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如此誘人（組詩）

◎ 龍 少

[傍晚的風]

傍晚的風將金黃的缺口

呈現給你，當你靠著樹木的肩膀

從影子里起身，感謝生活

又一次替你翻過了悲傷的紙牌

那些舊事，你已做好準備

為它們重新修訂輪廓

那些遠去的星星和鳥群

在森林的另一側

等待時間再次召喚

現在只有你，獨自走過這里

走過群山和麥田間清澈的河面

像小時候，你喜歡在這片河水里

光著腳丫來回走動

經過你腳邊的，有時是蝌蚪

有時是小魚，如果運氣好

還會和一只野雞

隔著水面，兩兩相望

[夜]

雨打著玻璃窗，那是夜半時分

院里的路燈帶來朦朧而細微的光芒

像一種試探。我沒有開燈

夜晚是屬于星辰的，屬于它們

用沉寂營造的平靜

盡管現在看不到

但它們肯定在自己的世界里

俯視著我們，俯視每一扇窗

和窗前慢慢生長的草木

風起的聲音很輕

我想象它在窗外挑揀落花的情景

是如何輕拿輕放，如何繞過一朵

半開的骨朵，像繞開一顆淺紫色的心

而很多次，我路過家鄉的河流

想象那些星辰也曾在流水里洗漱

它們年輕的樣子，讓整個夜晚

都閃閃發光

[日 子]

我的鄰居開始剁菜

早晨或傍晚，聲音遲鈍而有節奏

我偶爾靠在沙發上，細細聆聽

想象緩慢而堅定的日子

在一把刀和一塊木板之間發生

是幸福的事情

平常，簡單，又理所當然

像雨水落下，石頭回到山中

[傍 晚]

傍晚從水塘邊回來

云朵在天上，被薄薄的光照著

鳥鳴和鳥鳴之間，一棵柳樹

和一棵白楊的上空

留出一片綠茵茵的天地，那種綠

讓心從輕微的燥熱回歸平靜

仿佛不是為了空而空出來，是為了安撫人心

或者安撫一塊裸露已久的石頭

帶給它簡單的色調，和風起時細小的波浪

我喜歡在那片綠蔭下，和一塊石頭相互靠近

想象它從細沙走到石頭的距離

那么久遠的時間里，太陽金黃

而一匹馬，將自己的影子

馱到很遠的地方

[明亮是件奇怪的東西]

除了魚缸的水聲，你沒有聽見別的聲音

夜晚是適合獨孤的，適合在一個人的內心

落下風雨。靠著沙發

將一本看過的書，從末頁翻到中間

喝點茶，再將它翻到首頁

有車聲響過時，你將燈光調亮了些

花架上的黃玫瑰，綻放得剛剛好

光照過來，像為童話開場做好了鋪墊

遠去的東西已經很遠了，只有這

簡單的明亮，讓寂靜也如此誘人

你知道，“當夜晚裂成碎片，紛紛落下”※

鳥鳴就會透過窗欞，掛滿晨曦

而現在，明亮是件奇怪的東西

在深沉的夜里，先是光，穿過了光

再是你，穿過了你自己

※路易斯·博根的詩句。

[遲 鈍]

是人間，遲鈍的煙火

風聲溢滿窗臺后，我無法察覺新鮮雨水

和新鮮泥土飽含的，無止境的寬容性

去年種的紫羅蘭，已在前天悄然凋敝

我不知道花朵，如何獲取重生的解藥

午夜的天空，是怎樣遮住我夢境的屋檐

我期待那些愛過的事物，能在靜默中重生

斷翅的飛鳥，從暮色里準時返回巢穴

而我還不能像一棵樹，冬天就開始積攢力氣

不能從灰色的傍晚，變得歡喜

我揣著我的悲傷，它遲暮，蒼白

寒意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