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倩雯/承德市避暑山莊博物館
隨著時間的流逝,纏足女性——這一特殊群體已經與我們生活的時代漸行漸遠,關于這一群體的口述研究比較少,幸而相關學者對其做過簡短的訪問,以前的報道也無意中留下過一些口述史料,本文就將通過對這些口述資料的整理,并結合自己的實際調查,探索婦女真實的內心世界,進而得出放足難的原因。
關于纏足的起源時間,無確切資料可考,傳說起源于五代十國時期的南唐。到了宋朝時期,纏足風俗有一定程度的發展。元朝時期的纏足更加纖弱細小,纏足風氣愈發高漲。進入明朝,纏足發展到大盛時期,“明代宮人皆著弓樣鞋,上刺小金花”,這也就是后人所熟悉的“三寸金蓮”,經過前幾代的鋪墊,清朝的纏足風氣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對腳的大小和形狀都有了明確的規定,腳的大小成為了衡量美丑的重要標準,甚至會影響女子的終身大事,當時“今人每入花轎,不仰觀云鬢,先俯察裙下”。清朝末年,隨著社會風氣的開放和民族危機的加深,有識之士開始覺醒,放足運動展開,但這場運動表面上打著“解放婦女”的旗號,其實質卻是“強國保種”。并沒有考慮婦女的真實感受,在客觀上增加了放足過程中的困難,那么婦女內心的真實感受是怎樣的呢?
中國人自古以來以“弱”為美,而纏足使婦女走起路來“扭扭妮妮”,恰好符合了這一審美要求。這些以小腳為美的女性在纏足問題上的態度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在幼年纏足時有過反抗,但在小腳裹成后由衷喜歡,一類是真心認為小腳好看,主動要求纏足,“我自己裹哩,我是心勁強,看見人家那小腳好看,我才裹腳了”,還有一類是為了追求美,在父母反對的情況下,依然裹腳,“俺娘心疼俺,不叫俺裹,俺自己饞得慌,非要裹”。據調查,至少在20世紀30年代,大部分人的心目中仍以小腳為美。不僅如此大腳女子還要遭到嘲笑,出生于19世紀初的郭增蓮,因為家里思想開放,并未纏足,當她回老家時,遇到的情景是:那些小女孩“不光是不跟我玩,還編了順口溜,我到那里,人家就唱順口溜:‘大腳板,趕駱駝,趕到南地,啥吃么么”,她受不了嘲笑,也選擇了纏足。大腳女子的母親也不能幸免,當時人們認為閨女的腳包得大,是當媽的責任。為了自己的面子,也為了女兒的面子,當母親的自然一刻都不敢放松手中的裹腳布。
纏足習俗在各種因素的作用下,到了清朝已經決定著婦女婚姻的好壞。這種婚姻觀在放足運動中,依然影響著婦女的生活。在纏足婦女的口述中,談論的最多的就是小腳與婚姻的關系。那時候“腳大了,沒人要,這時候是談戀愛,那時候是人介紹的,那時候只問腳大小,不問丑(美)”。當時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個歌謠“裹小腳,嫁秀才,吃饃饃,就肉菜,裹大腳,嫁瞎子,吃糠饃,就辣子”。
為了能保住小腳,許多婦女在放足運動中更是冒著被懲罰的危險。在當時流傳的民謠中有體現“黑夜纏,白天放,終究不改舊模樣,放足委員來查驗,戰戰兢兢上了房”。就連學校里的女學生也是想法子蒙混過關,每天里面裹著小腳,外面穿著大鞋,甚至有的學校所有的女生“仍舊是纏足,理髻,長服,不為所化”,可見這種婚姻觀對女性的影響之深。
對于自小纏足的女性來說,纏足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我都九十(歲)了,可(纏)有幾十年了,現在還是纏著的,不纏就走不好,纏著才能走好,纏著腳也不冷”,既然放足會帶來生活上的不便與苦惱,那么保持本來的樣子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相對于身體上的痛,放足對婦女心理造成的創傷更大。對于長期纏足的婦女來說,纏足是一個普通的生活習慣,更是一個崇高的精神信仰,她們認為“婦女應該受纏足痛苦,不受這種痛苦,就會受天災”,放足運動開始以后,她們的精神支柱受到了沖擊,選擇繼續纏足,在某種程度上講,恰恰是女性進行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
民國初年,伴隨著學校教育的興起,女子纏足與女子教育成了一對尖銳的矛盾。1927年的《生活》周刊刊載了這樣一篇文章,一位作者為一位纏了腳的女孩感到惋惜,她的母親則說:“倘然一個女兒受得教育,她可以嫁著一個受新教育的男子,再不然,她既能自己謀生,有飯吃就教教書,終身不嫁,也未嘗不可”,但是倘若一個女孩沒有接受教育,她的腳就一定要纏起來。但問題是當時的教育普及力度并不夠,尤其是在農村,學校的數量很有限,即使有教育機會,由于家庭條件和“重男輕女”的思想,父母還是會把機會留給兒子,女子教育水平較低的局面仍舊無法得到改變。
放足運動初期,政府曾頒布一系列規章條例,責令婦女放足。這就涉及到了那些纏足時間較長已經放不開的婦女。在一篇為已纏足婦女請命的文章有這樣一段話,“我是一個纏足的婦女,也曾受過相當的教育,對于纏足在精神上和肉體上,更飽受了痛苦,自然是一個極愿意放足的人”,可是“無奈我的母親在二十年前,將我一雙足裹的太小了,已到了斷頭難續的地步”。從這位婦女的話語中,我們可以看出,當時的政策不顧實情,盲目的硬性規定只會適得其反。政府還采取了巨額罰款的辦法,對于那些貧窮的家庭來說是難以承受的。結果這些措施非但沒有起到作用,反而引起了人民的反抗。
在具體實行過程中也有不當體現。“西安嚴禁纏足婦出入公共場所,煙臺則限制纏足婦在街市行走,開封有警察當街剝卸足纏之舉”,其中最殘酷的是漳州的鞭足,“令勸告人各持一鞭,凡小腳婦女上街,即以鞭鞭其腳”。如此之多的侮辱性做法,令婦女不堪忍受,選擇自殺者也不在少數。在這種情況下,婦女選擇繼續纏足,以此作為對政府的反抗。
放足運動剛開始時,各地對放足后婦女該穿什么樣的鞋子,并無統一要求,這也就導致婦女放足態度的猶豫不決。當時有一個名叫蔡愛花的女子,其“早有天足思想,所以因循迄今始決者,蓋其決斷心未強,懼為先倡,其兄亦隨時勸導,歷有年所,本人以苦無靴鞋”,蔡愛花的顧慮確實代表了當時所有想放足又難下決心的纏足女性的心聲。當時有人指出,清朝滿族不纏足,大可學習旗人,但在這個問題上,婦女仍有自身的焦慮“作滿裝,則高底凌虛,難期平穩;依古式,則長裙貼地,未見輕便”。不僅如此,“放腳以后,從前的衣服鞋子,都用不著,若另外縫件長衣服,做雙放腳鞋,既淘力又費錢”,在衣無定制的情況下,她們寧愿繼續纏足。
這些原因看似普通,卻真真實實地反映了當時婦女內心真正的想法,之前的文章注重對古籍資料的分析,但由于各種原因,古籍記載的資料并不全面,而口述的內容都是當事人親身經歷過的,具有一定真實性,因此更具人性化和震撼力,本文順應了口述史研究的這一趨勢,通過自己的實地調查和對以前相關資料的整理,讓婦女走上歷史的舞臺,發出自己的聲音。設身處地以當事人、當時人的觀點去分析問題,這也是本文相比于其他文章,在分析放足難的原因上的一個創新之處。但本文也存在不足之處,其中搜集的口述資料有限,可能對該問題的研究存在片面認識,缺乏整體性,因此希望通過這篇文章的寫作,引起更多學者對纏足婦女口述史的關注,在此基礎上搜集更多的口述資料,并配合古籍資料,全方位的闡述這一問題,還原一個真實的纏足女性。