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就是親吻

親吻是一個逗號、一個問號，或者一個驚嘆號。——[法]密斯丹格苔

與“烈焰紅唇”的廣告詞恰恰相反，讓人忍不住想親吻的緣由并不是唇膏。

遠古時期，人類在開始大型狩獵活動之前，為建造金字塔辛苦勞作一天之后，都會相互親吻。有證據表明，如果時光倒流，我們回到足夠遙遠的過去，甚至可以看到全身長著毛發的祖先在非洲大草原上相互親吻。在某些國家，朋友或陌生人之間也會用親吻面頰或嘴唇的方式來表示問候。古代波斯男人在親吻社會地位低于自己的人時，會親他們的面頰，而地位相當的人則親吻對方的嘴唇。

有的吻只是做出親吻狀，更像在吻對方臉頰旁的空氣。無數擦了口紅的嘴唇親吻過那些青春偶像的海報，從詹姆斯·迪恩到后街男孩，吻痕像海報的裝飾一樣。人們還會親吻自己的寵物。曼波音樂歌手盧貝加說，日子過得太美妙，美妙得讓我想要親吻它。在有些地方，對女士施以吻手禮仍被認為是一種浪漫的舉動。當拉斯柯爾尼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罪與罰》中的人物）親吻十字路口的土地來贖罪時，旁觀者們大笑不止，而教皇保羅二世親吻過的土地則遍布世界各國。父母哄孩子睡覺時也會親吻他們。在喬伊斯的作品《一個年輕藝術家的肖像》中，主人公代達羅斯年幼時曾注意到：“男孩的媽媽把嘴唇放在兒子的面頰上，媽媽柔軟的嘴唇弄濕了兒子的臉頰，然后‘叭地親了一口。為什么人們要相互貼著臉頰親吻呢？”這其實是縈繞在許多男孩頭腦中的問題，但是他們很快就不再有這樣的疑問了，因為人類學家注意到，在世界范圍內，親吻儼然成了一種文化，人們都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親吻他人。

這種源于史前時期的行為，也可以從教皇儀典中尋到蹤跡：屈膝跪地的信徒親吻教皇的戒指。一些靈長類動物學家，比如簡·古多爾和比盧特·葛萊迪卡斯通過研究發現，親吻行為在人類的近親中非常普遍。古多爾在坦桑尼亞的貢貝觀察黑猩猩，在其經典著作《在人類的陰影下》中，古多爾描寫了一種親吻行為，她寫道：“我看見一只雌猩猩剛加入群體，就急忙趕到一只體形健碩的雄猩猩面前，向他伸出自己的手。雄猩猩像帝王一樣，伸手握住雌猩猩的手，將其拉到身前，用唇親吻她。”葛萊迪卡斯因其在婆羅洲島（加里曼丹島）對猩猩的研究而著稱，她描述了一對猩猩母子間溫馨的親吻行為。一個猩猩媽媽和兒子擁抱后，小猩猩就走開了。過了一會兒，媽媽溫柔地叫它，它又折回來。媽媽把左手放在兒子頭上，把右手伸到兒子面前，兒子輕輕地親吻媽媽的手。

靈長類動物學家們觀察到：親吻是黑猩猩之間例行的交流方式。一名實地研究人員看到，黑猩猩媽媽為了安慰悶悶不樂的幼崽，會像人類母親一樣把孩子攬在懷中并親吻它的頭部。古多爾曾注意到：一只雄性黑猩猩狠揍了一只雌性黑猩猩，之后，雌猩猩緊追上雄猩猩，并屈膝蹲下表示臣服，雄猩猩則鼓勵性地拍拍她的腦袋，甚至低下身去親吻了她的額頭。外出游蕩的浪子回到家后，也會用嘴唇輕觸媽媽的臉頰表達問候。簡言之，親吻是一種交流行為，它出現的時期比我們定義的“古時候”還要早。英國靈長類動物學家卡羅爾·加墨總結了親吻的歷史和技巧：“親吻和性行為都早于語言，它們不需要語言就能進行，實際上，話語甚至是多余的。”

……

“親吻”一詞中神秘地交織著情感和欲望。我們夢想著親吻渴望擁有的人;我們在聚會上偷偷地親吻;我們“以吻封緘”，或在信箋上潦草地涂鴉，以表示親吻和擁抱;我們向火車車窗外的親友“飛吻”告別;我們親吻愛人的照片。我們就是這樣，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方式表達愛意。

嘴唇之所以能夠親吻，是由于口輪匝肌的作用，它是一組像環繞在眼睛周圍的眼輪匝肌一樣的括約肌，是嘴唇周圍環狀的肌肉，延伸到下巴，連接鼻子和上唇。有些人叫它“吻肌”。通過這塊肌肉的收縮，我們可以做許多有趣的事。我們可以輕輕地、快速地、淡淡地觸碰嘴唇，可以閉唇或輕啟嘴唇慢慢地、浪漫地親吻，可以進行試探性的初次親吻以預測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還可以來一場馬拉松之吻，隨即，甚至會有想要“吞噬”對方的渴望。許多人談到過這種欲望。當薩爾瓦多·達利初次見到他的妻子加拉的時候，他還是一個25歲的沒有任何經歷的青年，而加拉比他大了10歲。他們是在西班牙巖石海岸的卡達克斯相遇的。數年后，達利聲稱，在加拉之前，他沒有擁抱過任何人，他感嘆道，他們在岸邊的第一次接吻開啟了“他想徹底吞噬對方的渴望”。

弗洛伊德把這種渴望叫作“口欲期攻擊性”，它令人恐懼。作為繁殖行為的預熱活動，似乎任何一種行為，比如某種形式的問候或晚間娛樂等，都應該是自然而然發生，并且令人異常愉悅的。然而，在西班牙內戰期間，清教獨裁者弗朗西斯·弗蘭科聯合教會，建立了一個虛偽的道學政權，甚至禁止人們在公共場所親吻。好萊塢的“海斯辦公室”深為電影中泛濫的性表達所困擾，在大蕭條時期及之后的時間里，盡心守護著好萊塢電影的道德規范。為了避免過度的親吻鏡頭給美國年輕人帶來性刺激，“海斯辦公室”限定了電影中接吻鏡頭的時長。在電影《聲名狼藉》中，導演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授意演員加里·格蘭特和英格麗·褒曼親一會兒、停一會兒，從而繞過了親吻時限的規定。

接吻，伴以全身擁抱，是推進關系的主要步驟。如果接吻、擁抱時間較長或重復這一行為，那么就有可能激起強烈的生理反應，它們像計算機網絡那樣相互連接，彼此促進溝通。

自從愛迪生公司制作的首部記錄奇聞逸事的電影于1896年公映以來，吻就被記錄在了電影膠片上。嘉寶在她的最后一部默片《吻》中扮演女主人公，充滿偷情意味的吻注定了角色的悲劇命運。有幾部電影把真正的或象征性的吻直接融入片名或角色名中，比如由科爾·波特作詞、作曲，于1949年首演的音樂劇《凱特，吻我》，羅伯特·奧爾德里奇于1955年執導的《致命親吻》……一些令人難忘的屏幕之吻挑戰了當時社會的接受限度。20世紀60年代末期，在《星際迷航》系列電影中，白人艦長科克和黑人中尉尤烏拉進行了跨種族的純潔之吻，但是美國南方有些電視臺拒絕播出該系列片。對于“親吻”來說，1971年則更具有里程碑意義。當年，在《哈洛和穆德》一片中，巴德·寇特飾演的20歲的小伙子親吻了露絲·格登飾演的80多歲的老婦人;同年，在約翰·史萊辛格執導的《星期天，血腥星期天》中，兩個男人獻出了銀幕之吻。

攝影師們自然也不會對親吻視若無睹。攝影師艾森施塔特于二戰對日作戰勝利紀念日當天，在紐約時代廣場上抓拍到一名水手正在親吻一位護士。畫家和雕塑家創作的象征永恒的吻也隨處可見。在奧地利畫家克里姆特的作品《吻》中，青年男女纏繞著親吻。在俄國畫家夏加爾的筆下，一對戀人在空中擁吻。羅馬尼亞雕塑家布朗庫西用石頭雕刻出一對連體共生的愛人。羅丹的雕塑作品《吻》傳達出的情感熱烈得幾乎能將青銅融化。

詩人和小說家對“吻”的描寫極具渲染力，就好像吻是他們發明的一樣。在莎士比亞的悲劇《科里奧蘭納斯》中，歸來的國王向他的妻子索取一個與他流放時間一樣長、如他的復仇一樣甜蜜的長吻，以讓她確信：他的唇一直是純潔的，只待與她親吻。在《卡薩布蘭卡》一片中，杜利·威爾遜唱道，“你必須銘記它”，是的，人們又怎能將吻忘記。

在法國作家馬塞爾·普魯斯特所著的《追憶似水年華》中，作者在書的開篇就指出，“人”生來就不具備實施“親吻”這一行為的工具。由于人沒有專門的親吻器官，只能用嘴唇替代，人們以這種方式得到的滿足感……

由于人的嘴唇布滿敏感的神經末梢，所以人們幾乎不假思索就能辨別對方是否匹配。我們可以大膽地假定：親吻可以引發人類其他行為，世界的存在是男女親吻升級的結果。此時，在水域廣闊、不停地旋轉的地球上——在地鐵里、馬背上，在電梯里、茅屋中，在機艙中、游艇上，在海灘上，當然還在數不清的汽車后座上，人們隨處在親吻和溫存。此刻，在南非的索韋托，一對中年夫婦在關燈前給對方匆匆一吻;在長江邊上，一個老婦人在和將逝的老伴親吻告別;在俄勒岡，一對少男少女正向對方慢慢靠近。

（摘自中信出版集團《亞當的肚臍》 ? 作者：[美] 邁克爾·西姆斯 ? ?譯者：侯福莉 王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