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作為與理性主義相對的情感研究一直都是學者們研究的重要議題。從亞里士多德《倫理學》中的“幸福、德性、友愛”,到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所及的“同情、美德、激情”,有關情感的研究也在不斷深化,現在已經擴展到治理領域。
情感治理的內涵與價值是學者們首先關注的議題。Thomas Dixon認為情感更加側重那些身體性的、非認知的及無意識的感受,是對欲望、激情、感情和情操的綜合感知,既與個人體驗或人際關系緊密聯系在一起,也與情感、集體行動密切相關,有結構性情感、情境性情感和預期性情感之分,是行動主體對于客觀實際的主觀性反應。治理場域下的情感治理需要對情感生產過程的不同主體間關系干預協調,達到柔化國家與社會權力結構,一方面是實現“善治”的重要維度,另一方面也是推進社區情感治理的重要手段及目標,并以此形成了一些本土化的情感治理理念,如“情感提升”“情感體制”“緣情治理”。也有學者對情感治理的共同體特性進行了研究。認為社區共同體的實質是共同情感,重建共同情感需要讓人體驗到歸屬感與意義感,體現人的價值與尊嚴,培養對社會群體依戀與忠誠,要關注情緒氛圍,用“情結”鏈接不同主體,讓居民感受到“社區·家”的溫情,讓情感作為聯結社區多元主體的“黏合劑”。有些學者將情感治理擴展到了社會層面,認為需要從社會心態、群體心理及個體情緒方面開展情感治理研究,在新媒體的作用下情感治理與社會心態都發生著變化,需要從歷時性與共時性兩方面把握情感治理的對象。其實,對情感治理共同體的研究是沿襲了情感的共同體屬性,如涂爾干認為集體情感是社會分工的情感紐帶,具有社會性價值,明確指出“如果一種行為觸犯了強烈而又明確的集體意識,那么這種行為就是犯罪”,而滕尼斯則更加注重群體基礎形成的“共同體”情感;路德維克·弗雷克的“思想集體”也具有此種傾向,認為情感可以通過象征性與集體形式蔓延傳播,共同情感是基礎。
目前,作為本土化實踐的情感治理已經得到了廣泛認可,但現有研究更加側重于宏觀與中觀層面,在國家與社會場域下對情感治理的理論依據、實踐價值、正當性做出了充分討論,缺少情感治理的微觀性視角。在基本公共服務供給與服務社區化的傾向下,社會治理的重點場域現已下移到社區,社區的治理邏輯也不同國家及社會,如何在社區場域中充分發揮情感治理的內在優勢,實現治理方式本土化創新直接關系到社區治理與民眾美好生活需求滿足的有效性,仍然需要本土化的不斷探索。
情感治理的目標指向是對相關主體公共意識與集體認同感的再造,而這種再造是對于社區空間價值層級的反應,需要通過情感性營造賦予社區空間獨特性與包容性價值,打造賦有情感的公共空間、生態空間與文化空間,增強社區的可讀性。結構是組成整體的各部分的一種搭配與安排。社區結構的自我定義也需要遵循從局部到整體的探索與分析。社區治理的實踐對象是不同的主體,無論是民政部倡導的“新型社區管理體系”還是學者對城市社區“一核多元”治理結構的論證,都是對治理主體的重視。這恰好也是社區情感治理重點關注的對象,情感治理的實質就是不同主體間利益協調的過程。因此,社區情感治理的結構也需要回歸到主體意識層面。
社區治理是不同的社區參與主體間權利配置與主體關系重構的過程,最終指向于主體間協同共治與社區發展,而網絡關系的再造就成為社區治理重要議題,這也是情感治理的目標指向。一方面,基層政府從其政治屬性出發,通過情感性投入塑造社區相關主體對其合法性的認可,讓相關主體接納并擁護政府決策,達到管控目的,社區主體是政府行政網絡的重要組成主體;另一方面,基層政府從自身的社會屬性出發,通過情感性投入縮小政府服務供給與社區主體服務需求間的張力,動員行政力量以外的社會資源,以居民自治與區域共治的形式,實現民眾需求的滿足與社區發展,達到政府、市場與社會共同致力于公共服務供給的目的。前者屬于縱向性的情感網絡塑造,后者是橫向情感網絡的鏈接,社區居民都是重要的網絡動員對象與情感治理主體。
社區情感治理是通過情感再生產實現主體關系有序協調發展的過程,空間、結構與網絡是情感治理的基本維度,需要從“對物有感情”“對人有感情”“對事有感情”三個層次進行推進,這既是情感治理的基本內容,也是情感治理的行動方向。
1.促進社區情感空間多面向塑造,明確各自蘊含的情感功能
社區空間具有多維價值,不同的空間布局承接著不同的空間功能。社區情感空間的塑造需要從公共空間、生態空間與文化空間層面進行。現有的社區空間具有很大的排他性,以此形成“封閉社區”,不利于公共服務供給的自由流動,仍然需要通過新建、改建的方式加強公共空間的塑造,為社區居民進行公共交往、休閑活動提供空間支持,滿足居民對日益增長的休閑、交往需求。作為環境中的人,社區居民需要與環境進行交流,小區綠化、小區景觀所承載的社會性價值與情感寄托已經成為增加居民與自然環境相處的重要方式。文化空間的塑造則是體現社會性的基礎,社區居民通過對空間文化的感知,可以將空間的物理性價值上升到情感性認知層面,它是情感治理的柔性空間,存在于社區治理的每個方面。
2.打造多樣化的“社區意向”標識,不斷提升社區的可讀性層次
社區意象就是對特定社區空間的記憶與情感元素,缺少對社區空間的記憶與情感元素很難形成穩定的社區認同。而這種空間記憶一直都是居民對居住環境的重要情感標識,這種標識既可以是社區公共服務設施、小區花園,也可以是小區道路,這些社區意象與主體的行為、感情交融在一起。在社區的情感治理過程中要不斷地增強社區意象的可讀性,培養社區意象元素的獨特性并形成一個凝聚形態的特性。社區意象的可讀性是一個社區情感基調,這種情感既可以蘊含在社區空間結構中,也可以體現在時間脈絡中,同時也反映在居民的日常交往過程中,這即是社區治理主體與空間的情感結合。
3.打造“家”的空間認同、情感歸屬,推進以“德”治理發展
情感治理與“家”秩序的空間重構具有很大的契合性。在情感治理中,“家”的隱喻在于對共同體復興提供了具有穩定性與忠誠性的情感支撐,是社區情感再生產與公民精神的回歸,不僅需要在社區中積極塑造“家”的空間認同,而且也要有“家”的情感歸屬。就前者而言,需要在明確社區標識,增強社區可讀性的基礎上優化社區空間布局,融入兒童友好社區與老年友好社區服務理念。就后者而言,以服務為導向,加強社區服務個性化與品牌化塑造,堅持分類服務,及時回應不同類型的居民需求。需要結合社區治理,加強德治工作的社區化實踐,既要挖掘傳統文化中德治發展觀,也應立足現代社會,融入治理理念,提升德治的情感性層次。
社區情感治理的主體結構是集個體、群體與組織于一體的,這種主體的價值更多地體現在主體間性,致力于培養社區主體“對人有感情”,需要多重實踐措施的多向推進,以把握主體間的情感脈落。
1.通過多重性方式,準確把握個體-群體-組織的情緒信號
為提升情感治理結構的有效性,需要在把握個體、群體與組織需求的基礎上精準把握主體間的情緒信號。與其他主體相比,居委會在把握多主體需求中具有積極作用,可以通過社區服務、上門走訪加強與居民聯系,及時發現問題、解決問題,防止個體性問題演化為群體性問題,從而引發社區居民不滿,重點做好歷史遺留問題的處理與情感安撫工作。優化公眾導向的意見反饋機制,提升投訴上訪工作效度,確保意見投放—意見流通—意見處理—意見反饋機制的暢通有序,及時消解個體、群體與組織“怨氣”。
2.搭建社區協同治理平臺,及時消弭社區消極情緒
要達到解決社區主體利益分化的問題,促進社區的再組織化就需要搭建社區協同治理的服務平臺,為更多的個體、群體與組織尋找共識價值的服務平臺。一方面要充分發揮黨建在“條”“塊”資源整合中的積極效度,通過黨建服務平臺的建立,促進多主體、多部門的協同,及時解決社區治理過程中的難點問題。另一方面要不斷擴展社區共治服務平臺,通過情感式的關系認知與接納,促進公共情感意識的形成。需要在吸納社區居民、群眾團體與組織的基礎上重點吸納物業、業主委員會以及社區駐區單位的入場,促進社區事務的協同解決與主體資源的整合投入,塑造區域共同體與區域歸屬感。注重社區樞紐型組織的功能發揮與互補,促進社區組織聯合會、社區基金會、社區組織的聯合發展,壯大社會力量介入情感治理的行動系統。
3.發揮社區精英作用,促進個體、群體與組織融合
情感治理的最終指向在于實現主體關系的再造,需要找到促進個體、群體與組織結構不斷優化與整合的關鍵力量。實踐中要從加強社區精英對社區公共事務的關注度開始,通過主動向社區精英介紹近期社區活動、服務安排、發展需求的方式,將社區精英的情感需求與社區發展的情感塑造結合起來,培養社區參與的共同體意識與公共精神。發揮社區精英熟悉社區、主體資源多的優勢,擴大社區居民間的聯系,適時成立群眾團體與社區組織,實現居民的再組織化。以社區精英為行動領袖,積極創建社區共治服務平臺,圍繞著社區發展,加強與物業、業主委員會、駐區單位間的聯系,實現社區共治。
社區情感治理具有政治性與社會性,縱向的情感注入與橫向的情感認同構成了網絡的兩個基本面向,需要圍繞著如何增強社區主體對政府的情感認同與如何搭建社區服務網絡的價值命題,立足于社區主體培養“對事有感情”。
1.擴大居民參政議政范圍,柔化政府與民眾組織邊界
從現有的實際情況來看,居民很少直接參與到政府決策,政府決策懸浮于居民,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政府與基層民眾的心理距離,彼此間的情感鏈接較弱,容易弱化縱向情感網絡對社區居民的吸納度。為擴大社區情感治理的縱向深度與有效性,需要在后續的治理過程中不斷擴大居民參政議政的范圍與力度,規范居民代表會議制度,在選擇居民代表時既要考慮到居民代表年齡、性別的差異性,也要將職業類型、社區活躍度、社區影響力納入到居民資格的選擇中。政府部門要積極地回應各居民代表的需求與意見,可以通過“一代表一回饋”的方式培養居民參政議政的個人榮譽感與組織歸屬感。在社區自治、社區安全、社區服務等方面開展居民工作評議,增強政府與居民互動的深度與頻次,柔化政府與民眾的組織邊界。
2.發揮社區文化融合積極性,提升主體的情感認同
情感治理是通過社會支持與主體互動實現,需要從傳統與現代的角度塑造社區主體的共同體意識。就傳統層面而言,一方面要考慮到我國傳統文化中蘊含的普世價值、道德傳統、風俗習俗,另一方面也要立足于社區共同體探尋屬于社區特有的文化標識、人文事跡、歷史變革,喚起社區居民對于社區的情感記憶與集體認知。在現代層面,需要將社區文化與國家治理、城市精神、社會倡導、社區發展相結合,因時制宜地塑造區域文化、海派文化、紅色文化、現代文化,提升社區主體對國家與區域文化的認同感,實現文化傳遞的社區化,促進政治網絡與社會網絡的相互鏈接,彼此互融。
3.將政府“大敘事”與社區“小敘事”結合,實現情感在地化
社區情感治理是政治網絡與社會網絡的雙向結合。在科層制的政治網絡下,社區居民更多是治理的對象,以普遍性準則與共同目標實現社會秩序再調整與社會認知的統一,是建立在工具理性之上的行動路徑,是“大敘事”的執行邏輯。但社區情感治理的場域在社區,對象在社區,需要有基層性、偶然性、非標準化的發展與情感投入,是局部性的、小部分的、非統一性的“小敘事”的典范。情感治理更多是需要“大敘事”與“小敘事”的結合,實現情感的在地化運作,不僅需要政府部門加強對基層服務體系建建立、拓展真情溝通渠道,深入基層社區把握居民服務需求與社區發展的痛點、難點,促進政府話語與居民話語的情感融合,而且需要進行權力下放,給政府與群體、組織及個體的社區融合創造條件,營造共建、共治、共享行動氛圍,爭取基層居民支持,確保工作順利進行。
社區情感治理是對社區主體關系的重塑與社區秩序的再調整,最終指向打造“有溫度”的社區,對于“有溫度”的社區何以可為的理解,本文認為空間、結構與網絡是社區情感治理的基本論域,也是“有溫度”的社區得以可為的三個層面。其中,空間是社區情感治理的重要載體,需要致力于培養社區主體“對物有感情”;結構則是社區情感治理的主體框架,最終走向社區主體“對人有感情”;網絡則是社區情感治理的鏈接機制,可以達到社區主體“對事有感情”的目的。
情感治理是基層社區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與以往治理體系強調制度、技術優先性不同,情感治理更加注重對情感的管理、共同體意識的培養、集體道德的發揮以及非正式控制的積極作用,通過情感性鏈接協調主體間關系,將松散的社區主體發展成為聯系緊密的組織,實現社區的再組織化,是對社區治理方式的再造。可以說,基層情感認同所具有的合法性價值是可以超出法律規范帶來的合法性,基層民眾對于國家政府認同更多地依賴于情感與價值。情感治理的核心在于情感價值的形成與鏈接,在社區治理中可以柔化政府、社會組織、駐區單位、社區居民及其他主體的邊界,易于情感能量的匯集與集體行動的形成,再結合特定的社區事務可以推進社區自治與共治服務工作的開展。社區情感治理將居民主體性價值、主體間關系重構與德治視域下情感再生產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實現了治理重心下移至社區后的理念轉化,是一種基于非正式制度之上的治理創新,與正式制度相互融合,可以提升現代社區治理體系的實效價值。
現代社區治理體系是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如何更加有效地發揮社區治理的現實價值是基層治理的重點。社區情感治理倡導的情感主義與制度、技術所蘊含的理性主義具有很強的實踐互補性,將社區情感治理納入到現代社區治理體系中,對于從微觀層面研究社會關系與社會心態、把握現代性與國家治理何以在地化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