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是鐵器。是錘子扳手,工人們彎身,在修理
一臺因過于勞累而趴窩的電機。
鐵通過工人的手指,到達了工業園的心臟部位
那里,有齒輪的咬嚙,有電的瘋狂
仿佛熱戀,有轟鳴,但也會停下來
鐵在除銹。機器卸下壞齒輪。
在大工業面前,工人們修理自己,他們往往捉襟見肘。
像一個荒涼的高原,遇見群星的喧嘩
以此,把埋在手中的愛,一點點獻出
現在,工人們在擦拭
齒輪的關節,盡量清除污跡多些,直到身體內外一片透亮
直到天空是藍的
然后,工人們在齒輪間一滴滴注入潤滑油和云朵
云朵跑出十一個省,機器聲開始恢復,像雜草變得平整
熒光屏里顯示:工業園汗水濕人衣。
我的到來是及時的。你接過錘子扳手
緊握著鐵,先有溫度,再有熱度
安寧河流域的風像打了雞血似的
吹得工業園主控室玻璃咣當咣當響
窗外的春天,是頭都晃痛了的櫻花、玉蘭花
窗內的春天,是女工程師帶電的眼眸和鍵盤上飛動的手指
加料機在加料,一匹匹馬闖進漩渦里喘著粗氣
金屬液體走到下一爐,它會心臟一樣鮮紅或停止
高壓電推著自己上高壓線
礦石搬著自己在藍天的顯示屏上尋找紋路
多少有些急躁,當青春期的愛像壓痛了的劈柴
推著山坡
女工程師,像一個不肯隨時間下墜的人
緊緊揪住落日里快要被風吹斷的地平線
紅艷。像黑鐵咳出的血。
我是說工業園一樹樹櫻花。
我是說我習慣了廢氣。或者說對工業園因恨生愛。
骨縫里可以跑馬,白發里可以堆雪。
人間正是二月天,手掌上的荒草正忙于返身變綠。
而我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工,她剛好從機臺上下來,
用工裝兜著汗跡、疲憊和星斗。
她走過每一棵櫻花樹,都有一朵櫻花會落下來,
一共落了多少朵?她懶得去數。
因為青春期的她剛剛被愛情路過。
我是說我對工業園因愛生恨。
手指蜻蜓點水。在流水線上,
女工們的手指是電的蛾子。
是火的蜂桶。
白天鵝彎下頭頸在月光下的海灘啄食疲倦。
勞動,只有蓬松的汗水縫補羽毛的疤痕。
只有汗水的潮汐
墜成一塊鉛,讓蛾子的外套洶涌。
女工在逼仄的工裝里,
給花朵分工,她驅動豐碩的乳房和
身后暴瘦的村莊,
在黎明前養活工廠的內分泌。
她詮釋著自己的青春痘,
詮釋著引擎過于美麗和高傲。
星星浸在流水線上是光滑的石頭,
工業園從她扳斷的月光中出來,
有水的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