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輝
偉大的思想家在夜里永生
此刻,我正在趕制一件嚴謹的外衣
它的針腳細密,衣扣和扣眼吻合得整齊
孤燈下,我和先哲坐在同一張桌案前
遠處,呼聲四起——再深一點
我將混同于黑人之中
裸露在外面的皮膚與空氣充分接觸
氧化出一層苔蘚——舌頭上,脖子上
操持論文的語言之手如生鐵般僵硬
圓木滾下山坡,鷙鳥墜入深湖
指紋般的漩渦
一再確認感性之門是否緊閉
刀刻般的句式轉換在絲綢上留下痕跡
軟組織挫傷,大腦永久性受損
我知道多年后這些針眼般的疤塊會如炊煙消失
云朵在天空中仰泳,激起的水花
偶爾是雨,偶爾是雪
長時間的酣睡
并不覺得虛度
在這個封閉的屋子里
仍有一扇窗戶向外
讓我以辨清天色和
此刻的時辰
我無來由地喊出一嗓子
以此確定,我是
醒來并非在夢中
目光落到對面的樓頂上
房子高高低低的
我心卻恒常如一
是一場場秋風冷雨
將屋頂打掃得如此干凈
路邊的草坪、槐樹、香樟
也抖落得整齊
沒有蕭敗的事
嗓子里又冒出一聲“春韭”
在此刻,用它稱呼
任何事物都算得體
陰天,在一間沒有暖氣的
屋子里鍛煉耐寒性
一株水白菜獨自掐算著
植物的星座和命數
自從眼睛和雙手還給書本
我已無能為力
空中薄霧的軟繩網
罩住我的房子
沒有多余的語言要說
也沒有什么語言能藏起來
空氣的濕度持續上升,觸動了
悲憫的報警器
并帶來雨的體溫
對以往的大師
我有沙漠般的饑渴
對以往的巨作
我崇尚老派的造紙術
感謝四面墻將我圍起來
以滿足我對自己一個困境的設置
羽毛般鉛重的鞋子放在門外
沒有人要來
我也不出去
眾多不定之中,我唯獨對這困境
看得真切
有時我也為一杯沸騰的水
保持克制
你的火焰
你的冰
灼傷我的兩種方式
你回來時,帶來另一場
完整的雨
黑人如我
在雨中狂奔
你走不掉
是因為我不放過你
你走過的歧途
我都命名為偶爾降生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