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書（組詩）

艾 葉

理發

荒草叢生，漫無邊際

勢必斬草除根而后快

左一剪凹凸不平的盆地

右一剪懸崖陡峭的山峰

上一剪心形亦如彎月的湖泊

下一剪波濤洶涌的海洋

草修剪完了，根并沒有除掉

鳥巢置身于無邊的動蕩

像是一枚沒有矯正的月亮

倒置在黑夜邊緣

孤獨地抱著我

終于修剪成整齊的景觀

原來這些橫七豎八的植物

很是讓人煩惱

你和它按部就班地交談

它卻隨心所欲地瘋長

然后原地不動，充滿張力

一株比一株更鋒利

現在端詳著鏡中的自己

群峰之上，仿佛泄下了光芒

想起去年中秋回家

父親墳頭周圍的雜草

如同我的頭頂一夜長出的白發

一根比一根更接近麻木

這種等量的交換和生命的淵藪

仿佛是一場無法躲避的大雨

讓遠游把淚水孤立起來

把我的親人一個個安插在大地上

打理完頭發出門又逢下雨

這多雨的季節像個盛大的節日

一個落魄的行者奔走在雨中

滿是羞愧和荊棘的歌唱

湖邊落日

雨后的天空是打磨過的帆布

被一個人裹進湖里生長

他的樣子接近迷失的故鄉

找不到桃李春風

在湖邊繼續打磨清冷的光

落日仿佛是燃燒的鵝卵石

瞬間撲向湖心的天堂

像極了哭鬧不止的孩子

手拿糖果漣漪般開心蕩漾

現在，我命令落日從水中浮出來

牽著塵世的炊煙

露出荊棘的胸膛

像日出那樣抵達在河之洲

我是那么的決絕和義無反顧

一次次頻頻回首

一次次把星光摁進傷痛的水里

在確認沒有破碎之后

疲憊的臉上多了一彎月光

雨夜記

不屑于這些信物落下來

人間不大的地盤已經漲滿秋池

也不屑于消減山河

一根根把地球的羽毛拔掉

這個夏天，很多人喝著冰啤說著俏皮話

我們在雨夜努力撐開一把傘

總算沒有自責和白費

濺濕的鞋子告訴我

沒有一艘船，我們趕不上一場夜宴

有時我也嘗試著贊美這個殘缺的世界

但這個世界一點也不完美

愛被破壞,黑在黑夜里更黑

許多無辜的淚水竟然找不到主人

不靠譜的雨水更是亂點鴛鴦譜

這個雨夜，人看不見對方

也經不起回味

我倒是很欣賞大徹大悟的人

他們歷經痛苦擦干眼淚之后

歡快地跳著舞回家

感謝書

感謝紛雜如織的生活

讓來歷不明的翅膀學會了飛翔

感謝背負大海和星辰的神明

讓柔軟的石頭在眾鳥中學會歌唱

感謝被大水圍困的城池

讓守口如瓶的人曾經滄海

感謝天空下一切孤寂的生靈

讓黑暗在星空下泄露出光芒

感謝初生的嬰兒和磨刀的人

它讓混沌的世界新鮮如初

讓負荊請罪的人找到了救贖

往事

試圖留住事物的殘缺

試圖留住老去的面龐

試圖在冬至不上墳不燒冥幣

但一切都是徒勞的，無功而返

喧囂的世界車水馬龍

叮叮咚咚地不絕于耳

耳膜想逃生找不到正確的出口

逼仄的風速越開越快

似乎躲進房間便可息事寧人

但有時暴力也會進入房間

像是身份不明地亮出了刀柄

盡管早已熟視無睹

盡管坦然面對而無助

彼岸

放棄房子車子票子

這些都是無辜的

放棄明天、昨天和今天

這些無邊的黑暗是多余的

放棄希望和祈禱

這已是空空如也的人間

放棄任何誘惑和歌頌

不可預知的危險時刻在身邊

放棄死亡和準備悼念的玫瑰

許多美比植物更愛我們

等做完這一些

我就畫地為牢，縮回到子宮里面

這是我重返人間的唯一途徑

黃金

說說黃金吧

在風聲陡峭的世間

萬物不斷變大變快

唯有黃金的密度和細小值得信賴

從不見它露出疲憊和困頓

金燦燦的光可以愈合腐蝕的傷口

也許你認為陽光普照是個好天氣

但我并不認同

熱衷于冒險和煉金術的人

更鐘情于蘇醒的黃金

就在昨天

有個人風塵仆仆而來

他生活得支離破碎

沉默不語中卻帶來一捧金子

與子書

塵世的惡如同碎玻璃

每走一步都會劃傷，血流如注

婚姻也是一地雞毛

庸常而瑣碎

而你的到來那么及時

讓破碎的事物逐漸還原

具體而透明

陽光是水中的一粒珍珠

感謝女兒

你選擇了我們作為父母

夜里，草木獨醒

我們守護著喜悅和夢囈

那是你對懵懂世界最清晰的詞語

蹣跚學步時，我就想

我們需要儲備多少內心的雪

才能扶正你的成長之路

十歲了，開始和我們頂嘴

看似毫無緣由但又合情合理

陌生的臉上綻放著花朵

努力爭取不被約束的存在感

你已知道了欺騙、悲傷和險惡

知道了世間的不公，需要宣泄

這成長的過程暗含著負重

其實人的一生，包括

一生所愛，也不過如此

那年我們相約去看一場大雪

看你雪中奔跑的身影

我早已淚流滿面

經歷了那么多的暴雨和閃電

就是希望看到你在雪中舞動的身姿

然后忘記是在冬天

完全暴露在寒風的凌厲

和山崖的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