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妥協：沈德潛《宋金三家詩選》編撰時期研究

■趙 玲/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一、前言

沈德潛在清代論詩主“格調”?，F階段，學界對沈德潛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成就：一是探討了沈德潛的詩學體系；二研究其“格調”說與“溫柔敦厚”說之關系；三是有關沈德潛詩歌創作的研究；四是探究關于沈德潛在唐詩學上的成就；五是關注沈德潛的詩歌選本，其中，對沈氏詩選中體現其詩論的探討，主要集中在《唐詩別裁集》《明詩別裁集》《國朝詩別裁》等選本上，而對《宋金三家詩選》的研究相對較少，現有的研究將關注點集中在此選本與沈氏詩論以及此選本所體現的皇權上，很少有學者將關注點放在沈氏編撰的《宋金三家詩選》時代背景下，即在唐宋詩之爭的背景下，此選本的編撰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環節和地位上?；诖?，筆者以此為切入點，進一步分析在清代唐宋詩之爭的背景下，沈氏在晚年是如何對宋詩妥協的。

二、清代“唐宋詩之爭”與《宋金三家詩選》

唐宋之爭是明代以來重要問題，明代崇唐別宋，然而，在清代，宋詩地位慢慢上升，到了清后期，由于宋詩運動的推動，宋詩的地位有了一定的改觀。在清代“唐宋詩之爭”的大背景下，關于清代詩學研究涌現了大批著作，其中大部分都涉及到了唐宋詩之爭的問題。沈德潛即是在清代這樣一種“唐宋詩之爭”局面下，在其晚年開始對宋詩采取一種包容的態度，“對各家各派均直陳其高下得失，而對宋詩中自創格局、獨辟蹊徑之作更是贊許不已”[1]《宋金三家詩選》此選本的編撰，一方面體現出沈德潛一貫的“詩教”觀念，另一方面也表現出沈氏對宋金詩歌的喜好。

《宋金三家詩選》編撰時期正處于乾隆年間，而刻行于乾隆十五年(1750年)的《御選唐宋詩醇》則是代表了當時官方立場的御選詩集，由于沈德潛在此時期是文學侍臣，因而此詩集對沈氏的選本產生了直接影響。當然，沈氏在編著宋金詩選中也離不開當時唐宋詩之爭的大背景，“宋詩近腐，元詩近纖”[2]是沈氏在《明詩別裁集》中對宋元詩的基本判斷，這也可看作是他未編《宋詩別裁集》的部分原因，然而，在他晚年因受到朝廷重用的緣故，在一定程度上也讓他對宋元詩的批判力度有了明顯的改變，認為談論宋代詩歌，過于求全暫無必要，基于此，他轉而從另外一重角度出發，即：崇尚杜詩，贊同蘇東坡、陸放翁，遺山詩的源流皆出自于杜少陵，因而認為此三人均為宋金時期的大家。除此之外，又提到唐宋詩之間的內在聯系，在此基礎上認同了宋史在詩歌史上的地位。

正因如此，沈德潛對東坡、放翁，山谷道人等人的詩歌創作有了新的認識，晚年編撰的《宋金三家詩選》來填補自己所建構的中國詩史中空缺的一環。從《宋金三家詩選》收錄的詩歌所知，在五百多首詩中，陸游收錄最多，蘇軾次之，最后才是元好問。從中可見沈氏編撰《宋金三家詩選》的意圖所在，他是為了在“近腐”的宋代詩歌中挑選出符合自己詩學理念“不腐”的“真詩”，而他認為詩中能表達真情實感的，能讓人一讀詩就能感受到詩人自身志趣的才氏“真詩”。

三、沈德潛晚年的妥協

沈德潛在《說詩晬語》中強調詩為封建政治服務，書中提到：“詩之為道，可以理性情，善倫物，感鬼神，設教邦國，應對諸侯，用如此其重也。”[3]同時提倡“溫柔敦厚，斯為極則”，鼓吹儒家傳統“詩教”。在藝術風格上，他講究“格調”，所以他的詩論一般稱為“格調說”。沈德潛在倡導“詩教”的同時，也提倡“溫柔敦厚”。沈德潛注重在蘊含悠遠，但也不排斥相關的議論之辭。因而沈德潛說“宋詩腐”，就在于它的道學氣重、抽象議論多，因而，對于蘇軾作品則入選其少量的說理詩，如膾炙人口的《題西林壁》。

盡管，從清代開始，尤其是袁枚認為沈德潛尊唐抑宋，有意不編選宋代詩歌，但是從沈氏晚年編撰的《宋金三家詩選》可知，沈氏在對待宋詩的態度上有所轉變。但根據沈德潛的學生顧宗泰在《宋金三家詩選》序言中認為：“獨宋、金詩未之及，非必如嘉、隆以后言詩家尊唐黜宋，概宋以后詩未不足存而棄之也?！衲甏合壬邕x蘇東坡、陸放翁、元遺山三家詩，補前此所未及?！盵4]。這說明沈德潛晚年編撰宋金詩選的部分原因是，補前人所未及，也是沈氏選三家詩的宗旨，這也從另一層面表明沈德潛在對待唐宋詩歌的問題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據顧宗泰來看，雖然宋詩人不在沈氏前期收錄詩歌的行列，但其主觀原因也不是尊唐抑宋，而是應為宋代詩歌數量巨大，如果未選擇最經典的詩歌，則不能在詩史上留存，這是為何推遲數十年之久才編選的緣故。另外，在其晚年的詩選中，正如其學生陳善明所提及“歸愚師論詩不拘一格，大要以別裁為體為主，茲選卷帙不多，三家詩之卓然有關系者亦采錄殆盡矣。去華存實，讀者知所宗尚焉”[5]據此可判斷，沈德潛編選《三家詩選》目的是為了讓后學者對宋金詩“知所宗尚”。

從沈氏在《清詩別裁集·凡例》中提到：“唐詩蘊蓄，宋詩發露，蘊蓄則流韻言外，發露則意盡言中。愚未嘗貶斥宋詩，而趣向舊在唐詩，故所選風調音節，俱近唐賢，從所尚也?！盵6]這是沈氏肯定唐詩，從比較唐宋詩歌特點出發來肯定宋詩，另一方面，在《說詩晬語》中認為東坡擅長寫七言詩，而短于五言，常用比喻，而在論陸放翁詩時認為其《劍南集》源于少陵，有特別的意境，但古體粗，今體近滑，稍遜杜甫的氣韻?？梢姡虻聺搹乃卧娞卣魅胧郑隙ㄋ卧姷耐瑫r，也指出了其中的不足，另外，有學者認為：“《宋金三家詩選》作為沈氏的最后一個詩歌選本，為他的詩選填補了兩個時代的空白，但只選宋兩家，金一家，眼光難免過于狹窄?！盵7]

四、結語

沈德潛編撰的一系列詩歌選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氏為了整合古代詩歌的傳統，重新排列詩歌的地位，從編撰的《唐詩別裁集》到《國朝詩別裁集》等詩歌選本，再到晚年編撰的《宋金三家詩選》可知，這是沈氏完善了自身的詩學建構，也呼應了他的詩論。而《宋金三家詩選》作為沈氏晚年妥協的詩歌選本，究其原因可知，沈氏順從詩壇主流，客觀并理性的分析宋詩，同時闡發儒家詩教傳統對后世的影響，并且在清代唐宋詩之爭的背景下，沈德潛標榜“以詩存人”，繼古詩、唐詩、明詩和清詩之后補充了宋詩。更為重要的是這與沈德潛所處的政治地位有關，受到當時官方立場編撰的御選詩集《御選唐宋詩醇》的影響；最后，因其“溫柔敦厚”的詩論，因而在編撰歷代詩歌選本過程中為了從整體上建構出一套較為完善的中國古典詩歌體系，不得不顧全大局，在早期歷代別裁選本基礎上，晚年再編撰宋詩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