位，他們仿佛“換頭了”。而正是從這場戲開始，孫同的性格逐漸發(fā)生了變化，這代表著莫默不僅進入了他的生活，她開始逐漸影響他的“頭腦”、他的思維方式與價值觀念。這樣具有隱喻性的鏡頭表達是影片的亮點所在，不僅交代了深層的人物關系，且在鏡頭語言上實現(xiàn)了巧妙的隱喻式表達。

三、時代癥候與文化透視

蘇聯(lián)文藝理論家巴赫金曾說，“喜劇的自由狂歡精神既是歡樂的、興奮的，同時也是譏笑的、冷嘲熱諷的，它既否定又肯定，既埋葬又再生”。從這個角度來說，《半個喜劇》既肯定了人性之中的真善美，同時直面了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的尖銳矛盾。我們在影片中可以感受到基于對現(xiàn)實生存狀態(tài)的不滿而催生出的、具有反抗內蘊的喜劇模式，通過一出看似荒誕的鬧劇，表達了對于時代癥候的思考與文化透視下的反思。

首先，近年來國產(chǎn)喜劇電影的發(fā)展越來越趨向于在受眾的消費性需求與審美文化之間建立起一種精神層面的互文性，使得喜劇電影所呈現(xiàn)的內容在貼近現(xiàn)實的同時，能夠在敘事層面進行更多、更深層次的探索。《半個喜劇》所選取的敘事題材是當下最容易引起年輕人共鳴的現(xiàn)實問題——是選擇“大城床”，還是“小城房”？導演將愛情與工作、女友與母親以戲劇化的敘事手法放在了天平的兩端，強迫孫同做出選擇。在孫同的掙扎之中，社會階層差異的現(xiàn)實清晰顯現(xiàn)。孫同在面臨崩潰的邊緣對莫默喊道，“你生下來就在天上，不知道在泥溝里是什么樣”。大城市的買房壓力、戶口制度等，都是年輕人自覺戴上的時代枷鎖。在這樣的“時代病”之下，觀眾能夠自動將自己代入到孫同的困境之中，實現(xiàn)與影片人物的情感共鳴。

其次，在對現(xiàn)實的拆解之下，《半個喜劇》具有內在的精神品格，這種品格內蘊在莫默的堅持中，也表現(xiàn)在孫同最后的選擇中。“喜劇的精神品格是在人類對自身與生存世界的批判反思以及理性超脫的現(xiàn)實需要中產(chǎn)生的”，莫默便是影片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一種理想化投射。她清晰地知道現(xiàn)實世界中約定俗成的自有規(guī)則，但她堅持著自身的底線，在工作上拒絕行長的“插隊”請求，在生活中獨立自主、敢愛敢恨。影片運用了不少筆觸去描寫莫默與孫同的戀愛情節(jié)，在宜家選床墊、在工作日請假去音樂節(jié)、在出租車內接吻……這些看似與影片主題不符的浪漫情節(jié)恰恰蘊含著影片對于現(xiàn)實的美好期待，年輕人在面臨著落地社會的現(xiàn)實壓力的同時，還擁有著青春的熱忱、相愛的激情，現(xiàn)實既有著必須去面對的艱難選擇，同時給了人們勇敢做自己的美好瞬間。在《半個喜劇》中，在對現(xiàn)實的投射之下，觀眾可以感受到生命力的張揚。影片在直面社會問題與人性的復雜多面的同時，體現(xiàn)出了藝術作品自身的創(chuàng)造力。這是“開心麻花”系列喜劇所做出的又一成功的嘗試。

《半個喜劇》是一部敘事節(jié)奏十分清晰的喜劇片，前段荒誕爆笑，中段浪漫溫情，后段觸及現(xiàn)實。在多種類型元素的雜糅之下，呈現(xiàn)出了一部具有時代特征的喜劇作品。在滿足了受眾的娛樂化需求的同時，實現(xiàn)了對于人性與現(xiàn)實的審視。影片呈現(xiàn)出了一幅真實的“北漂”浮世繪，以強大的共情力給予受眾情感上的慰藉，同時具有自身內在的精神氣質。通過對莫默、孫同等堅持理想、堅持自我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影片實現(xiàn)了商業(yè)化敘事策略之下的喜劇精神與喜劇品格的建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