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妹香
母親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我一輩子都記得,“吃得虧、受得氣就有好日子過”,她用一輩子詮釋著這句話的真諦。
我的母親是一個“嫂娘”,所謂“嫂娘”就是既當嫂子也當娘。當年,爺爺病重,按照農村里流行的“沖喜”習俗,母親18歲時與父親結婚,婚后第三天,爺爺就去世了。隨后,奶奶改嫁他鄉,留下家中三個還未成年的叔叔,后來家中又陸續添了我的五個哥哥姐姐,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這么多口人幾乎都是母親帶大的。赤裸裸的生活教會了母親容忍謙讓的美好品質。
我始終忘不了1984年我高考結束后的一件事,那一次我把母親都弄哭了。那時,我們家住在長沙縣的農村里,當時農村做衣服都是請外面的裁縫上門,記得那天我家好不容易請了一個裁縫上門做了七八條新褲子,但是當我從外面回來后,卻沒有看到一條。
原來,褲子做完后,一個鄰居到我家竄門,連連稱贊這褲子做得極好,母親看出她對新褲子的喜愛與渴望,就表示可以送給她,沒想到的是她一口氣把七八條褲子全部拿了回家。顧念到這家人日子過得清苦,沒有錢做新褲子,母親什么也沒說,看著她歡天喜地地帶著褲子出了門。
那段時間,我正處于等待高考成績公布的焦慮中,知道這件事情后,忍不住地和母親吵了一架。“一條不剩地拿走,你是不是太大方了!”“怎么會有這么不通情理的鄰居!”言語里,我刺激著母親,發泄我的不滿與郁悶。面對女兒的不解、生活的困頓與內心深處的善良與軟弱,母親在我的吵鬧聲中哭了,眼淚順著她上了皺紋的眼角流下來,大顆大顆地落在她手頭上正在做的繡花上,染濕了好大一片。我呆了一下,然后屋子里就安靜下來了,只有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
自此,母親的善良和忍耐深深烙在了我的心頭。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長沙發大水,很多農田、房屋都受了災,我家也未能幸免于難,看著家中這么多嗷嗷待哺的嘴巴,當時只有二十多歲的母親嘆了一口氣,捧著一只碗,加入了前往長沙城區的討飯隊伍,來到了長沙市以前的輪渡碼頭,如今這里往北走一點就是萬達廣場。
母親是個聰明智慧的女人,她沒有像其他乞討者一樣,只是跪下來低頭看著眼前的破碗,等待著別人的施舍。母親注意到碼頭上來往卸貨的船只,有的船上卸下來的是一筐一筐的新鮮魚,她看見了就幫著別人把魚筐背到岸上。或許別人可以便宜一點將魚買給她?或許是作為報酬直接送給她?母親沒想太多,她像男人一樣,將裝魚的竹筐的麻繩深深勒進肩頭。最后,別人給了母親兩條魚,母親甭提有多高興。
后來,我們家開始種辣椒、西瓜等各式各樣的經濟作物,在父母的智慧、勤勉和打拼下,我們家的家境漸漸有了起色,成為了八十年代少有的萬元戶,建起了新房子,開了一個雜貨店。
在當時的農村里有這樣一群人,因為生病沒有及時治療,導致神經失常而成為人們眼里的“瘋子”“精神病”,但是母親對這一群人卻很好。“男瘋子”來雜貨店,母親就給他幾根煙,“女瘋子”來了就給她一杯茶或者一個餅子,有的時候店里丟了一個花瓶什么的,母親也不計較,拿去了就拿去了吧。久而久之,這群“瘋子”甚至養成了定期來我們家雜貨店的習慣。
母親非但不嫌棄他們,有的時候“瘋子”們很久不來了,母親甚至會有點想念他們。母親的善良是發自內心的,自然而然的。
現在的我看不得別人不好,看到別人有問題有困難,我沒有辦法做到視而不見,可能這一切的源頭就是從母親的善良開始的。
最開始的“善”可能就是分享,后來是偶爾行動,去福利院看望孩子和老人或者去貧困家庭給需要幫助的家庭以幫助。再到后來加入婦聯、加入政協,有資源、機會和平臺和大家一起去做,“善”似乎就慢慢地成為了一種習慣。從關注留守兒童全面快樂成長到關注貧困婦女家庭教育、就業再到關注家庭婦女重要健康周期……這些年來,婦聯始終盡己所能地關注著這個社會上需要幫助的人群,而我也有幸參與其中。
最為關鍵的還是行動,善不是語言,善是行動,母親的慷慨給予、承擔與付出、那些發自內心深處的純真善意都是行動而非語言,沒有行動的“善”是更為可怕的“偽善”,如此理念催逼著我對每一個善念負責。
有人說,善是一種天性,但是我認為善不僅是一種天性,更需要后天的激發和培養,母親的善遺傳給了我嗎?但是我確乎是親眼看見母親的種種善行了,后來我在婦聯的工作又讓我有機會接觸到很多需要幫助的婦女和兒童,見到了母親之外更多散發“善”的能量的人,正是他們的善行善舉感動著我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