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金 徐 唱
(武漢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5)
吉爾·德勒茲是20世紀法國后現代主義哲學大師,生成思想在其哲學體系中占據著重要地位。從本質上說,德勒茲的哲學是關于生成的本體論。生成是指主體在外在的力或內在的欲望的作用下,被某個對象所感動,從對象身上找到了自我的存在,并不知不覺地產生了這個對象的某種特質或情感的過程。主體通過生成心儀的對象,從中汲取新力量而制造差異獲得重生。電影技術正是因為不斷生成而突破自我,取得創新和發展;電影創作人員在不知不覺中融入電影情節,生成其中人物,創作出感人作品;不僅如此,電影作品中的人物角色也隨著情節的發展處在不停地生成之中。
德勒茲認為,生成有兩個維度,即欲望(desire)和力(power)。一方面,“生成是欲望的過程”;另一方面,“感動(affect)是生成”。主體長期處于某一特定“景”所在的環境之下,這個“景”就會形成一種力,它不斷牽引這一特定主體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并在其身上投下自己的影像。當主體在其鐘情對象物的身上找到了自我的存在,也從自身體內感覺到了對方的力量,此時生成便已存在了。生成主要有三種形態,即生成女人、生成動物和生成不可知。
生成女人是所有生成的第一步,指的是生成普遍女人所具有的特質、情感等。生成女人本質上是生成女人的欲望。在德勒茲哲學體系中,女人的欲望不再是缺乏的和被生產的,而是原生性和生產性的。女人不再是男人所缺乏并全力追求的快感對象和他者。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男女雙方強勢地位顛倒,生成的普遍女人能夠以自身的力量去激活寂滅男性能量場,使其重新煥發生機與活力。作為所有生成中最為基礎又最為普遍的生成方式,生成女人并借助女人孕育生命,滋養生命的超能力量,來掙脫以男人為主體核心的思考方式,打破長久以來禁錮世人思想的男性主導世界的藩籬。
生成動物不是指人類要模仿動物,也不是要變成動物,而是擁有動物的感覺和感知,讓動物的力量穿越到人身上。通過生成動物,人改變對動物所持有的偏見,消解自身與動物之間的界限,實現與動物的融合。生成動物具有互動性,即人在生成動物的時候,動物也感受到了這種生成。人和動物之間形成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融合狀態。可以說,通過生成,人具有了動物性,而動物也具有了人性,兩者達到了共同的平等和自由。通過生成動物,人類可以打破以人類自身為中心的宇宙觀或人與動物二元對立的狀態,實現更廣泛意義上的人與自然的和諧。
生成不可知是生成的最終目的。不可知是指不存在現實中可以觀察到的具體事物,“而是事物得以存在的虛擬狀態,如運動、快慢、情狀等”。生成不可知意味著生成許許多多的東西,生成任何人,任何事物。一個充滿生成的世界是一個徹底顛覆存在形態與同一性的世界。于是,當關系不斷地在生成和發揮作用,不斷地超越原有的局限和邊界時,新的事物就出現了。
作為“第七藝術”的電影自誕生之日起,就以其獨特的藝術表達方式,吸引著觀眾,感動著觀眾。電影技術的進步、影片的創作、觀眾的觀影感受,都與生成有關。電影技術因生成而創新,創作人員因生成而創作,觀眾因生成而感動。
電影的歷史,也是技術史。一方面,科學技術的進步促使電影技術不斷生成;另一方面,人們對更加精彩絕倫的視聽體驗、更高的審美情趣的不斷追求也在推動電影技術不斷生成。生成使電影獲得了一次又一次的革新。隨著電影技術的不斷生成,3D電影、全息電影、VR電影等新形式相繼涌現,同時電影特效的巧妙運用也使得影片更加扣人心弦。如2019年春節上映的國產科幻片《流浪地球》一經播放,便以其新穎的主題、高超的特效得到觀眾的好評,也成為2019年全球第一部票房收入超過5億美元的電影。該片不僅滿足了觀眾對“帶著地球一起去流浪”的好奇,也引發了人類對所賴以生存的地球家園的擔憂和對未來的思考。《流浪地球》因其在主題、技術上的創新,獲得了良好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這正是新時代推進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經典之作。
德勒茲認為,文學創作的過程就是生成的過程。編劇創作劇本的過程就是生成的過程;導演和演員攝制影片的過程就是生成的過程;電影拍攝完成直至上映,與影片相關的生成卻并沒有停止,因為觀眾在觀看時也在經歷著生成。就拿獲得第91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獎、最佳原創劇本獎的影片《綠皮書》來說,該影片是根據編劇尼克·維勒歐嘉回憶自己的父親與黑人鋼琴家謝利博士之間發生的真實故事改編的。父親與鋼琴家在巡演過程中,由對抗走向同盟,收獲了超越種族的友誼,而且這種友誼一直持續到兩人相繼過世。尼克·維勒歐嘉正是這段友誼的見證者,所以他很高興可以把父親和唐的故事搬到銀幕上。為了拍好這部電影,兩位主要演員維果·莫特森(飾演托尼)和馬赫沙拉·阿里(飾演唐)付出了很多,如莫特森增重40斤,模仿托尼的口音語氣,以找到“白人混混兒”的感覺;而阿里為了把鋼琴家演得活靈活現,苦練鋼琴。他們通過生成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而入戲,也給觀眾帶來了許多感動和感悟。而觀眾也發生了根本的改變,人們在他們身上看見了“活在當下”的托尼,和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保持尊嚴的唐的身影,他們生成影片中的人物。
電影藝術源于并高于生活。影片將現實中雜亂無章的事情串聯起來,形成一個有主題的故事,而推動情節展開的主線就是主人公的生成。本文以《沉默茱麗葉》《忠犬八公的故事》《血戰鋼鋸嶺》三部電影分別探討影片中主人公的生成女人、生成動物,與生成不可知。
《沉默茱麗葉》是西班牙著名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根據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麗斯·門羅的《逃離》三部曲——《機緣》《匆匆》和《沉寂》所改編的電影,影片中女主人公茱麗葉在不斷生成女人中拯救自己的同時也拯救著男性。年輕時,作為一個古典文學的研究者,在希臘羅馬神話的熏陶下,她不由自主地生成了女神卡呂索普,來拯救漁夫佐安。佐安的妻子死后,茱麗葉和佐安生活在一起,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但是后來佐安出海打魚不幸遇難,這給茱麗葉以很大的打擊。代表英雄尤利西斯的佐安死去后,茱麗葉生成女神卡呂索普也就不能再繼續下去,于是從痛苦中走出來的茱麗葉開始尋求另一種生成——生成好友艾娃。艾娃是一個藝術家,熱愛雕塑,影片中多次出現的雕塑“坐著的男人”就出自她手,那如水管狀極其夸張的男性生殖器,簡直就是對男性直白的諷刺,對男性統治的一種解轄域化。從艾娃那里,茱麗葉可以看到女人是男人的創造者,而自己也不由自主生成了那個能夠塑造男人的女人。經艾娃介紹,茱麗葉和羅倫佐開始了新的戀情。身為作家,孤身一人的羅倫佐從茱麗葉那里獲得了歸屬感,“謝謝你不會讓我孤獨變老”。
從“是女人”到“生成女人”的轉變讓茱麗葉從特殊女人向普遍女人轉變,這一轉變讓男人重拾對生活的信心。佐安的妻子病逝,茱麗葉的到來拯救了佐安的生活。在第二段戀情中,茱麗葉通過生成艾娃,給羅倫佐的生活帶來希望。在這兩段戀情中,茱麗葉都是一個原生的、生產性的欲望者,是佐安的拯救者,也是羅倫佐的創造者。
《忠犬八公的故事》主要講述的是大學教授帕克和其收養的秋田犬小八之間的溫情故事。帕克和小八之間互投影像,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演繹了跨越人與動物界限的人間真情。帕克第一次遇見這只被弄丟的小狗時就心懷憐愛,不僅把它帶回家,還給它安置了一個溫馨的小窩;為了教小八怎么用嘴巴撿球,教授甚至伏下身親自示范;被臭鼬攻擊后,教授和小八一起洗澡;風雨之夜,帕克把小八帶回溫暖的屋里,和它一起看球賽、吃爆米花。對帕克來說,小八是自己很好的伙伴。而小八也感受到了帕克生成了自己,每天都陪帕克一起上班,看到帕克從火車站走出來時就異常興奮地撲向他。后來教授突然發病離世,小八依然每天準時在火車站門口等他,一等就是九年,直至去世。即便在臨死前,小八眼前浮現的還是帕克從火車站出來的情景。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小八身上體現了主人帕克的忠誠品質——教授忠于愛情、忠于婚姻、忠于工作。
在影片中,帕克生成小八,以小八的視角看待世界,感受小八所感受的,而在小八身上也體現了人性。愛在傳遞,生成在繼續。帕克的外孫也養了一條狗,并取名小八。在現代社會中,我們也應該認真反省人類與動物之間的關系,胸懷對宇宙萬物的憐憫,與動物和諧相處,相互為伴。
《血戰鋼鋸嶺》是根據二戰中發生在太平洋戰場的真實故事改編而成的電影,主要講述了年輕人多斯孤身一人救下戰友的傳奇故事。多斯對宗教信仰的堅守促使他在自身極度疲憊的狀態下冒著槍林彈雨救下七十多名戰友。信仰所帶來的神秘力量讓多斯生成了不可知,而這不可知的力量也輻射到了周圍的人身上。二上鋼鋸嶺,所有的士兵都要等多斯禱告完才愿意出戰,因為多斯是戴著光環的守護神。通過生成不可知,他獲得了重生,也讓所有人改變了對他的看法。他不再是那個懦弱的被戰友嘲笑的竹竿似的膽小鬼,而是戰場上最偉大的英雄,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如果說不愿拿槍上戰場出于自己的宗教信仰;如果說頂著槍林彈雨去救人是作為一名醫療兵的義務和責任;那么在日軍的地洞里給日兵包扎傷口,并救下幾名日本兵,就很難讓人理解了,因為他已經生成了所有人。
面對戰爭的殘酷,多斯只有通過生成不可知獲取強大的力量才能救下更多的人。在他救日本人時,他想的不是戰爭的勝負,而是生命,此時的他不再是單純的美國人,而是世界人。
時至今日,電影作為最重要的大眾媒體之一,在價值引領、精神向導、審美啟迪方面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而處在生成中的電影藝術正在以其巨大的魅力滿足著觀眾多樣化的需求,影響著觀眾的審美價值。不斷生成著的電影藝術在引領著生成的觀眾、生成的社會和生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