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從女性主義批評視角淺析小川洋子的《妊娠日歷》

摘要：《妊娠日歷》作為日本人氣女作家小川洋子的代表作之一，自面世以來廣受贊譽，曾獲得第104屆芥川獎。作品以女性生育體驗為話題探討生育對女性的影響和女性對生育的認知，具有很深的社會意義。本文試從女性主義批評角度出發(fā)解讀《妊娠日歷》，淺析其對社會生育認知的顛覆。

關(guān)鍵詞：女性主義批評;《妊娠日歷》;小川洋子;生育觀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20）24-0054-02 DOI：10.12228/j.issn.1005-5312.2020.24.036

一、女性主義批評與《妊娠日歷》

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西方女權(quán)主義運動高漲并逐漸深入到文學、文化領(lǐng)域，從而出現(xiàn)了女性主義批評。女性主義批評是當代西方文藝理論的一個分支，以婦女為中心，主張“顛覆父權(quán)文化，消解男性中心主義”①，其目的在于“重新審視西方文化傳統(tǒng)，在各個領(lǐng)域全方位推翻男尊女卑的‘性別定型論，肯定婦女經(jīng)驗的正確性”②。研究對象包括婦女形象、女性創(chuàng)作和女性閱讀等。

日本女性主義批評相較發(fā)源地歐美起步較晚。據(jù)王宗杰在《新世代女性文學的位相》③中所言：女性主義在60年代就已傳入日本，但直到90年代中后期日本文學界才真正開始女性主義批評。洪漫在《日本的女性主義研究》④一文中總結(jié)了日本女性主義批評的幾個角度，包括：（1）“從女性的視點對男性作家的批判”、（2）“采用女性觀點對女性作家的批評”、（3）“嘗試對女性表現(xiàn)手法進行分析”、（4）“男性氣質(zhì)分析”。此外學者肖霞還提及了“社會性別”和“社會資本”批評兩個視角。⑤

《妊娠日歷》是日本現(xiàn)代人氣女作家小川洋子（1962-）的代表作之一，曾于1991年獲得第104屆芥川獎。作品聚焦女性妊娠、生產(chǎn)經(jīng)歷，以第一人稱視角講述了大學女生“我”圍觀姐姐懷孕的全過程，面對姐姐的痛苦，“我”的心理逐漸變得扭曲，產(chǎn)生了殺死姐姐孩子的惡念。作品穿插了大量對懷孕、生產(chǎn)的生活細節(jié)描寫和“我“作為一個旁觀者的心理活動描寫。對于這部小說，小川洋子曾說過：“我想要在小說中創(chuàng)造出在現(xiàn)實的社會或家庭的場合，人們被認為是正常或異常、正確或不正確等等價值標準被全部推翻的新的現(xiàn)實。”⑥可見小川試圖通過這部作品向世間對妊娠和生產(chǎn)行為的固有價值標準發(fā)出質(zhì)疑，是一部關(guān)注女性的優(yōu)秀作品。

二、《妊娠日歷》對生育的關(guān)注和印象顛覆

《妊娠日歷》用日記體的方式記錄了一位女性“姐姐”從發(fā)現(xiàn)懷孕到生產(chǎn)的全過程。在其中不同于傳統(tǒng)作品中對“孕育新生命”充滿喜悅和溫情的描繪，而是用冷靜甚至可以稱為冷漠的口吻述說了妊娠和生產(chǎn)中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痛苦，隱晦地抨擊了生育對女性美、女性個性的扼殺。

1.??? 對妊娠身體痛苦的表現(xiàn)

傳統(tǒng)作品中對女性在妊娠期間的身體痛苦往往語焉不詳，首先是最先出現(xiàn)的嗜睡癥狀，作者是這樣描寫的：

她就如同掉進了深深的冰冷的沼澤地般悄無聲息地睡著。

這種消極措辭反映了作者對于懷孕反應的認識，即一種痛苦的、絕非令人愉快或享受的經(jīng)歷。之后在對孕吐反應的描寫中，這種態(tài)度更加明顯。“姐姐”首先是覺得原本美味的食物全都變了樣子，通心粉的形狀變得怪異，像“流淌著膽汁和胰液的滑溜溜的消化管”，奶油醬像“內(nèi)臟的消化液”，勺子有一股“干燥的沙子味兒”。作者是這樣描寫被孕吐折磨的“姐姐”的：

“這味太難聞了，拜托，想想辦法好不好。”姐姐揪著頭發(fā)大聲地喊道，亢奮得眼淚迷蒙的。睡褲下露出的光腳像玻璃一樣冰冷透明。

早晨一睜眼，那股難聞的氣味就侵入了我的全身，嘴里、肺里和胃里被攪成一鍋粥，所有內(nèi)臟都在運轉(zhuǎn)。

她“懷念以前自己能夠香甜地吃東西的時候”，這讓她“悲傷”。進入第四個月她的反應仍然沒有好轉(zhuǎn)，在“我”眼中：

妊娠反應就像一件濕透的襯衣似的緊緊地貼在姐姐身上。……姐姐現(xiàn)在的神經(jīng)、荷爾蒙、還有感情都以及變得支離破碎了。

孕吐反應使得姐姐消瘦，“除了去 M醫(yī)院和二階堂先生的診所外，姐姐就像重病患者似的躺在床上”。反應結(jié)束后，姐姐是如此地渴望食物，以至于她將“兩年前的一袋像風干的眼珠子一樣干癟了的葡萄干“”滿不在乎地吃得那樣香甜”。暴食使得姐姐在幾個月里迅速發(fā)胖，以至于因為體重增加過快，她被醫(yī)生警告可能會因為“產(chǎn)道脂肪堆積”而難產(chǎn)。

在作品的大多數(shù)篇幅里，作者用冷靜細致的筆調(diào)描寫了妊娠的痛苦，采用了一些讓人感到冰冷而毛骨悚然的比喻，如“消化管”，“濕透的襯衣”等，使讀者切身地感受到了懷孕的痛苦，這種痛苦不是尖銳而短促的，而是長期的，緩慢的，讓人無法擺脫的，使人感到恐懼。

2.??? 對生育恐懼的反映

大眾還有一種刻板認知是雖然懷孕的過程身體上不適，但作為女性總是會懷著對做母親的憧憬，對新生命降臨的期待和欣喜，在《妊娠日歷》中，作者通過對“姐姐”行為和語言的描寫，表現(xiàn)了女性對生育和育兒的恐懼，反駁了這種認知。

首先“，姐姐”雖然積極備孕，但她并非是如同外界甚至是她自己所認為的那樣期盼懷孕。這一點可以從她對待體溫表的態(tài)度及她得知懷孕后的態(tài)度看出來。對待推測排卵周期的體溫表：

雖然姐姐那么認真地堅持每天早晨測量體溫，可不知為什么，對于圖表的管理卻很隨意。本來應該放在臥室的圖表，不知什么時候跑到報刊架上或電話桌上去了。

在她得知自己懷孕后，也是“看不出有多么興奮激動”：

雖說姐姐昨天去了婦產(chǎn)科醫(yī)院，標志著姐姐已經(jīng)正式成為孕婦了，卻看不出她有什么變化，這讓我有些意外，原以為她會更興奮一些，無論高興還是擔憂。

我們可以推測，姐姐的積極備孕并非是由心而發(fā)的對生育的渴望，而更多的是在結(jié)婚之后自然就應該生子的社會尋常邏輯驅(qū)動下做出的不加思考的行為，她實際沒有為生育做好心理準備，因此，她一方面積極做出備孕的舉動，一方面又在潛意識里希望備孕晚些成功，因此產(chǎn)生了隨意對待體溫表的行為。

在“姐姐“懷孕后，她對即將出生的孩子的態(tài)度也并非是期待，而更多的是對一種即將要和自己捆綁一生的未知生物的恐懼。姐姐覺得“自己的身體里面被拍成照片”就和姐夫“給我做牙齒模型時的感覺差不多”，完全沒有感覺到照片中的圖像是個生命。對于孩子的超聲波照片，作者是這樣描述的：

我凝視著蠶豆形狀的空洞，仿佛聽到了淋濕夜空的雨霧聲。卡在那個空洞的狹窄處的就是胎兒。

這種描述呈現(xiàn)出冷靜而干巴巴的特點，仿佛在描述一幅圖片，缺乏作為母親“所應有”的感性，體現(xiàn)了作者對傳統(tǒng)認知中“母親”心理“慈祥，充滿憐愛”的反叛。

隨著孕后期的到來，姐姐的生育恐懼逐漸明顯，在得知自己因為超重可能難產(chǎn)后她對“我”袒露了心境：

不過，最最可怕的，還是必須要面對自己的孩子。

我怎么也理解不了，在這里頭不停長大的生物就是我的孩子。它的存在抽象而模糊，但絕對是無法回避的。

我自己心里明白，其實我是害怕見到自己的孩子啊。……只要從我的肚子里生出來，他便注定是我的孩子了，根本沒有選擇的自由。

“姐姐“的心理獨白像讀者展現(xiàn)了作為新母親的另一面，即對于未知的生活改變的猶疑、不安和恐懼，給大眾提供了另一種看待生育的視角。

3.??? 母性對女性美和個性的扼殺

成為母親是需要付出自我的代價的，這代價就是自我的美和生活個性。作者在通過對“姐姐”懷孕中身體和情緒狀態(tài)的描寫說明了這一問題。在身體上，“姐姐”因為孕后期的暴食而身材走樣，變得失去了女性的美，而且她也不再關(guān)心自己的形象：

姐姐越來越胖了。隨著肚子的隆起，臉頰、脖子、手指和腳脖子也都開始增長脂肪了。那是白色的、混濁的、沒有彈力的脂肪。

在情緒方面，姐姐仿佛失去了原本的個性，變得喜怒無常。在孕吐的折磨下，姐姐因為家里有食物的味道而崩潰，哭得停不下來。她“神經(jīng)、荷爾蒙、還有感情都已經(jīng)變得支離破碎”、“就像重病患者似的整天躺在床上”。在這種悲慘在與作為少女的“我”的對比下顯得更加清晰，作品中有一段對在“姐姐”無法忍受屋子里有食物的味道時“我”在院子里做飯野餐時的描寫：

我一個人在院子里望著夜空吃飯時，感到心情寧靜怡然。初春的晚上，夜色朦朧，微風輕柔，感覺不到寒意。……我抬頭朝姐姐的房間看去，窗戶露出昏暗的光。我一邊想著被氣味緊緊纏繞，蜷縮在床上的姐姐，一邊張開嘴，把肉湯連同夜色一起喝下去。

我的生活的愜意美好與姐姐的消極凄慘形成了鮮明對比，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姐姐懷孕了。懷孕的痛苦使姐姐失去了感受生活美好的心緒，也失去了原本的個性，變得情緒失控。

這種情緒是“姐姐”獨有的嗎？顯然不是。作品中還出現(xiàn)了兩次對其他孕婦的描寫，體現(xiàn)了這種母性對個性扼殺的普遍性：

墻上貼著一張“矯正胎位示意圖”。……那幅發(fā)黃的宣傳畫里的那個女人，眼神木然地望著前面。

有時我們會看到有女人站在三樓的窗戶邊往外看。也許是剛生完孩子的女人吧，她們都沒有化妝，穿著厚厚的住院服，頭發(fā)扎成一束，一綹頭發(fā)在耳旁微微飄動著。她們幾乎都面無表情，木呆呆的。

這些懷孕的女性也在因為生育的痛苦失去了神采，變得木然了，這正是生育扼殺女性美和個性的結(jié)果。

三、結(jié)語

綜上所述，小川洋子在《妊娠日歷》中以冷靜客觀地筆調(diào)描繪了女性生育這一生命體驗中的生理痛苦和心理恐懼，對社會傳統(tǒng)的“生育光榮“”生育幸福”的論調(diào)提出了質(zhì)疑和反駁。

小川洋子作為女性作家，通過《妊娠日歷》這部作品展現(xiàn)了當代女性的生育困境，這一方面體現(xiàn)了她對當代女性的關(guān)注，另一方面體現(xiàn)了她對社會重新生育行為、重新評估生育價值、重新認知女性生育感受的期盼，從女性主義批評角度解讀這部作品，有利于促發(fā)男女兩性對生育行為、以及對社會的深度思考，從而促進女性地位提高，男女平等。

注釋：

①馬睿.從伍爾夫到西蘇的女性主義批評[J].外國文學研究.1999.3

②李小林.后殖民主義視角中的女性主義批評[J].婦女研究論叢.2003.1

③王宗杰.新世代女性主義的位相[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09.

④洪漫.日本的女性主義研究[J].中山大學學報論叢，2006.26（8）.

⑤肖霞.全球化語境下的日本女性文學[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9.

⑥李強.中日女作家新作大系.日本方陣.妊娠日歷[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1.

作者簡介：萬秉冉（1997-），女，漢，安徽無為人，四川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近現(xiàn)代文學。社會大眾也往往以“害喜”“正常反應”等詞簡單概括此種痛苦，且往往忽略或認為無需重視。在《妊娠日歷》中作者通過“我”對“姐姐”的身體和情緒變化的細致觀察充分細致描寫了妊娠中的種種痛苦，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