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雖多次自謙為“第二小提琴手”,但他卻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當之無愧的創始人。在恩格斯誕辰200周年之際,系統梳理恩格斯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創立和發展過程中的“身份”,以此來確證恩格斯的學術地位和歷史貢獻。
恩格斯很早便遵從父命輟學經商,在這一過程中他廣泛地接觸到工人階級,并對資本主義的運作模式有了直接的體驗和深入的反思。在經商的過程中,恩格斯已經注意到了“經濟事實”在社會歷史中的“基礎性”作用。秉承這一思路,恩格斯迅速完成了《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在這部“天才大綱”中,恩格斯對國民經濟學的起源、本質和影響進行了較為全面的分析。“國民經濟學的產生是商業擴展的結果”,它誕生于“商人的彼此妒忌和貪婪”之中,是為了迎合資產階級“發財致富”要求的“成熟的允許欺詐的體系”。更為難得的是,恩格斯已然洞悉了國民經濟學的“私經濟學”本質,“因為在這種科學看來,社會關系只是為了私有制而存在”。同時,恩格斯對國民經濟學的諸多范疇進行了批判。恩格斯精準地抓住了私有制這一一切社會經濟現象和范疇得以展開的基礎,社會中廣泛存在的欺詐、利益矛盾、階級沖突和普遍競爭都是私有制所引發的。不僅如此,恩格斯還簡要地闡明了消除資本主義弊病的方法。在恩格斯看來,國民經濟學是私有制的辯護學說,他們制定的范疇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理論表現,資本主義的一切弊病的肇源在于私有制。因此,消滅私有制是為“人類與自然的和解以及人類本身的和解開辟道路”的。
縱使《國民經濟學批判大綱》還未能對國民經濟學作“徹底的、科學的批判”,但并不影響這部著作的歷史價值和時代意義。恩格斯的“天才大綱”以鮮明而簡潔的語言宣告了“工人階級的窮困和隨之而來的革命是不可避免的”,它“直接導致馬克思關注經濟學的主題”。對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而言,恩格斯是先于馬克思展開政治經濟學研究的,他是這一領域的“拓荒者”。雖然他十分謙遜地自稱為“第二小提琴手”,但這位“第二小提琴手”卻奏響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第一個音符”。
在政治經濟學思想史上,馬克思和恩格斯通力合作,為政治經濟學的研究提供了基本指導思想。恩格斯和馬克思一道系統清算了自己的“哲學信仰”,為政治經濟學的研究指明了正確的方向。在《神圣家族》中,馬克思和恩格斯用“物質生產”取代“自我意識”、用“市民生活”取代“精神生活”并將其視為社會歷史的發展基礎。在對私有制的批判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指明了無產階級的歷史使命和任務。在私有財產的運動中,“無產階級執行著雇傭勞動由于為別人生產財富、為自己生產貧困而給自己做出的判決,同樣,它也執行著私有財產由于產生無產階級而給自己做出的判決”。無產階級的任務就十分明確了,他們要“自己解放自己”就要消滅“它本身的生活條件”,即要消滅私有制。
恩格斯和馬克思概括了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并用它指導了政治經濟學的批判性研究。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制定了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馬克思和恩格斯不僅將“現實的個人”以及“他們的活動和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作為研究和討論的“前提”,還明確了唯物史觀的分析思路——“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正是在這一思想的指導之下,馬克思和恩格斯堅持從物質資料的生產方式入手去探討一切社會經濟問題,繼而科學地闡明了分工、所有制、社會形態和競爭等社會經濟現象和范疇。更為難得的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將政治經濟學的批判性研究具體化了——開始集中地關注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了。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辯證地評價了資產階級在歷史上的重要作用,還科學地闡釋了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以及社會各階級的狀況,并在此基礎上分析了消滅私有制的具體舉措。從資本主義的“暫時性”出發,從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的角度出發,馬克思和恩格斯指認了資產階級的滅亡和無產階級的勝利之道。隨著“科學世界觀”的問世,馬克思和恩格斯進行政治經濟學的研究有了科學的指導思想。
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發展史上,恩格斯既是理論的創制者,也是理論的詮釋者。恩格斯著力詮釋了“政治經濟學在本質上是一門歷史的科學”。就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出發點來說,“在社會中進行生產的個人,——因而,這些個人的一定社會性質的生產”是歷史的產物;就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來說,“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也不是一種變動不居的“堅實的結晶體”,而是隨著社會歷史的變化而不斷變化的,歸根結底是一種歷史性的社會關系;就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材料來說,它“所涉及的是歷史性的即經常變化的材料”,生產資料、勞動對象、生產場景和生產方式都會隨社會的變遷和歷史的演進而不斷變更;就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的適用范圍來說,“它首先研究生產和交換的每個個別發展階段的特殊規律,而且只有在完成這種研究以后,它才能確立為數不多的、適用于生產一般和交換一般的、完全普遍的規律。同時,不言而喻,適用于一定的生產方式和交換形式的規律,對于具有這種生產方式和交換形式的一切歷史時期也是適用的”;就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理論指向來說,通過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科學解剖和徹底批判來瓦解資本主義的經濟基礎,繼而完成對“歷史之謎”的經濟學應答。
恩格斯提出了“尚待創造”的“廣義的政治經濟學”——“研究人類社會中支配物質生活資料的生產和交換的規律的科學”。恩格斯指出現有的“經濟科學”研究的“短視”——“幾乎只限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生和發展:它從批判封建的生產形式和交換形式的殘余開始,證明它們必然要被資本主義形式所代替,然后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相應的交換形式的規律從肯定方面,即從促進一般的社會目的的方面來加以闡述,最后對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進行社會主義的批判,就是說,從否定方面來表述它的規律,證明這種生產方式由于它本身的發展,正在接近它使自己不可能再存在下去的境地”。進行科學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就要擺脫“短視”和“淺見”,“要使這種對資產階級經濟的批判做到全面,只知道資本主義的生產、交換和分配的形式是不夠的。對于發生在這些形式之前的或者在不太發達的國家內和這些形式同時并存的那些形式,同樣必須加以研究和比較,至少是概括地加以研究和比較”。
在馬克思逝世之前,他也希望恩格斯能夠據他的遺稿“做出點什么”來。對于馬克思的囑托,恩格斯是欣然應允的。編輯整理和出版馬克思遺著的工作并不輕松,主要體現在六個方面。一是“遺稿”多是馬克思的“草稿”或“手稿”,它們既沒有嚴謹的邏輯又多帶有“片斷性質”。同時,這些遺稿的文體亦不講究,到處可見隨便的措辭和粗魯而不失詼諧的用語,甚至有些部分還“夾雜英法兩種文字術語”。二是由于馬克思創作過程中遭遇的困窘境地而使他的稿件格外雜亂,這就加大了恩格斯編校工作的困難。三是繁重的工作任務和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況,使得編校遺著的工作變得艱難。四是恩格斯對待馬克思遺稿的虔誠態度也在無形中就加大了編校的難度。五是在編校的過程中,恩格斯還必須回應社會上“對馬克思的指責”,解釋澄清馬克思的理論,貶斥一些理論家的污蔑。六是恩格斯還面臨著填補馬克思“遺稿”中空白的挑戰。
即便是編校工作困難重重,恩格斯并沒有退縮。一方面,恩格斯校訂出版了《資本論》第1卷(德文第三版、第四版和英文版)。在馬克思去世不久,恩格斯在馬克思的遺物中找到了一個準備第三版用的德文本和一個法文本。經由恩格斯的努力,“德文第三版”于1883年底在漢堡出版。六年之后,恩格斯又開始著手編校出版“德文第四版”。恩格斯通過閱讀法文版和馬克思的筆記,將法文版中的一些調整內容補充到德文原文中去。此外,恩格斯還根據實際需要添加必要的注腳和說明性的注釋。在恩格斯的不斷努力下,“英文版”在1887年1月底得以在倫敦問世。另一方面,恩格斯全力以赴地整理和出版了《資本論》第2卷和第3卷,并安排了第4卷的相關工作。一是辨認筆跡,抄錄手稿。二是整理文稿,分析內容。三是安排結構,編輯文本。四是安排后續工作,敦促批判史的出版。就我們現今所見的《資本論》而言,到處都有恩格斯的“影子”,恩格斯絕對是一名優秀的“編輯”和“出版者”。
由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批判本性,“德國資產階級的博學的和不學無術的代言人”紛紛以“沉默”方式企圖扼殺和阻止它在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恩格斯既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傳播策略的制定者和執行者,又是傳播資源的整合者和聯系人。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傳播過程中,恩格斯使用了“軍事機智”的策略。為了落實這一策略,恩格斯“組成一個宣傳網和一個小的寫作班子,以及物色各種報刊”以擴大《資本論》的影響力和知名度。在這一過程中,恩格斯或是以自己的名義,或是以自己友人的名義在報刊上發表了一系列文章,從而制造了“轟動”,也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資產階級用“沉默”的方式置《資本論》于死地的局面。不僅如此,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傳播過程中,恩格斯還起到了牽線人的作用。經過恩格斯的不斷努力,各種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傳播資源和渠道都得到了整合,“形成了一個由恩格斯為主的,包括馬克思、庫格曼、卡爾·濟貝耳、邁耶爾、李卜克內西、拉法格·勞拉以及其他革命友人在內的宣傳網,并在許多刊物上連續發表了許多篇宣傳和詮釋性的文章。此外,加之國外許多友人的協助、配合和積極贊助,終于打破了資產階級改良派和庸俗經濟學家的封鎖,使他們的‘沉默抵制’的策略徹底破產”。
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傳播過程中,恩格斯還致力于這一理論的“通俗化”,并發表了一系列成果。相較于馬克思的著作,恩格斯的文風更容易為工人階級所接受。恩格斯不僅直接撰寫相關通俗性的文章來闡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主張,還為經典文本的“再版”和“譯介”撰寫“序言”“前言”“導言”和“按語”,來宣傳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理論。這些文稿既簡要地記錄了馬克思經典文本的修訂史,又積極地回應著理論界對這些思想和著述的責難。
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闡釋史和傳播史上,論敵必然會跳出來對該理論進行指責。恩格斯用實際行動與論敵辯論,糾正他們的錯誤觀點,保衛著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理論果實。恩格斯集中火力正面回應了曲解和污蔑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主要代表及其觀點。全面而系統地保衛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理論成果主要有《論住宅問題》和《反杜林論》。《論住宅問題》是恩格斯就“住宅問題”而與米爾伯格、薩克斯和蒲魯東等人的論戰。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所竭力鼓吹的工人有自己的住宅和享有住宅的所有權問題,其目的在于維護資本家的統治,這一開歷史倒車的行徑,對于解決住宅問題毫無益處,只會加深工人的困苦境況。資本主義的住房短缺問題實際上只是資本主義剝削本質的一種典型表現,資本主義的調和措施決不能解決住宅問題。對于“住宅短缺”的問題,恩格斯提出了治本之策——“消滅統治階級對勞動階級的一切剝削和壓迫”。《反杜林論》是恩格斯對杜林展開全面批判的結果,這部著作實現了對馬克思哲學、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的全面而系統的言說。在杜林看來,《資本論》一無是處,是“神秘的雜貨攤”,里面充滿了“混亂而錯誤的觀念”,是“不成系統的思想和文字”。恩格斯就杜林對《資本論》的指責進行了一一回應,并在此過程中以簡單而有效的方法呈現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的基本思想。
恩格斯還零散地回應著世人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抨擊和質疑。在《資本論》最初問世的時候,資產階級經濟學者妄圖以“沉默的陰謀”來消解這場理論動蕩。當他們發現這招不湊效時,就“借口批評我的書,開了一些藥方來‘鎮靜資產階級的意識’”。恩格斯粉碎了布倫坦諾的“捏造說”,戳穿了洛貝爾圖斯的“剽竊說”,反擊了洛里亞的“曲解”。
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發展史上,馬克思和恩格斯由于分工的不同而導致了他們在理論創造中的不同作用。“由于馬克思和我之間有分工,我的任務就是要在定期報刊上,因而特別是在同敵對見解的斗爭中,發表我們的見解,以便讓馬克思有時間去寫作他那部偉大的基本著作。”也正是因此,恩格斯在大多數情況下“都必須采用論戰的形式,在反對其他種種觀點的過程中”來敘述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恩格斯更多的是以自己的方式參與到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創作、傳播、闡釋過程中的。
當然,我們也不能否認馬克思和恩格斯作為兩個獨立的“個體”,二人確有差異,這種差異不僅體現在生存境遇和社會地位上,還體現在學術觀點和致思理路上。任何否認這一“差異”的做法都沒有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也不是一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的做法。同時,我們在正視事實的基礎上,還要看到恩格斯是馬克思的“第二個我”。二人在基本思想、學術立場和理論旨趣等方面展現出驚人的一致性。以唯物主義的立場、辯證的方法和歷史的眼光來看待恩格斯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的“身份”和“地位”問題,才能為我們呈現出一個全面而科學的恩格斯的形象。恩格斯曾說,“沒有馬克思,我們的理論遠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所以,這個理論用他的名字命名是理所當然的”。其實,這句話也適用于恩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