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登彥
進入九月,玉米、秋葵、豆類等秋作物開始大面積黃熟。尤其對玉米來說,此時的它們更像是列隊的眾多士兵,聽到了秋風中傳來的統一號令,在極段的時間內迅速集結,披掛上了黃金鎧甲進入了一種排兵布陣的狀態。而每當深夜入睡前,遠處山坳里的玉米地就會傳來高亢的音樂聲,一排排分貝極高的聲浪拍打著無眠的我,攪得我整晚整晚的輾轉反側。但時間一長,慢慢地就習以為常了,這些躁動的音樂潮水在我的夢境里肆意洶涌、泛濫。
這是一個地處北天山腹地的小山村,人口三百八十余人,除一戶漢族人經營商店外,其余都是哈薩克族村民。2012年,黨和政府在山坳中這個叫大平臺子的地方修建了村牧民定居點,哈薩克族牧民統一搬遷到了寬敞、明亮的抗震安居房,基本上結束了風里來雨里去、居無定所的游牧生活,他們的身份也發生了改變,成為了半耕半牧的村民。村里這些年還來了“訪惠聚”工作隊,開展各類幫扶工作。
這個名叫蘆草溝的小山村三面環山、山高路險,受惡劣的自然條件制約,村上仍以傳統的畜牧養殖業為主。每年到了夏天,哈薩克族村民就趕著牛、羊、馬等牲畜轉場去了后山的夏牧場。而每隔一周、十天或者半個月時間,哈薩克族村民才去后山的夏牧場溜一圈,不過是清點一下自家的牲畜數量,日子像流水似的過得散漫而自由。到了十月底天氣轉冷的時候,大批的牲畜又轉場回到了村定居點,進行圈舍集中飼養和管理,而過冬草料成了哈薩克族村民最操心的頭等大事。
為了確保冬季草料實現自給自足,除到山下購買一部分草料外,這個村的哈薩克族村民也學平原農區的漢族農民種起了莊稼。由于用于農業灌溉的山泉水量極其有限,加之每年的雨水偏少,哈薩克族村民只能靠天吃飯種些青貯、土豆之類的作物,絕大部分哈薩克族村民田間管理粗放,導致青貯的產量極低,每畝只能產三到四噸左右,僅能勉強維持牲畜過冬的草料所需。所謂的青貯,就是等玉米開始黃熟之時,用機械進行收獲,將玉米的穗、莖、葉全部切碎,再拉到土窖里進行壓制、發酵,其營養豐富,是牛、羊、馬等牲畜漫漫寒冷冬天喜歡吃的食料。
這些年,山里的草原狼、野豬、天山馬鹿等野生動物,它們的種群數量日益呈增長趨勢。時而有草原狼在后山夏牧場噬殺牛、羊等牲畜的壞消息不脛而走,在極短的時間里就傳遍了這個小山村的每一個角落。而野豬呢,是一種膽怯而害羞的動物,晝伏夜出,行蹤詭秘。而到了夜晚,野豬們成群結隊率領著龐大的家族,趁村民們還在甜蜜的夢鄉熟睡之時,襲擊山坳里的玉米林和土豆地。比起兇殘的草原狼,在潛意識里哈薩克族村民對野豬更是恨之入骨。因為野豬都是大規模群體“作案”,糟蹋玉米的毀壞程度和損失之大,常常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一夜之間,一戶村民三畝多地的玉米就會被野豬群啃吃殆盡,一年辛辛苦苦的收成轉瞬就像空氣一樣被蒸發了,讓哈薩克族村民無比地痛心疾首。
每年七、八月份,正是玉米孕穗、結穗的時節,野豬群也時而光顧,好像是聞著玉米成長的氣息來的,但此時的玉米還不太成熟,野豬群來的頻率次數相對較少。一旦進入九月,山坳里的玉米地開始黃熟,野豬群襲擊玉米地的猖狂行動就開始變成了常態化,哈薩克族村民為野豬的事情開始頭疼起來。
許多哈薩克族村民找到了村兩委和工作隊,集中反映野豬群糟蹋玉米地的事情。工作隊和村兩委第一時間向鄉上反映,得到的明確答復是,野豬是國家三級保護動物,明令禁止村民私自獵捕野豬。這幾天晚上,村委會的會議室燈火通明,村支書葉爾肯博力·吐爾松拜召集黨員集體討論讓他們頭疼的野豬啃吃玉米事件,大家討論來討論去,想出了每位黨員帶領兩名村民在玉米地夜間值守、驅趕野豬群的辦法。
剛開始,在玉米地里夜間值守的村黨員和村民信心百倍。但堅持了不到兩周左右的時間,他們感到精疲力竭、苦不堪言。聰明的野豬群采用了“敵進我退、敵退我擾”的迂回戰術,和玉米地夜間值守的村民們玩起了捉迷藏。前半夜,村民們精神抖擻地大睜著眼睛,緊盯著玉米地里的一動一靜,野豬們卻按兵不動,而到了后半夜,村民們的上眼皮與下眼皮開始打架,就在睡意襲來之時,野豬群攜家帶小傾巢出動,瘋狂啃吃玉米的穗棒子。第二天一大早村民們看到,玉米地里已經糟蹋地不成樣子,玉米棵子成片成片倒伏,玉米穗棒子在田地里到處都是,只剩下玉米粒所剩無幾的棒芯,無辜地躺在地上。
哈薩克族村民木汗·熱阿合木哈力已經在玉米地里值守了兩周多的時間,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和眾多村民的玉米地遭受野豬群的襲擊和踐踏,心里隱隱作痛。他這樣總結這種局面造成的原因。“喬西嘎(哈薩克語,指野豬)這個東西嘛,比人還聰明,我們看著嘛,它們(指野豬)在睡覺,我們困得不行嘛,它們開始到地里啃包谷(指玉米棒子),我們看不過來!”“喬西嘎的巴郎子(哈薩克語,指孩子)太多了,一群一群的跑到玉米地里,左一嘴、右一嘴,不到一會兒的時間就把包谷棒子一個不剩地吃光了”。木汗·熱阿合木哈力苦笑了一下,古銅色的臉膛上寫滿了無奈和無助的神情。
村支書葉爾肯博力·吐爾松拜又召集村黨員和村民群眾坐在了一起,繼續商討解決“野豬門”事件的辦法。大家眾說紛紜,還是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這時村里的喇叭響了起來,聲音很大,在小山村里傳得很遠。村支書葉爾肯博力·吐爾松拜凝神望著窗外,看到一只紅嘴大山鴉落在不遠處一棵樹的高枝上,由于受到高音喇叭的驚擾,呱呱呱地大聲叫著,撲棱著翅膀一躍而起,飛向金頂雪山連綿不絕的遙遠天際。村支書葉爾肯博力·吐爾松拜眼睛一亮,像燃燒著一團明亮的火焰。
當天晚上,山坳玉米地的中央就放置了一臺高分貝的大音箱,用小四輪的發動機帶動自備電源充電。強勁、高亢的極富哈薩克族民族風情的樂曲聲就從密不透風的玉米林里傳了出來,像淙淙流淌的山泉水一刻也不停歇,在山坳的玉米地和鄰近的村莊上空激蕩回旋。此時被夜色浸泡的山坳變成了巨大的音樂廳,整個小山村的哈薩克族村民在此起彼伏的樂曲聲中酣然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村黨員和村民群眾就迫不及待地趕到了玉米地進行現場查看,玉米地絲毫沒有遭受踐踏和毀壞,證明野豬群沒有來過。村民群眾半懸的心兒這才落了地,頓時歡呼起來。迎著初升的金色朝陽,一棵棵成熟的玉米像極了害羞的村姑,懷抱嬰兒,明澈如水的眼神眺望著遠處的群山、草原、村落……似乎在等待著豐收季節的到來。
村民們白天關掉音樂,一到晚上又打開音樂。直到 9月28日這天,最后一戶村民的青貯玉米料收獲工作結束,音樂聲就自此再也沒有響起。青貯玉民收獲完畢后,村民又去了自家的玉米地,撿拾漏在地上的玉米穗棒子。在各家各戶的院子里,堆滿了黃燦燦的玉米穗棒子。村民們臉上的微笑如漣漪層層蕩漾開來。午后的陽光照耀著山坳中寧靜的村莊,輕風送來一陣陣玉米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