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者（組詩）

川 美

空酒杯

一只空酒杯

也有空得受不了的時候

它哀求神靈并得到默許

借我莽撞的左手之力

從酒柜架上，像從十八樓陽臺

縱身躍下

碎裂的嗓子

不知喊了一聲什么

一只空酒杯

有多久，沒被斟滿，舉起

貼近嘴唇，以確認自己是一只酒杯？

我的憐惜，不是跪在地板上

把散落的碎片拈起

裹在綢布里，安葬

——這不屬于杯子的習俗

我的憐惜是小心安撫剩余的酒杯

將它們擺放在目光里

夜夜斟滿

無酒的日子，有水也是好的

夜晚斟滿的杯子，清晨淺下去一點點

不用向我講解蒸發常識

就說杯子自己飲了自己一口好了

盲眼的篩子

盲眼的篩子，是什么樣的篩子

握在誰或誰們的手上

懸在離地面多高的位置

醒里夢里

我們被瘋狂地顛簸

一刻不停。

白天——黑夜——

盲眼的篩子

篩下稗糠，也篩下谷粒

什么樣的鳥兒飛來，吃飽了嗉囊

盲眼的篩子

陰影覆蓋在大地上

我們低頭，看著灰暗的腳背

我們驚懼，我們哀泣

我們抓不住篩子

也抓不住彼此

春天回來

你信不信，春天都會回來

你好不好，春天都會回來

你疼不疼、苦不苦

春天都會回來

春天回來——

就是看看你還在不在

春天回來——

就是把走失的羊，圈回草原

順便給狼指一條生路

春天回來——

就是給種子以信心

將一切岔路上的靈魂拉回正軌

過去的

過去的從未真的過去

它不過隱匿在什么地方

它不過埋在厚厚的遺忘下面

不曾被發掘的帝王之冢

或消失于大海的沉船

全都暗中守護著一部歷史

“過去的，已然過去！”

請接受他人的善意相勸

也請小心自欺欺人

裂谷已成風景，野花翻新

過去的種子從未失傳

一遍遍地說著大地的故事

你看見過去的愛，在痛的下面

你看見過去的你，在你的里面

——當偶然的靈光照射下來

歸來者

歸來是一種能力

不歸是另一種更大的能力，也許？

產卵期，鮭魚從海洋回到江湖

產仔期，羚羊從四處回到可可西里

你歸來，不為產卵，或產仔

生育是最早喪失的能力

你歸來，為飛蛾跳舞的燈下

晚餐的酒杯與懸而未決的謎題

仿佛掉落蟻群的一塊甜面包

你歸來，喂食饑饉的虛空

你歸來穿過夢的窄門和陰影

端坐在從前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