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田守的原創法則研究

王浩宇

(上海師范大學，上海 200234)

當今世界的動畫電影市場中，原創劇本越來越少，市場更多致力漫改動畫、動畫系列電視劇、游戲改編動畫，影院中基本都是改編劇本動畫和以電視劇為基礎的劇場版動畫電影長片，就連創作能力最強的迪士尼也接連將《美女與野獸》《獅子王》等經典動畫電影翻拍成真人版上映。究其原因，是市場的風向標指引的效果，真人電影的演員陣容、原作小說、連載漫畫的號召力以及系列電視劇多年積累的觀眾基礎能夠更加穩定地吸引觀眾走進影院，而這些都是原創電影不具備的條件。對于原創電影而言，只能依靠導演的名氣以及原創劇本的質量這兩個硬實力來獲得觀眾的認同，對于資本市場而言風險太大，導致堅持原創動畫的導演越來越少。

日本著名動畫導演細田守自2009年以來，開始制作原創動畫電影，至今已推出《夏日大作戰》《狼的孩子雨和雪》《怪物之子》三部完全原創影片和《穿越時空的少女》一部大幅改編影片，依然堅持著自己的原創之路，成為繼續探索原創大陸未知領域的新探險家。

一、細田守的動畫之路

細田守(Mamoru Hosoda)，1967年9月19日出生于日本富山縣，他小學便立下了想要當動畫導演的志愿，大學畢業后順利地進入了東映動畫公司，工作期間從50多位導演的工作細節中學習領悟到了“導演是什么？”“電影是什么？”這兩個最重要的問題，在創作的道路上開始用腦子來理解“我能表現什么”“我要表達什么”，從此踏上原創電影之路。

2006年，他執導改編自筒井康隆同名小說的《穿越時空的少女》激起觀影熱潮，成為傳說級的影片，獲得第30屆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動畫電影獎。

2009年，執導科幻動畫《夏日大作戰》，票房與口碑雙豐收，獲得第33屆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動畫電影獎。

2012年，挑戰動畫史上從未有過的母親主題，執導《狼的孩子雨和雪》掀起觀影高潮，獲得每日映畫動畫映畫獎、文化町媒體藝術節動畫部門大獎以及橫濱映畫祭審查員特別獎等多個獎項，繼《穿越時空的少女》《夏日大作戰》之后第三次獲得東京動畫節“年度動畫獎”。

2015年，執導《怪物之子》，入圍第63屆圣·塞瓦斯蒂安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獲第39回日本電影學院獎最優秀動畫作品獎以及第25回日本電影評論家大獎動畫部門作品獎。

二、細田守的原創法則

細田守導演的成長歷程中清清楚楚顯露出來他喜歡團隊合作，善于聆聽、吸收他人的意見，喜歡用心體會周圍人的感受，由此產生了獨特的創作哲學。

(一)不“標新立異”

大多數人在創作的時候都喜歡標新立異，挖空心思尋找別人沒有涉及的領域或者主題，似乎只要自己的作品不是獨特而唯一的，就不能算作創作，但是細田守導演始終堅持著自己對創作獨特的理解，他的電影哲學是“不標新立異”。

細田守導演的“不標新立異”并非如字面解釋般單純，他的這一觀點是經過東映動畫多年的工作打磨，在實戰中詳細參考了50多位導演的創作風格后得出的結論。他心目中理想的電影作品是那種從大人到孩子，無論哪個年齡段都能找到自己看點的、具有普適性的作品。他曾說過：“如果你一開始就帶著一種‘這東西不過是給小孩子看的罷了’的心態去做動畫，做出來的東西一定會受到他們的嘲笑。孩子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的東西到底是只為了騙騙小孩子還是真的用心在做。”所以他口中的“不標新立異”其實是指要站在觀眾的角度審視創作，尋找符合觀眾審美需求的切入點，不要為了創新而創新。

(二)尋找共鳴感

原創作品與改編劇本、劇場版動畫最大的區別在于沒有原著或者電視劇本身已有的觀眾基礎，原創作品必須依靠導演的號召力以及作品從零開始積累的口碑。因此一部電影企劃能否成立，最重要的是內容是否有趣，是否足夠吸引人，要做到這一點，關鍵就是要能激起觀眾的共鳴感。細田守導演的做法是以自己最熟悉的周圍世界為原點來做，“周圍人在做什么？”“周圍人在聊什么？”其中就隱藏著能和大多數人產生共鳴的“種子”。

《夏日大作戰》是細田守導演首次的原創劇本，在影片的企劃階段，導演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他和夫人來到長野縣上田市的岳父岳母家里，見到了很多親戚，在與親戚交往的過程中衍生出了影片中陣內家族的身影。他特別喜歡觀察生活中的細節，聆聽身邊人的談話，特別是家長里短的閑聊，這些也都融入劇中人物的對話之中，使得劇中的一個個角色都如同身邊的某個人一般。諸如“一家人就要坐在一起吃飯”這樣生活中最平常的對話，被用在影片的關鍵位置，變成了陣內家族齊心協力反攻LOVEMACHINE的號角，使得劇情更加有意思了。把生活中太過熟悉反而被忽略掉的問題用有意思的電影方式表達出來，把平凡變成不平凡，既能激起共鳴又能創造有意思的情節，使得細田守導演的第一次原創電影大獲成功。

《狼的孩子雨和雪》是日本動畫電影史上第一次以“母親”這個設定作為主角，其共鳴來自每家每戶都會經歷的養育兒女的經歷。本片的創作靈感來源于細田守導演同事的經歷，他說“雙職工的家庭養育孩子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但是當孩子出生時，朋友滿臉洋溢著幸福，似乎是人生無上的樂趣正在向他招手。我真是羨慕極了，自己也想抓住這種幸福，把它捧在手心中”。影片的基調正如花臉上幸福的笑容一樣，雖然一人養育兩個孩子的生活充滿了艱辛困苦，但是看著孩子一點點成長，便發自內心地感到幸福，相信觀眾也都會受到花那幸福的笑容的感染，聯想到自己的生活經歷而無比溫暖吧。影片的另一個共鳴的“種子”是飼養寵物犬，這一元素也是從養育孩子的基本點擴展開來的，現實生活中基于各種原因并不是想生孩子就能生出來的，很多家庭以養育寵物作為替代，細田守導演自己家就養了狗，同樣希望通過電影將養狗的樂趣表現出來。養育子女和養育寵物兩種人生中最大的快樂相加，用只有動畫才能有的表現形式加以呈現，因此《狼的孩子雨和雪》能受到眾人的喜愛，引起眾多的共鳴。

《怪物之子》采用了父母與子女的關系作為共鳴的“種子”，但是不同于上一部作品，這次采用了另一個視角來展開創作，在熊徹與九太這對父子關系之中，與其說是九太的成長，倒不如是熊徹的成長。在父母教導孩子的過程之中，其實父母也被孩子所教導，孩子長大的同時，父母也在成長，正如影片中的熊徹，影片開始時成熟的外表下其實是一顆幼稚的心，但是隨著影片劇情的展開成長為一個真正的大人，真正懂得什么是責任。除了熊徹和九太這對父子之外，影片中其他的家庭其實也都關聯著現代社會中的家庭關系問題，豬王山一家是典型的大戶人家，父親公務繁忙，母親料理家務，兩個兒子一郎和二郎在父親的名望之下快樂成長，然而這樣的祥和之下卻造就了一郎彥的心理問題；九太在人類世界的家庭因為父母離異加上母親過世而支離破碎，他與生父之間的關系同樣影射著現代社會的家庭問題。凡此種種，無不源于現實生活，利用一個個小小的“種子”激起觀眾的共鳴，這便是細田守導演創作的秘密武器。

(三)概念與題材中的“公共性”

在確保題材有趣的前提下，細田守導演創作時還會深入思考題材或者思想是否具有“公共性”，因為動畫電影的制作是一個龐大的工程，涉及投資方和制作方巨大的經費付出以及上百名動畫師的勞動付出。因此創作時不能任意而為，不能只考慮導演自己的藝術性，更需要考慮到作品背后的“公共性”，要讓參與制作的人員都能感覺志同道合才能克服制作過程中的種種困難，保證作品的質量。

從這個角度出發，不難發現細田守導演創作時遵循的另一條道路，就是一定要把作品與現代社會結合。《穿越時空的少女》原著是昭和時代背景下發生的故事，而改編后的動畫片將時間線向后推了20年，主角也從獲得穿越時空能力而不知所措的芳山和子變成了她的侄女紺野真琴，這一改變使得影片的背景更接近當時的社會風貌，人物的性格也更具現代感，特別是場景的繪制取材于城市的大街小巷，使得影片中的故事就如同發生在身邊一般。

這種與現實社會的結合在另外的作品中也一直得以延續，《夏日大作戰》的舞臺是長野縣的農村風貌，《狼的孩子雨和雪》是以富山縣上市町的山林為舞臺，《怪物之子》以東京繁華的澀谷街道為舞臺。將真實存在的環境和建筑放到故事發生的舞臺中，更容易形成導演與動畫師、導演與觀眾的共鳴，這便是概念與題材之中“公共性”最簡單的表現方式。以澀谷街道為例，忠犬八公像前的多方向路口號稱是世界上人流量最大的路口，無論觀眾是日本人還是游客，或者只是從旅游書籍上了解過日本，都會對這個路口留有強烈的印象，而這里就是《怪物之子》的舞臺，在觀影過程中發現這里還存在著一個如同《哈利·波特》書中對角巷一樣的世界，人們都會瞪大眼睛搜索記憶尋找這條小巷，不知不覺中便拉近了觀眾的距離。而從制作人員的角度出發，能夠有機會通過自己的努力把這個著名的場景永遠地以影像的形式保留下來，使得這件事的意義大過工作本身，也是一件充滿成就感的事情。

(四)四號座位上的幸運之神

原創電影最大的困難在于結果的不確定性，細田守導演形容原創電影就像“薛定諤的貓”，不打開盒子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況，電影公映之前無法得知觀眾會不會喜歡。因此，在策劃之時看起來是導演、制片人、編劇三人一起開會商量工作，但是在細田守導演的心中還留著一個位置給“幸運之神”。創作影片時，從制作到發行，一切可以靠人的努力來完成的部分都盡心盡力做到滴水不漏，但是電影最終的命運還是掌握在“幸運之神”手里。

不得不說，先有電視劇，根據電視劇推測出觀影效果，再拍攝電影是市場選擇的結果。面對風云變化的電影市場，堅持制作原創動畫電影除了勇氣和經驗，真的需要那一點幸運，這也是原創動畫的魅力所在。

三、帶領“STUDIO地圖”探索原創新大陸

細田守導演和制作人齋藤優一郎在2010年4月共同創立了小型動畫公司STUDIO地圖。“地圖”這個工作室名稱是細田守導演取的，他認為即便已經有了諸如東映動畫、迪士尼動畫、吉卜力工作室這樣的業界老牌動畫公司在不斷創作動畫電影長片，但是那些他們未曾涉獵的題材或者思想以及可以表現的主題，依然具有無限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就相當于人跡罕至的新大陸，“我希望這個工作室像在浩瀚大海遠航的探險者一樣，具備主動的意識、堅定的意志和挑戰困難的戰斗精神，朝著這個未知的大陸進發，探尋誰都不曾看見過的新大陸，在那片純白的大地上提起畫筆描繪出它的地圖。”

有別于大部分的動畫公司，STUDIO地圖從一開始就把自己定位在作品中心主義、創作者中心主義的動畫電影制作公司，這在業內是非常罕見的，因為這樣就只有不斷持續地創作，還需要幸運之神不離不棄，如果無法拿出好作品，STUDIO地圖很快就會走向終結的那一天。

細田守導演的挑戰精神，讓他不斷朝著新的可能性發起沖擊，在市場引領、金錢說話的今天，依然扛起原創的旗幟，不停挑戰、勇敢超越，帶領STUDIO地圖始終向著他保持電影的純粹感，保持著純潔的初心，向著大人孩子都能自得其樂，讓人充滿希望和光明，所有人都能產生共鳴的原創新大陸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