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日報社歐盟分社社長
我于2018年11月7日到布魯塞爾的中國日報歐盟分社工作。與曾經工作和學習過近11年的美國相比,我對歐洲的了解較少,此前只短暫到過意大利。而一個人要負責報道歐盟以及27個成員國,有點接手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Mission Impossible)的感覺。
剛到任一個月,我去巴黎報道第六屆中法高級別經濟財經對話,本來周六(12月8日)也有重要活動安排。突然法方提出因為周六會有大規?!包S馬甲”抗議運動,在巴黎市中心酒店舉辦此類活動既不可行,也不安全。
11月17日開始爆發的“黃馬甲”運動已蔓延到法國數十個城市,而巴黎是抗議的中心。每次抗議者和警察都多少發生沖突,導致警察使用警棍、催淚瓦斯和橡皮子彈,逮捕部分示威者,也有示威者和警察傷亡報道。
由于周六的中法對話活動取消,我于是決定當天去追蹤“黃馬甲”。我一早出發,從巴黎北站附近的酒店一直往香榭麗大道方向走去。這是我第一次來巴黎,路上看到不少穿“黃馬甲”的人,大多成群結隊。我上去和他們攀談,得知他們基本都是往香榭麗大道去的,大部分來自巴黎以外的地方。路上到處是警察,包括看到一個20多人的馬警隊伍,一字排開,好有陣勢。
在離巴黎歌劇院不遠的一個路口,我遇到匆匆趕路的席琳·福納若(CelineFonarou),她看上去五十上下,和四個朋友從200公里外的諾曼底趕來。當我問她抗議什么的時候,她說抗議的是貧窮和不斷增加的稅收:“生活這么艱難,太艱難了”。她的語調中那種悲傷和無奈至今時常在我腦中回蕩。想不到過去認為發達國家的法國,竟然有這么多生活如此煎熬的民眾。
我采訪的“黃馬甲”抗議者情況各不相同,大多表示政府的社會和經濟政策讓他們邊緣化了。他們的要求也各不相同,有要求減少稅收、增加工資或養老金的,也有呼吁教育機會均等和給富人加稅的。更有甚者要求法國總統馬克龍辭職,由百姓對總統和政府政策進行公投。
“黃馬甲”運動起因于巴黎郊區一家小店經營者普里西莉亞·路德斯基(PriscilliaLudosky)。2018年5月29日,33歲的她在臉書上發起了請愿,講述小企業經營者和低收入群體因油價(主要是柴油價格)將上升而增加的負擔。馬克龍當時增加柴油稅的目的是為了環保,為了鼓勵大家多用可再生清潔能源。
普里西莉亞根本沒想到她這個請愿最終得到了一百多萬人簽名,成為了一場運動,甚至被有些人稱為“革命”。
2018年11月17日周六那天,大約有25萬法國民眾涌向街頭抗議,這是“黃馬甲”第一次抗議行動。所謂“黃馬甲”就是因為他們穿著法國法律規定司機必備的帶熒光條的“黃馬甲”而得名。
第一次抗議總體在和平中進行,但少數地方也爆發了沖突,導致一人死亡,409人受傷和73人被捕。警察使用催淚瓦斯、消防水龍驅趕示威者和抗議者焚燒汽車、搶劫商店的視頻照片成了全球新聞。
12月4日,雖然當時法國總理菲利普宣布暫緩上調柴油價格,但仍未能阻止13多萬“黃馬甲”在四天后的8日涌向街頭,也就是我第一次見到“黃馬甲”的那天。
警察封鎖了巴黎市中心多條“黃馬甲”聚集的街道,只出不進。我向警察亮明剛拿到不久的比利時記者證后,他們就放行了。
示威者形式多種多樣,有高舉標語喊口號的,也有樂隊奏樂加合唱的。當大批抗議者想要沖破歌劇院附近一道警察防線時,只見警察背后的大型消防水龍車向示威人群移動,準備時刻驅散人群。一位女攝影記者,脖子上掛著鋼盔和防毒面具,好心提醒我這個毫無裝備的亞洲面孔當心。
等示威稍微平靜,早已過了中午。因早上出門太早,此時確實有點餓。但市中心的飯店大多因抗議示威而關門,很多奢侈品商店都用木板釘在玻璃窗外面。馬路上除了示威者,基本是空空如也,完全不像圣誕前周末巴黎街頭應有的人流如織的景象。
我終于找到一家大樓里的中餐館,老板娘還不停在門口張望,生怕游行隊伍突然降臨似的。
2011年至2012年,美國爆發占領華爾街運動,席卷幾十個城市,而我當時正在紐約工作,在運動現場觀察和采訪可能有20多次。占領華爾街運動也是美國社會抗議社會貧富懸殊的運動。這場運動雖然后來被政府鎮壓了,但很多參加運動的人成了2016年大選中共和黨或民主黨候選人的支持者。2011年10月1日周六,我隨著上千人的游行隊伍走上布魯克林大橋,我倒走在隊伍最前面,以便拍到最好的照片。想不到沒等走到橋中央,警察把示威者前后包圍,說抗議者走上機動車道違法,共逮捕700多人。我幸虧帶著記者證,“幸免一難”。紐約時報一位女自由撰稿人因沒有記者證,硬生生被上了手銬。
對法國社會問題了解不多的我開始請教專家。我找到法國巴黎HEC商學院的教授麥凱斯基(TomaszMichalski)和英國奇切斯特大學講師斯密斯(AndrewSmith)等專家。兩位都是研究法國政治和社會問題的學者,他們向我解釋“黃馬甲”抗議的原因,比如馬克龍如何沒有兌現競選承諾以及法國社會貧富懸殊的現狀。
正當我在巴黎街頭采訪當天,我常駐的布魯塞爾也爆發“黃馬甲”運動,導致400多人被捕。歐洲普通百姓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生活富足。剛來時去宜家買家具,回家途中與運家具的司機小伙聊天。他告訴在布魯塞爾生活非常不易,他收入不高,每天工作時間長,連約會時間也沒有,談了多年的女朋友剛分手。說到此時,一臉沮喪和無奈,讓我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回到布魯塞爾,我仍關注著巴黎的“黃馬甲”運動。12月下旬,編輯希望我就“黃馬甲”運動寫一整版的深度報道。我于是專門又去了巴黎,追蹤“黃馬甲”,從市中心區一直追到凡爾賽。最終的文章《星火燎原法國“革命”》(Singlespark ignites French' revoluti on')刊登在2019年1月3日中國日報上,頭版轉到2版整版。
我初中時學過法語,早已忘記。而法國人,特別是“黃馬甲”抗議者來自社會底層較多,他們大多不會英語。這就意味著我要不停詢問,找到會講英語的人才能采訪,給工作增加了不少的難度。當然,這只能怪我自己。
剛過的11月17日是“黃馬甲”運動兩周年。與當初剛到歐洲相比,我對法國等歐洲國家和社會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很多人在反省為何歐洲的資本主義導致如此懸殊貧富,而“黃馬甲”運動只是給問題眾多的歐洲敲響的一個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