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社記者 張志然
要保護未成年人的網絡安全,不讓他們在網絡世界受到傷害,僅在線下世界進行規范顯然是南轅北轍。
這是一場發生在虛擬世界中的戰役。要想保護未成年人,很顯然,有一種力量是我們必須要團結的,那就是網絡平臺。
很多人都說,技術中立。但種種殘酷的社會現象已經讓我們明白,很多時候,沉默就意味著幫兇。因為,沉默就意味著默許,默許就意味著支持。
平臺,不應該再沉默了……
未成年人,在網絡上都在干什么?
很多人覺得,孩子嘛,都愛玩。也許孩子們都在打游戲,只要管理好游戲平臺就算是抓住了“主要矛盾”。
實際上,卻并沒有那么簡單。
共青團中央維護青少年權益部聯合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2018年全國未成年人互聯網使用情況研究報告》顯示,將上網聊天作為主要網上溝通社交活動的未成年人占比達到58.9%,與玩游戲的比例(64.2%)接近。
與之相似,《青少年藍皮書:中國未成年人互聯網運用和閱讀實踐報告(2017-2018)》也指出,Q Q(59.7%)、微信(30.4%)在未成年人中的滲透率很高,成為他們使用的主要社交平臺,網絡聊天仍然是未成年人在互聯網上交往最主要的形式。
網絡社交在青少年群體中流行的背后也存在著隱患和風險。社科院《社會藍皮書:2019年中國社會形勢分析與預測》顯示,我國未成年人在上網過程中遇到過暴力辱罵信息的比例為28.89%。其中,未成年人遭遇暴力辱罵信息的最主要場景是社交軟件(占68.48%)。
2019年3月開始,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為了應對網絡沉迷相繼推出了青少年模式,《王者榮耀》《和平精英》等手機游戲也要求未成年人進行實名注冊,并設置時間限制。反觀QQ、微信等具有社交功能的綜合性應用對內容未采取分級措施,對用戶“一視同仁”,青少年可以很容易接觸到許多不良甚至低俗的信息。
在QQ看點中經常出現“同桌常對你說這‘四字’,恭喜,你被‘暗戀’了,班主任:叫家長!”這樣的推送。這些內容顯然不適合青少年瀏覽。青少年一旦多次點擊觀看,系統會記錄下青少年個體的上網軌跡,算法也會根據青少年的內容偏好精準推送此類內容。此外,微信小程序中的游戲也并未明顯對青少年設限,諸如“跳一跳”“星球大作戰”“歡樂斗地主”“歡樂麻將”等小游戲均無限制向未成年人開放,存在隱患。
對此,北京交通大學法學院副教授蔡曦蕾分析指出,一方面,國家網信辦發布的《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中對網絡信息內容服務平臺開發適合未成年人使用的模式予以鼓勵,并未作強制性規定。截至目前,國家網信辦已統籌指導網絡直播平臺,長視頻、短視頻平臺統一上線青少年模式,目前已在網絡視頻平臺全面推行。國家新聞出版署發布《關于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游戲的通知》從落實企業主體責任角度入手,要求提供網絡游戲服務的平臺實行網絡游戲用戶賬號實名注冊制度,嚴格控制未成年人使用網絡游戲時段、時長,規范向未成年人提供付費服務。
蔡曦蕾說,青少年模式更偏重“青少年防沉迷”方向,而QQ、微信等社交平臺更偏向即時通訊工具,私人通信領域更側重于尊重個人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另一方面,QQ、微信等社交平臺對于公眾號文章、小程序、空間日志也采用了相應的內容審核、敏感詞屏蔽措施以及舉報機制,從源頭把控網絡色情信息的傳播。
蔡曦蕾認為,至少針對社交平臺內嵌的游戲、支付領域、微信看一看及QQ看點等信息流服務,確實需要服務提供商進一步發揮主觀能動性,建立分級機制并推出青少年模式,積極借助先進技術和創新力量,在企業效益和社會公益之間尋求平衡點。

>>北京交通大學法學院副教授蔡曦蕾 作者供圖
蔡曦蕾說,根據《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送審稿)》,網絡信息平臺應針對其所登載的信息進行審查,對不適宜未成年人接觸的信息以顯著方式進行瀏覽前提示。但并沒有明確網絡信息平臺有設定相應的訪問權限的義務。因此,應當強化網絡信息發布平臺對不適宜信息的標示責任,并嚴格設定不良信息的訪問權限,且現有相關立法對適用主體的年齡劃分過于簡單,可以嘗試對未成年人進行更進一步的年齡段劃分,探索建立一個統一明確的網絡信息分類分級制度,逐步消除灰色地帶,使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的宗旨落實到實際操作的層面上。
如果加大對于不良信息的審查,加強對于網絡信息的管理,另一個問題又浮現在我們的面前:網絡平臺的審查會不會突破用戶隱私權的邊界?
國內的一些網絡平臺已經收集大量用戶信息,為人所詬病。這個邊界該如何設置呢?如何防范他們以審查不良信息為名,行破壞隱私之實?
蔡曦蕾說,在我國,利用信息安全管理技術對用戶內容進行事前審查和過濾,被行政執法部門列入了網絡平臺內容規制行政責任的范圍之內。但網絡平臺的信息審查義務亦要受到信息收集和使用目的的限制,在源頭上對個人數據的收集進行規范,防止數據的過分、全方位被收集。
蔡曦蕾指出,網絡平臺作為數據的收集者,必須合法收集并征求數據提供者同意,不可超越審查目的進行使用和處理。網絡平臺應當保證信息質量,防止因信息的不全面或是錯誤而給信息主體帶來不利的后果,這也是信息審查結論正確性的保障。同時要求網絡平臺必須保證數據采集、使用、存儲的安全性,防止數據的泄露和損害。
蔡曦蕾表示,設定網絡平臺審查責任時,要區分不同的服務場景,不侵入私人網絡通信領域;特定人數的群聊領域可以建立事后審查機制,保存相關聊天記錄,在必要時應公權力機關要求予以配合調取;在針對不特定人數的公開發布平臺,網絡社交平臺應設置必要的不良信息過濾機制,采用技術和人工的雙重干預機制,以達到前置阻截色情信息的目的。網絡平臺采集數據應公布數據的存儲、利用、程序的相關政策和環節,并完善異議解決途徑,以求實現對數據使用的監督,更有利于保障用戶的知情權,實現對自己隱私權的控制。政府可對應地建立有梯度的責任機制,網絡平臺違反相關規定的,須承擔相應的行政責任,嚴重的甚至追究刑責等,以有效規制網絡平臺侵犯個人隱私的行為。
蔡曦蕾在其《國內網絡社交平臺色情信息的審查義務》一文中指出,在大數據時代,隱私保護也是網絡服務提供商的必修課之一。在美國聯邦層面即已有了數十部保護個人數據隱私的法律。
2018年5月,歐盟生效了《通用數據保護條例》,該條例面向的是所有需要收集、處理、儲存、管理歐盟公民個人數據的企業,限制了這些企業收集與處理用戶個人信息的權限,旨在將個人信息的最終控制權交還給用戶本人;在我國,隱私保護可見于憲法、民法、刑法中,個人的隱私權、通信秘密權受到保護,而網絡安全法也明確要求網絡運營者收集、使用個人信息,應當遵循合法、正當、必要的原則,公開收集、使用規則,明示收集、使用信息的目的、方式和范圍,并經被收集者同意。正是在這樣的法律制度背景下,即便是出現了“N號房”事件,Telegram仍堅稱:用戶的隱私保護是其最高宗旨,平臺不會隨意侵入個人通信空間。
在國內,部分社交媒體在隱私保護政策里明言:收集個人信息僅限于提供服務之必需,尊重個人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不會保留用戶的聊天記錄,這一觀點也在2010年“QQ相約自殺案”中,被二審法院采納并用來支持改判的依據,從而駁回了死者父母對騰訊公司的訴訟請求。
面對網絡上的種種亂象,許多國外的網絡平臺進行了多種措施,給未成年人網絡安全助力。
知名社交App“LINE”自2020年2月發布的最新iOS版本開始,年齡分級正式調高至“12+”,這意味著建議使用年齡為12歲以上,讓家長或監護人可自行管理未滿12歲子女是否可使用iPhone中的“LINE”,一般用戶大都不受影響。
家長若在子女的iPhone上設定為僅允許使用“4+”或“9+”的應用模式,“LINE”在iPhone中將被自動隱藏起來,看不到應用程式也就無法使用。但是賬號、聊天記錄以及付費項目等皆不受影響。
蔡曦蕾向記者介紹說,從服務商角度,全球范圍內的高科技公司都紛紛開始構建自己的技術措施和信息數據庫,通過人工智能方式追蹤網絡亂象行為并及時采取應對措施。
在美國,政府通過倡導業界開發軟件和行業自律,并采取稅收優惠和經濟補助等經濟手段對網絡色情進行間接管制。
例如美國設立的網絡內容選擇平臺PICS,依靠行業通用的內容分級標準,信息發布者可以自主編輯信息標簽,用戶通過選擇標簽實現信息分級過濾。目前主要的瀏覽器,例如微軟公司的Explore和網景公司的Nevigator都支持。但是這種過濾很大程度上要依靠網站的自律和用戶的自主性,由雙方來定所提供和所需內容的安全級別。因此在實踐中,這種政策有多大的實用效果還是讓人懷疑的,不過畢竟還是提供了一種基礎性質的內容分級框架。
新加坡將所有的互聯網服務都納入其廣播體系加以調整,制定嚴格的法律,實行許可和注冊登記制度,明確由新加坡廣播局(SBA)對網絡內容實施嚴格審查。新加坡建立了SBA許可證制度,規定了網絡服務提供商和網絡內容提供商在網絡內容傳播方面所負的責任以及禁止性資料的范圍,根據該登記制度,新加坡所有的互聯網服務提供商和內容提供商,都應符合一定的條件并依新加坡廣播局的分類登記制度進行登記。
在此基礎上的實行許可證制度,對網絡服務商實行分類管理。網絡提供商的主要責任是要防止和及時地清除網上出現的不宜信息,承擔過錯責任。同時,新加坡政府也鼓勵行業自律,積極開展公共教育項目,以加強父母對青少年的監督。
兩國的網絡內容管制模式均采取了法律管制、技術管制、行業自律和社會教育等多元管理方式,但呈現出不同特點。美國偏重行業自律,而新加坡則注重法律管制。
蔡曦蕾指出,我們應當結合我國現實國情,借鑒其他國家在網絡內容管制方面已經積累的先進經驗,多管齊下。
我國采取的是以政府為主導的網絡監管模式,且互聯網平臺提供者承擔內容監管責任已成為一種網絡空間治理的法律和社會共識。法律對平臺內容管理技術措施和內部信息管理制度的規定,不僅應強調平臺作為責任主體的義務,更應明確技術措施和內部管理制度本身,應當如何治理才能使平臺內化內容監管責任,形成長效機制。
對于網絡服務商“避風港”責任豁免制度的適用條件上,我國強調應然層面網絡服務提供者“應該知道”侵權事實存在的主觀狀態,大大限縮了責任豁免的范圍,政府亦鼓勵網絡信息內容服務平臺和內容生產者制定自己的內容管理準則進行自我監管。
未成年人生活的地方,不只是線下可觸碰的世界,還有我們成年人生活中很容易忽視的網絡虛擬世界。在那個地方,他們比成年人更容易沉浸其中,也更容易受到影響。這個世界不光需要法律法規的監督約束,也不光需要老師家長的關心幫助,它還需要一個個網站、一個個高科技公司的配合服務,甚至是良心付出。
未成年人的世界需要我們的守護,少一點陰霾,就少一點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